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章

第八章

「我就站在這裏看著她好了。」康妮說,「然後我去喝點熱飲,她也會想喝的。本,你好像還沒滑夠。」
「我知道,那些時候總是會有,但我希望會愈來愈少。也許可以連著好幾天都沒有感覺。」
「除此之外,請不要把我的行蹤透露給任何人。」我補充道。
「知道。」他盯著幾棵常青樹,陽光從樹后映照過來,「我跟馬里諾說了,我希望有合乎邏輯的解釋。」
「我不想跟他談,本頓。」
「坐過牢的重刑犯都熟悉刑事鑒定證據。就算華德爾殺害羅比尼·納史密斯時不知道咬痕可以用來辨識身份,他現在也知道了。」
他的回答是打開裝著羅比尼·納史密斯照片的封套,把那一疊厚厚的不管我看了多少次都還是會受到震驚的彩色照片倒出來,慢慢地看一張又一張記錄著她慘死情況的照片。然後他說:「考慮到最近發生的這三件殺人案,華德爾不太符合這個類型。」
「我需要和你談談。」我說的時候非常猶豫,我知道這樣會讓他很為難,「可能愈快愈好。」
「關於下手的那個團體,我們找到了很有力的線索,應該知道炸彈是誰放的了。」
「你滑雪嗎?」他的聲音再度出現。
「我不需要你專心陪。」
羅比尼的朋友打開鎖,邊叫著她的名字邊推開門的那一剎那,看見一具赤|裸的屍體背靠著電視機坐在地上,乾涸在皮膚上的血跡多得要到驗屍時才辨識得出傷口的類型。照片中,羅比尼臀部下面凝結的一攤血像色澤偏紅的瀝青,旁邊扔著好幾條沾滿血跡的毛巾。兇器始終沒有找到,不過警方搜查后發現廚房裡掛著的刀中似乎少了一把德國制的不鏽鋼牛排刀,而這種刀鋒的特點和她的傷口相符。
那把魯格在我的行李箱里,但我不打算告訴她。「你幹嗎這麼擔心我有沒有帶槍?」
「你有沒有帶左輪槍?」
「工作的確佔據我們生活最大的一部分。」
「她一定很討厭被撇在一旁。」露西說,「不管什麼時候他跟別人談事情,她好像都被排斥在外。」
「馬里諾跟我通了幾次電話。看起來你們有好幾個案子在進行,沒有什麼共同證據把它們連在一起,只是時間上有奇特的巧合。」
「真叫人想不通。」他皺眉,「假設闖進你目錄的人是蘇珊,她怎麼會對華德爾的驗屍報告有興趣呢——如果只是為了這件事?給他驗屍的時候,她也在場啊。你的報告里會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東西嗎?」
韋斯利戴上眼鏡,瞥了我一眼。
「老天,」他說,「是誰幫你把羅比尼·納史密斯的照片拿出來的?」
「就是說,華德爾還活著?」
「存取那些文件的密碼也一樣?」
「對不起,又弄成這樣。」我又說,「好像你每次來看我,都會發生些事情,讓我不能專心陪你。」
「沒有能讓你睡好的事。首先,傑森·斯多瑞到處去跟任何願意停下來聽他說話的人說你的壞話——包括記者。」
「所以蘇珊那天晚上在停屍間不會知道信封里裝著什麼?」韋斯利頗感興趣地問。
「要是他沒被關起來,就會死於毒品,或者在街上被人射殺。」韋斯利說,「有意思的是,他是成年後才上癮的。我記得華德爾告訴我,他二十歲遠離家鄉之前,從來沒有喝過酒。」
韋斯利皺起眉頭。「收據?」他複述道,「他拿那些收據到底要幹嗎?你有那些收據嗎?」
「我想成為高手,一槍射中時鐘的十二點。」她帶著睡意說。
「這是好消息。」我說,「本頓,你聽說了多少?」
本頓·韋斯利兌現了承諾,我們到櫃檯時就有預定好的房間在等著我們了。他替我們訂了一間雙人房,穿過玻璃門走到陽台上可以俯瞰賭場,桌上還有他和康妮送的花。「到山坡上跟我們碰頭。」卡片上寫著,「我們替露西安排了一堂三點半的課。」
我決定立刻離開辦公室,並且不作太多解釋。
「她在山坡上和我們碰頭,本頓想先談公事。」
「剛才,二十分鐘內有三個記者打過電話。」她說,「其中有一個是《華盛頓郵報》的記者。」
「介意?你們這麼細心,我感激都來不及呢。她玩得可開心了。」
「是的。」我說,「有些日子,我已經沒有感覺了。」
「你還好嗎?」露西問。我們出發以來,她每隔一分鐘就看看我。
「只是在想事情。」我邊回答邊把注意力集中在路上,「你會喜歡滑雪的,我有預感,你會滑得很好。」
「不只是挺懂。」
關於當初如何預防兇案發生這一點,什麼也沒有問出來。如果是在人口稠密的地區,華德爾會殺死被害者嗎?如果有目擊者在場,他會殺死她嗎?有沒有什麼能阻止他殺死她?他認為死刑有沒有威懾作用?華德爾說他不記得殺死過「電視上的那個小姐」。他不知道當初有什麼能阻止他,因為他根本不記得作案的過程。他只記得他感覺「黏黏的」,就像做春夢醒過來一樣,但那黏黏的東西並不是精|液,而是羅比尼。納史密斯的血。
「我拿起報紙之前都毫不知情。」
韋斯利說到邦迪和山姆之子這類兇手的時候,口氣是理性的、客觀的,彷彿他的分析和理論都是從二手資料中來的。他不自吹自擂,不會列出一大堆名字,不會顯出他跟這些人有過直接接觸,因此,他的態度是有意誤導他人的。
我們不知道,但有所猜測。所有這些事情的最大公分母似乎又是朗尼·喬·華德爾。
「他可能說過他不是,但那些人不一定會聽。」
