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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創傷記錄中心可能有些有用的記錄,我做了筆記,然後退出文件。最後,我輸入一系列指令,看我的目錄下有沒有什麼舊的資料、備忘錄或者筆記可以刪除,以釋放硬碟空間。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個我不太明白的文件。
「最好讓我跟你媽說說話。」我說。
「我的電腦分析師是唯一的超級用戶。」
「這是個問題嗎?」
「一邊講話一邊做筆記。好,我們從明顯的部分開始。文件的名稱是個很大的線索,tty07是機器的名稱。換句話說,tty07可能是你辦公室里某人的終端機,也有可能是一台印表機。但我猜進入你目錄的人是想發一條信息到那台叫時07的機器上,結果搞砸了,信息沒發成反而建立了一個新文件。」
「這種事可能發生,但你為什麼這麼想?」
「也就是說,如果指令下達正確,別人可能從我的目錄里發了很多次信息出去,而我們都不會知道。」
「你注意到了嗎?你對我說話的方式跟外婆對你一模一樣。對了,她認為我看起來像個『盤克搖滾樂手』。這是她的本月妙語。把盤子和朋克搖滾樂手混在一起,就成了。」
「電腦在書房裡,就是你的隔壁。」
「露西,我們談點別的。」我打開一盞燈,確定電話線是插好的。
一位精神科醫生在法庭上作證說,華德爾謀殺她之後感到萬分悔恨,可能坐在那裡對著她的屍體講了好幾個小時的話。檢方一位刑事鑒定心理學家的說法則正好相反,認為華德爾知道羅比尼是電視名人,把她的屍體靠在電視機上是一種具有象徵意義的行為。他又一次在電視上看著她併產生幻想,重新把她放回那個讓兩人碰在一起的媒介里。這樣的分析當然表明了他是早有預謀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各種無休無止的分析只是讓細節和轉折變得更加複雜。
「星期六晚上你待在家裡幹嗎?」我問。
「我真希望你到這裏來,那樣就可以全家團聚了。」我母親的聲音變得很奇怪,快要哭了。
「錯。如果你有根許可權,你就是超級用戶,想做什麼、想讀什麼都隨你高興。」
我進入主目錄,瑪格麗特一向都把資料以及我要的文件備份放在那裡,我打開她命名為「血肉」的那個文件。
「好。把那些名字抄下來,然後打分號、q、砰,就走出根群組目錄了。」
「你寫完了嗎?」
「請你慢一點。」
「我在思考一個電腦問題。」最後我說。
郵件里寫著:「去看『血肉』文件。」
「對。」
我開始打字。
「這叫灰燼金。」
我看著一隻灰松鼠沿著院子的圍牆跳躍前進,草地上有鳥兒在啄食。
我不知該說什麼。
「為什麼男人永遠比我重要?」
但我想不出來。我想到了外甥女,也許露西懂UNIX。我瞥了一眼手錶,現在是星期六晚上八點多,從某個角度來說,如果發現露西在家,我會覺得難過,她此刻應該出門約會或者跟朋友們在一起。
「不用管那個/dev-」
「我也很希望。」我說。
「你始終不同意大家對他的看法。」
「確實有那麼久了。」
「露西,你得學溫和委婉一點,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
「院子里沒有自行車,也沒有雪橇或樹屋,都沒有人出來玩嗎?」
「她沒有一個朋友,除了一個怪裡怪氣的女孩子。你真該看看她的房間,那簡直像科幻電影一樣,裏面全是電腦啦、印表機啦、這個那個零件啦。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不應該成天活在自己的腦袋裡,都不跟同齡的孩子出去玩,那樣不正常。我擔心她,就像以前我擔心你一樣。」
