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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我是說有這個可能。」我說,「他沒裝保安系統,又有一扇窗沒鎖,這點提供了方便。他對警察態度惡劣,這點也提供了方便。我敢說他們一定巴不得他趕快走開,而不會去自找麻煩要替他印指紋加以排除。尤其他當時又穿著一身白,不停地抱怨他們把用來采指紋的粉末搞得到處都是。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蘇利文公寓里的指紋不是他自己的?他住在那裡啊,他的指紋當然會到處都是。」
「要是能提,記得提到這一點。」古魯曼說。
「他以為我這裏面放了什麼,吹箭筒嗎?」我們進入電梯后,他說道。
這棟建築有著寧靜、豪華但已然陳舊的氛圍,讓人想到因客房太小、裝潢太暗沉又有點磨損而失去了吸引力的老飯店。我注意到厚厚的紅色地毯上有煙蒂燒出的痕迹,壁板上的污漬幾乎是黑色的。希爾頓·蘇利文的房間標示著小小的黃銅數字十七。門上沒有窺孔,馬里諾敲門,我們聽見腳步聲。
「然後你就自願負擔陌生人進行人工受孕的開銷?」聽帕特森的口氣,彷彿我剛才告訴他,我相信世上有小精靈。
「先聲明一下,」韋斯利看著我說,「我跟帕特森談過,告訴他這案子根本不成立,也說審判的時候我會這麼作證。」
「他和韋斯利都還在法院,發生了什麼事?」我突然覺得頭昏眼花。
我發現那個塗著鮮紅唇膏的女人是陪審團的主席。她清清喉嚨,對我宣布我並非一定要作證,而我說的任何話都可能用來對付自己。
「查爾斯·赫爾是誰?」
「他們已經指認出他來了?」
我的雙手握得那麼緊,指節都變白了。
「帶來了,先生。」
「事實上,是義大利姓。」
「這跟蘇利文有什麼關係?」
「是的,女士。」
我們進入法院,一位警官攔住我們,用金屬探測掃描儀檢查我的皮包和公文包。在我以專家證人的身份前來作證時,他已經重複過這套程序幾百遍了,但這次他避開我的眼神,什麼也沒說。古魯曼的手杖引發了探測器的反應,他耐心之至、極有禮貌地解釋說,手杖尖端和外層鑲的銀是拆不下來的,而且深色的木質杖身里真的沒有藏任何東西。
我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我該手舞足蹈吧?但我沒有這種感覺。」
「你可以用無線電呼叫他一下嗎?」我問。
「又會有誰在場目睹呢?」他問,「在很多情況下,斯卡佩塔博士工作時根本沒有人在旁觀察,除了一個不折不扣天天在她身邊的人,那就是蘇珊·斯多瑞。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你們聽不到她的證詞,因為她和她未出世的孩子都死了。但今天你們會聽到其他人的證詞。他們會為你們描繪出一幅令人心寒的畫像,畫著這個鐵石心腸、野心勃勃的女人,一心想建立自己的王國,卻在工作上嚴重失職。首先,她付錢叫蘇珊·斯多瑞不要聲張,然後,又因此殺人。
「要是我打算用自己的魯格殺人,在作案前先向警方報失會是相當聰明的舉動。等為了某種原因那把槍被找到了——比方說,如果風聲太緊,我決定把它扔掉——警方或許會從槍支號碼追到我身上,但既然我之前就報過案,說它被偷了,就可以證明犯罪時那把槍並不在我手上。」
「就是那件案子。」
「曾經是?」
「哇,我敢說你一定很會做菜。」
沒有人告訴我。那天,我整天聽見新聞記者在報道個不停,卻一點都不知情,直到我的電話在二月十九號的凌晨兩點四十一分響起。當時是倫敦時間早晨六點四十一分,馬剋死了已經將近一天。本頓·韋斯利試著解釋給我聽,但我實在是嚇得呆住了,一點都聽不懂……