韋斯利面無表情地研究這一張張的照片,看著臉部和後腦的特寫,也瞥了瞥上半身和雙手的照片。他從華德爾的評估調查書上取下一張檔案照片開始比對,我則在一旁觀看。
這一次的停頓不是靜電干擾,而是他在和太太商量。
「又是一個驚人的相似之處。這裏和這裏的咬痕跟艾迪·希斯肩膀和大腿上缺了皮肉的部分很相似。換句話說,」他摘下眼鏡看著我,「艾迪·希斯可能也被咬過,兇手把他的皮肉切下來以毀滅證據。」
「上訴的最後階段會問很多問題,我習慣把牽涉到的檔案放在手邊,以備隨時取用,去檔案處是例行的步驟。我們談到的這次有點不一樣:我沒叫史蒂文斯去檔案處拿照片,他自己要去。」
是那張我印象最深刻的照片,我仔細看著它,不敢想象一個毫不知情的人赫然走進這樣的命案現場會有什麼反應。
是有,但它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我想象不出那有什麼意義。「華德爾——或者不管那個囚犯是誰——牛仔褲的后口袋有一個信封,他要求與其一起埋葬。費爾丁要等到解剖結束,拿著文件資料上樓的時候才會打開那個信封。」
「在文書處理的子目錄里。」
「在車上,」他說,「康妮和我到夏洛茨維爾去跟她家人一起過聖誕節。我們剛離開那裡,朝西往熱泉走。我聽說了蘇珊·斯多瑞的事。天啊,真是很遺憾,我本來打算今晚打電話給你的。」
「我得承認,這真是怪透了。」韋斯利說,「艾迪·希斯案子的現場簡直像這個的倒影。」他碰碰羅比尼·納史密斯的照片,「屍體被擺成布玩偶的樣子,靠在箱子之類的東西上。一台大電視,一輛棕色的垃圾車。」他像發牌一樣把更多照片https://read.99csw.com攤在桌上,從中又抽出一張。這張是她的屍體在停屍間的特寫,左乳|房和左大腿內側都有一圈圈明顯的人齒咬痕。
「去玩玩會對你有幫助。」羅絲邊說邊抄下我在田園度假村的聯繫電話,而她不明白我並不是要去五星級度假勝地放鬆身心。我請她轉告馬里諾我的去處,這樣如果蘇珊的案子有任何新進展,他就可以馬上聯繫到我。聽了我的話,她眼中一時泛出淚光。
「比較好。有些時候還是……」
「在文書處理裏面,你存的是驗屍報告和其他關於案件的文件?」
「這點非常有趣,」韋斯利看向別處,盯著一對隨著薩克斯的沙啞樂聲懶懶跳舞的老人,「床單和床罩上找到了精|液的痕迹。除非羅比尼很久才換一次床單,否則那痕迹一定是新弄上去的。我們知道那不是華德爾的精|液,血型不符。」
「兇手至少對刑事鑒定有些熟悉。」我說。
我發現了他們夫婦,因為那一男一女並肩滑雪的姿態太優美了,雪杖像羽毛般輕盈揚起,如鳥兒般高飛轉身的時候幾乎沒濺起雪片。我認出本頓的銀色頭髮,向他舉起手。他回頭對康妮喊了一句什麼,便加速像刀鋒般直線滑下山坡,滑雪板緊緊併攏,中間連張紙都插不進去。
「很少。」
「那天下午她打破了好幾瓶福爾馬林,躲到我樓上的辦公室里。在解剖過程中,助手和技術人員被列為證人是例行公事。這一次蘇珊只有在做外部檢查的時候在場,她堅持不讓我把她的名字列在艾迪·希斯的驗屍報告上。我覺得她的要求和舉止有些怪異,但我們並沒有發生衝突。」
樓下的俱樂部里有樂團在演奏爵士樂,但觀眾不多,音樂聲也不至於大到讓人無法交談。康妮帶露西去看電影了,留下韋斯利和我坐在舞池無人的一角。我們啜著干邑白蘭地。他看起來不像我這麼疲倦,但臉上已再度出現凝重的神色。
「怎麼了?」他接電話時,我問。
天色漸暗,我回到房裡,馬里諾留言說他在總部待到五點半,要我儘快回電話。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米歇爾在刑法部做事,而為州警運作自動指紋辨識系統的就是刑法部。」韋斯利說。
「在蘇福克一個相當大的農場,種花生、玉米、大豆。他全家人都住在那裡,替農場主人工作。他家裡有四個孩子,朗尼·喬是最小的。母親是非常虔誠的教徒,每個星期天都帶小孩上教堂,不許小孩喝酒、說粗話、抽煙。他的成長很受呵護,從沒遠離那個農場,直到他父親死後,朗尼才決定要走。他搭巴士來到里士滿,他力氣很大,不愁找不到工作,比如做一些用手提鑿岩機鑿開柏油路、抬很重的貨物之類的差事。我的看法是,終於面對誘惑的時候,他完全無法抗拒:一開始是啤酒和葡萄酒,然後是大麻。不到一年,他就沾上了古柯鹼和海洛因,既買也賣,而且什麼都偷。
「裏面並未形容他很暴力,本頓。」我指出。
「要看你問的是誰。」
「事實完全被扭曲了。蘇珊沒來上班,我的確給她家打過電話,想確定她沒事,之後則是要問她是不是忘了在停屍間給華德爾印指紋。我在聖誕夜的確帶著禮物和聖誕紅去看她了。我答應給她的好處,應該是在她告訴我要辭職后,如果她需要我寫推薦信,或者我可以幫上什麼忙,我說可以儘管來找我。」
我感興趣地瞥了他一眼。
「我盡量不讓自己總是像泥堆里的樹枝。你餓不餓?」
「那地方被翻得亂七八糟。我們知道有首飾不見了,柜子里的藥品都被一掃而光,她的皮夾也是空的。除此之外很難知道還有什麼被偷,她是一個人住。」
「羅比尼·納史密斯被刀扎了好多下。」我說。
「有什麼信息會重要到讓人願意出好幾千塊來買,之後還因此謀殺一個懷孕的女人?」露西直率地問。