「您所撥的里士滿行動電話用戶沒有回應……」
「坐飛機可比開車安全。她的臀關節真的愈來愈糟了,姨媽。」
「如果你想在那裡打網球,我可以看看泰德有沒有時間和你對打。我的球拍在左邊柜子里。我最近才換了一個叫威爾森的新教練。你可以打出時速一百英里的球,一定會喜歡的。」
「沒錯。」
「對,但那也很難過呀。」她尷尬地說,「每次我們分開過節,我就發誓再也不這麼做了。」
「我一直都想著你。」
「你覺得怎麼樣?」一點半時她從我的卧室里冒出來,穿著一套我的網球暖身裝,問道。
「私人安全?」
「因為那時你根本就沒想到我,所以不明白。」
「SeeSpotRun。」我鍵人。
她的短髮故意弄得亂亂的,襯托出她清澈的綠眼睛和好看的輪廓,這是我以前從未發現的。她嘴裏的牙套不見了,臉上厚厚的眼鏡換成了一副輕盈的玳瑁框,讓她看起來像個嚴肅又美麗的哈佛學者。但最讓我吃驚的還是她身材的改變,因為上次見她時,她還是個矮矮胖胖的小丫頭,現在卻成了一位苗條結實、長著一雙長腿的運動健將。她穿著退色又短了好幾英寸的修身牛仔褲、白色襯衫,腰系一條紅色的編織皮帶,腳上一雙懶人鞋,沒穿襪子。她背著一個書包,我還瞄見她腳踝上套了一根閃亮精緻的金腳鏈。我敢肯定,她沒有化妝,也沒有戴胸罩。
「拜託!」
「我有兩件滑雪夾克、燈芯絨外套、帽子,還有手套。你想借什麼都行。」
「這邊一https://read.99csw.com共就三個轉盤,我敢說我找得到。」
「你以前就過過沒有露西的聖誕節,比方說你和布萊德利到西部去滑雪。」
「她不喜歡出遠門,而且不肯坐飛機。」
「天啊,我四點才來的,我不知道。」
「你只有我這一個外甥女,我很好。」
「沒有他,你會過得更好。」她又堅定地加上一句。
「好,cat>,然後是機器的名稱——」
「露西。」
「或許。但有根許可權的用戶可能有好幾個,一些當初跟著軟體來的用戶,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要查也很容易,不過先告訴我那個怪文件的事。文件叫什麼名字?裏面有什麼東西?」
「我還沒打完。」我說,無法壓抑聲音中的不耐煩。
我聽見打字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出去后還到不了車上,你就會被凍死。」
「不,謝了。我比較喜歡跑步機、舉重或者慢跑。你何不在我健身的時候叫泰德給你上堂網球課呢?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
「她不會把密碼告訴別人嗎?」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聽見煤炭噼啪燃燒著,落地窗外的白錫風鈴被風吹得輕輕作響。大片雪花緩緩飄落,天空的顏色像是沒擦乾淨的黑板。院子里的燈已經亮了,屋裡靜得都能察覺到牆上時鐘的滴答聲。剛過四點,露西還沒從健身俱樂部回來。我撥了車上行動電話的號碼,但沒人接。她從來沒在雪地里開過車,我焦慮地想著。而且我得到店裡買魚弄晚餐。我可以打電話到俱樂部去請他們幫我廣播,但又告訴自己:這太誇張了,露西不過才去了兩個小時。她不是小孩了。四點半,我又撥了一次車上的電話。五點鐘我打給俱樂部,他們找不到她。我開始慌了。
「嗨,姨媽。」她聽起來很驚訝,這讓我意識到我好一陣沒打電話給她了。
「你把東西拿出來整理一下,我告訴你哪個衣櫃里有能翻出來穿的冬天衣物。」