我全身顫抖卻哭不出來。我在屋裡遊盪,扭絞雙手,靜靜地呻|吟著……
「我有個叔叔在諾福克的『幽冥殯儀館』做事。」另一個人說。
幾分鐘后,我被傳到陪審團室去。
「你為什麼決定處理死人,而不是醫治活人?」她問,「一個醫生做出這種選擇,似乎有點奇怪。」
傳來更多引擎的聲音,關車門的聲音。
「你怎麼知道陌生人這麼私密的家務事?」
「我一直到去年秋天才聽說赫爾夫婦的問題,那時聯邦調查局有照片要請赫爾先生指認,無意間得知了他的困難。我很久以前就跟本頓說過,如果有任何我能為赫爾先生做的事情,請他告訴我。」
帕特森又問:「查爾斯·赫爾是誰,你又為什麼給了他一筆相當於一萬美元的錢?」
「本頓·韋斯利告訴我的,我建議他們九_九_藏_書去伯恩霍爾,那是人工受孕的一流研究機構。人工受孕不在健康保險的給付範圍之內。」
「你不知道啊?」他難以置信地問,「該死,醫生,他們給你鬆綁了,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幹警察這麼久,只記得大概有兩次特別陪審團沒有帶著受理起訴狀回來。」
「哦,少來了,巴瑞,不可能有殯儀館真叫那種名字。」
「你不是這一帶的人?」
「我他媽的簡直不能相信。他像只該死的野兔一樣竄到窗外去了,連個鬼影都沒有。該死的渾蛋。他的車還在後面的停車場里,是靠兩條腿逃掉的。我已經對這一區的人員發出警報了。」他用袖子抹抹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上帝。」馬里諾走進卧室時說。
「試著幫助他?」帕特森踱著步,「試著幫他買車票、搭上火車,還是找廁所?你是什麼意思?」
「不需要發傳票給他們了。」我回答,「他們現在都在這裏。」
「我出生在邁阿密。」我回答。
「那個星期一,二月十八號,炸彈爆炸時他正在值班……」
我打斷他的話:「我和馬克·詹姆斯是從讀法學院時開始交往的。這其中並不牽涉利益衝突,而且我想特別聲明,我抗議州檢察官提及我據稱跟某某人上床這件事。」書記官一律記下。
「不可能吧?」
「記得啊。」
「海倫·格瑞姆斯一定知道希爾頓·蘇利文的真實身份。」我聽到傳來了警笛聲。
「本頓說過,這傢伙喜歡玩遊戲。他最愛把人耍得團團轉,故意冒險,因為這樣很刺|激。」
「記住,」他說,「有權決定叫誰進去、不叫誰進去的是你那位朋友帕特森,所以我們得靠陪審團插手,這就要看你的了。你得讓他們對你有感覺,凱。在走進那房間的一剎那,你就得跟十個、十一個陌生人成為朋友。不管他們要跟你聊什麼,都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要讓他們接近你。」
「就是他。」我說,「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一個朋友馬克·詹姆斯最好的朋友。馬克·詹姆斯也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別探員。」
「我不知道。」
「斯卡佩塔醫生,十一月十二號,你是不是去過西涅銀行的城區分行,開了一張現金一萬元的支票?」
他坐進前座,打電話到查號台問到了蘇利文那棟建築的電話號碼。等管理員來接電話時,馬里諾問他希爾頓·蘇利文是什麼時候買下那間公寓的。
「有一件鳧絨背心被偷了的那個案子?」
「祝你好運,醫生。」他微笑著拍拍我的手臂。
「好。」
「那個失主的十指指紋卡有沒有送進來,以加以排除?」
「蘇利文在蠻子海倫家?」馬里諾大聲說。
「要是他們不傳我進去,怎麼辦?」查爾斯·赫爾問。
「當然,他要你先進去。」古魯曼和我一起站起來,「然後他再把跟你作對的人叫進去,這樣可以給陪審團留下不好的印象。」他陪我走到門邊,「你有什麼需要的話,我就在這裏。」
