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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解散以後,我和前輩岸本及伊東交流了一番。
「留在沒有棒球部的K樂器?」
當問到我時,我一時語塞。我內心已下定決心,但並不想笨嘴拙舌地說出來,讓別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講道理,勸我留下來。所以我說道:「我現在還有些放不下棒球。」
有可能得到指名的選手們都陸陸續續進入了會場。他們都是曾在體育報上露過臉的年輕選手。
「請允許我先持保留意見。因為還要和其他人的成績進行比較。」田中教練說。
周圍湧起一片笑聲。說話的人是司儀。看情形沒等報到我的名字記者會見就要開始了。抬手看看手錶,選秀會開始后已經過了一小時以上。
「在巨蛋的比賽后,你可是異常興奮呢。」
在可以看到記者會見場地的大廳一角,有一台大型電視,電視前擺著無數摺疊椅。流程的安排似乎是讓等待指名的選手一邊用這台電視觀看指名會議的情況,一面等著自己的名字被念到。在選手們被指名后,再登上會見台上。
「對。」我緊張地回答。不知是不是他的年齡比較大的緣故,所以說話很有禮貌。不過教練接下來遲遲沒有說下文,等著的時候我的腳便止不住地顫抖。我懷疑他是不是正選擇措辭,想告訴我沒有合格,但又不傷害我的感情。我想,該不是已經當場落選了吧。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獨自在雨中對著濱松的市營游泳池的牆壁繼續練習投球的日子及送報紙的日子。這些辛苦都是為了這一天。
「職業棒球有大量的捕手,競爭率要大好幾倍。要想在其中嶄露頭角,光有引導能力是不夠的。雖然我對自己的引導能力還是蠻有自信的,而且只要有資料的話,我的分析加上擊球手的配合是絕對不會落於人後的。」
選秀會已經進入了第八輪。選手們的名字被機械地念起,繼而又以文字顯示出來,被指名的選手們則起身向會見區域走去。就這樣,又過了一小時。
「不過職業棒球還要求本人的擊打率。我算下來連三成都打不到。冷靜地想想我的肩力、擊打力、跑力,果然還不夠資格去談夢想,已經老大不小了,我想是時候放棄了。就算被錄用了,一年後也會被趕出來,成天看招工信息。肯定是這樣。我的跑力和肩力已經沒有提高的空間了。我走掉的話,事態九九藏書會比現在更糟。雖然很遺憾,但我還是要留在公司。」伊東說出了很符合他這名狀況分析專家風格的話。
然而,令人恐懼的不合格的通知最終並沒有寄來。我收到的是標明選秀會等候場地的明信片。
「那你以後不打棒球了?」伊東緩緩地點了點頭。
其間,指名選手陸續在電視中被念到姓名,並面帶欣喜地走到台上。
「嗯。可能以後會當少年棒球的教練吧。」說完他笑了。
接著,在大學棒球界活躍著的新星、高中棒球的新星都相繼得到了指名。並且也分別播出了寫有指名球隊與本人姓名、出身學校、位置的條目。
會場在東京T酒店的孔雀間。有可能會被錄用的期待極度地膨脹著。
毫無預兆地一一我聽到了播報里傳來「第十四輪,期望選擇選手,橫濱水手隊,竹谷亮司。投手,K樂器」的聲音。我愣住了。我並沒有意識到這指的是我。不過當我看到畫面,黃色的條框里寫著我的名字。現在是選秀的第十四輪。因為播報里錯把我的名字念成了「Takeya」,所以我一時無法和自己聯繫起來。
拍攝用的燈具明亮耀眼,相機的閃光燈閃個不停。
「這很棒嗎?」
我自覺球速也還不錯。速度遠比周圍投球的應試生快。只是接下來的變化球很成問題。曲線球和滑球還不錯,但是噴射球完全沒有轉彎,至於指叉球,甚至在本壘上彈了一下。
「是嗎,謝謝誇獎。」說完,我低下了頭。
想來原本這地方不辭去K樂器的工作是來不了的。要是我沒想通,說不定真就這樣做了。
我已經有了精神準備。或許,這些人數里還混雜著選手以外的人?不過我找不到熟人來問一問。
我乘著新幹線到了T酒店,孔雀間是間鋪著絨毯的非常豪華的大廳,兼作選手等候指名及進行記者會見的場地。
接著我又想,這樣就夠了。就算一分錢的合約金都沒有,一輩子都只能在二軍坐冷板凳,穿著水手隊的隊服時只是陪練投手,這樣也夠了。能這樣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今後我不會吐露任何抱怨,因為我是職業選手了,成為了從小九-九-藏-書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職業選手,這是何等幸事!我不會再奢求什麼了,我在內心堅定地發誓。
