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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是啊。嗯,準備好吧,我馬上就要這麼做了。」
他神色緊張地瞥了一眼手錶。「道森家住得離這裏不遠,在葛蘭布尼。」
「你有高血壓。」
「蘇珊姑姑給我的。」她小聲說,「新的手套要先弄軟一點才能用。我得把它壓在床墊底下。蘇珊姑姑說得放一個星期。」
我在發抖,感覺喘不過氣來,心臟狂跳著像是要蹦出喉嚨。警方發現蘇珊的車停在草莓街旁的一條小巷子里,她坐在駕駛座上早已氣絕身亡。目前並不知道她到那一帶做什麼,也不知道兇手的動機為何。
「你說什麼?」他聽了一會兒,「不,不。」他的聲音顫抖著,「事情不太好。」
「你想聽老實話的話,她根本不值一提。」他突然站起來,穿過走廊向浴室走去。
「單純?」
「崔弗斯說她到佛羅里達去看他。他們聚在一起,照他的說法,是『為了重溫往日時光』。她上次去那裡是十一月,感恩節前後。我也從他那裡擠出了一點關於戴頓的哥哥和妹妹的事情。她妹妹比她小很多,已婚,住在西岸。哥哥是老大,五十四五歲,開雜貨店的,前兩年得了喉癌,把喉頭給切了。」
「打電話給本頓。」
他木然地盯著我。
「露西,告訴我你收到了什麼禮物。」我母親插|進來。
「才不是。」我接過他們的外套,「你聞到的是肉醬面的味道。」
「你還記不記得兩個月以前,你在電視上接受訪問?」
「她的車很舊了,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偷,我知道她不會和毒品或什麼東西有牽扯。」他的目光在我臉上搜索。
「哦,對了,很抱歉。」
「你跟坦妲是怎麼認識的?」他回來的時候,我問。
「買一送一。」片刻之後,馬里諾跟我通電話時恨恨地說。
「你提到他身體不太舒服。」
「外婆,我們還沒拆禮物。」
「湯姆和瑪莉的。湯姆是我兒子,他們來一起過節,今天下午很早就出門了,到潮水鎮去看朋友,應該快回來了。」他握住妻子的手,「米麗,這些人有很多問題要問,你最好去把傑森找來。」
「他真的叫小毛?」馬里諾難以置信。
他轉上艾伯馬利街。大型垃圾桶已經推到街旁,旁邊堆滿了鼓脹著聖誕垃圾的袋子。家家戶戶的窗子透出溫暖的光芒,有些還灑滿了彩色的聖誕燈光。一位年輕的父親拉著一個在人行道上左右搖擺的雪橇,他年幼的兒子坐在上面,我們經過時他們微笑著揮手。葛蘭布尼這一帶住的是中產階級家庭,包括年輕的專業人士,有單身的、已婚的,也有同性戀。天氣暖和的時候,人們坐在前廊上,偶爾在院子里做飯。他們會開派對,在街上彼此打招呼。
馬里諾迷惑地看著他。「我想,你兒子回來了。」
馬里諾後退幾步看著凌亂的積雪。「看起來我們在腳印上是沒多大指望了。」
我抬起頭,看見露西走進廚房。
「這又是一個跟其他東西都聯繫不上的問題,除了從她家打出來的電話——那幾個掛斷的電話。看起來,戴頓被幹掉之前想到了你。」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教堂鐘聲悠揚,窗帘透著明亮的陽光。雖然前一晚我酒喝得很少,卻有宿醉的感覺。賴在床上重新入睡,我夢見了馬克。
「我不知道,」我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真不敢相信。」她小聲對我說,我母親和妹妹仍然在爭執不休。
「你能想象嗎?聖誕夜,你肯不肯跟我去參加彌撒呢?不肯?你待在家裡寫書,還忘記帶奶油來!」
馬里諾爬進救護車。「她被射了幾槍?」
「不像以前那麼單純。」
「你剛才也說過那句話。」我對他說。他一臉迷惑。
「這東西在我們從珍妮弗·戴頓床上找到的那張紙上,對吧?」他問。
「你上次做健康檢查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問。
我靜靜坐著聽他向對方解釋,想象多年前他面對另一個女兒茱蒂的死時一定也在祈禱,在打電話。他坐回桌邊,證實了我所擔心的事。蘇珊下午沒有去拜訪朋友,之前也不曾跟人家約好,她朋友根本不在城裡。
馬里諾祝我聖誕快樂,說他要過來把「禮物」送給我。
「珍妮弗·戴頓把那節目錄了下來,就在錄像機里,我們拿來一放就看見你。」
「一堂課不夠,也許她回佛羅里達之前,我還可以再給她上兩次課。」
「她錄我幹什麼呢?」
「你怎麼知道?」