「斯卡佩塔醫生,你是聖人嗎?」
我的車后喇叭聲大作。我瞥了一眼手錶,然後轉向古魯曼,像運動員等待教練最後一分鐘的指示。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克什米爾長大衣,戴著黑色皮手套,頂端鑲銀的手杖靠在坐椅旁,膝頭放著一個身經百戰、傷痕纍纍的公文包。
「我沒騙你。」
「我很幸運,得過幾個獎學金。」我說,「從高中時代開始。」
「誰?」一個聲音問道。
他聳聳肩,解下皮帶上的無線電對講機,要調度員聯繫馬里諾。馬里諾沒有回應。
「馬里諾,那個說他的鳧絨背心被偷的人叫什麼名字?」
帕特森遲疑了一下,可以看出他很驚訝,他以為我會引用第五修正案拒絕回答。
「斯卡佩塔醫生,讓我們把話說清楚。」帕特森不耐煩地說,「馬克·詹姆斯不只是你的朋友。」
「我想先把剛才那句話說完。」我說。
「是的。」我說。
「查爾斯·赫爾曾經試著幫助馬克。」
「是的。」
「我確定。」
「你確定?你百分之百確定?」
「那麼是誰呢?」馬里諾問,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什麼,「門牌號幾號,面對哪條街?好,他的車呢?是,如果你有的話。」
「所以主任剛好被派在里士滿?」
「這是我的嗜好之一。」
「是的,先生。我也跟你說過,她接受了人工受孕的手術,目前為止一切都好。」
「不是。」
「你爸爸是醫生嗎?」
「是的。」
「你是不是沒有把這筆錢存進你的任何一個賬戶?」
「沒有九*九*藏*書,我這裏沒有,只有現場找到的隱藏指紋。」
「我想聽聽她要說什麼。」一個穿著格子布運動外套的男人說。
「我們要上樓去看看。」
帕特森只瞥了一眼,便請法庭書記官將其列為證據。
「你是在問我嗎,帕特森先生?」
「我剛在收音機上聽到消息。」他抑制不住笑意,「古魯曼呢?我要跟他握握手。」
「你把存款單和你所付費用的收據都帶來了?」
帕特森在我的座位旁盤旋,對我的身份提供了微乎其微的介紹,然後便詳細地說起我的職位有什麼樣的權力,而這種權力又是如何容易被濫用。
「但你說炸彈的案子是二月的事,支票卻是在十一月才開的。」
房間里一片寂靜,彷彿空無一人。塗著鮮紅唇膏的女人傾身向前,讓帕特森注意到。
「我們先來談一下他們手上有什麼。」古魯曼說,「我想傑森·斯多瑞一定會作證,還有路瑟羅警官。當然,還有馬里諾。帕特森還會在他的明星陣容里加進誰,我就不知道了。」
「啊?」馬里諾瞪著我看。
「換了我,大概也不會。」
十幾張照片里都有赤身裸體、五花大綁的希爾頓·蘇利文在擺姿勢,海倫·格瑞姆斯則扮演虐待狂。他們似乎很喜歡其中的一個場景—一蘇利文坐在椅子上,她則扮演拷問者的角色,從後面勒住他的脖子或用其他方法懲罰他。他是個長得非常精緻俊美的金髮年輕人,纖細的身材中應該具有驚人的能量。至少他動作敏捷,毋庸置疑。我們找到了一張羅比尼·納史密斯血淋淋的屍體靠在她客廳電視機上的照片,另外一張是她躺在停屍間的鋼桌上。但最令我覺得可怕的是蘇利文的臉,沒有半點表情,眼神冰冷。我想,他殺人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然後我打給無線電調度員。
「他是什麼時候搬進那間公寓的?」
「他和他妻子想生孩子,卻一直無法如願。」
馬里諾朝窗外瞄了一眼。「很好,路瑟羅來了。」
馬里諾跟在我後面開回市警局總部,把我的車留在那裡,然後沿著布朗街朝富蘭克林街疾駛而去。
「先父在邁阿密開一間小雜貨店。」
「你是說蘇利文報假案?盜竊案是他自己一手導演的?」
「那算什麼,我們法葉特維爾有一家殯儀館是一家姓『棺木』的人開的。你們猜這殯儀館叫什麼名字?」