我點點頭,努力想保持冷靜。蘇珊捲入了一件她不知該如何脫身的事,這可能是她逃避艾迪·希斯和珍妮弗·戴頓的驗屍工作的真正原因。她的情緒失控與巫術沒有任何關係,也不是因接觸到福爾馬林的有毒氣體而暈眩,而是她覺得恐慌。她不想目睹那兩個案子。
「你這樣說,好像他就是兇手。」我指出,「你才說他和這個類型不符。」
「我覺得康妮可能也不想參与其中。」我低聲說,「知道她丈夫工作的每個細節,對她來說只會是種負擔。」
「你說得一點也沒錯,盡她所能,不過她的能力很有限,因為我不是男人。她只愛男人。」
「她在被人放進車裡前就死了,原先的計劃可能不是這樣。」韋斯利贊同地說道,「但事實上,這案子看起來的確是有計劃的。而且,接到汽車排氣管上的澆花水管是用某個銳利的工具切割的,這個工具卻始終沒找到。如果不是兇手自己帶了工具或武器到現場去,就是他在她家找到某個東西,用完之後就扔了。這就是有計劃的行為。但在講得太遠之前,我要提醒你,珍妮弗·戴頓的案子里沒有點二二的子彈,或者其他可以跟希斯小男孩或蘇珊之死扯上關係的證據。」
「我只能說,我聽過有計劃的兇手慢慢會失手、失控,然後開始犯錯。比方說邦迪,到最後他完全失去理智了。但一般來說,不會看到沒有計劃的人朝反方向發展,從精神異常變得有條理、有理性,變得有計劃。」
「那這個信封里裝著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射飛靶是不用左輪的,露西。」
「需要查查這些收據上的條形碼,看它們來自什麼地方。這可能很重要,非常重要,從我們目前的想法來看。」
「我也懷疑他們並沒有。」
「這樣就有點道理了。」韋斯利說,「如果關於她財務的部分是真的,蘇珊就是收到了數目不小的一筆錢,這表示她一定幫某人做了什麼事。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你的電腦遭到入侵,蘇珊的性格也變了。她變得緊張而不可靠,又儘可能地避開你。我想她是無法面對你,凱,因為她在做背叛你的事。」
「我們不知道殺另外兩個人的是不是朗尼·華德爾。」
我們排隊前進的時候,說了些無關痛癢的事情,然後沉默地等著升降機過來。韋斯利放下橫杆,升降機順著纜繩緩緩把我們送上山頂。空氣冷得令人麻木,但清新無比,四周都是滑雪板滑過、鈍鈍地拍擊厚而硬的積雪的聲響。造雪機噴出的雪像煙一樣飄過山坡間的樹林。
羅比尼·納史密斯的客廳沒有太多傢具,只有幾把放著深綠色椅墊的桶狀靠背椅和一張巧克力色的皮製長沙發。拼花地板上鋪著一張小的巴卡拉地毯,牆是寬木板組成的,不過貼了牆紙,看起來像櫻桃木或桃花心木。靠牆而放的電視機正對著前門,讓人一進門就能一目了然地看見朗尼·喬·華德爾的可怖作品。
「所以你完全不知情,事前對這偏頗的東西一點防備都沒有?」
「你怎麼知道可以信任她?」露西問,「如果有人在裏面搞鬼,你怎麼知道她沒有份?」
我焦急地等了漫長的一分鐘,然後他回話了。
「可不是嘛。」我說。
「我拼了命也會去,而且會帶露西一起去。」
「表面看來,兇手似乎是不同的兩個人。」我邊說邊撫九-九-藏-書弄酒杯。
田園度假村位於阿勒格尼山脈,包括一萬五千英畝森林和溪流。旅館是暗紅色的磚造建築,走廊上排列著白色柱子。白色的小圓屋頂上四面都有時間一致的鍾,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網球場和高爾夫球場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希望你不介意我替她安排滑雪課。」
次日清晨飄著小雪,我和露西穿上鮮亮得從瑞士都可以看見的滑雪「我看起來像個圓錐筒路障一樣。」她邊說邊瞪著鏡子里艷橘色的影子。
我想到了本·斯蒂文斯,這個渾蛋。
「我想是有的,本頓。在珍妮弗·戴頓家餐廳的椅子上發現了朗尼·華德爾的指紋。」
我注意到,調查書上的日期是八月。
「你能做嗎?」韋斯利問。
事實上,他曾經長時間地跟西奧多·邦迪、大衛·伯寇維茲、斯哈·斯哈、理查·斯佩克、查爾斯·曼森等人相處,還有一些不這麼有名但也同樣吸去了世上光明的黑洞人物。我記得馬里諾有次告訴我,韋斯利每次從那些最高警戒的監獄回來,都會顯得蒼白、疲倦之至。吸收那些人釋放出來的毒素,忍受他們不可避免地對他產生的依賴感,他幾乎真的生病。某些罪大惡極的虐待狂會定時寫信、寄聖誕卡給他,還向他的家人問好。難怪韋斯利看起來經常很沉默,像是背負著重擔。為了獲取資料,他做了一件我們沒人願意做的事:讓那些怪物和他有所聯結。
「正好相反,她高興極了。記錄磁帶只是些查核日誌,記錄了自動指紋辨識系統資料庫里的改變。換句話說,是沒有辦法讀的。米歇爾把它稱作『十六位轉儲』,也許你聽得懂是什麼意思。」
韋斯利穿著黑色滑雪褲和套頭毛衣,腋下夾著一件鮮紅色的夾克。從他臉上的表情和下巴堅硬的線條,我看得出他知道這個消息了。
「那華德爾的母親呢?」我問,「據說她在處決之前的幾小時去看過他。她當然知道看到的那個犯人是不是她兒子。」