「看起來像是小口徑的槍,沒有出口傷。」
「角度呢?」我問。
「一個據稱是女巫的高中同學。」
「也沒有碎裂?」我問。
「不知道。」我說,「她答錄機上的內容昵?有什麼發現嗎?」
其間我問過他:「你有沒有在她身上或衣服上聞到什麼味道?古龍水之類的?」
「那你昵?」
「結果呢?」
「我又沒有高血壓,而且我戒煙已經整整兩個月又五天了。更何況,要是我減肥四十磅的話,人就減沒了。」
「她懷有身孕。」他的話卡在喉頭,「怎麼有人狠得下心!」
「你把號碼給她了嗎?」
「黛安住在哪裡?」
掛上電話,露西和我走進客廳,一切又恢復到弗吉尼亞州的寧靜冬日早晨,光禿禿的樹木紋絲不動,陰影下的處處積雪潔白無瑕。我是不可能再回邁阿密住了。四季更迭就像月亮的盈虧,對我來說是一股能影響我、改變我觀點的力量。我需要每一個分明的季節帶來的新意,需要季節轉換之際的微妙變化——經歷寒冷的短暫白晝才更能感受春日早晨的美。
小女孩在走道上遲疑著,把兩隻手指塞進嘴裏,她警惕地盯著馬里諾和我。
樓上傳來很響的說話聲,模糊地在抗議著什麼,我聽不出來。一把椅子刮過地面。電話鈴響個不停,說話聲又傳來了,變成憤怒而痛苦的叫喊。道森閉上眼睛,輕聲咕噥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我聽到他說的好像是「待在你的房間里」。
「可不是嘛。」
我腦海里沒有浮現出任何具有特殊意義的東西。「她很緊張,有事讓她煩心。」
「我真得抽煙了,你要我去外面抽嗎?」
「和她丈夫之間有問題?」
他淡藍色的眼睛看著妻子和馬里諾離開廚房。蘇珊的父親很九九藏書高,骨架纖細,有一頭濃密的深棕色頭髮,白髮很少。他動作簡潔,情緒內斂。蘇珊長得像他,或許性情也像他。
那個用手提無線電在講話的拉丁相貌的年輕警官,好像最近我才見過。湯姆·路瑟羅邊注視著我們邊咕噥了些什麼,結束通話。從我站的地方,只能看見左大腿和一條手臂。我狠狠打了個哆嗦,認出她的黑色羊毛外套、金色結婚戒指,還有黑色的塑料手錶,擋風玻璃和儀錶板之間夾著她的紅色法醫證件。
「我們在蘇珊的車裡找到了很小——細細的一小片白絨毛。」他繼續說,「粘在乘客座位那一邊的車門上。在內側靠近車底、扶手下兩英寸的地方。」
「肯定有。」
「她是吃完飯在傑森睡了之後出門的,那時大概是一點半或兩點。她說要去朋友家。」
她祖父伸手把她抱到膝上,緊擁著她,鼻子埋在她的發問。「甜心,你先回房間一下,讓我辦些事情好不好?一下就好了。」
「他到這裏來?」
「我得問他,小毛能不能幫我們的忙。」
「媽,我告訴過你,在我寫東西的時候打電話來說的事,我沒辦法記住。」
「照他說的,她是和你之間有問題。他說你做了一堆怪異的事,一天到晚打電話去騷擾她等等。還說她有時下班回家后像發瘋了一樣,彷彿有什麼東西把她嚇得魂不附體。」
「她始終沒從那件事里恢復過來。她怪上帝,也怪我。」
「可是你怎麼知道呢?」她又問。
「道森家?」我剝下手套。
「送錢好像很沒誠意。」我抱歉地說。
「傑森一直都待在這裏。」他說,我可以看見他太陽穴的血管在劇烈跳動,「我明白他可以自己交代行蹤,但我只是先跟你說一聲。」
「找到彈殼了嗎?」
「我知道。」我又說了一次,「萊特快弄完了。外部檢驗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沒有什麼痕迹,沒有什麼顯得突兀的東西。你那邊進行得怎麼樣了?」
他們幾個小時后回來了,臉凍得紅撲撲的,露西驕傲地展示她扣扳機的指頭上磨出的血泡。
「海莉,爺爺呢?」道森太太的聲音顫抖著,面如死灰。
「個子大嗎?」
「據說是。我倒很想知道她死的時候,你那位朋友尼古拉斯·古魯曼在哪裡。」
「我猜是那人把她放成那樣的。」萊特說,「在開槍之後——我認為穿透腦橋的這一槍是後來才開的——她中第二槍的時候可能已經動彈不得,也許趴倒在方向盤上。」
「你太神經過敏了,凱。」多蘿茜不客氣地說,「不管是什麼事情,你都從它怎麼害死人的角度去看。」
「在法庭上,陪審團根本就不會知道她懷了孕,因為不準告訴他們。這人殺了一個孕婦,卻與單單殺一個人沒差別。」
「哦,邁克。」她用虛弱的聲音說,「哦,邁克。」她開始啜泣。他把她拉近,用手臂環住她。聽完馬里諾的解釋,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巴緊緊閉著。
他瞪向我身後某處。「一個高中同學,叫黛安·李。」
「可以了。」
「孩子是誰的?」