「我把那張本票交給了本頓·韋斯利。他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別探員,在匡提科的行為科學小組負責嫌疑犯心理模式的建檔研究。」
「那斯卡佩塔是西班牙姓了?」
「不是,先生。在我的財務記錄中,你應該拿到了一份銀行本票的複印件,金額是七千三百零一十八英鎊。我帶了一份複印件來。」我從公文包里拿出來。
我走樓梯下樓,到了門外就開始小跑。我進到車裡發動引擎,抓起電話打到就在法院對面的市警局總部。辦公室里接電話的一名警探告訴我馬里諾不在,我於是開車穿過後面的停車場,尋找他那輛白色福特,但車不在那裡。我停進一個空的保留車位,打電話給尼爾斯·范德。
「維修人員。」馬里諾說,「來換暖氣的濾網。」
「我們要走了。」路瑟羅到的時候,馬里諾說,「別忘了扣押他那輛藍色廂型車。」他轉向我:「醫生?你還記得怎麼去海倫·格瑞姆斯家嗎?」
「你還記不記得富蘭克林街的那件盜竊案——那些指紋你最近拿去查,結果跟華德爾符合?」我問。
「天啊,我真的很抱歉,凱。」
「那我們就會受限了。」古魯曼回答道,「我在倫敦也跟你解釋過,這場戲得看檢方的表演。斯卡佩塔醫生沒有權利提出任何證據,我們至少得讓一個陪審團成員請我們鑽進去。」
「我的老天啊。」
「十七年,包括我當住院醫生和研究生的時間。」
門開了,在同那雙懾人的藍眼睛對視的一剎那,我幾乎停止了呼吸。希爾頓·蘇利文試圖摜上門,但馬里諾的腳已經卡在門框邊。
「我想,查爾斯·赫爾人在十萬八千裡外的英國,但是不是可以傳本頓·韋斯利來?」
「我們會找不到停車位的。」我邊說邊左轉開上第九街,「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我們要孤注一擲,說定了?」
「帕特森先生……」
不久,門鎖發出咔嗒聲,門開了。一個有著濃密雜亂的灰色眉毛的老人表示,自己就是先前在電話上跟馬里諾交談過的管理員。
一個女人怯怯地舉起手來。「是那個上過報的人嗎?是不是一有可九-九-藏-書怕的謀殺案發生就會找他,像甘斯維爾發生的案子一樣?」
一月二十日那天像三月天一樣刮著大風,陽光刺眼,但比三月冷多了。我沿著布朗街向東,朝約翰·馬歇爾法院駛去。
車子慢下來,停在一棟八層樓的磚造建筑前。
「這倒很有意思。」他說,「你購買了一張銀行本票,開給一個叫查爾斯·赫爾的人。這是不是你的某種天才伎倆,用來掩飾你付錢給你手下的停屍間管理人,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的事實?這個叫查爾斯·赫爾的人是不是把英鎊兌了美元,再轉手用到別的地方去——也許是到蘇珊·斯多瑞的手上?」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馬里諾副隊長的無線電有沒有開著?」
「你知道他在不在家嗎?」馬里諾問。
「而且在自動指紋辨識系統里符合華德爾的資料。」
「晤,得付這麼多學費一定很頭痛。」
陪審團主席告訴帕特森特別大陪審團拒絕起訴時,我並沒有親眼目睹。古魯曼接到通知時我也不在場。我一結束作證,就瘋狂地尋找馬里諾。
馬里諾掛掉電話后看著我。「老天,那地方根本不是那個神經病的。屋主是個生意人,把它出租了,蘇利文是他媽的十二月第一個星期才開始租的。說得更精確點,他是六號付的押金。」他打開車門,又補充道,「他開的是深藍色的雪佛蘭廂型車,很舊了,連玻璃窗都沒有。」
她的無頭屍體穿著制服,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其他的部分三天後才被住在對面的農夫發現。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把保齡球袋扔在他的田地上,但希望自己從來沒打開那個袋子。
