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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忽那從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智弘。
「今後你不準再那樣說話了。」忽那怒道,「絕對不準!」后一句的語氣又趨於平靜了。
「不。」忽那說,「因為你現在身體不好,才會產生那樣的想法。」
待小雪走過來,忽那說。小雪點了點頭,先是笑了笑,很快又皺起眉頭。
來到醫生辦公室,岡本先行坐到辦公椅上,然後伸出手,請忽那坐到另一張椅子上。那應該是為病人準備的椅子。
他們不斷重複著磕頭、起身合掌,再俯身磕頭的動作。
「南相馬。」忽那回答。
「真的?嗯……」
「可我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智弘小聲說。
「上個月我還什麼事都沒有。」少年又說。
「媽媽房間里有充電器。」智弘說。
雖然受了驚嚇,忽那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原來不是智弘又病倒了。
忽那提著便當走過去,從側面車窗往裡看。他看不到病人的臉,便走過去問不遠處一個貌似漁夫的白髮男人。
古時的海,存在於人們體內——忽那腦中突然冒出這樣奇怪的想法。他想,自己體內那片上古的海水,正在一點一點地回歸到現實的大海中。
「別想太多,反正我也餓了。」忽那回答。
「渾蛋!」他用盡全身力氣,把石子扔了出去。
「我是小雪。我想明天就開張,可以嗎?」
智弘搖頭。「我肚子一點都不餓。」
「據說是交通事故呢。」
「再這樣下去,這個國家將會滅亡。百年前,四百年前,我們就忘卻了母親半島和大陸的恩澤,犯下了致命的錯誤。那個錯誤如此重大,已經無法挽回。如今,我們正面臨著最終審判。
「那有沒有下海游泳?」醫生問。
忽那也回了一禮,然後走到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透過側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建造中的漁船。
他背著智弘走上樓梯,樓下突然探出一張女性的臉。
「我是宇野君的主治醫師,姓岡本。能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嗎?這邊請。」
「嗯?」少年發出疑惑的聲音。
「嗯?」忽那感到疑惑。
「可能是更嚴重的病。我知道的,因為是我自己的身體。」
「這裡是三樓,風景很好哦。」忽那看向窗戶說。
「牛奶是學校發的。醫生,你的意思是……」
「嗯。」
「嗯。」
忽那說完,醫生點了點頭。
天上的星座似乎在緩緩移動。其實,那是天空中飄浮的黑雲在動。眼前突然冒出一個人影。
「嗯,夫人在當女招待,先生在廚房幹活。平日里調個酒,做個菜,洗洗碗什麼的。夫婦倆都住在水吞,總是想勸那姑娘退出教會。說她被騙了,還是趕緊退出比較好。」
「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信徒們再次齊聲追隨。鼓聲也越來越大。
「你把雙葉鈴木龍掛在那裡了啊。」
忽那馬上走出醫院大門,站在台階旁撥通了智弘的電話。但只聽到「對方已關機」的聲音。
「那……治療的方法……」
「忽那先生?」
不過情況有些奇怪。救護車並沒有停在「小雪」門口,而是對著與小雪隔了兩間店面的、名叫「伊甸」的俱樂部。車裡燈火通明,幾個穿著藍色上衣、頭戴白色頭盔的隊員正把傷者送進車裡,同時進行緊急救護措施。
「可是,在座的諸位可能也有人無法察覺那一刻的到來。愚蠢而盲目的大眾,諸位中間必然也有如同瞎了的大象一般茫然無措的人。諸位可知,那是為何呢?」
尊師走下講壇,緩緩穿行在坐滿信徒的長椅間。
「當時店裡還沒有客人。」
「哦,是嗎……」忽那說完,突然心裏一沉,差點兒落下淚來。
「被那輛車撞上了。」他說。
她把體溫計夾在少年腋下,坐在椅子上等待。
「哦。」她的話跟剛才那個男人說的一樣。
他彎下身,拾起腳旁的石子。
「嗯,事情都由川本先生替我做了。」智弘說。