「她父母,我得立刻去通知他們。不能等到哪個渾蛋把消息泄露出去,讓他們在該死的收音機或者電視上聽到這個消息。我叫警察開車送你回去。」
她走到我旁邊,我可以聞到新的皮製品的味道。手套用一根繩子綁住,掌心夾著一個壘球,像是牡蠣殼裡的一顆珍珠。
他咳嗽。「她沒有槍。」
「這裏?」馬里諾環顧四周。
「而且,我的腳踝腫脹。」他繼續說,「腳痛,頭也他媽的痛。我得戒煙、戒咖啡,減肥四十磅,還得減輕工作壓力。」
「坦妲是什麼樣的人?」我問道。
「我說:『嘿,如果你想聚聚,就把你的號碼給我,我來打電話。』她問我是從哪個動物園裡跑出來的,然後約我一起去打保齡球,就這樣開始了。事情的結束則是她告訴我的,她兩個星期前從後面撞上了別人的車,被控駕駛不慎,想讓我幫她擺平。」
「多蘿茜,你記得把奶油帶來了嗎?」母親問道。
我只看得出道森太太和她女兒的一個相像之處,就是她們下巴堅硬的曲線。道森太太身形非常單薄,一頭花白的短髮,體重絕對不超過一百磅,她讓我想起受驚的鳥兒。馬里諾介紹我身份的時候,她眼中充滿了恐慌。
他眼中充滿了淚水。我聽見馬里諾下樓的腳步聲,隨後他走進廚房,這時道森痛苦地、悄聲地把那句話又說了一次。
「你可以用它來記錄出庭的日程。」她說,「和你那件機車夾克很配。」
「她總有個名字吧?」
蘇珊穿著遐色的牛仔褲和磨損的系帶皮靴,黑色的羊毛外套一直扣到下巴。我注意到她領口露出的那條紅絲巾,心裏感到一陣揪痛。她戴著太陽鏡靠在駕駛座上,就像在舒服地小睡,頸后的淺灰色椅套染成了紅色。我走到車子的另一側,看見路瑟羅提到的血跡。拍照的時候,我停下來靠近她的臉,聞到了一股男用古龍水的淡淡香味。我注意到她的安全帶是解開的。
「行,你要做什麼?」
「這樣吧,」馬里諾說,「我希望和他單獨談一下,可以帶我去找他嗎?」
海莉突然充滿活力地跑開了。我們和蘇珊的母親一起坐在廚房裡。她的背挺得直直的,沒有哭,直到她丈夫幾分鐘后踏進廚房。
「我打網球就好了,有氧舞蹈讓你去跳。」
一時間我沒理解他是什麼意思。然後我明白過來,向他保證。「沒有,警方沒有找到槍,沒有證據說她是自殺。」
「她在北卡羅來納跟婆家一起過節。」蘇珊的父親說,「已經去了好幾天。蘇珊為什麼要說謊呢?沒有這個必要啊。我一向跟她說,無論如何都沒必要說謊。」
「你女兒在我手下做事。」
「是啊,你知道那聽起來是什麼樣子,聽過就會知道。打電話到你辦公室的那個傢伙不可能是約翰·戴頓,而是另外一個為了某種原因而對珍妮弗·戴頓的驗屍結果感興趣的人。他知道得夠多,能把名字說對,也知道假裝從南卡羅來納的哥倫比亞打電話來。但他不知道真正的約翰·戴頓有什麼樣的健康問題,不知道read•99csw.com他的聲音應該像透過機器發出來的一樣。」
另一個房間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小女孩出現在右邊的走道上,她停下來,瞪大藍眼睛看著我們。
「對了,我沒在珍妮弗·戴頓的屋子裡看到可能是羽毛來源的東西。」他補充道,「你要我查的那羽毛。」
「我們需要祈禱。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祈禱,斯卡佩塔醫生?」他伸出一隻手,「謝謝你。」
「你沒有毀掉任何人的人生。」
「要是有誰敢在我附近擺弄韻律褲,他就死定了。」
等到我終於爬起來,廚房裡充滿了香草和柳橙的香味,露西在磨咖啡豆。
「叫露西最好穿暖和一點,不要穿緊身的東西。」他煩躁地說。
「我看見你在跳有氧舞蹈了。」他沒好氣地說。
「事情愈來愈古怪。」他說,「我們搜查她辦公室的時候,找到一張離婚證書。看來她是一九六一年結的婚,兩年後離了,改回她的本姓戴頓,之後從佛羅里達搬到里士滿來。她的前夫叫威利·崔弗斯,是那種健康狂——你知道,追求全什麼的健康。要命,我想不起來那個名字。」
「真遺憾。」我從聖誕樹下拿來他的禮物,「不知道這能不能幫你改善社交生活。」
「我必須去。」
「發生了什麼事?」她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
「該死!」他突然冒出一句,一拳捶在方向盤上,「該死的東西!竟然朝她的頭開槍,朝一個孕婦開槍。」
我瞪著爐火看。