「沒有?」他表情困惑,「那你把支票如何處置了?」
我的腦海中閃現出粉紅色的疤痕,眼前彷彿看見一隻帶著閃亮疤痕的手,殘餘的部分上連著兩根手指。
「我的老天,一點該死的道理也沒有。」
他打斷我的話:「你的說法愈來愈荒謬了。」
「他的公寓在後面。」他一邊解釋一邊環顧四周,「他應該看不到我們。」他把手伸到座位下拿出那把九厘米,作為左手臂下槍套里那把點三五七的候補。他把槍塞進褲子後面,口袋裡多放了一個彈匣,然後打開車門。
「對,這樣的安排似乎比較合理,因為法醫系統是州政府的一部分,議會的議事也是在里士滿進行的。」我回答,這時門開了,羅伊·帕特森走進來。他是個寬肩、英俊的黑人男子,剪得短短的頭髮已開始泛灰。他穿著深藍色的雙排扣西裝,淺黃色的襯衫袖口綉著他的姓名縮寫字母。他打的領帶很有名,今天這條看起來像是手工繪製的。他向陪審團成員問好,對我則不甚熱情。
「到旁邊去!」馬里諾邊對我喊,邊掏出左輪,同時儘可能把身體後仰,遠離門縫。
「一點沒錯。」
電梯門在三樓打開的那一剎那,虎視眈眈的記者果然不出所料地蜂擁而上。雖然患有痛風,但我的律師移動的速度仍然算快,手杖點地的聲音伴著大步向前的步伐。意外地,我覺得一切都離得很遠、很不清晰,直到我們走進幾乎空蕩蕩的法庭,本頓·韋斯利和一個我知道是查爾斯·赫爾的瘦小年輕男人坐在角落,右臉頰上滿是縱橫交錯的粉紅色疤痕。他站起來的時候很拘謹地把右手插|進外套口袋裡,我看見他少了好幾根手指。他穿著不合身的暗色西裝,打著領帶,眼神四處游移。我只顧著機械化地坐下來,然後翻看公文包。我沒辦法和他說話,這三個男人也都聰明地假裝沒注意到我很難過。
「慢一點,右側路邊的那位好心女士有所動作。她要離開了,如果她最後能出得來。」
「我們去跟她談談吧。」
「我差不多半小時前看到他從廁所出來。」一個在飲水機旁抽煙的穿制服的警察說。
「他曾經是倫敦維多利亞車站的售票員。」
「聖邁可,路德聖母學院,康奈爾,約翰霍普金斯,喬治城。」
「我去找海倫·格瑞姆斯的時候,他在她家。我們在門廊上說話時,他往外看過一眼。當時我以為是個女人。」
市警局使用的加油站位於一片荒涼的柏油地面上,四周圍著鐵絲網,那裡完全是自助式加油,既沒有職員也沒有公廁和售貨機,如果要擦擋風玻璃,就得自己帶紙巾和清潔劑去。馬里諾正把加油卡放回門側置物架的老地方時,我把車開到他旁邊停下。他跨出車子,走到我的車窗邊。
「那麼,在你的停屍間管理人往她賬戶里存進來路不明的三千五百元的幾個星期前,你帶著一萬元現金read.99csw.com走出了西涅銀行?」
「這倒有趣,我還以為義大利人都是深色眼珠深色頭髮的。」
「那是昨天的事,我昨天聽說了。你是說又發生了同樣的事?」
「你確定,我是說……」
「這可不簡單。」赫爾說。
「不。」我說,「而且我根本沒把支票交給查爾斯·赫爾。」
我們大約四十五分鐘后抵達她家,發現前門沒鎖,於是走了進去。屋裡暖氣開到最大,我聞到一股走到哪裡都認得出來的味道。
「請。」帕特森冷笑著說。
「你高中畢業之後,還得再讀幾年書?」一個大塊頭的黑人女性問。
「我作證的時候,帕特森很過分地指控說,我有可能從槍械組的實驗室里拿出一把槍射殺蘇珊。換句話說,如果用自己的武器作案總是會有危險,萬一槍被拿去檢查,證實子彈是從那裡面射出來的,你就有得解釋了。」
「你都上過哪裡?」
「我明白。」我說。
「要是大戰爆發,我會扔給你這把點三五七,還有兩個快速裝彈器,你的射擊技術最好有帕特森說的那麼厲害。記住待在我後面。」他走上台階按門鈴,「他大概不在家。」