「合乎邏輯的解釋,很可能就是他某個時刻去過她家。」
「你手上有他的評估調查書,可以拿出來看看嗎?」
「我需要調查局的人幫著分析一些羽毛。」
「但闖進去的人不見得知道。」
「一個也沒有。當時警方很想找出這個人是誰,但此人始終沒跟警方聯絡,因此他們猜測,這可能是外遇,也許對方是某個已婚的同事。」
「為什麼?」
「檔案處是什麼地方?在你們大樓里的一個房間里嗎?」
「我問他犯過多少沒被逮到的案子,他說數不清了。他承認一直在盜竊,打破人家的車子偷東西——換句話說,是跟財物有關的罪案。然後他闖進羅比尼·納史密斯的家,而她不幸在那時回來了。」
「我們要查明她是否真去看過他。但不管她有沒有去,合作對華德爾太太來說只有好處。我不認為她希望兒子死掉。」
「大家都在盯著你看,姨媽。」露西小聲地說。
他打手勢要侍者再給我們來一杯乾邑,燭光照亮了他左顴骨和下巴的利落線條。
她一言不發地凝視著擋風玻璃外的景色。淡藍的天空像退色的牛仔褲,遠處聳立的群山遍布積雪。
「這太荒謬了。」
「珍妮弗·戴頓的案子不怎麼有計劃。」我指出,「兇手似乎想把她的死偽裝成自殺,但是沒有成功。或許他根本沒打算殺死她,只是勒住她的時候用力過猛。」
「我不會像她那樣過日子,我不要像她一樣。」
「我們也只能這麼說了。」韋斯利答道,「這張檔案照片是十年前拍的。當時華德爾留鬍子,肌肉非常發達,但是身材精瘦,臉也瘦瘦的。這個人,」他指著其中一張停屍間的照片,「毛髮都剃掉了,而且重了很多,臉圓多了。只看這些照片,我沒辦法說這是同一個人。」
「此刻我不會跟任何人討論蘇珊的案子。像平常一樣,告訴他們我們還在等化驗結果,就說我出城了,聯繫不上。」
「你是說,他們半路停下來吃東西?」
「這就回到我們昨天晚上的結論了,凱。」韋斯利繼續說,「我們要回到照理說華德爾應該被處決的那天晚上,搞清楚被綁上電椅的人是誰。一個可以著手的地方就是自動指紋辨識系統。我們要知道那些記錄有沒有被動過手腳,如果有,又是被什麼動過。」現在他在對露西說話了:「我已經安排好。你可以去查那些記錄磁帶了,如果你願意。」
「你和韋斯利先生是不是要搞外遇?」
「這樣說吧,」他說,「我不去想它。」
「顯然如此。」我說。
「那麼我們就是在應付不可思議的情況了,凱。一個死刑犯又回到街上去殺人,這樣一來,我們必須認定十二月十三號有另一個人代替他上電椅。這種事不會有太多人自願去做吧?」
「我的工作態度或許也會是這樣。事實上,我可能是跟你學的。以後我大概也會有你這樣的成就。」
「我好幾年前和他談過,在梅克倫堡。」
「絕對的。」
「對,他是在處決前十五天移監的。」我說。
「她正在征服滑雪運送機呢。」我伸手一指。
「沒錯,要是你在滑雪道上迷路了,要找你就不會太難。」我用迷你吧的氣泡礦泉水送下維生素和兩片阿司匹林。
「你和她不一樣。」我說。
「你為什麼不帶槍?」她還在追問。
「一定還有什麼東西。」他說。
「是的,他一直都不符合所謂暴力罪犯的類型。辯方宣稱他是因酒精和毒品的影響而暫時精神失常。老實說,我也覺得事情應該是這樣。他殺害羅比尼·納史密斯之前不久,開始吸『天使塵』。華德爾碰上納史密斯的時候可能已經神志不清了,後來才不記得對她做了什麼。」
「差不多是他從梅克倫堡被轉到里士滿的時候?」
「你有把跨部門的備忘錄存在你目錄底下的習慣嗎?」
「他可能有華德爾的照片、信件或其他文件,某些有華德爾指紋的東西。或許他跟你交談時會說出什麼有追蹤價值的話。更重要的是,如果你願意,你的例行活動可以和他扯得上關係,我們其他人則沒辦法。你反正要去華盛頓特區見小毛。」
「可以。」
他直直地盯著前方,我們肩膀微微挨著對方,在沉默中前進了一會兒,升降機下方的坡度變陡了。這時他說:「你好嗎,凱?」
「可能吧。」我說,「但那個人不是兇手。」
「我準備好了。康妮要跟我們一起吃嗎?」
「你運氣很好。」穿著灰色制服的親切男士走向我們的時候,我對露西說,「滑雪場一定很棒。」
他在雪花飛濺中停下來,把護目鏡往後推,這時我突然覺得即使我不認識他,目光也會被他牢牢吸引。黑色的滑雪褲緊緊貼在結實的肌肉上,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他藏在保守的西裝褲下的雙腿是這樣。他外套的顏色讓我想起基韋斯特島上的夕陽。寒風中他容光煥發,眼神明亮,這使他銳利的五官看起來沒那麼令人生畏,而是更有吸引力。康妮放慢速度在他身旁停下來。
「這一點不尋常嗎?」
「答對了。我們查過他在里士滿警局、州警還有聯邦調查局的檔案,也就是說,每一個應該存有那些指紋的司法單位都查過了,就是找不到。我聯繫監獄的唐納修,看他能不能追蹤到華德爾https://read.99csw.com的個人物品,像書、信件、梳子、牙刷——任何可能帶有指紋的東西。你猜怎麼著?唐納修說華德爾的母親只把他的手錶和戒指要了回去,其他的東西獄方統統毀掉了。」
「看起來是這樣。」韋斯利同意,「有人要她故意忘記給他印指紋,或者說,如果你或你手下的其他人替他印了,她就要負責把指紋卡弄丟。」