我斷斷續續地應付一段時間,彷彿我們談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但接著我就全身顫抖,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有兩次我必須走到外面,站在寒冷的停車場上。當他解剖到她子宮裡那個十周大的胎兒時一是個女孩——我躲回樓上的辦公室。依照弗吉尼亞州的法律,未出生的孩子不算是一個人,因此不能說她被殺害,你是沒辦法殺死「非人」的。
「老天,我真不能相信發生了這種事,實在不能相信。」
「六十多歲吧。」我說。
「就是這個。他還住在佛羅里達,麥爾斯堡海灘。要從他那裡多問出幾句話可真夠難的,但我還是有一些發現。他說他和戴頓小姐分手之後還是很好的朋友,仍然繼續見面。」
「緊迫接觸?」
「你倒是說說看,聖誕節早上會有什麼店開門?」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親愛的?」我問她,試著擠出一個微笑。
「她有事。」
「在樓上睡覺。傑森身體不舒服。」
「不要穿緊身牛仔褲,否則她沒辦法把彈匣放進口袋或拿出來。你說她想學射擊,第一堂課就在今天午飯前。要是她沒辦法上,那是她自己的問題。我們幾點吃飯?」
他搖頭。
「我知道。」我邊說邊從皮包里翻出一瓶阿司匹林。
「這名字真有意思。」
她點頭,眼睛仍然盯著我不放。
馬里諾什麼也沒說。
「對,就像桃麗斯,我們兩個的關係就不複雜。結果三十年後她突然要分手,我只好一切從頭開始。我去這個舞會是因為幾個同事說服了我。我沒招惹任何人,坦妲就坐到我這一桌了。兩瓶啤酒下肚,她就問我要電話號碼,如果你相信的話。」
「不會就那樣什麼都沒有。」我說。
「就是啊,這是要我改變我的整個人生,你還說我呢。」
「蘇珊絕對碰上了什麼事情。」馬里諾說。
馬里諾俯向前看個清楚。他下頜的肌肉鼓起來。「嗯,我認得出她。車被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
所謂的割一刀就是經尿道前列腺切除術,不是什麼大手術,不過也沒什麼好玩的。我很擔心馬里諾的血壓,他是中風和心臟病的絕佳候選人。
門鎖咔嗒一聲開了,我的脈搏也隨之加速。我在醫學界各種崗位服務的經歷中,曾經碰到過病人痛苦地尖叫,哀求我不要讓他們死。我虛偽地向他們保證「你會沒事的」,然後看他們緊握著我的手死去。我曾經對病人焦急絕望的親朋好友說過「很抱歉」,在那些窒悶窄小的房間里,連牧師也會感到迷失,但我從來不曾在聖誕節當天把死訊送到別人家門口。
「我出去買。」
「你知道她丈夫傑森·斯多瑞在哪裡嗎?」馬里諾問。
「他從來就不是我的朋友。」我說,「你打算用什麼方式找他?」
「去叫他到樓下來。」道森太太說,「你和查理待在樓上等我。」
聖誕大餐就此泡湯,我整個晚上都在屋裡走來走去打電話,露西則關著門待在書房裡。蘇珊的命案讓辦公室陷入危機,我必須做好種種安排。案情必須先封鎖,不能讓認識她的人看見照片。警方必須搜查她的辦公室和衣物櫃,必須訊問我手下的工作人員。
「牌照是傑森·斯多瑞的,我想那是她丈夫吧。」路瑟羅對馬里諾說,「她的皮包里有證件,駕照上的姓名是蘇珊·道森·斯多瑞,二十八歲,白人女性。」
「謝謝你,馬里諾,我希望你沒有為改變計劃作太大的犧牲。」
我沒有碰她的頭,直到救援小組來到,將屍體放在擔架上抬進救護車。我爬進車裡,花了好幾分鐘找子彈造成的傷口,在右太陽穴找到一個,在脖子後面的凹陷處、緊鄰發線的地方又找到一個。我用戴了手套的手指耙梳她栗色的頭髮,沒找到其他的血跡。
「你要把我寵壞了,以後我該怎麼辦呢?聖誕快樂。」我在她頭上親了一下,注意到料理台上有一包不常見的穀類早餐,「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用顫抖的雙手撥弄著醫務包,再次檢查包里的東西:相機、手套,以及其他的必需品。我記得蘇珊曾經說過,要是有人想綁架或強|暴她,除非先把她殺了。
他拆開禮物,是一副聖誕紅的吊褲帶和一條搭配的領帶。
「你叫她回房間去。」我說,「剛才我聽你說過那句話,低聲說回你房間之類的。那是跟誰說話?」
「你們還找到了什麼線索?」
「對。我在電話上跟你說了,弗里茲巡邏的時候看到了這輛車。呃,當時差不多是下午三點,他注意到車窗上有法醫的證件。」他瞥了我一眼,「如果你走到前面乘客席的那一側朝裏面看,會看見她右耳一帶有血。這人幹得乾淨利九*九*藏*書落。」
「我暫時不去找他。對付古魯曼這種人只有一次機會。他多大?」
「通知家屬了嗎?」