「監護人?」
「嗯?小弘,到底怎麼了?」忽那又問了一遍。
少年的聲音恢復了些許明朗。
少年被帶到三樓病房裡,帶上氧氣面罩,躺在床上。
這時女員工端來茶水放在桌上。
旁邊的佈道室比修行室還大,足有小學室內體育館的規模。擦得鋥亮的木地板上擺滿了木製長椅。
「我很早以前就想讓你看看了,真的。」
許多地方無法同時通行兩輛小轎車,極易發生交通堵塞,經常出現其中一輛車不得不後退,讓出道路的狀況。偶爾也會遇到為了避免被迫退讓而猛然提速,飛快駛過的無良分子。特別在日落之後,這樣的人就更多了。
「監護人是幹什麼的?」智弘問。
「哦?是什麼?」
「小弘,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有淤青?」
「他的生活方式如何呢?是一直待在家裡,還是整天在外面跑?」
「啊,小雪!」忽那叫了一聲。
寬大的玻璃窗外還有許多信徒,他們排著整齊的隊列在草地上奔跑著。
「被人感謝之後,我會覺得自己成了功利之人。我很討厭那樣,因為我雖然不算個正經的大人,但還不想墮落到那種地步。」
「別說了!」忽那又提高了音量,「從今以後,不准你再說那種話了。」
「那可不好,待會兒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你家的店鋪要怎麼辦,幸福亭?」忽那問。
「請問,你是宇野君的監護人,忽那先生嗎?」白衣男子問道。
「這雜誌……」
忽那一邊就座一邊點頭,然後解釋道:「是的。他父親早逝,我是他最親近的人。」
漁民點了點頭:「那姑娘從伊甸跑出來,正好這輛車開了過來。『砰』的一聲,姑娘就被撞飛了。」漁民說著忍不住皺起眉頭,真是太不幸了。
忽那的語調近乎懇求:「別跟我道謝,絕對、絕對不要再那樣了。」
「現在你先把病養好。」他又說。
忽那緩緩站起身,俯視著少年說:「小弘,你現在想必九-九-藏-書很難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面對這樣的事情吧?但你要堅持挺過去,因為人生總是會面臨種種起伏。你放心,我會全力幫助你的。」
「是的。雖然他意識清醒,但出現了嘔吐和發燒癥狀,連路都走不了了。我剛開車把他送到鞆町鞆的福山市立大學醫院,緊接著就來通知監護人您了。」
「這個嘛,反正不能說絕對安全。不過對你這個業外人士講這種純技術的話題也沒什麼用……」
智弘嚇了一跳,稍微抬起頭來。人影開始說話。
「反正,不管怎麼說,你都別再說那種話了。我根本不在意那種事情,我是自願的,你不是什麼負擔。」
「不。」醫生馬上說,接著擺擺手,「我不覺得是因為那個。一介醫生無權評論國家政策,不過我身邊有好幾個從事輻射作業的人,因此總會往那個方向上考慮。」
「嗯,我是。」忽那回答。
少年也沉默下來。隨後小聲地說:「謝謝你。」
「嗯,能看到。」忽那回答。
「自從轉學到這裏,我一直孤身一人,總被別人欺負。現在又得了病,反正都是受苦。難道是因為我做了什麼錯事嗎?」
忽那點頭,又說:「我明白了。今天工作結束后,我就到醫院去看看。」
「嗯,不是。」少年回答。
醫生指了指方向,轉身率先走了過去。
留在病房裡的護士說:「那我們先來測測體溫吧。」
漁民搖頭:「沒看到,但聽到了。我當時在船里,聽到一聲巨響。」他邊說邊指著岸邊的一艘漁船。那應該就是他的船了。
「為什麼?」少年問。
「為什麼要跑出醫院?」忽那問。智弘只是艱難地呼吸了一會兒,並不回答。
「不,是自然形成的。」智弘說。
「然後我就跑出去了,當時我剛好在店裡,正跟媽媽桑打招呼呢。這不,我剛從店裡出來。」
忽那茫然地盯著虛空:「我現在不能見見他嗎?」
「哦,是忽那先生。」
「怎麼了?」醫生重新轉過來。
接著,尊師又大聲說:「救贖,救贖,救贖!」大鼓應聲奏響,信徒們發出足以震撼整個空間的齊鳴。
「嗯,因為地球的鈾儲藏量不到煤炭的十分之一,而且核能發電的損耗很大。」
「抱歉,病人在無菌室里。」醫生說。
「諸位,你們可知,不久之後,電視、報紙,以及所有傳媒所進行的信息傳播都將會變得毫無意義?那一刻,就是尊神展示自身意志的時候。
忽那決定離開現場。再磨蹭下去便當就要涼了,而且智弘還在等他。
智弘無力地接過忽那遞過來的東西。
