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八章

第八章

「哦,老實說,不是。她說那是埃米莉·狄金森的詩句。」
「是的。」我說。
「呀,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馬里諾湊在我耳邊說。
「還有這種防腐液嗎?」我問魯西亞·雷。對於蜂擁而至的媒體與馬里諾的狂怒,他似乎覺得可笑,而不是深感其擾。
「我抹在她身上的那種或許還有半瓶。」他說。
伴隨著吊車絞盤與引擎的隆隆作響,墓板緩緩上升,碎土如雨紛紛落下。有一個人站在一旁,像是地面工作人員,用手指示方向。
世間絕無僅有
我走到他面前,想讓他看著我,可是他眼神狂亂,跳向我的後方。「馬里諾,聽我說!他們走了,請冷靜下來。聽著,馬里諾,放輕鬆,他們離開了,看到了嗎?你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他們幾乎都是逃跑的。」
掘墓工人放下鏟子。天色已亮,我可以看清他們的臉龐——滿臉汗水,皺紋交錯,有如阡陌。他們將吊車的絞盤解開,沉重的鐵鏈叮噹作響。其中一人進入墓中,將挂鉤固定在混凝土墓板的一側。雷告訴我們,來參加埃米莉·斯坦納喪禮的人數之多,是他見過最多的一次。
「斯卡佩塔醫生?」九_九_藏_書一女記者將麥克風推到我面前,「你似乎對邦科姆縣的法醫驗屍結果提出了質疑?」
清晨六點十五分,天際剛現曙光,我可以看到呼出的氣息。蜘蛛已經結網,開始一天的作息,我和馬里諾穿過露珠晶瑩的草地前往埃米莉·斯坦納的墳墓時,我刻意避開它們示以敬意。
「他們都走了。」
「幹這一行老是得應付你們這些混賬東西,我受夠了!聽見了沒有?我受夠了,你們這群吸血鬼寄生蟲!」
「不會再有記者了吧?」
「我看他不是患流行性感冒了。」我問,「那些記者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
埃米莉的鋼製靈柩塗得像他墓旁的野生蘿蔔一樣白,掘墓工人無需吊車就可以將它抬起來,放到草地上。和裏面的屍體一樣,靈柩很小。魯西亞·雷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無線電對講機。
「馬里諾!」我拉住他的手腕,嚇得全身發麻。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暴跳如雷。親愛的上帝,我想,可別讓他開槍殺人。
我的是唯一
「你們將靈柩打開了嗎?」馬里諾驚訝地問。
「在教堂外,草地上,他們排隊走過她的靈柩向她致意,持九*九*藏*書續了將近兩小時。」
記者們滿臉驚慌,愣立當場。馬里諾則繼續朝他們咆哮,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畢現。
「服用點鎮定劑,盡量多喝水,再吃些吐司。我在醫院忙完之後會去看你。如果本頓打電話來,告訴他我帶著行動電話,或者讓他打我的尋呼機。」
埃米莉埋在靠近樹林的一個角落,草地上長滿了賞心悅目的矢車菊、苜蓿、野蘿蔔,一個大理石製作的小天使墓碑靜立其間。我們循著鏟土的聲音找到她的墓地。一輛引擎沒熄的吊車留在現場,車前燈照亮了兩位身穿連身工作服的老人,他們正在鏟土。一片灰濛濛的草中,只有鏟子反射著燈光。濕泥從鋼鏟上落至墓旁的土堆上時,我嗅到了泥土的氣息。
「沒有。」雷看著手下,「斯坦納太太笨想打開,但我沒聽她的。我告訴她她當時神智錯亂了,幾年後她會因為我的拒絕而感謝我。唉,她女兒根本不適合讓人瞻仰遺容。我知道有許多人前來就是想看一眼,當然還有許多好奇的圍觀者是來湊熱鬧的。」