我在諾福克的副手萊特醫生善意地答應,第二天一大早就開車到里士滿來。因為是星期天,整棟大樓里除了帶著Luma-Lite來幫忙的范德之外沒有別人。就算可以控制情緒,我也拒絕為蘇珊驗屍,以免到時候辯方律師質疑我身為專家證人的客觀性和判斷力,因為我剛好是她的上司。如果因此而破壞了案子,那我就是在幫蘇珊的倒忙。所以我坐在停屍間的桌旁,等待萊特完成工作。在使用不鏽鋼器具和開關水龍頭的聲音間隙,他不時把情況講給我聽,我則盯著空心磚砌成的牆壁。我沒有碰任何文件,連替試管貼標籤都沒有,也不曾轉過頭去看一眼。
「兩個星期以前。」
「有些東西消失了,只要看看他們的臉就會知道。他們的能量離開了,但精神沒有死,死的只是肉體。」
「蘇珊提過你,她一直想當醫生。」他轉開視線,眨眼忍住淚水。
「媽,我希望你沒在電腦上開著一個文件。」露西說,「否則你剛才可能損失一筆工作成果。」
「如果我們能知道她是否去了黛安家、這次見面是誰的主意,會很有幫助。」我說。
「我不知道。」他努力恢復冷靜自持的態度,「老天,又來了。」他又一次令人費解地耳語道:「回你的房間去,拜託。」然後他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看著我。「她有個雙胞胎妹妹茱蒂,在她們上高中的時候死了。」
「你說的是一個人還是衣物柔順劑?」
「不知道。」她從他的膝頭滑下來,遲疑地走開。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我艱難地說,「我自己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會盡一切力量查明真相。」
「有雷雨的時候不該打電話。」我對她們說,「我們晚一點再打過去。」
「蘇珊的車是在草莓街發現的,不是北區。」
他起身翻找廚房的抽屜,打開第三個才找到電話簿。他用發抖的手翻頁,撥通號碼,清了好幾次喉嚨才說要黛安聽電話。
「道森太太嗎?」
道森家樸素的房子是都鐸式的,看上去飽經風霜、舒適安全,屋前的常青樹修剪得很整齊。樓上樓下的窗子都亮著燈,人行道旁停著一輛舊廂型車。
在廚房裡,我幫馬里諾倒咖啡,他則研究著料理台上擺滿的瑪薩拉乾酪、剛磨碎的帕美森乾酪、煙熏五香火腿、白松露、嫩煎過的火雞肉片,還有其他各種即將成為午飯的東西。我們走進客廳,屋裡爐火熊熊。
「怎麼說呢?」我試著控制住笑容,馬里諾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
他低頭盯著手看。
「當然,那集節目里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還有一堆關於考古挖東西的屁話,還有一部在這附近拍的好萊塢片子。」
屋外黑暗的冬夜中響起關車門的聲音,笑聲從門廊傳來。蘇珊的父親開始悲不可遏地哭泣。
「上揚很多。如果她被射這一槍的時候是坐在車裡,可能是趴倒向前的姿勢,或是那人把她的頭往下按。」
「沒錯,這些你都得做。」我堅定地說,「看起來你一樣也沒做。」
我用廚房裡的電話撥給母親,露西則到書房聽分機。我妹妹在我母親家,沒一會兒,我們四個都開始聽電話,聽我母親滔滔不絕地抱怨天氣有多糟:邁阿密正有一場猛烈的暴風雨,從聖誕節前夕就開始狂風大作,大雨傾盆,早上則有一陣又一陣的閃電照亮了天空。
「她表現得怎麼樣?」我邊問邊在圍裙上擦手。
「我表現得不只是『還不壞』,」露西說,「我只有兩次沒射中靶子。」
「對。」
「我昨天晚上至少提醒過你三遍。」
馬里諾闖過西卡瑞街和溫莎道交叉口的紅燈向東行駛。這輛白色福特汽車裡小燈耀眼地閃爍,無線電中傳來沙沙聲,我眼前出現蘇珊蜷縮在單人沙發里的模樣,她把毛織品的睡袍緊緊裹在身上,抵禦跟室內溫度高低沒有關係的一股寒意。我記得她臉上的表情像浮雲一樣變幻不定,眼神沒有透露出任何秘密。
「全體論醫學?」
「在官方組織的聯誼舞會上。」
露西從外婆那裡得到的禮物是一張五十元的支票,多蘿茜送的也是錢。我相當慚愧地看著露西拆開我送的那個封套,又拿出另外一張支票來。
「你昨晚去跟她談,她說了什麼?」馬里諾問。
當他堅定地握住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蘇珊曾很明顯地表現出對她父親的輕視,以及對他代表的事物的不信任。基本教義派信徒也會嚇到我。我焦慮地閉著眼和邁克·道森牧師握著手,聽他感謝天主,許下那些如今要實現也已太遲的允諾。我睜開眼把手抽回,一時間感到不安,害怕蘇珊的父親會察覺到我的懷疑,質疑我的信念。但我的靈魂能否得救並非他目前最關注的事。