「是。」我回答。不算不合格,有這句話,心情就沒有那麼糟了。
「要是不行的話當場就會說了吧?他的語氣聽來有戲啊。」伊東說,「如果不合格通知沒來的話,就等選秀會咯?可是有記者見面會的喲,和武智他們一起。」
「你的球種有些少啊。」
伊東和我同歲,並且和我一樣是單身。不過他也說自己這個歲數已經沒法挑戰職業棒球了。
沒有一人比我年長。他們走過來,紛紛坐在我坐著的電視熒幕前的摺疊椅上。當中沒有一人是K樂器的隊友,反而是N汽車的選手有好幾人都是熟面孔。果然川淵領隊的推測似乎是過於樂觀了。
前方的記者們已經開始向武智提某些問題了。台上的選手席也眼看快坐滿了,突然,透過麥克風響起大分貝的人聲:「好的,看樣子前方的記者們已經開始採訪了,這樣可不公平啊,所以我想差不多可以開始記者會見了。不過我首先聲明一下,請不要只集中對武智先生提問。請也均等地給前方這排將來前途有望的新星們提一個問題。」
「好,謝謝您。」我說,並脫掉帽子深深鞠了一躬。
因為我想和他打一下招呼。不過我沒在這裏找到他。他是不是在別處等候指名呢?這也難怪,畢竟他可是今年的指名中最耀眼的明星。既已知曉會在第一輪被指名,所以當然沒有必要和大家一起在這兒觀看電視了。而且,如果他出現在這裏,相機早就追過來圍繞著他了。
坐在電視畫面前的我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騷動,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嘆息聲。這一簽輕鬆地決定了武智加入橫濱水手隊的事實,大家都在感慨他的運勢有多麼強勁,紛紛交頭接耳。
回到濱松后我向伊東彙報了情況。
等候著的選手的人數比我預想的要多得多,讓我頗為吃驚。也就是說,被叫來這個會場的人中,沒有被念到名字就回去的人也不在少數吧。
聽著,伊東苦笑起來。
我茫然了。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既沒有感動也沒有興奮,只是頭腦中一片空白,一時不知道自己到這裏來是幹什麼的。
「想打職業棒球嗎?」
我沒說話,點了一下頭。
這句話讓我的九_九_藏_書心情又升上了天。
右側響起了格外隆重的拍手聲。我一看,武智出現在了記者會見台上。他穿著兩件套的西裝,戴著顯眼的銀色項鏈。
這事要是發生在別的時間,或許我也會有伊東那種常識性的想法。母親該怎麼辦?如果我辭掉K樂器的工作,母親到死為止都要生活在狹小的公寓里,這樣也無所謂嗎?冷靜下來,不安因素多如牛毛。如果待在這兒直到領退休金,建個小房子是沒什麼問題的。對我而言,顯然也應該選擇安全牌。
電視里放映出選秀會開始的狀況,橫濱水手隊的新領隊一臉喜悅地將抽出的簽高高地舉過頭頂。攝像機給了一個特寫鏡頭。冢原領隊似乎抽中了簽。
「是啊,沒有棒球部的話,我也上不了西高啊。」他是濱松西高出身。
最終,孔雀間冷清下來,我所坐著的電視機熒幕前也靜悄悄的。不過還是有幾人留下來觀看電視的,但他們也一個接一個站起來,走出了房間。我的目光追隨著他們,猶豫著自己是不是也該起身。但離開這裏也只能去東京站,所以我想等到發布徹底結束,於是仍繼續坐著不動。
「您是K樂器的?」他問。
「想,當然想。」我回答道。
「如果不合格通知沒來的話……」我又重複了一遍,對有記者見面會這句話並沒有任何反應。
不過我逐漸知曉了情況。我知道,剛剛我得到了職業棒球的指名。就在剛剛,我進入了職業棒球的世界。
「你也不算不合格,但是介於兩者之間。」他說。
椅子都被坐滿后,我開始尋找武智的身影。
不一會兒,記者團和攝影師、甚至電視台的採訪組蜂擁而至。大廳里準備的椅子都快不夠用了。
投完以後,我被告知已經可以回去了,正準備走進更衣室的時候,有個叫田中的教練叫住了我。教練把應試生交來的資料理齊,夾進文件夾里。
「是。」這句話刺痛了我的內心。因為我自己也認識到了這一點。
教練似乎很佩服我直球的控球能力。把球準確地投入手套的某個位置是我高中時代以來的拿手絕活。教練「哦」地感嘆道,看著我的臉孔。
確實,和武智說過話以後,我的熱情燃燒了許久。不,此前也曾振奮過,不過像那樣清楚地用語言表達出來還是頭一遭。偏巧在這時,停止活動的消息從https://read•99csw.com天而降。所以如果現在我不打棒球的話,幹勁就會無處宣洩,搞不好會生病。
我抬頭看著天花板,恍恍惚惚地回憶起這些事時,我明白了,這些數不盡的絕望最終把我帶到這一步,喜悅感一下子溢滿我的胸口,淚水模糊了視線。淚水一旦湧出就再也止不住,不斷地滾落下臉頰。真不敢相信,我已經是職業選手了!