「那就是AT&T了。」
「外婆為什麼從不來看你?」
「我曾不知不覺地傷了你的感情嗎?」
「如果可以,我想去你的健身俱樂部運動一下。我坐飛機坐得身體都僵了。」
「我長大了也沒出什麼差錯啊。」我說。
「萬聖節過得很安靜。」我避重就輕地說。
「一台微型NCR。」
「姨媽?」
我才打下ls,就看到某個東西閃著光飛掠過去。
「多蘿茜會在家。」
「砰?」我迷惑地問。
「你再也不打電話給我了,他死後你一次都沒來看過我。」她聲音中有積壓了很久的傷痛,「我寫信給你,你不回。然後你昨天打電話給我,叫我來住幾天,因為有事需要我幫忙。」
「你以為那時我有什麼感覺?」
我站在窗前,看著屋外休眠的鐵線蓮和凍在格子架上的玫瑰。
「怎麼會有人能讀我目錄里的東西呢?」我回到那個基本的問題上。
一路上我們沒說什麼,因為露西似乎沉浸在冬天的景緻里。四周的一切正在像冰雕一般融化,而又一道冷鋒已經帶著灰色的預兆出現在地平線的那一端。我搬到這裏之後她還沒來過。她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帶昂貴的房屋和草坪,看著殖民時期風格的聖誕裝飾和磚鋪的人行道。一個穿得像愛斯基摩人的男子在遛一條過胖的老狗,一輛被路上撒的鹽弄得灰撲撲的黑色捷豹緩緩駛過,濺起水花。
「你行李箱里總有件毛衣吧?」
「你的期末報告什麼時候交?」我問。
我放開她走到戶外清冷的空氣中,很高興能獨處片刻,好好想一想。外甥女的改變讓我猝不及防,突然間,對於如何跟她相處,我從來沒這麼不確定過。露西一直不容易應付,從一開始她就表現出極高的智商和極不成熟的情緒反應。這股反覆無常的力量,在她母親嫁給阿曼多的時候意外地定了型。我的優勢向來只體現在體型和年齡上,但現在露西跟我一樣高了,她說話時低沉冷靜的語調也顯示出我們兩人平等的地位。她不會再跑回房間摔上房門,也不會在發生爭執、吵到無法收場時尖叫著說她恨我,或說她真高興我不是她媽。我想象著那些自己無法預料的情緒和無法吵贏的爭論,似乎看見她冷靜地開著我的車離開我家。
我試著打給馬里諾,他不在家也不在警局。六點鐘,我站在廚房裡瞪著窗外看。蒼白的街燈光芒下,雪花紛紛。我的心狂跳不止,從一個房間踱到另一個,不斷地撥我車上的電話。六點半,我決定報警說她失蹤了,這時電話響起。我跑回書房,伸手去拿話筒,卻注意到來電號碼顯示器的屏幕上出現了那個熟悉的怪異號碼。華德爾被處決后,這個號碼就不再打來電話了,我也沒再想這件事。我愣住了,停下動作,等待對方一如往常地在聽完我答錄機的信息之後便掛斷。結果一個我熟悉的聲音開始說話,這令我大吃一驚。
「在上你的車之前凍死,從物理上說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把車停在芝加哥。」
「你沒辦法替自己辯解!」
「那你可就找對人了。」一點也不謙虛的露西說,「等一下,等我把這些書和東西移開,摸到我的鍵盤。」
「對。」
「我在我的目錄下找到了九九藏書一個奇怪的文件,露西。我的目錄和裏面的文件都是保密的,除非有我的密碼,否則應該沒辦法讀裏面的東西。」
「事實上,我的新書快到截稿期限了,反正這個假期我大部分時間恐怕也會耗在電腦前面。」她很快又重新考慮了,「也許露西去跟你過比較好,她跟我在一起會無聊。我跟你說過我現在有個好萊塢的經紀人嗎?他棒極了,所有的重要人物全認識。他正在跟迪斯尼談一份合約。」
「我猜他是伊朗人還是哪裡人。他摳門得不得了,耳朵里還長毛。我知道他不是天主教徒,多蘿茜現在都不帶露西上教堂了。我看那個孩子會下地獄。」