「這裏列出的他的問題,聽起來都很平常。」我邊想邊說,「頭痛,極度害羞,明顯的白日夢,還有十九歲離家。看不出可能有警示意味的東西——沒有虐待動物、放火、攻擊別人之類的。」
「報道的內容有多少是真的?」他問。
「他這些收據是哪裡來的呢?」
「我們是要吃早餐。」我微笑。
「你可以用我的護目鏡,反正太陽也快下山了。」
「看起來有相像的地方。」我說。
「十六進位,也就是以十六為單位的記數制,換句話說,像象形文字一樣難懂。」露西說,「這表示我必須解讀數據,寫一個程序找出任何不符合你們感興趣的那些數據的識別碼的東西。」
「不會的。」韋斯利說。
「本頓和我們約了八點半在餐廳見。如果你不想等,現在就可以下去。」
「昨天我準備離開辦公室時,有個《華盛頓郵報》的記者打電話來。」我回答道,「他想就蘇珊的命案問我一些問題,我選擇不跟他談。那就是他們給我的機會吧。」
我繼續瀏覽了好幾頁。「毒品和酒精。」
「裏面除了幾張餐廳和公路收費站的收據,什麼都沒有。」
「嗯,讓我換個方式問。那天晚上他的屍體送來驗屍時,有什麼是她在場卻無法得知的?或者我該說,是某具屍體被送進驗屍間的那天晚上,因為我們並不能確定那個人就是華德爾。」他悶悶不樂地補充道。
「這樣很好,我們談事情的時候,她可以跟康妮結伴四處跑跑。我們到旅館辦住宿登記的時候,順便給你們安排房間。你能帶些東西來讓我看看嗎?」
「范德還沒找到華德爾留在羅比尼·納史密斯屋裡的那個大拇指血印?」
「你想什麼時候開始都可以,第一個步驟只會用到電話。你打電話給米歇爾。她是刑法部的一位程序分析師,在州警總部工作,工作內容涉及自動指紋辨識系統。她會對你仔細解釋系統運作的情形,然後把記錄磁帶準備好,讓你取用。」
「只是個想法。」他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打手勢叫侍者拿賬單來,「露西要在你那裡住多久?」
「她沒有閱讀化驗報告的許可權。」我說,「但目錄被侵入的時候,實驗室那邊的工作還沒有完成,比方說毒品和艾滋病的篩檢就要花上好幾個星期。」
「他的憤怒總得發泄。」我的情緒又低落下來。
「似乎有好些疑點相互衝突。」他說,「但人類的行為不是一成不變的。華德爾坐了十年的牢,我們不知道他變了多少。艾迪·希斯遇害的案子我會歸類于性犯罪,而蘇珊·斯多瑞的死乍看像是處決,殺人滅口。」
「十年前,他不符。我能確定的就這麼多。」
「他們確實沒聽。」
我的心沉重得像鉛塊。還好戴著太陽鏡,我不想讓她看見我的眼睛。
「你先看一看。」韋斯利把華德爾的調查書推到我面前,「我想在未進一步補充資料的情況下聽聽你的想法。」
調查書是一份四十頁的聯邦調查局問卷,在獄中與暴力罪犯面談的時候填寫的。
「本頓,你在哪裡?」靜電干擾的雜音非常嘈雜,我提高了聲音。
「死刑犯移監的時候,警衛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半路停下來。但如果牽扯到陰謀,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也許他們停下來買外帶的食物,華德爾就是在這個空當被放走的。另外那個囚犯被帶到里士滿去,關在華德爾的牢房裡。想想看,春街監獄那些警衛或其他人怎麼可能知道送來的人是不是華德爾?」
「我想你現在有點擔心這件事了。」我喝乾杯中的白蘭地。
「對。但我的目錄被闖迸時,檔案里並沒有什麼我覺得算是機密的東西。」
「韋斯利先生來了。」露西拿開我面前的報紙。
「不。」我說。
「你是什麼意思,本頓?他坐牢十年之後人格改變了?」
「珍妮弗·戴頓一案中沒有切割狂的特徵。」
「所以他跟你談。」
「我的行政人員,」我答道,「本·史蒂文斯。他在華德爾行刑前大約一個星期到檔案處去了一趟。」
「米歇爾從來不善於說謊。打從小時候開始,她一說謊就會盯著腳看,臉變得通紅。」
「談案子,是的。」
「比那還早。」韋斯利說,「她是我的大女兒。」
「我們得趕快。」我掀開行李箱,對露西說,「四十分鐘后,你就要上第一堂滑雪課。試穿一下。」我扔給她一條紅色滑雪褲,夾克、襪子、手套、毛衣也一一飛過空中落在她的床上。「別忘了你的臀墊,其他的東西我們等會兒再弄。」
「應該在。他是十二月十三號被處決的,那天是星期一。侵入發生在星期四下午將近傍晚的時候,十二月十六號,那時我正在解剖艾迪·希斯。蘇珊打翻福爾馬林之後則在我樓上的辦公室里,照理說是躺在沙發上休息。」
「你在她小時候就認識她了?」露西不解地說。
「餓死了。」
「在他的檔案里。」我拿出複印件,「日期都是同一天,十一月三十號。」
「意思是,」韋斯利說,「你的行政人員自願跑一趟,可能是因為他對華德爾檔案里的東西深感興趣——說得更明確一點,他是對檔案里應該有的那張大拇指血印的照片感興趣。」
韋斯利微微一笑。「馬里諾告訴我了,她認為她可以在自動指紋辨識系統的事上幫忙。」
「對於這個問題,你有沒有什麼建議?」我問韋斯利。