「不是,我是首席法醫,凱·斯卡佩塔。」
「你說昵!」
「皮夾里有十一塊錢,還有兩張信用卡。目前為止沒有發現搶劫的跡象。你認得出她嗎?」
「真的。」我說。
「一點半到兩點之間。我還以為你另外有事。」
「你覺得聞起來像不像男用古龍水?」
「該死,我就知道有什麼……」
我走進書房拿出公文包,啪地打開,把范德通過圖像強化找出的那封信遞給他。
馬里諾來我家的時候,脾氣沒好到哪裡去,他大費周章地檢查我那把橡膠握柄的點三八魯格左輪槍。他壓下拴扣,推開彈倉慢慢地轉,朝每個彈膛里瞧。他拉下扳機朝槍管里看,然後試扣扳機。露西一言不發,好奇地看著他,他則對我用的溶劑造成堆積的殘餘物大發議論,表示我的魯格可能有「突起」,需要剷平,然後開著他的福特車把露西載走了。
「海莉,乖,快去。」
「不會,我只會瞪著看,但一個字都不會說。」
「如果有人九_九_藏_書……她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現。」
「這樣吧,」我說,「我們可以一起進行啊,都少喝咖啡,定時做運動。」
「他起床的時候覺得有感冒的跡象。午飯後蘇珊替他量體溫,勸他上床休息。他怎麼也不可能傷害……」他又咳起來,「我知道警方必須問這些問題,必須考慮家庭情況,但這次的情形不是這樣的。」
「記不清楚。」
「在樓上。」海莉是個男孩一樣的小女孩,穿著新的皮運動鞋和藍牛仔褲。她的金髮閃閃發亮,戴著眼鏡矯正有點斜視的左眼。我猜她不超過八歲。
「露西,這真是太漂亮了。」我摸著記事本黑色的小羊皮封套,手指撫過打開的乳白色內頁。我想到她來的那個星期天,我讓她開我的車去健身俱樂部,她在外面待到很晚。這個小滑頭一定是去買禮物了。
「什麼事?」
我閉上眼睛聽。
「小事一樁。」他傲慢地說。
「崔弗斯知道他前妻的死是他殺嗎?」我問。
「這邊還有一個禮物,只是通訊簿部分和明年日曆的補充頁。」她把另一份更小的禮物放在我的膝上,這時電話響了。
「沒有,然後是頸背的第二處傷口,黑色的,邊緣有灼傷和擦傷,還有槍口的痕迹。周邊有大約零點零六英寸的細小裂傷。枕骨里有大量火藥粉末。」
道森太太點點頭,臉埋在手掌中。
「我只是把那傢伙的話轉述給你聽。另外有件事你會覺得很有意思:我們好像又碰上羽毛了。醫生,我不是說這樣這個案子一定跟戴頓的案子有關聯,我也不見得這麼認為。但去他的,也許這是一個戴羽絨手套或穿羽絨夾克的神經病。我不知道,反正很不尋常。我唯一碰到過的有羽毛的案子是一個癟三打破窗子闖空門,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羽絨夾克。」
「好吧,也許古魯曼是幫凶。你想聽離譜的劇本嗎?那就試試這個。古魯曼是朗尼·華德爾的律師,那傢伙活著的時候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或者該說他現在還是這樣。在珍妮弗·戴頓家裡發現了華德爾的指紋,也許古魯曼的確去見了她,而且不是單獨去的。」
「蘇珊和我之間沒有問題。」我用一口冷咖啡送下三片阿司匹林。
「我們不知道這事為什麼會發生,牧師先生。」
「聯邦調查局實驗室研究毛髮和纖維的小毛,最擅長羽毛分析。」
「好問題。」我說,「我叫馬里諾去查。但她丈夫昨天生病,吃完午飯就上床了。這並不表示他就沒擦古龍水,也不表示她哥哥或者父親沒擦古龍水,在抱她的時候沾到她身上。」
馬里諾放鬆離合器,轉進草莓街。我瞥向這一側的後視鏡,看見後面有另一輛警車,車頂上的燈閃著紅色和藍色的光。我們經過幾間餐廳和一家小雜貨店,所有的商鋪都沒開門,路上僅有的幾輛車停在一旁讓我們通過。在草莓街咖啡館附近,窄窄的街道上排滿了巡邏車和便衣警探的車,一輛救護車擋住一條巷子的人口,兩輛電視台的採訪車停在稍後的地方。記者在黃色膠帶圍出的警戒線外擾攘地走來走去。馬里諾停下車,車門一打開立刻就有相機湊上來。
馬里諾的臉變成豬肝色。
「顯然你不打算去喜來登吃飯了。」我試探道,「你也可以帶朋友一起來啊。」
「當然不用。」
「她右太陽穴上的傷口是零點一九英寸,有半英寸的硝煙——痕迹不完整。有少許斑點和一些火藥粉末,但大部分都消失在她的頭髮里了。顳肌里有些火藥粉末,骨頭和硬膜里沒有什麼東西。」