忽那覺得這樣未免有些奇怪。因為去相親的女人肯定都喜歡等級高的男人,那個教團就是利用了這種女性心理,在增加信徒的同時,又搜颳了金錢。
忽那茫然呆立在原地。這時,他突然記起手上還拿著雜誌。
「這個國家的現狀,再現了大尊師康菲索斯藉助充斥宇宙萬物的愛之能量,勉強生存的混亂時代。
「你目睹了這起事故嗎?」忽那問。
智弘聽到忽那的聲音。抬頭一看,忽那已走了過來,坐到他旁邊的摺疊椅上。
忽那欲言又止,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出那些話。
「哦,原來是這樣。」忽那說。
智弘頭也不抬地點了點頭。不一會兒,他又抬起頭,絕望地問:「忽那先生,到底是誰殺了媽媽?」
「忽那先生。」智弘說道,於是伏在忽那的背上,走上星空下的山路。
「有沒有人聲呢?」
尼爾遜·巴克穿著好幾層布滿異國風格的刺繡纖薄衣物,站在信徒面前。坐滿佈道室的男信徒們都穿著紫色襯衫、金色長褲,束著鱷魚皮製的白色腰帶;女信徒們則穿著紫色上衣和銀色裙子。
「小弘,感覺怎麼樣?」忽那向電話另一頭的人提問,只聽到少年無精打採的聲音。
「聽說你今天來看我了?」智弘問。
「就是那個。」白髮漁民稍微轉身,指了指露出一截車屁股的小貨車。
翌日下午,忽那正在自己造船廠的小船塢里工作,聽到負責後勤的女員工叫了他一聲。聽到聲音,忽那從正在建造中的小型漁船的甲板上站了起來。
「是真的嗎?」

01

「那、那……是真的嗎?」他忍不住反問。
「我還以為你們是父子呢,好像比父子還親密。」
「不,我也是搞技術的,雖然是造船……」忽那說,「而且我比較感興趣。」
「那邊的抽屜里。」少年指了指柜子。
「好。那我來幫你處理吧。那個客人是誰?」忽那問。
「他真是個不錯的人。」她說。智弘點頭。
岡本醫生直入主題:「恕我冒昧,宇野君之前是不是在福島待過?」
「醫生們都很忙,我把宇野同學安置好就離開了。不過我覺得,應該是感冒加重了吧。」
忽那走進辦公室,只見前台旁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人。他見到忽那,站起來鞠了一躬。
「送到裏面去的是個小孩子嗎?」他指著救護車。
「你果然在這裏。沒事吧?要不要回去?」說話的是忽那。
聞名全國的交聯問題也在鞆出現了。後來禁止車輛進入小鎮,讓其從外部繞行,這種想法本身是合理的,但這樣一來,保留了古代良港整體構造的鞆港就浪費了。接著在鞆港海岸的海中豎立起大型高架橋,高峰時段,大卡車會齊齊出現,在安政年間便有的長明燈的照耀下,比賽著噴吐廢氣。
忽那搖頭道:「現在還不知道。」
「你說,我還能到那裡去嗎?」少年問。
他繞開血泊,離開人群。暗自慶幸還好剛才沒買番茄醬蛋包飯或番茄醬意麵之類的。
信徒們也全都手指天空,用更響亮的聲音追隨:「勤奮,勤奮,再勤奮!」
「別這樣!」忽那反射性地大叫起來,不知何時他已經站了起來。
「嗯,忽那先生,對不起。」
信徒們低著頭,緊閉雙眼,煞有介事地點著頭。
「嗯。你得換上睡衣。放哪裡了?」
「剛才教團的人拿來給我的,還吩咐我要交到你手上。這好像是你母親的手機。」
「我的身體還會好起來嗎?」少年又問了一遍。
尊師又原地轉了一圈:「因為他們修行不足。為了防止那種悲劇發生,我們要每天勤奮地修行,勤奮,勤奮,再勤奮。大家一起來吧。勤奮,勤奮,再勤奮!」
「真的?」
他穿過圍觀人群,發現前方有一名女性,正以與自己相同的步速前進著。仔細一看,原來是小雪。
「白血病,而且很可能是急性的。現在已經安排他住進無菌室,今天的探訪還是請你取消吧。」岡本醫生突然說。
「核電站果然存在危險,對吧?」
男人搖了搖頭:「不是不是,是那家店裡的姑娘。」
鼓聲和無數信徒忘我的吼聲再次轟鳴:「救贖!救贖!救九_九_藏_書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
「啊,那可真是勞您費心了。」忽那說。
尊師繼續說:「那一刻,就是諸位崛起的時刻。我們、我們必須去救贖那些盲目的人。因此……」
「小弘,肚子餓嗎?」忽那回過頭,問智弘。
忽那說完,醫生低下頭去,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很喜歡化石,我記得他說自己以前總是跑到外面去玩。那時在大久川發現了蛇頸龍化石,他就經常跑到那附近去找化石。」忽那說。