「我能確定,如果史蒂文斯想亂弄檔案處的某份檔案,他是辦不到的,除非他有正當理由可以去檔案處。比方說,如果我知道並無其他法醫要求他去,他卻跑到那裡,就不太對勁。」
「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在。」接電話的探員有禮貌地說。
「也許是跟艾迪·希斯的死有關的東西。當時我在找有沒有其他案子里的受害人身上也有咬痕或者食人癖類型的傷口,目錄里存了一個相關的文件。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人想在裏面找什麼。」
「是的。也許他不知怎的被人掉了包、放走了。也許那個坐上電椅的人死前把這些收據放進口袋,想告訴我們什麼。」
「你對華德爾的前科知道多少?」
「當然可以。」
「露西昵?」康妮問。
「我知道你愛我,這是最重要的。我知道我媽不愛我。」外甥女說。
「我把最精彩的留到最後講,醫生。槍械組挖到了意外的寶藏,你聽了不會相信的。從艾迪·希斯和蘇珊·斯多瑞身上發現的子彈是同一把槍發射的,一把點二二。」
「回想起來,我必須承認那不太尋常。」
「她不介意我這麼做?」露西警覺地問。
「沒問題,我會打電話給小毛。」
我們翹起滑雪板的前端,俯身向前,讓升降機把自己緩緩送出來,就像雛鳥被輕推出巢。這一路上來,我的腿又僵又冷,陰影中的滑道上結了危險的冰。韋斯利的白色滑雪板消失在雪中,像是燃起了光芒。他飛舞似的滑下山坡read.99csw.com,掀起一陣陣如鑽石般耀眼的冰雪,不時停一下往回看。我微微揚起一根雪杖示意他繼續向前,有氣無力地順著同一條坡道左轉右繞,飛越雪坡。滑到坡度的一半時,我的身體變得靈活溫暖,思緒自由飛揚。
「我知道,她很想試試看。」我突然再度想保護她,而且非常矛盾:我想把她送回邁阿密,可是又不想這麼做。
「等一下。」
「不是,殺害她的是朗尼·喬·華德爾。我們來看看。」
「我是凱·斯卡佩塔醫生,有緊急事件要聯繫他。」
我緩緩轉動酒杯,燭光中干邑白蘭地看起來像液體的琥珀,每啜一口,都感到它熨暖宜人地滑進胃裡。
「是的,她的遭遇可以說是教科書上的典型案例。沒有證據顯示有強|暴行為——當然這並不表示強|暴沒有發生。雖然沒有精|液,但刀子一再戳進她的腹部、臀部和胸部,等於代替了陽|具的穿刺,明顯的切割狂。咬的動作就不明顯了,與牽涉到嘴的性行為完全無關,我認為仍然是陽|具穿刺的替代。牙齒咬進血肉——食人癖,就像內布拉斯加的約翰·朱伯特殺死那些送報童一樣。然後是子彈。一般是不會把子彈和切割狂連在一起的,但仔細想想,某些案例中的行動就變得很清楚了。『山姆之子』就搞這一套。」
「好多了,剛才我們在地勢比較低的地方。你需要我幫什麼忙?」
「她沒有比較重要的交往對象?」
「認識她的人當中,沒有誰提過她有情人?」
接著我告訴韋斯利,我辦公室里的計算機安全系統遭到侵入,而且發生在我和史蒂文斯的兩台終端機之間。我邊說韋斯利邊做筆記。等我說完,他抬頭看著我。
「你來了真好。」韋斯利說。我每次看到他或聽到他的聲音都會想到馬克。他們是同事,也是最好的朋友,說他們是兄弟大家也會相信。
韋斯利與朗尼·喬·華德爾的面談是六年前在梅克倫堡的死囚室進行的。調查書一開始是意料之中的描述性資料。華德爾的舉止、心理狀況、習性以及說話方式,都顯現出他情緒激動,而且困惑。韋斯利給他機會問問題,華德爾只問了一個:「我們經過窗戶的時候,我看見白色的小碎片——是在下雪,還是焚化爐飄出來的灰?」
「我們碰上的不只是巧合。你知道朗尼·華德爾的指紋出現在珍妮弗·戴頓的屋子裡吧?」
「艾迪·希斯的屍體擺成的形狀讓人想起羅比尼·納史密斯。這男孩是在朗尼·華德爾行刑的那天晚上遭到攻擊的。你不認為這之間有某種怪異的關聯嗎?」
我鎖上房門,我們穿過安靜的走廊。
聯邦調查局行為科學組的電話響了很久。它位於匡提科學院的地下室,我可以想象出那些迷宮一般的昏暗走道,各個辦公室里混亂地堆滿了像本頓·韋斯利那樣身經百戰的探員的戰利品。據說他去滑雪了。
「的確。這就回到我剛才說的:不見得總是有很清楚的模式。縱然,我們手上的這些案子看起來沒有清楚的模式,但在艾迪·希斯、珍妮弗·戴頓和蘇珊·斯多瑞的兇案中有一個相同點:我會說這些罪行都是有計劃的。」
朝西駛往山脈的路上,我腦海中充滿了揮之不去的影像。我看見蘇珊穿著寬鬆的手術袍,看見她母親和父親聽到馬里諾說他們女兒死了時的表情。
「華德爾被判定精神異常嗎?」我問。
「聽起來,他們不像是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他說。
「對,她無法知道。」
「不是的,本頓,是州立圖書館附近的一間倉庫。刑事鑒定科學局也把舊案子的證據存放在那裡。」
「你要是再不停止打哈欠,我就會被你傳染。」
「我很願意。」露西說,「你要我什麼時候開始?」
「這點蘇珊也知道。」
我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於是試著轉移話題,但韋斯利不讓我講下去。「馬里諾提過古魯曼很會給你找麻煩,說他打電話給你,把你弄得團團轉。當然,還有過去的事:你在喬治城讀書的那幾年。你也許該和他談一談。」