「很好,別等著他們問,你說話時就把它放在桌上。從我們上次談話之後,你太太的情況還是一樣?」
「查爾斯·赫爾是誰?」
「該死,電話借我用一下。」
「狗屎!」馬里諾每隔一分鐘就嘟囔著。
「希望管理員沒有讓他起疑。」馬里諾在引擎的嘈雜聲中提高了聲音。
「但查爾斯·赫爾在炸彈爆炸案中受傷之前,你並不認識他,斯卡佩塔醫生。你為什麼要給他一萬元?」帕特森用手帕輕拭額頭。
我衝到一旁,他一腳把門踹開,門砰地撞上屋內的牆壁。他持著左輪走進去,我憂懼地等待著扭打或槍聲。幾分鐘過去了,然後我聽到馬里諾在對無線電對講機說話。他邊罵邊走出來,氣得滿臉通紅。
「我負責整個州。我們有四個分區辦公室。中央辦公室在里士滿,潮水鎮辦公室在諾福克,西區辦公室在羅諾克,北區辦公室則在亞歷山德里亞。」
「你們不用上樓,他就住在這一層。」管理員朝東邊指,「順著這條走廊走,在第一個拐彎左轉,最後面的一個房間,十七號。」
她查過之後告訴我:「是開著的。」
「你指的是學校嗎?」我對那個戴著眼鏡的瘦瘦的年輕男人說。
「大家都聽過完美犯罪的故事,有誰比破案的專家更有本事做得出來呢?專家會知道,如果你打算在車裡射殺一個人,就必須選擇小口徑的武器,這樣才不會冒著子彈反彈亂跳的危險。專家不會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迹,連空彈殼都不會留下來。專家不會用她自己的左輪手槍——她的朋友和同事都知道她有的那些槍——她會用一把不會追查到她身上的槍。唉,她甚至可以從實驗室借一把左輪,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法庭每年都會沒收數以百計的槍,有些會捐給州政府的槍械實驗室。誰知道呢,那把射穿了蘇珊·斯多瑞後腦袋的點二二左輪,說不定現在正掛在槍械實驗室里,或者在她辦公室樓下實驗人員測試槍械、斯卡佩塔醫生也常去練習槍法的射擊場里。順帶一提,她的槍法好到足以加入全國任何一個警局,而且她以前也殺過人,不過平心而論,那一次她的行動已經被裁定為正當自衛了。」
「也許這下我們知道唐納修為什麼那麼喜歡他了。」馬里諾說著把照片放回信封,「這些照片得有人拍。唐納修的老婆告訴過我他的嗜好是攝影。」
「我還以為他是女的。」我木然地說。
「那麼請解釋你的動機。」
「謝謝你,尼爾斯。」
我檢查床上的那件羽絨背心,發現縫線部分一個細小的裂痕處露出了一根白色的羽絨。
「斯卡佩塔醫生,我對你的職位不是很了解。」一個看來跟我年齡相仿、穿著體面的男人說,「你是里士滿的首席法醫嗎?」
大概一分鐘后,調度員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在市區加油站。」
幾個陪審團成員輕笑起來。
「當然會。」
「告訴他,我兩分鐘後到。」
海倫·格瑞姆斯沒有多少可說的。
「我祖先是從義大利北部的維羅納來的,那裡有不少人跟薩瓦人、奧地利人和瑞士人的血統很相近。」我耐心地解釋道,「我們當中有很多人是金髮藍眼。」
「不知道。」
「我明白。」我說,接著便宣誓就位證人席九*九*藏*書
「你不會覺得不好受嗎?」一個有著粗糙大手的老人問。他的表情是如此誠摯,似乎他也感到了痛苦。
「不,不用了。」