「也因如此,他們才把我們虔誠的行為唾棄為以金錢為目的的男盜女娼。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發言是多麼令人羞愧。他們的言辭暴露了道德的卑劣,暴露了尚不自知的愚蠢,成為證明他們盲目自大的最有力證詞,而他們仍毫無知覺。
「集體相親還有等級?」忽那吃了一驚。小雪則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
忽那拚命讓情緒穩定下來,開口說:「那個,小弘,你能讓醫生放你出院一天嗎?」
忽那笑著說:「就是負責把你餵飽的人。你今天吃過了嗎?」
他沉默了許久,待心情平復后,又問:「是核電站的影響……」
「福島的什麼地方?」
「什麼都行。」少年回答,又說,「不好意思了,忽那先生。」
「那個人不是你父親吧?」護士問。
說著說著,忽那的表情凝重起來。
「嗯。」
「也是店裡的女招待?」
「我猜也是。我剛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了,來,我教你。」他打開手機,講解了操作方法,「把這個按一下就能打到我的電話上了。不過還差一個充電器呢,不如我們去買吧。」
「應該很久,因為他就是在那裡出生的。聽說三年前才搬到鞆來,所以在此之前,他應該一直都在南相馬。」忽那說。
「那我先回去上班了,晚上再來看你。」
「好像是。還以傳教、皈依的成就、進貢的金額等分出各種等級呢。」
忽那坐到床邊的椅子上,說:「你別再想著逃跑了,也不用擔心住院費,你有保險。而且昨晚『小雪』開張了,馬上就能收到房租。」
「交通事故。」他說。
「宇野君,他真的沒希望了嗎?」他問。
「哦。」智弘的聲音顫抖起來,氣息也不再平穩。
「之前給你做了血液檢查,傍晚就能出結果了。」護士笑著說,但少年並不回答。
他咳嗽了幾聲,臉上冒出細密的冷汗。智弘目不轉睛地盯著漸漸變暗的天空,然後閉上了雙眼。
醫生再次點頭。忽那受到的打擊過重,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忽那掛斷電話,又低頭站了一會兒。此時夕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以下,四周沉入夜幕中,風也變涼了。
「我有個東西想讓你看看。」忽那說。
忽那話音未落,少年馬上又說:「錯了,我不是一個人。因為忽那先生會陪著我。」
「可能有點發燒。」他說。
「哦。」
聽了忽那的問題,醫生緩緩搖頭,然後說:「我不提議做手術,至於骨髓移植……很遺憾,這孩子的體力實在太弱,如果能早些發現就好了。」
「好,那我們下次再聊。」少年無力地說。
少年又點了點頭。
「他有家人嗎?」醫生反問。
智弘坐起來,表情痛苦地慢慢脫掉了上衣。
「我可以告辭了嗎?不好意思,還有病人在等我。」
醫生搖搖頭,說:「想必很難,你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忽那轉過頭,笑了:「我可是個老闆,雖然只開了一家很小很小的造船廠,不過錢還是有的,這你不用擔心。」
「嗯,但最後沒能見到你。」忽那說。
忽那站起來,穿過房間,走下樓梯。然後問:「小弘想吃什麼?」
「我、小弘,我、我……」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那個人太可惡了,警察能抓到他嗎?」
太鼓再次伴隨著呼喊的節奏敲響。信徒們全力嘶吼著:「勤奮,勤奮,再勤奮!」
忽那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他往門口走,把雜誌扔進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
黃昏的草原正中央,靜靜地停著一輛油漆斑駁的大型美產車。夕陽落到遠處的樹林背後,周圍漸漸被夜色籠罩。起風了。
「嗯,不過我只要坐在這兒就好,沒問題的。」智弘說。
「在。」