「我沒辦法趕過去。」費爾丁在電話上告訴我。
「奶奶和查理在做什麼?」
「你在說什麼?」我感到莫名其妙。
「哪個朋友?」
「沒有。」
「珍妮弗·戴頓重一百八十磅。」我提醒他,「從現場情況看,兇手是先勒住她,再把她抱到車上。」
「恐怕我有非常不好的消息要通知你,道森太太。」馬里諾說,「是你的女兒蘇珊,她遇害了。」
「據說她對茱蒂下了詛咒?」但再解釋下去也是白費唇舌,我看得出道森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海莉走進廚房,我們都轉過頭去。她懷裡抱著一個棒球手套,眼神充滿恐懼。
「我從法學院畢業后就沒再見過他。」我起身撥火,「那時古魯曼挺苗條的,可以說瘦。他的身高算中等吧。」
「什麼事?你能不能猜猜?」
道森抽出一條手帕,安靜地擤擤鼻子。「誰?」
「對。在我看來,像是這人拿槍管用力抵住她的脖子。子彈從枕骨大孔和頸椎的連接處進入,破壞了頸髓接合處,一路直上腦橋。」
他吞咽口水,手指緊緊抓住桌邊,指節都發白了。
「說是高壓一百五,低壓一百一,還有該死的前列腺肥大,得吃這些利尿劑。我老得跑廁所,總覺得想小便,可是有一半的時間都尿不出來。他說如果情況沒改善,就給我割一刀。」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我聽見他走了幾步。「有,尤其是她外套的領口和圍巾上。」
我們開走的時候,街燈正逐漸亮起。馬里諾拚命瞪著路看,臉漲得通紅。
「引擎沒發動,車門沒鎖?」
「你很不合作啊,馬里諾。」
「看來她似乎不想讓人知道她去哪裡見誰。我知道這樣說會讓人有不愉快的猜測,但必須面對這種可能性。」我溫和地說。
「哇,那一下可真近啊。」多蘿茜在嘈雜的靜電干擾聲中喊道,「連燈光都閃了一下。」
「警方?你不是警察?」
他垂下眼睛。「那個孩子是『自我』。自我的感受很強烈,會哭,控制不了情緒。有些時候最好叫自我回到房間里去,就像我叫海莉回房一樣。回房去掌握住自己,這是我學到的一招。小時候學的,那時我必須學會。我哭的話,我父親會有很不好的反應。」
「錢呢?」
「你的醫生是怎麼跟你說的?」我問。
「她倒沒有給我這樣的印象。」我說,「如果說她怪什麼人,那似乎是一個叫朵琳的女孩。」
「對我來說不會,我就想要錢。你相當於幫我的電腦添購了內存。」她遞給我一個沉重的小禮物,用紅銀相間的包裝紙包著,我打開盒子,剝開一層層薄薄的襯紙,臉上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欣喜https://read.99csw•com之意。
「拿空槍繼續練習,到你不會猛扣扳機,記住要讓扳機慢慢向後。」
「還沒有,我想你們想先來處理這個案子。」路瑟羅說。
「子彈射進右前葉的後面,穿過前面,到底神經節,撞上左顳骨,停在皮膚底下的肌肉里。這是一顆普通的鉛彈,呃,鍍了銅,但沒有加彈殼。」
「我還是想不通她為什麼要在床上放張白紙,還用塊水晶壓住。把這些東西放在那裡幹嗎?」
「怎麼回……什麼?」我聽到他說,「哦,老天啊,你確定?」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聽上去很緊張地說,「不用麻煩了。我就站在離她十五英尺的地方。」
「嗯,我想是。對,我覺得這應該是男用香水。也許她丈夫有用古龍水的習慣?」萊特已經接近退休年齡,頭髮日漸稀疏,挺著個大肚子,說話有西弗吉尼亞的口音。他是一名優秀的刑事鑒定病理學家,完全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
「她死的時候,他人在佛羅里達?」
「我不想碰車裡的任何東西。」我喃喃道,邊打量環境邊拿出照相機。我很警覺,思路也很清晰,但雙手就是抖個不停。「讓我看一下,然後把她抬上擔架。」
「坦妲。」
「彈道?」我問。
「柴郡什錦果麥,特別招待。我把我自己買的帶來了。這個配原味酸乳酪最好吃,不過你家沒有原味酸乳酪,只好用脫脂牛奶加香蕉來代替了。另外,我們還有現榨的新鮮柳橙汁和無咖啡因的法式香草咖啡。我們該打個電話給我媽和外婆吧?」
「這樣很好啊,出去玩玩,多認識些新朋友。」
「等一下。」我說。
「我們還在查,有一大堆人得排查。」他從襯衫口袋拿出一包萬寶路,大嘆一口氣。「該死。」他把那包煙往茶几上一拍,「從現在開始,我每點一根煙,你就要嘮叨一次了,對吧?」