外甥女瞄瞄我身上幾乎跟她一樣怪異的衣服,搖搖頭。「就你這麼保守的品位而言,你運動時的這身打扮還真像孔雀裝。」
「從邁阿密來的人就用。」
「你手上關於羅比尼·納史密斯那件案子的資料。我們把所有的要點都討論一番,不管是實際的還是想象的。」
「我這輩子沒有一天不擔心。」他說。裝。
「嗯,他做的事很不好,但這還不是最糟的問題。我們找不到華德爾的那十張指紋卡。」
「本頓,謝謝你。」我感激地說,「請你也替我謝謝康妮。」
「哪裡都找不到?」
「沒有。」我說著迎視韋斯利的眼神,我們都知道,范德永遠也不會找到了。
「我們希望盡量謹慎。如果米歇爾突然放下工作不做,而是一天花十個小時在記錄磁帶上,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你可以在你姨媽家秘密地進行這項工作,用她的電腦接人一條診斷線。」
「你的聲音愈來愈不清楚,我幾乎聽不見了。」
「不管被處死的是華德爾,還是其他人,蘇珊都並不是忘了給他印指紋。」我說,「她是故意的。」
「新聞里都是這些,凱。」他直視我的眼睛,「我今天早上從電視上聽到的。馬里諾打過電話來,說里士滿的媒體正報得不亦樂乎。報道暗示法醫辦公室可能和蘇珊的命案有關,暗示你可能牽連在內,所以突然出城了。」
「首先我要說,他當時不太合作,因為他不肯討論羅比尼·納史密斯的凶殺案。他宣稱就算人是他殺的,他也不記得了。不過這倒也沒什麼不尋常,我詢問過的絕大部分暴力罪犯要不是宣稱記性不好,就是否認曾經犯下那些案子。你來之前,我找人把華德爾的評估調查書傳真了一份過來,我們晚飯後可以一起看。」
本頓·韋斯利幾乎是立刻回了我的電話。
韋斯利對我說:「你要不要去滑幾趟?」
「我搞清楚編碼和記錄配置就可以。你認識的這個分析師為什麼不自己做呢?」
我打開華德爾的檔案,給韋斯利看十二月十三號晚上被處決、由我驗屍的那個犯人的照片。「你能不能看得出,這是不是你六年前與之面談的那個人?」
「本頓,我真的很高興我來了。」
「等一下。」
「我可以提幾件事。」他說著把照片收成一疊,在桌面上攏齊,「你那位老友尼古拉斯·古魯曼一定插了一腳,我一直在想該怎麼對付他,才不會對我們不利。如果馬里諾或者我去跟他談,他馬上就會知道有什麼不對勁了。」
「我在宣傳手冊里看到,我們要去的地方有飛靶射擊。」
「難道沒人會發現外面有人進入了州警的計算機系統,在磁帶里翻來找去嗎?」我問。
他傾身向前,隨意翻動羅比尼·納史密斯一案的檔案。「有趣的是,」他並沒有抬頭,「我們一天到晚談作案手法,說罪犯有他獨特的『簽名』。他總是會挑這一類的受害者、選那一類的地點,或者偏愛用刀之類。但事實上不總是這樣,犯罪的情緒因素也不見得總是很明顯。我說蘇珊·斯多瑞的死乍看之下沒有性動機,但我愈想愈相信,其中的確有性的成分。這個兇手有切割狂的偏好。」
「我跟小毛通過電話了。」他說,「他和你在總部碰面,看你多快能九九藏書趕過去。」
我心情沉重地坐在床沿上。
她把夾克捲起來當枕頭用,這令我心疼。她躺在我旁邊睡著了,頭頂著我的大腿。她不知道此時此刻我有多強烈的衝動想把她送回邁阿密。但我看得出來,她感覺得到我的恐懼。
我也不能。事實上,我的一些舊照片,別人看到了也根本認不出來。
「米歇爾說她會安排得沒問題。」韋斯利拉開滑雪夾克的拉鏈,抽出一張名片遞給露西,「這裡有她辦公室和家裡的電話。」
「康妮跟我正要到一個叫『田園』的度假村去待幾天,我們可以在那裡談。你走得開嗎?」
「我是從檔案處把她的照片調出來的。」我說。
「她到一月七號才開學。」
「我的直覺?好吧,我對這一切有種非常不好的直覺。」他說,「我相信朗尼·華德爾是這些事情的最大公分母,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最近在犯罪現場找到一枚隱藏的指紋,經辨識后確認是他的,但我們卻找不到他的指紋卡或可以指認他身份的東西。他在停屍間也沒有被采指紋,那個似乎忘記采他指紋的人則被殺了,作案工具又是殺艾迪·希斯的那把槍。華德爾的律師尼古拉斯·古魯曼顯然認識珍妮弗·戴頓,看來她被殺幾天前還曾發一份傳真給他。是的,艾迪·希斯和羅比尼·納史密斯兩人的死有某種微妙而異常的相似之處。老實說,我忍不住要想,艾迪·希斯遭到的攻擊也許是為了某種原因而做出的象徵性行為。」
「你記得他是否偷什麼東西了?」我問,「不知有沒有清楚的證據顯示,他闖進屋裡的意圖是偷竊。」
「《華盛頓郵報》有沒有試著跟你聯繫?」他拉開椅子坐下,「我不敢相信他們沒給你半個回應的機會,就把這篇該死的東西刊登出來了。」
「當然。」
「我記得她挺懂計算機。」
「有意思。」我說出這個假設之後,韋斯利說,「如果說蘇珊·斯多瑞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可以賣,答案就是信息。如果不目睹解剖過程,她就沒有信息了。不管跟她買這個信息的是誰,都很可能是她聖誕節當天去見的人。」