「這房間不錯啊,還能看到港口。」他笑著說。然後盯著港口和亮著電燈泡的漁船群看了好一會兒。智弘也不發一言。
男人朝漁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說:「抱歉打擾您工作了,不過我只需要幾分鐘時間。我姓土屋,是宇野同學的班主任。請問您就是宇野同學的監護人忽那先生嗎?」
「嗯。」
站在海邊的岩灘上,忽那眺望著漸漸落到西邊諸島之下的夕陽,把手機按在耳邊,慢慢坐了下來。
「我們找過了,確實不在。」她說。
忽那想,想必也要考慮個體差異。
尊師手指天空,呼喊。「勤奮,勤奮,再勤奮!」
「我沒聽到有人慘叫。」漁民說。忽那點了點頭。
「我只是在想,你肯定也想回自己家一趟吧?難道你不想收拾些東西拿到醫院去嗎?比如漫畫啊,小說之類的。我可以幫你收拾。」

02

「嗯,真是太可怕了。」
「很好,我去去就來,你等著。」
「感冒?發燒了嗎?」忽那問。
班主任也點了點頭。可是那天傍晚,在福山市立大學醫院的前台,忽那又受了一次驚嚇。
醫生點了點頭,說:「所以我認為,病因並非完全因為核電站。」
傍晚,忽那如約前來,徑直走向智弘的病房,胳膊底下還夾著漫畫雜誌。
「吵架?」小雪點頭。
忽那伸手試探智弘的額頭。
「我希望你能幫幫他,他真是個好孩子啊。我從來沒遇到過像他那樣好的孩子……」
「嗯。」
那裡僅有的照明是伊甸的廣告燈,燈光使得地上的血跡看起來九-九-藏-書有些發黑。但走近一看就能發現,其實是紅色的。
「聽說啊,她在店裡跟別人吵架了。」
尼爾遜·巴克緩緩張開雙臂,安靜地陳述道:「這個國家的美德已被打入深淵,不斷墮落,直到地獄深處。
「我總是對各位說,支配下界那些愚者的,只有金錢和如同泥沼般骯髒的性|欲。他們的心中,沒有延續香火的崇高感情,僅僅懷著滿足肉|欲的卑劣慾念。他們的腦子裡只有那些東西。一切思考都來自於俗念,所以他們無法理解我們。而活在遠高於他們的思想高度、在祈禱的同時積極行動的我們,他們那些俗人是根本無法理解的。為此,我們不得不鄙視他們。
「川本先生。」
數量驚人的男女信徒坐滿了每一張長椅,而智弘學校里那三個欺負人的孩子,也帶著虔誠的表情混在大人中間坐著。
其中一座大橋的主梁筆直插入焚場遺迹,將寶貴的古代遺迹用水泥填滿。古迹一旦遭到破壞,就再也無法挽回。但這個小小的港口至今仍在使用中,對鞆的居民來說也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因此保護遺迹這一概念就十分淡薄了。這實在是個大難題。
「哦?有嗎?那你記得隨時打電話給我哦,因為我以後就是你的監護人了。」
「我早就想讓你看看了,那東西真是不得了,你就等著瞧吧。那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的東西,厲害得根本不像俗世之物。」
「還能看到一點海面,你應該不會無聊。」
「嗯,但我實在沒什麼精神,總覺得自己很奇怪。」
沉默了許久,智弘又小聲說:「我這個病可能不是感冒。」
「屆時,我們決不能退縮,因為只有諸位能感知那一刻的到來。屆時諸位環視四周,就會發現這個國家的國民依舊表情獃滯,如同行屍走肉。像往常一樣喝酒尋歡,追求異性,像動物一樣四處彷徨。到時候你們必定會啞口無言,因為他們依舊如此無知蒙昧,毫無知覺。他們不知道,那一刻已經到來。」
忽那點頭說:「是嗎……那房租的金額已經交涉完了?」
「他發燒了嗎?」忽那問。
「不,我什麼都不想要。」少年說。
「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待信徒的聲音落下,尊師又開始循循教誨。
智弘的房間里已經鋪好了被褥,忽那把智弘輕輕放在被褥上。
「嗯。」
「真的,難道你還不信嗎?我簡直太高興了。而且我們住得這麼近……」
「我在岩灘上,你知道的,就在我家造船廠附近。」
「今晚下面應該沒有吃的。好,我去買『暖暖便當』吧。」忽那說,「怎麼樣?小弘,你要吃嗎?」
不過,那姑娘為什麼要跑出來呢?還著急得忘了左右觀察。
白髮漁夫抬起右手,指了指右邊一段昏暗的道路。忽那看過去,頓時屏住了呼吸。因為他看到那裡有一小攤貌似血跡的黏稠液體,所有經過的人都避開了那個地方。