「斯坦納太太真是疼愛女兒,真可憐。」這位殯儀館負責人以濃重的鄉音緩緩說著,聽起來像是喬治亞州人而不是北卡九-九-藏-書羅來納州人。「我們有一本詩集,顧客可以從中挑選刻在墓碑上的詩句。」
「為什麼要將埃米莉·斯坦納開棺驗屍?」其中一人叫道。
「我睡的小床就這麼一點大。」他用雙手比畫著。
「我是魯西亞·雷。」他說,同時熱切地與我們握手。
「我需要知道化學成分,以便作毒物分析。」我解釋。
「我必須到停屍間與詹雷特醫生碰面。你要一起去嗎?」
「也許我們可以問他。」一個滿頭白髮、塊頭大得出奇的人正往這邊走來。
馬里諾打開手電筒,墓碑令人感傷地突顯在晨曦中——小天使雙翼后縮,垂頭祈禱。下面的墓志銘寫著:
在這一陣紛亂之中,馬里諾突然像手上的野獸般大吼:「馬上給我滾開!你們再妨礙調查,聽見沒有!去你的!」他重重地跺腳,「馬上給我滾!」
馬里諾又用手帕擦擦臉,看了我一眼。在他試圖掩飾之前,我看到了他受傷的眼神。
「我們得談一談。」我走近他輕聲說,這時靈柩已經上路。
「馬里諾,回去躺一躺。」
「你可以過來了。」他說。
「不,」他說,「我要回輕鬆旅遊汽車旅館。我想喝啤酒直到再吐一次,然後改喝波本威士忌。我還要read•99csw•com打電話給韋斯利那個混蛋,問他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為我已經沒有一件像樣的襯衫可以穿了,這一件剛才也毀了。我連條領帶都沒有。」
「斯卡佩塔醫生?」
「他有你的這些號碼?」
「聯邦調查局為何介入此案?」
「我們在琢磨那句墓志銘是什麼意思。」我說。
「馬里諾。」我按住他的胳膊。他全身緊繃,有如鋼鐵。
「這麼說埃米莉的母親也是在你們的詩集里挑的了?」我問。
「唯一在褻瀆的人是你們這些混蛋!你們再不走,我就砸你們的相機,砸任何我砸得到的東西,包括你們醜陋的腦袋!」
「你可把我問倒了。但你知道,人就是這樣。」他停下來吐口水,「總會有人四處傳播閑言碎語。」
「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聽。」他臉色蒼白。
「警方是不是真的鎖定嫌疑人了?」另一人大喊。
「好的。」一個聲音回答。
一輛黑亮的靈車從墓園入口駛進,在樹林和草地之間穿梭,靈巧地閃過一座墳墓與一棵棵樹木。一個身穿防水外套、頭戴平頂卷邊帽的胖子下了車,打開車尾的門,看著掘墓者將靈柩搬上車。馬里諾則站在遠處觀望,用一條手帕抹著嘴。
那群記者來也匆九*九*藏*書匆,去也匆匆,有如一群劫匪突然現形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馬里諾愣怔地瞪著眼,草地上空蕩蕩的,只有一枝枝塑料花和排列整齊的墓碑。鋼鐵碰擊的聲音此起彼伏。掘墓工人用鋼錘與鑿子敲開墓板的柏油封口,將棺蓋抬到地面,我們裝作沒注意到馬里諾跑到月桂樹叢后嘔吐時恐怖的咕噥聲與呻|吟聲。
「那只是福爾馬林和摻了少量羊毛脂油的甲醇,像雞湯一樣常見。不過,我使用的濃度確實低一些,因為她身材嬌小。你那位刑警朋友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馬里諾從樹林后出現時,他補上一句,「你知道,流行性感冒正在肆虐。」
「你為什麼要褻瀆這小女孩的墓?」
就在墓板完全吊離墳墓落向草地時,一群扛著攝像器材的記者蜂擁而至——有記者也有攝影師。他們團團圍住開啟的墳墓,墓板上沾著紅色泥土,宛若淋漓鮮血。
第三長老會教堂後方是一片布滿光亮花崗石墓碑的墓地,被樹蔭濃密的圍籬包裹。
那人走路時,黑色長外套的衣擺在腳踝處飛揚,從遠處看,給人一種離地數英寸的恐怖印象。他走近后,我才看清他系了條黑圍巾,一雙大手帶著黑色皮手套,腳上套著防水橡膠靴。他高約七英寸,壯如水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