他從後面一張空桌上拿過來一根蠟燭,放在之前他取來的兩根旁邊。燭火搖曳,但光線夠亮了,別的客人雖然沒有一直瞪著我們,也有人瞥了我們好幾眼。在這裏談公事的確有些奇怪,但大廳和餐廳都不夠隱秘,謹慎的韋斯利更是不會建議在他或我的房間碰面。
我以為是我們的服裝引人注目,結果打開當天早上的《華盛頓郵報》,卻震驚地發現我出現在頭版。頭條的標題是「停屍間命案」,內容冗長地報道了蘇珊遇害的新聞,配上一張我神情緊張地到達現場的照片,擺在醒目的位置。記者的主要資料來源顯然是蘇珊心亂如麻的丈夫傑森,據他的說法,他妻子是在就算不說可疑也很奇怪的情況下離職的,不到一個星期後就慘遭殺害。比方說,報道中斷言蘇珊最近和我起了衝突,因為我試圖把她列為某個遇害小男孩一案的證人,儘管驗屍過程中她並不在場。在一次「福爾馬林潑灑出來」的事件之後,蘇珊病了沒來上班,我不停地打電話到她家,害得她根本不敢接電話,然後我「在她遭到殺害的前一天晚上出現在她家門口」,帶著一盆聖誕紅,語焉不詳地表示要給她好處。
「那朗尼·華德爾的驗屍報告呢,凱?你的目錄被侵入的時候,他的報告在不在那兒?」
「他被判定在謀害羅比尼·納史密斯時是心智健全的。」韋斯利抽出一張照片,朝我推過來,「但老實說,我不認為如此。」
「我想不到。」
「多蘿茜愛你,盡她所能地愛。」
「你的行政人員也是。」
「以後你就會明白。」
「我買完聖誕節的東西回到家,發現首席法醫在我家客廳里。」記者引述蘇珊丈夫的話,「她(斯卡佩塔醫生)立刻離開了,而門一關上蘇珊就開始哭,有什麼事讓她非常害怕,但她不肯告訴我。」
「看下去。」韋斯利說。
「我當然沒有付錢收買她,但看起來有其他人這麼做。」我說。
「那裡有各式各樣的東西。」
「不,露西,你媽媽並不是只愛男人。她只是執迷不悟地要找一個能讓她生命完整的人,找那些男人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顯現出來的癥狀。而她不明白,只有她才能讓自己的生命完整。」
「問題很明顯:他們在找什麼?」
「只要露西接進去的時候,不會被追蹤到我家就好。」我說。
「是的。」
「我沒有滑雪用的太陽鏡。」她邊說邊套上一件鮮藍色的高領毛衣,「我會患雪盲症。」
「我們都不想。本頓,你的直覺是什麼?」
「我同意,她的命中率是不怎麼好。」
「唯一『完整』的是她的紀錄,每次挑的都是爛人。」
他等我們的酒送來,才打開附在羅比尼·納史密斯檔案上的一個牛皮紙封套。這個小動作讓我想起了一件之前沒有注意的事。
「我的天。」我說。
「那麼你相信他們處決錯人了?」我遲疑地說,我最不希望證實這種假設。
韋斯利打開艾迪·希斯的檔案夾,抽出一張現場示意圖,是亨利哥郡那名在垃圾車旁發現重傷男孩的警官畫的。韋斯利把圖放在羅比尼·納史密斯的照片旁。我們在這二者間巡視了好一會兒,一句話也沒說。它們的相似之處比我想象的還要明顯,從垂在兩旁的手到堆疊在赤腳旁的衣服,陳屍的方式簡直一模一樣。
儘管傑森·斯多瑞的公開詆毀令我心煩意亂,但更糟的是報道里揭露的蘇珊最近財務收支的情形。據報道,她死前兩星期內在活期存款戶頭裡存進了三千五百元,還付清了超過三千元的信用卡賬單。這筆意外之財來路不明。她丈夫秋天被裁員了,蘇珊自己的年薪則不到兩萬元。
「談工作,而且工作對你們兩個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事。」
「這篇文章說得好像你在付錢收買她。」露西說,「如果我不知道內情,讀到這篇報道之後,就會這麼想。」
旅館的自助早餐豐盛之至。鋪著桌布的長桌上擺滿了弗吉尼亞州熏制的培根和火腿,用各種你能想象得到的做法烹制的蛋、糕餅、麵包,還有烤薄餅。露西對這些誘惑無動於衷,徑直朝穀類早餐和新鮮水果走去。有她這個榜樣,再加上我不久前才讓馬里諾注意健康,我慚愧地決定表現好一點,於是避開了所有我想吃想喝的東西,包括咖啡。
我們搭上專車到達山坡、替露西租好裝備、在滑雪運送機那裡把她交給老師時,已經三點二十九分了。滑雪者像色彩鮮艷的小點向山下移動,接近了才看得清人形。我穿著滑雪靴,身體向前傾,滑雪板穩穩地抵住斜坡,我把手遮在眼睛上掃視升降機和各個坡道。太陽落到樹梢,積雪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但陰影已經逐漸拉長,氣溫也在迅速下降。
「她不想被列為艾迪·希斯那個案子的證人,又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在從梅克倫堡移監到里士滿的路上,那時要搗鬼太適合了。」韋斯利答道,「也許他們送了兩個人出來,華德爾和另外一個人。」
「他是在農場長大的?」
「這麼久的案子,書面記錄都拍成微縮膠片了,你手上拿的是微縮膠片列印出來的結果。原始的檔案已經銷毀了,但照片還保留著,存在檔案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