忽那提著兩盒便當走出雁木港口,馬上就發現幸福亭——已經改叫「小雪」——的店門旁,也就是智弘少年家門口,停著一輛閃著紅燈的救護車。他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停跳了幾拍。肯定是智弘出了什麼狀況,忽那小跑起來。
印著「忽那造船」的白色貨車停在福山市立大學醫院門前,忽那從駕駛座上走下來,繞到後座,半扶半抱地幫智弘下了車,然後攙著少年緩緩走上醫院的石階。大門開啟,護士們跑了出來。
都是建造核電站的那幫渾蛋的錯。
「你有什麼想買的,我幫你帶過來吧。想要什麼?」
「嗯,《星月夜》。我最喜歡的。」智弘回答。
「這是……梵·高?」他問。
少年想了想,搖搖頭說:「不,沒什麼想要的。」
忽那無言以對,他轉頭望向海面,凝視著緩緩靠近小島陰影和地平線的夕陽,然後說:「還有,這種話,也不要再說了。」他又懇求著。
「我們已經做過血液檢查,確定了。」醫生說完,忽那陷入了沉默。
「嗯,喉嚨痛。好像還有點噁心。」智弘說。
「你是個好孩子,怎麼會做錯事呢!」
「這是什麼?」
「裏面的數據都被刪除了。你用過手機嗎?」智弘搖頭。
「那相當於海洋污染了吧?」
「我做這些事情,不是為了聽你說謝謝。」忽那又說了一遍。
「嗯。」少年略顯躊躇地說。
「嗯,就是感覺有點感冒。」智弘說。
「是有點發燒。」
「哦,是嗎,我知道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他管那個叫燒海水鍋爐。核裂變產生的熱量只有三分之一能轉化成電能,另外三分之二全都輸送到海里去了。」
「他沒在醫院里嗎?」忽那問。
信徒再次竭力追隨。「勤奮,勤奮,再勤奮!」
「她正跟店裡的同事說話。」
「別這樣。一個小孩子擔心那麼多幹啥。生病就肯定要看醫生。」忽那嚴肅地說。
「嗯。」智弘點頭。
就算是智弘也不奇怪。從剛才到現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少年真有可能出事,而且就算出事恐怕也沒人能及時發現。
醫生抬起頭說:「他的體溫一直徘徊在三十九度,遲遲不退燒。身體上出現淤青,牙床也有浸潤現象。如果他一直住在南相馬,想必吃的也是當地的農作物,喝當地的乳製品,夏天還會到福島的海邊游泳。」
「他說夏天經常到海里游泳。」
「他睡著了,等他醒了,我會讓他給你打電話的,至少他還能用手機。」醫生說完便站了起來。
少年聞言,吃了一驚:「啊?為什麼?」
「哦,原來是那裡。你能看到夕陽嗎?」少年問道,彷彿他再也無法看到那光景一般。
對方轉過頭來,也發現了他。緊接著,她走了過來,忽那也加快腳步靠了過去。
「那輛車開得太快了。」
「你想想,我父親失蹤了,媽媽死了……」
「我被送到一個奇怪的塑料九*九*藏*書膜屋子裡了。我們夏天不是都會掛蚊帳嗎?就像那樣的。」
忽那聞言,又猛地站了起來。
尊師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勤奮,勤奮,再勤奮!」信徒的嘶吼,以及竭盡全力的鼓聲都更為響亮。「勤奮,勤奮,再勤奮!」尊師開始竭力呼喊。「勤奮,勤奮,再勤奮!」信徒的嘶吼和鼓聲再次搖撼了佈道室。「勤奮,勤奮,再勤奮!」尊師大聲呼喊。「勤奮,勤奮,再勤奮!」
「所以啊,你會好的,一定會好。」忽那說。
「小弘,夠了,你別再說這種話了,我不想聽。」忽那說。
「忽那先生,我覺得人活著真是受盡折磨。」少年若有所思地說。
「什麼?!」由於這個消息來得實在太突然,忽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明年的櫻花,可能看不到了。」
「為什麼只有那孩子生病呢?附近應該有很多患者吧?」
「但她早被洗腦了,根本不想退出。今天晚上又被說得急了,姑娘就甩開那對夫婦哭著跑出店外,這不,就讓車給撞了。」
「哦。」
「嗯,謝謝你。」
「當然,一切由你做主。」忽那回答。
「而能拯救這個依舊在錯誤的道路上狂奔的國家,及意志孱弱的國民,將他們引向天境的人,正是在座的各位。沒有各位,他們將得不到救贖。」
「損耗嗎……」
「是嗎?那你更應該注意保養啊。」忽那說。