僅就這點而言就值得感激了。
這就是我夢想中的練習場。到處都打掃得很整潔,更衣室也是又新又乾淨。
突然響起了隆重的拍手聲,我一看,記者會見結束了。記者們全都站了起來。台上的選手們也站起來,在司儀的指引下退場。雖說早有覺悟,不過我方才得知,自己果然和這席位無緣。
僅憑這一句話,感謝之情就溢滿胸口,陣陣作痛。
「不過控球不錯呢。」
對面的記者團的區域則擠擠挨挨地排列著無數摺疊椅。
「喲,很棒嘛。」他說。
「這個嘛,我還想再多打一打棒球啊。還有就是在電視上過眼癮了。你要挑戰一下嗎?」
他說得沒錯,K樂器在城市對抗賽中能走到決賽這一步,他的引導才能功不可沒。隊中每一個人都認同這一點。
坐在電視前觀看選秀會的進展的記者們聽到司儀的話后,也紛紛走向會見區域。
橫濱水手隊的入隊測試相對簡單。有很多應徵者。幾個人幾個人地進入投球練習場投球,二軍領隊和投球教練一人站在捕手的一側,有時還進入擊球區,讓你向捕手持手套的位置投一記直球。之後要求你投曲線球、噴射球,並且還要觀察預備勢投球。
「如果你想試一試的話,我支持你。要是你上了電視,我看電視的樂趣也會多一點呢。我想隊里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吧。投手的話還是有可能的。野手和捕手爭奪的位置是唯一的,不過投手的組成里有好幾人。你還是有可能被錄用的。加油吧!」伊東說。
在司儀的引導下,他坐在了台上桌席的中央。
在甲子園失利后,我放棄了職業棒球而開始了業餘棒球生涯,經歷了吐血、指甲劈裂,我付出數倍于常人的努力,終於爬到了第二投手的位置。但當我敗在武智手上,再一次下定決心時,棒球部卻解散了。
但這次我卻能不把工作辭掉,留好退路來到這裏。
不知道幾小時后我是不是也會九_九_藏_書坐在這條鋪著白布的桌席后呢?但不管如何調動想象力,我的腦海中都沒有浮現出這樣的場景。我覺得自己可能會落選。所以我沒有告訴任何K樂器棒球部以外的人我要來這兒。我心裏已經做好老老實實地回到濱松,繼續在K樂器工作的準備。
岸本二十七歲,比我大兩歲,這個年紀已經經不起更大的冒險了。他說自己可挑戰不了職業棒球。
這是真的嗎?我真的是職業選手了嗎?我低頭用手捂住臉,內心歡呼:職業棒球喲,真棒!雖然繞了一大圈遠路,不過最終還是到達目的地了!
記者會見用的場地的牆角處豎著金屏風,前方有一張蓋著白布的長方形的桌子,桌上擺著一大排麥克風。此處高於平地一個台階,在蓋著白布的桌子后準備了約摸十把椅子以供多人落座。
我遠遠地看到,武智也在一名看似經紀人的男性的陪同下走出孔雀間。發出明晃晃的光的攝影用燈具被關閉了,錄製新聞的攝像機也被從三腳架上取了下來。記者們和攝影師們都默默地開始收拾準備回程,收拾好的人便先行走出會場。
他結了婚,有了家室。
我想,就算只有這句話也值了,得到職業棒球教練的肯定,讓我放棄棒球也無憾了。
之後又過了大約一小時。選秀會已經開始了三個小時以上。坐在椅子上觀看電視的人已經只剩我一人了。這時候進來一群女清潔工開始收拾記者會見區域的裝飾和椅子,所以我對能念到自己的名字已不報任何期望。
「今天狀態怎麼樣?」教練問道。
我終於進入了兒時起一直憧憬的職業棒球的世界。雖說這指名是在第十四輪,性質幾近編外的附屬品,但我的確是進來了。連日默默一人在雨中奔跑的少年時代、一大早送報紙時的睏乏與辛苦、撿到小貓卻受到母親責罵,哭著跑到很遠的街上扔掉的往事,這些場景一幕一幕地出現在我腦海中。
「熱情沒燃燒完嗎?」
「你甘心嗎?」
「這個……」剛開口我就頓住了。一瞬間我感到相當苦惱,該怎麼回答呢?該說發揮得不怎麼樣,平時狀態更好嗎?正猶豫著,教練又發話了。
不一會兒,播報里便念道:「第一輪,期望選擇選手,橫濱水手隊,武智明秀,野手。」繼而畫面上也放出了「新人選秀會,第一輪,橫濱水手隊,野手,N汽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