「就是驚嘆號。現在你已經打開了密碼文件——是拼成passwd的——看看是否有哪些根許可權的登入可能沒有密碼。」
我閉上眼睛,額頭抵著冰冷的玻璃。「你對我的期望太高了,露西。我不是完美的。」
「我找到另外幾件可以穿的東西,但你的衣服大部分太正式了。那麼多套律師穿的套裝,深藍色和黑色的,細條直紋的,灰色絲質的,卡其色的,克什米爾羊毛的。還有白襯衫,一定超過二十件,領帶也差不多有這麼多。對了,你不應該穿棕色。我沒看到什麼紅色的衣服,但是你穿紅色會很好看,很襯你的藍眼睛和有點灰的金髮。」
她繼續瞪著車外一棟接一棟的大房子。「我敢說住在這種房子里,進屋關上門就誰也不理了——也從來不會看見外面有人,除非他們出來遛狗。萬聖節有多少小孩來跟你要糖果?」
事實上,我的門鈴只響過一次,那時我正在書房裡工作,從對講機的屏幕上可以看見四個來討糖果的小孩站在門廊上。我拿起話筒,正準備跟他們說我馬上出去,卻聽到他們的對話通過對講機傳來。
「對。現在按回車,游標會跳到空白的下一行去。然後你就打你想送到ttyq的屏幕上的東西。」
「我不喝熱巧克力,你有沒有濃縮咖啡機?」
「這是你的堡壘,對不對,姨媽?你搬到這裏來,因為馬剋死了,世界上只剩下壞人。」
「我並不期望你是完美的,我只是以為你有所不同。」
「因為邁阿密跟外國差不多。」
「你在開玩笑吧?」
「這樣說,就像你很有錢可是從來沒給過我一分一樣。你在心裏藏了什麼,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差別?」
「好吧。如果有根許可權的話,不用密碼就可以進去。」露西說,「我們接下來就檢查這個。使用vi這個指令去開啟編輯/etc目錄下rootgrp這個文件,看看有哪些用戶列在底下。」
「你確定她不在跑步機上,或者在更衣室里沖澡嗎?也許她到你們的燒烤餐廳去了。」我再次問運動中心的年輕女職員。
露西要的午餐是鮪魚沙拉和拿鐵咖啡。我坐在爐火前修改一篇要發表在期刊上的文章,她則在我的衣櫥和梳妝台抽屜里東翻西找。我試著不去想有另一個人正在碰我的衣物,用跟我不一樣的方法疊衣服,或者把外套掛錯衣架。露西很有本事,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正在森林里鏽蝕的錫人。我是不是已變成自己在她那個年紀時討厭的那種刻板而嚴肅的成年人?
「確實,而且我最討厭人家提醒我,那會讓我想抽煙。」
「查是誰很簡單,除非那人是用數據機從外面撥進去的。」
她慢慢地把指令重新說了一遍。
「我得打電話給航空公司了。」
「我不是UNIX程序設計師,你說的簡直像是外語。」
「露西。」我驚呼著擁抱她,「我的天,我差點認不出你了。」
「叫做tty07,裏面有一個句子寫著:『我找不到它。』」
「你在裏面耗了那麼久,居然只翻出這一樣東西。是的,你穿起來很合適。」
「聽到你說這種話真奇怪。你總是告訴我,你多恨人家不誠實、耍把戲。」
「我想不會。你們那裡有沒有下雪?」
「部分原因是。這裏也相當安全,而且在這裏買房子可能是一筆好投資。」
「露西,慢一點。」
「嗯,告訴你吧,現在她已經長出胸部來了。結果她怎麼穿衣服的?還有,她把那頭漂亮的頭髮剪掉之前,有沒有問問她外婆的意見?沒有。她何必浪費時間告訴我——」
「哦,對不起。」露西誠懇地說,「我忘了。」
「你這樣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替自己辯解。」
「媽,我沒辦法。真的很抱歉。」
「媽,她們會聽見的。」
那晚我生起爐火,坐在壁爐前喝蔬菜湯。屋外雨雪交加,草地凝了一層白霜,山杜鵑的葉子卷得緊緊的,月光映著冬季光禿的樹木枝幹。我關了燈,拉上落地玻璃窗前的簾幕。