尊師站定,環視所有信徒,然後轉過身。他的姿態之優美,如同舞者。緊接著,他開始大聲呼喊:「諸位,讓我們齊聲呼喊吧。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佈道室內瞬間爆發出震懾心魂的轟鳴。
醫生點了點頭,開始敘述。
忽那聞言,用少年聽不到的音量嘆了口氣說:「是嗎……那你不要勉強。」最後,他只勉強說出這句話。
「社長。」女員工又叫了一聲。
「忽那先生,我不重嗎?」智弘問,「不用背我了,到這裏我就能自己走了。」少年又說。
忽那點了點頭,突然陷入不安。
「那個人為什麼要突然跑出來?」忽那問,他很在乎這個細節。
「沒有,家裡就剩他一個了。」忽那說,「本來還有母親陪在身邊,但幾天前,宇野夫人也不幸去世了。」
少年剛說完謝謝,又發出了自責的嘟囔。忽那馬上明白過來,自己才剛吩咐過他不用說謝謝。
小鎮上並沒有可用寬敞形容的路,所有路都像狹窄的巷子,汽車只能勉強在其中穿行。從江戶時代,不,從南北朝時期起,這裏的道路寬度就沒有變過。搞不好這些道路都是太古時期就自然形成的。南北朝時身負火矢的武士們,也在同樣的道路間穿行。
「今天早上,宇野同學病倒了。」班主任說。
「為什麼……」
「那姑娘好像加入了什麼宗教。媽媽桑就提醒她,讓她別在店裡向客人傳教。不僅如此,那姑娘收入的一半都被宗教團體騙走了,維持生活都有問題。參加集體相親的時候,她為了爬到更高的等級,還很拚命呢。」
「他在南相馬待了多久?」醫生又問。
「是的。」
「有位客人說會找個熟人過來,由那名女性負責經營店鋪,再向我交房租。」
他們走到幸福亭門前,店招牌變成了「小雪」。似乎已經出租給別人,變成了新的店鋪。幸福亭的生意一直不錯,如果要接盤,自然是越快越好。一旦出現空當期,客人就散了。
「你好像很不舒服,不如我們下次再聊吧。」忽那說。
忽那聞言也站了起來,然後對已經轉過身的醫生叫道:「醫生。」
忽那說著,感覺淚水劃過了臉龐。
忽那背著智弘走過店門口,來到旁邊的小巷子里,拉開側門,他脫了鞋,走上樓梯。
智弘白皙的肩膀和胳膊上各有塊淤青,忽那指著一處問:「受傷了?被打了嗎?」
忽那走到甲板邊上,看著下面問:「怎麼了?」
「不管是吃的,還是雜誌和漫畫,都行啊。」
忽那實在沒辦法告訴少年,他的人生所剩無幾了。
「而少年時代的智弘一直在那片海域游泳,是這麼回事兒嗎?」

03

「你這樣會讓我很焦急啊,要是小弘沒有一定要好起來的意志,我可就傷腦筋了。」
「小弘,沒事吧?」
「還會噁心嗎?那可不好,不過最近畢竟發生了很多事,你這個年齡恐怕難以承受。能堅持到結束嗎?」
智弘「嗯」了一聲。忽那又環視房間內部,發現了牆上的畫作複製品。
「搞出這種事來,宗教也真是作孽啊。」小雪說。
「我的病……能好嗎?」少年壓低聲音問道。
「嗯,那是當然。一定能抓到的。」忽那回應道。
「如今,巷鎮里已經出現將我日東第一教會貶為詐騙集團的誹謗言論。把我們在神的指引下,以最崇高的誠意為信徒尋找終身伴侶的活動貶為詐騙金錢的男盜女娼。他們不反省自身的膚淺與惡意,而是選擇了咒罵和造謠。
「嗯,下次再聊。」忽那也說。
「學校的老師?」
「病倒了?」忽那吃了一驚。
「是什麼病症呢?」
「伊甸的姑娘嗎?」忽那問。
「我在學生時代曾經有過一段迷茫期,不知該選擇醫學還是原子能。當時發生了一些事情,讓我考慮要不要放棄醫學專業。但我熱愛學習,便想轉到公認比較艱深難學的工科原子核能專業。不過,一個平時很關照我的恩師勸我不要轉過去,說因為核能是沒有未來的。」
「這裏面嗎?」忽那拉開抽屜,拿出睡衣。
「他不見了?!」忽那大叫一聲。負責宇野智弘所在病床的護士告訴他,智弘不見了。
忽那著了慌,為了這孩子,他必須說點兒什麼。為了這麼一個好孩子,他現在必須說點兒什麼。
「那些人必須意識到自己的卑鄙,很快,他們就會遭到上天的譴責。read.99csw.com雖然現在我們尚不得而知,但在一個月內,那些罪孽深重的男女必定會受到最為嚴厲的懲罰。諸位不要忘卻我所說的話,並見證那一時刻。見證那些被俗世間的罪惡所玷污的人們,將面臨怎樣的劇變與災難。」
「醫生,他……還有多久……」
「有客人來了,說是學校的老師。」女員工說。
「這些喪失了目標的國民,必須歸入擁有九千年文明,誠懇地吸收了萬物之智慧,可謂榮光之國的國民麾下。那是對他們的祖先所犯下的罪孽的報償。諸位,救贖,救贖,救贖!」