來開門的女人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誰呀?」
他狠狠瞪著爐火。
「我們打開了車門,僅此而已。」路瑟羅把無線電對講機塞進口袋。
關於馬里諾的私人事務,除非他自己想談,我一向很謹慎,不多過問,但這次實在忍不住。
「是的,我知道草莓街在哪裡。」蘇珊的父親說,「我不知道她去那裡做什麼。據我所知,她平常很少去那一區,今天也沒有店開門。我不知道。」
「很棒,醫生,老天。」他站起身很不高興地嘟噥著,「該死的利尿劑。」說著又上廁所去了。幾分鐘后,他回到壁爐旁。
「你最好去看看查理和海莉。」她丈夫對她說,「看看能不能打電話找到你姐姐,也許她能過來。」
「他媽的,一定不能在通知家屬之前讓媒體知道她的身份和工作地點,老天。」馬里諾把注意力轉到我身上,「你打算做些什麼?」
「我打過好多次了,該死,他大概和他太太出城了。」
「我找到兩個傷口。沒有子彈射出來的彈孔,不過在她左太陽穴的骨頭和皮膚之間,我摸到一顆子彈。」
這時,他的尋呼機響起來。他把它從腰帶上拿下來,眯眼看著窄窄的屏幕。「該死。」他抱怨著走到廚房去回電話。
「一點沒錯。雪融得像冰淇淋一樣,我們到的時候就這樣了。」
「我告訴他,法醫還在檢查。」
「我不是說地獄里的硫磺烈火什麼的,像我父親傳教的那一套,我怕的不是這個。」她頑固地說,「我只是害怕就那樣什麼都沒有了。」
「還不壞。」馬里諾說著望向我身後,「我聞到炸雞的味道。」
「什麼?」我愕然道。
我直直望向窗外,破碎的思緒里滿是零落扭曲的影像。我清清喉嚨:「找到她丈夫了嗎?」
「北區,學校附近。」
我的頭痛得很厲害,痛得想吐。
「我昨晚見過她。時間很短,在她家。」我遲疑著,不想刺探他們生命中敏感的地方,「蘇珊看起來有心事,而且最近在工作上的表現也很不像以前。」
「我明白。」我感到喉頭一陣哽塞,「我並不預期、也不希望有誰過來。」
「你可以哭,牧師先生。」
「你們弄好了嗎?可以讓醫生看了嗎?」馬里諾問。
「她和傑森相處得好嗎?」
「他們家電話沒人接。也許他在她父母家。天哪,我真恨這個工作。老天,我真不想這麼做。他媽的聖誕快樂,我敲敲你家的門,你就完了,因為我要告訴你一件會毀了你人生的事情。」
「她被發現的時候不是那樣。」我說,「是向後靠在椅子上。」
「爛透了,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三十多年沒交過半個女朋友了,就像有人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另一個世紀似的。現在的女人跟以前不一樣了。」
「他在這裏。」
「不,」我說,「我跟你一起去。我應該去。」
「是啊,唔,現在沒事了。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跟那個小鬼說外面冷得要死。你要不要一起來?」
「出車禍,蘇珊曾跟我說過,真令人難過。」
有很多個工作到很晚的下午,最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在清理,填表格。我們曾有過很多親密而深入的交談,談身為女人的感受,談所愛的男人,談做母親會是什麼感覺。有一次我們談到死亡,蘇珊承認她很害怕死亡。
「我是里士滿警局的馬里諾警探,得跟你談談。」他大聲說,將警徽舉到門上的窺孔前。
他不耐煩地換了個話題:「你手上有沒有你提到的那份傳真?」
我看著馬里諾的腳步,緊跟在他後面。快門閃動,膠捲轉動,麥克風高舉。馬里諾不停地大步向前,不回答任何問題,我把臉轉開。我們繞過救護車,從黃色膠帶底下鑽過。那輛酒紅色的舊豐田車頭朝里,停在狹窄的巷子中央,圓石路面上的積雪殘亂骯髒。兩側逼仄醜陋的磚牆擋住斜照的夕陽。警察在拍照、交談、四處張望。屋頂和生鏽的防火梯上有水緩緩滴落下來,垃圾味漂浮在潮濕躁動的空氣中。
「我身上的煙灰比爬過煙囪的聖誕老公公還多。」露西興高采烈地說,「我要去洗個澡。」
「牧師先生,蘇珊今天是幾點離開家的,她說要去哪裡?」
「你這麼做實在是太好了。」我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不了,我要待在家裡做飯。」
「可以把它送過來給我嗎?」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