「你看到了什麼?」
「你那些芬迪的香水和珍珠項鏈呢?你有沒有牛仔褲啊?」
「我們已經廣播了四次,斯卡佩塔醫生。我也到處去找了。我再看看,如果找到她,就讓她馬上打電話給你。」
「我認真得很,但別期望太高了。我通常懶得搞太多裝飾,只會弄幾盆聖誕紅、在窗邊點幾根蠟燭什麼的。不過,我負責做飯。」
我轉過身,看到她的眼神從未如此失望。
「慢的不是那個該死的晶元!」
「有。」
「可能。別的不九九藏書提,聽起來你們的系統就不太安全。」
「沒有炮塔。」
我繼續撥我車上的電話。
露西緩緩掃視四周,又直直看向我。「你家裡有裝在門上的攝像頭,有偵測器、籬笆、安全防護門,還有什麼?炮塔?」
「儘管用。」我笑了,「有,我是有一條牛仔褲,但不知放在哪裡,大概在車庫吧。」
這句天外飛來的評語以強大的力量擊中我,我眼中立刻涌滿了淚水。我走進客房把她的行李放下,然後到浴室檢查毛巾、肥皂、牙膏有沒有準備好。我回到卧房拉開窗帘,檢查梳妝台抽屜,重新整理衣櫃並調節暖氣,外甥女則一直坐在床邊,眼睛跟著我轉。幾分鐘后,我能重新與她對視了。
「客房在後面。」我說,「如果你想睡樓上也可以,但我想你或許更喜歡住在樓下,離我近一點。」
「真是太糟糕了。」我嘀咕著,彷彿瑪格麗特可以聽見似的。
「老天啊,露西,我不知道。」
「沒有聖誕樹嗎?」
「你那台東西應該是486的晶元啊,姨媽。為什麼這麼慢呢?」
「今天早上我出發的時候,邁阿密的氣溫是二十七度。」
「再回來說這個問題。」她繼續說,「對了,我是假設你們有一台叫ttyq的機器。你現在打到哪裡了?」
「這事很嚴重。」我說。
接下來,我掃視屏幕上一份又一份創傷記錄中心的資料:關於那些存活時間夠長而被送進醫院的受害者。我預料到這些資料會是個問題,果然如此。只有把病人的資料弄得像跟手術室一樣消過毒又沒人味,醫院才會將其公開。為了保密,人名、社會保險號碼以及其他身份資料都被去掉了,沒有聯結點可以供你追蹤某人在救援小組、急診室、警局各部門以及其他單位的文件迷宮內的行蹤。更糟的是,一個受害者的資料可能會同時存在於六個單位的資料庫里,卻沒有橫向聯繫,萬一哪個環節輸入有誤的話,更會令人頭疼萬分。所以,我可能會找到一個感興趣的案子,卻幾乎沒希望能弄清楚受害人是誰,最後是否死亡。
「我最喜歡的外甥女過得如何?」
「怎麼做?」
「露西。」我說著把手從鍵盤上移開。
「cat後面打什麼?」
「你的外套呢?」走向提行李的地方時,我問道。
「你為什麼不能到這裏來呢,凱?這裏陽光普照,你真該看看葡萄柚長得多好。」
我什麼都還來不及說,母親就接過了電話。
「過完節后。」
「我不是這個意思。」
「有一些。」我轉彎開進我住的那條街。
我唯一的手足多蘿茜幾分鐘後來接電話,一副過度關切的口吻。
「要分辨很容易,因為在第二欄你會看到那個用戶的密碼以加密的形式出現,如果他有密碼的話。如果第二欄除了兩個分號之外什麼都沒有,那個人就沒有密碼。」
「不能,多蘿茜,今年不行。我正在辦好幾個很棘手的案子,而且出庭的日程簡直排到聖誕夜了。」
「我帶來了我的UNIX筆記、書,還有些其他東西。」她在客廳的落地玻璃窗前頓了頓。「這院子沒有你以前的那個好。」她的口氣彷彿是我讓所有認識自己的人都失望了。
「如果那個人打對了指令,把信息發送出去,那麼那條信息還會不會被存下來?」我問。
「我不會把UNIX叫操作系統,姨媽。這就像把環境叫天氣一樣,事實上環境包括了天氣和其他的一切元素與體系。你用的是AT&T嗎?」
「寫信息的時候,不就是在建立一份新文件嗎?」我感到困惑。
「你打cat>ttyq-」