「你難得來一趟,還不能見我,真對不起。」
尊師豎起食指,轉身環視周圍的人群。
正面牆上掛著一個大型液晶顯示屏,畫面上映出身著異國裝束、站在佈道講壇上的尊師——尼爾遜·巴克。演講聲從兩邊的音箱里傳出。
忽那與小雪在店門口分開,這時的他已經沒了食慾。
這裡是殯儀館,宇野智弘孤零零地坐在殯儀館一角的椅子上。這裏正在進行他母親芳江的葬禮。
智弘不情不願地答道:「我沒有爸爸,現在媽媽也死了,又沒有錢,會給忽那先生添麻煩的。」
「是。我剛把他在病床上安頓好,離開了一會兒再回去看,人就不見了。」
「你躺著吧。」忽那說。少年便躺了下來。
「不太好。感冒總也不好,嗓子又痛,說不出話來。」
牆上掛著孔子的肖像,室內流淌著輕音樂,牆上的液晶顯示屏此時正在播放緩慢變化的幾何圖形。
「又來了。別這樣,我不准你再說這種話,生病根本不是你的錯。」
「你看到了?」忽那並不停步,問道。小雪邊走邊搖頭。
「店裡的姑娘怎麼了?」
宇野智弘獨自坐在車前方的石頭上,吹著略有些強勁的風,緩緩地倒在草叢中。
「為什麼?」
他乘電梯上到三樓,快步走在走廊上,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名身著白袍的男子。忽那面露驚訝,放緩腳步,最後停了下來。
「忽那先生,你在哪裡?」
「沒有,但聽到聲音了,『砰』的一聲。」
「人們把海水引入渦輪下方,用以冷卻反應堆。被加熱的海水則全部排放到海里,因此核電站周邊的海水水溫要比外圍高七攝氏度。」
「確實聽他這麼說過。」忽那說。
「有點兒。」少年回答。
醫生冷冷地扔下這句話,沖忽那點了點頭,離開了辦公室。
「沒事,就剩一點了,你就乖乖待著吧。我本來就打算一直把你背到房間里,權當鍛煉身體。」忽那說。
「怎麼會發生交通事故?」忽那喃喃道。
「醫生,這到底是……」忽那問。
忽那看到吊在天花板上的蛇頸龍模型。
男人邊說邊指著伊甸門前的廣告燈,熒光照得周圍一片慘白。
「那當然啦,別說這麼奇怪的話好嗎?!」忽那說。
「嗯?是嗎?」忽那說。
橫島的日東第一教會修行室與柔道的道場很像,是個鋪著榻榻米的大房間。
「還沒,他們好像說了什麼,但我沒聽懂。」
她似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用雙手抱住身體,然後說:「是旁邊伊甸店裡的姑娘。」

04

「哇,那到底是什麼啊?」
「交通事故……」
「哦。」
忽那在「暖暖便當」買了一份炸肉餅飯和一份明太子飯。等飯做好,結了賬,他又慢慢沿著彎曲的小巷,走向亮著長明燈的港口。
「是嗎?」忽那點了點頭,然後抬手跟護士打了個招呼,便走出了病房。
「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待聲音平息,尊師捏緊拳頭,又一次重複。
「那姑娘的父母也很頭痛。然後呢,店裡有一對姓居比的夫婦在打工。」小雪說。
過了很久,他睜開眼,天空已經布滿星辰。他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平靜的音樂。
待聲音平靜下來,尊師又說:「讓我們一同走上永恆的光明之路,讓我們去完成救贖戰士的使命吧。這是我們理所當然的義務。
房間里充斥著身著紫色襯衫、金色長褲的信徒,全部面朝屏幕上的尊師,跪倒在地,雙手合十,時不時拜倒在榻榻米上。
醫生的臉色略微一沉,然後說:「離核電站很近啊。」
「原來你在想這種事情?」
「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救贖!……」一直在佈道室一角待命的大鼓也配合著信徒們大喊的節奏敲響。
此時忽那又緩緩坐回到石塊上:「我不是醫生,所以只能說些胡亂猜測的話。可是……」
忽那摩挲著少年的肌膚,陷入了沉思。然後他站了起來,走到窗邊。坐在敞開的窗台上,上半身靠在扶手上。
「啊,不好意思,我馬上就要走了。」班主任說。
忽那聽了這話,頓時無言以對。他把電話緊緊按在耳朵上,低著頭,咬緊牙關,感到淚水滑過臉頰,滴落在岩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