「我們是假定不會到開庭審判的地步。」古魯曼說,「你進去的時候,我要你讓陪審團知道,你跟帕特森談過,告訴他這案子不成立,但他還是堅持進行。只要他問的問題跟你們私下已經談過的議題有關,你回答時就這麼說:『我去你辦公室的時候也告訴過你』,或者『我們哪天談話的時候,我明確地表示過』等等。很重要的一點,要讓陪審團知道你不只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別探員,更是匡提科行為科學小組的組長,而這個小組的工作是分析暴力犯罪,並建立罪犯的心理模式資料。你也可以聲明,就目前在調查的這些殺人案來說,斯卡佩塔醫生無論正著看、倒著看都完全不符合兇手的心理模式,事實上,你覺得把斯卡佩塔醫生扯進來是很荒謬的。同時,你也要讓陪審團清楚你是馬克·詹姆斯工作上的前輩,不僅教了他很多東西,也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儘力主動多說一點,因為帕特森絕不會問你這些。還要讓陪審團清楚,查爾斯·赫爾已經來到這裏。」
「記得。」
「我把它交給本頓·韋斯利,他負責確定支票送到查爾斯·赫爾的手上。本頓·韋斯利——」
「炸彈爆炸是在昨天早上的交通高峰時間,但馬克的事J睜我是剛剛才知道的。我們駐倫敦的法律專員剛剛才通知我。」
「我對活人非常關心,所以才想研究死者。」我說,「我們從死者身上得到的知識可以造福活人,而司法正義的運作也是為了保護還活著的人。」
我低頭盯著自己交疊在桌面上的手,法庭書記官靜靜地打字記錄,帕特森繼續說下去。他的措辭總是雄辯滔滔,不過常不懂得適可而止。要我解釋蘇珊家五斗櫃里發現的那個封套上怎麼會有我的指紋時,他大費周章地指出我的解釋有多麼不可信,程度之誇張讓我覺得,有些陪審團成員說不定會想,為什麼我說的不會是實話呢?然後他講到了錢的事。
我們四處翻看蘇利文的公寓之後,就發現他的行為其實是有道理的。屋裡陳設著優雅的古董傢具和高級地毯,馬里諾聽管理員說那些都是屋主的東西,不是蘇利文的。卧室里傳來爵士樂聲,我們在床上找到了希爾頓·蘇利文的藍色羽絨夾克,放在淺棕色的燈芯絨襯衫和退色的牛仔褲旁,疊得整整齊齊。地毯上放著慢跑鞋和襪子。桃花心木的梳妝台上放著一頂綠色的棒球帽和一副太陽鏡,還有一件隨便折起來的藍色制服襯衫,胸口的口袋上還別著海倫·格瑞姆斯的名牌。底下有一個大信封,我看著馬里諾一張張檢查裏面的照片。
「現在我要再跟你說一件你已經知道的事。」尼古拉斯·古魯曼說,「媒體會像搶食的魚群一樣瘋狂。靠得太近的話,他們會給你啃掉一條腿。到時候我們並肩走,眼睛往下看,不管是誰、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不要回頭,也不要看任何人。」
「蘇利文,希爾頓·蘇利文。怎麼了?」
「如果是這樣,蘇利文又為什麼在看了我們安排登在報紙上的那篇鳧絨報道之後,打電話給警方?」
我點點頭,走進房間,在桌子前端的空椅子上坐下。帕特森不在房間里,我知道這是他的伎倆之一。他要讓我在靜默中忍受這十個掌握著我未來的陌生人的審視。我迎視每個人的眼光,甚至和其中幾個相視微笑了一下。一個擦著鮮紅唇膏的嚴肅年輕女人決定不再等待州政府檢察官了。
「是的。」
「除了首席法醫跟聯邦調查局探員上床很明顯牽涉到利益衝突,這個話題根本沒有關係,所以我不會問——」
「凱,我在家裡,一個小時之內就可以趕過去。」
「這樣,請你幫我聯繫他,看他現在在哪裡,告訴他斯卡佩塔醫生有急事要找他好嗎?」
「馬克有短短的一段時間還是清醒的,查爾斯·赫爾倒在他旁邊的地上,自己也身受重傷。他試著把壓在馬克身上的碎石瓦礫移開,跟他說話,脫下他的外套,把它包在……呃,試著幫他止血。他盡了最大的力量,雖然當時無論做什麼都救不回馬克了,但至少他臨終前不孤單。這一點讓我非常感激。現在世界上會多一條新生命,我能有機會做些回報,能幫得上忙,至少有一點意義。不,我不是聖人,他們的需要也是我的需要,我幫助赫爾夫婦的時候,也是在幫助我自己。」
「如果會爆發大戰,我還是待在車裡好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