「人都是有感情的。」
「那是小羊皮,歡迎你穿。」
「以後多的是時間來打理院子,讓我對未來有點期盼。」
「沒有啦,裏面沒有死人。」那個迷你型的弗吉尼亞大學拉拉隊隊長說。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還是那麼賣命工作嗎?凱,你比我見過的人工作都要賣命。我跟人家說我們是姐妹的時候,他們都一副印象深刻的樣子。里士滿天氣如何?」
「呃,你是在什麼東西上運行UNIX的?」
「我真不願意對你這麼做,醫生……」
「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去你們那裡?她應該兩點就到了。」
「我知道。你自己去領行李好了,我可以先把車開到機場門口。」我們走到行李提領處,「不過我們先來看看是哪個轉盤。」
「就像媽的行為一樣。」
「我想事情是這樣的。」露西又說,「有人進入你的目錄——我們一會兒就會講到這一點——也許他是在找你文件里的某個東西,不管是什麼,他沒找到。因此這個人發了一條信息,或者說試圖發送一條信息,到叫tty07的那台機器上。但是他忙中出錯,本來應該打cat>/dev/tty07的,卻漏掉了/dev那個目錄,打成cat>tty07。因此他打出的字根本沒有發送到tty07的屏幕上。換句話說,這個人沒有把信息發送到tty07上,反而不小心創建了一個叫ny07的新文件。」
「對不起,姨媽。我是不是又說得太快了?」
「反正你花太多時間在那些科學書上了,凱。看看你的婚姻搞成什麼樣了。」
九-九-藏-書我們可能過白色聖誕。」
「這下連露西也不在家了,是不是?你們剛才是這麼說的嗎?那我該怎麼辦,一個人吃一隻火雞嗎?」
「但那條信息是發給我辦公室里的人——寄給我辦公室里的機器。」
這一天耗盡了我的氣力,就像有某股貪婪的黑暗力量把我靈魂中的光亮都吸得一千二凈。我感覺到一個名叫海倫的獄警那雙具有侵略性的手,聞到那些曾經關著滿心仇恨、毫無悔意之人的小房間里的臭味。我記得我在新奧爾良一家酒吧里拿起幻燈片對著光看,那時美國法醫學科學院年會正在該市召開。羅比尼·納史密斯的凶殺案當時仍未偵破,那些在四旬齋前狂歡節作樂的人掀起一波波嘈雜,同時討論著她的遭遇,這一切讓人有種莫名的可怖之感。
她的出生好像還是不久前的事。我永遠不會忘記她那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我在她母親的屋子裡走到哪兒,她的視線就跟到IIIUD。我也不會忘記,當我在什麼小事上辜負她的期望,她鬧彆扭時那種很悲傷的情緒令人迷惑。露西對我毫無保留地崇拜,既深深觸動我的心,又使我深感恐懼,她讓我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刻感隋。
我煮好咖啡,倒進保溫瓶里拿進書房,坐在書桌旁打開電腦,接連上辦公室里的那一台。我還沒看到瑪格麗特替我列印出來的檢索結果,不過我想星期五快下班時,這份報告就已塞在我電子信箱那厚重得令人沮喪的文件資料里了,但文件本身一定還存在硬碟里。我進入UNIX系統,輸入用戶名和密碼,接著看到閃動的「信件」提示。這表明有郵件,是我的電腦分析師瑪格麗特寄來的。
「今天是星期天,小孩都到哪裡去了,還是這裏沒有小孩?」聽露西的語氣,彷彿這都是我乾的好事。
「你可以學啊,UNIX真的很有趣呀。」
文件相當大,因為瑪格麗特將她選取的各種死因的文件,與從創傷記錄中心找到的信息合在一起。不出所料,大部分電腦挑出來的案件都是意外,死者在車禍中或操作機器時失去了手腳或身體組織。有四件是屍體上有咬痕的殺人案,其中兩名受害者被刺死,另兩名被勒斃。受害者中有一名成年男性,兩名成年女性,還有一個才六歲的女孩。我抄下這些案子的編號和ICD一9的編碼。
我把車開進車庫停好,對露西說:「你先去房間安頓下來,接下來我去生一爐火,沖一壺熱巧克力。然後我們再想午飯吃什麼。」
「不是個人電腦的問題。」我說,「不知道你懂不懂一個叫UNIX的操作系統?」
我乖乖拿起電話打給維斯伍運動中心。泰德的時間到十點都排得滿滿的。我告訴露西怎麼走,把車鑰匙給她。她出門后我在爐火前看書,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謝謝,但問題是我現在沒有時間學。有人闖進了我的目錄,那裡有非常機密的文件和資料報告。更不用說,如果有人在讀取我的私人文件時,還看了什麼。他是誰,為什麼這麼做?」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回答。十七歲的外甥女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善於提醒我的處境。
「除了瑪格麗特,沒有別人。」
「有啦。」扮成蜘蛛人的孩子說,「她一天到晚上電視,因為她把死人切開一塊塊放在瓶子里。我爸告訴我的。」
「我很希望露西和我一起過聖誕節。」我說,「有沒有這個可能?」
「對。」他說,「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
「所以你才選擇住這裏?」
一般認為她是在自家的客廳里遭到毆打與凌虐,然後被刺死。但最令人震驚的還是華德爾在她死後的行為——他那種不同尋常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她死後,他脫下她的衣服。就算他強|暴過她,也找不出任何跡象。他似乎更喜歡去咬,並一再用刀戳刺她身上肉比較多的部位。當羅比尼的同事去她家看她的時候,發現她血肉模糊的屍體靠在電視機旁,頭低垂著,雙臂在身體兩側,腿向前伸直,衣服則堆在一旁。她看起來就像一個血淋淋的如真人大小的洋娃娃,在一場惡魔的遊戲之後被放回原位。
「說不定她都可以借你的衣服穿了。你上次見她是什麼時候?去年聖誕節?」
我找不到它。
「外婆堅持叫我帶葡萄柚來。挺好吃的,就是籽太多了。」露西踏進屋內環顧四周,「哇,還有天窗。這種建築風格該怎麼稱呼。除了『有錢』之外?」
「如果只是一邊按鍵一邊發送的話就不是。」
我伸手拿起話筒,撥了瑪格麗特家電話的前幾位又掛斷了。主目錄和其中的文件是保密的,儘管誰都可以進入主目錄下,但若沒有我的用戶名和密碼,不能列出或閱讀主目錄里的文件。除了我之外,應該只有瑪格麗特知道密碼;而如果她進入了我的目錄且找不到什麼,這句話又是對誰說的呢?
「她是你的電腦分析師?」
「這也不表示你們內部沒人找外面的人來闖入啊,姨媽。也許這個人對UNIX一無所知,需要有人幫助他闖入你的目錄,就去找了個外面的程序設計師來。」
「差不多了。」
我說服機場安全人員通融一下,讓我在登機門旁邊等九_九_藏_書待。我熱切地在從出閘口走出來的旅客中尋找露西。我要找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留著深紅色長發、戴著牙套的青少年,結果迎著我的視線咧嘴微笑的卻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年輕女子。
她挽住我的手臂,聞聞我的頭髮。「你還在戒煙。」
忘了什麼?
「什麼?你在開玩笑啊?她跟弗瑞德一起過。我受不了他。」
「住樓下就可以了,只要離電腦近就行。」
「你想不想來這裏過幾天,幫我這個忙?」我問。
結果她在家。
「你確定沒有別人知道你的密碼?」
「沒錯,包括我。」她說。
「露西……」
「我無法想象她會這樣做。」我說。
「聖誕節假期什麼時候開始?」
「正在下。」
將那名二十七歲女主播的屍體那樣醜惡地陳列著,就相當於華德爾的特殊簽名。現在,十年之後,一個小男孩死了,而且某人——在華德爾被處決的前一天晚上——在自己的作品上寫下了同樣的簽名。
「等一下。」
「你不能來邁阿密嗎?」
「真好,露西這一輩子至少應該過一次白色聖誕節。我就一次都沒過。唔,不對,有一年聖誕我和布萊德利去滑雪。」
「星期一。」
文件名稱是「tty07」,大小隻有十六位元組,日期是十二月十六Ft,也就是前天,星期四,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六分。內容只有一行令人警覺的字:
「我還沒發神經昵。」
「簡單。你現在在UNIX上嗎?」
「如果你家有無咖啡因的法式烘焙咖啡豆的話,那就太完美了。你認識鄰居嗎?」
不會是瑪格麗特,我邊想邊緊盯著屏幕上那簡短的一行字。
我想不起來布萊德利是誰。我這個妹妹的男友和丈夫換了又換,多年前我就不再關注了。
「他們不比你重要,露西。」我低聲說,「我發誓。」
「才不會。我現在一個人在廚房裡瞪著滿滿一水槽的臟碗盤,多蘿茜指望著我在她家幫她洗,就像她到我那裡的時候一樣,因為她晚餐都不管,等著我來做。她說過要帶什麼東西來嗎?她關心過我是個老女人,而且腿腳根本就不管用了嗎?也許你可以跟露西講講道理。」
「這裏很安靜。」
「露西在什麼事情上不講道理?」我問。
星期天快中午的時候,我開車去機場,沿著顏色暗淡、潮濕的路穿過炫目的玻璃世界。在陽光下鬆動的冰塊從電話線、屋頂、樹上滑落下來,就像從天而降的水晶飛彈。天氣預報說會有另一場暴風雨,雖然會造成不便,但我深感高興,因為我希望和外甥女在爐火前共度靜謐時光。露西正在長大。
「你氣色好多了,身上也沒有煙味,而且沒發胖。天哪,這機場還真小。」露西那電腦般的大腦負責「圓滑委婉」的部分執行有誤,「怎麼會叫里士滿國際機場?」
「我們是故意漏掉dev那個目錄,我敢說那個人就是這麼做的。」
「寫期末報告。星期六晚上你又待在家裡幹嗎?」
「他沒有給你足夠的支持。而且他永遠不會,因為他就是那種人。每次有問題出現,改變的都是你。」
「我知道他們是誰。來,我提那個袋子,你提這個。我來開門,解除安全系統設定。天啊,這袋子好重。」
我一把抓起話筒,清清喉嚨,不敢相信地說:「馬里諾?」
「媽,我想讓露西明天飛過來,如果可能的話。我從這邊幫她買好機票訂好位子。叫她帶最保暖的衣服來。她沒有的東西,比如說冬天的大衣,我們可以在這裏買。」
「我知道,下次吧。」我說。我對妹妹的這一套厭煩之至,她恨不得趕快送露西出門。
「我想可能有人闖進了安全系統。」我說。
「我想帶你去採購一番,姨媽。」
「媽在這裏。」我妹妹說,「她要跟你說話。聽著,跟你聊天真的很開心,我們實在應該多聊聊。你要管著露西,別讓她只吃沙拉。還有,我得警告你,她會一直運動個不停,直到把你弄瘋。我真擔心她以後會變成男人婆。」
「我從來沒見過雪,沒有親眼見過。」
「我在根群組底下看到三個登入的名字。」我說。
「按回車,然後按control-C。」露西說,「現在用lsminusone,再導向到P—g,就會看見那個文件了。」
「好吧。」我說。
「那很好啊,我相信你的書拍成電影會很棒。」多蘿茜是非常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家,得過好幾個重要獎項,只是在做人方面很失敗。
如果我假裝沒有注意,也許她的脾氣會自己改好。
「我沒辦法想象過聖誕節的時候沒有露西在。」她很猶豫地說。
「灰燼就是灰色或白色的啊。你看壁爐裏面就知道了。我們的腳大小不一樣,反正我也不會去穿康哈牌或者費洛加蒙牌的鞋子。我倒是找到了一件夠酷的黑色皮夾克。你上輩子是騎重型摩托車的嗎?」
「不會。他打的字會出現在tt07的屏幕上,然後一直留在那裡,直到用戶把它清除為止。但這不會在你的目錄里或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也不會有文件。」
「還在cat。」我沮喪地說,「然後是>……該死,是那個尖頭朝右的符號吧?」
多蘿茜去年夏天又離婚了。我沒問弗瑞德是誰。
「是的。」我愈來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