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然後，那人，一路向我爬來，在我面前站了起來，他、他……」

曾通和侯風對看一眼，曾通道：「你接著說。我們也聽到過那種聲音。那是隔壁那個人的聲音嗎？」

侯風皺著眉頭聽了一會兒，甬道那頭的馬宣沒有聲息，曾通明顯是醒了並且靠在窗邊，在這裏都能聽到他的呼吸聲。他等了一小會兒，考慮到馬宣的睡眠習慣，於是他輕輕地挖開牆壁上一快泥土，拿出藏在裏面的鑰匙打開牢房門，走到烏鴉的門口。

「看見了！」侯風和曾通異口同聲，聲音之大讓侯風也嚇了一跳。侯風道：「你看見了什麼？一個人？在隔壁？」

「說說看，雖然我不抱什麼希望。」

「是聲音。」烏鴉道。

「說話！他媽的！不然你大爺會過來完成看守們未竟的事業。」還是沒有動靜。

「不，他沒有眼睛——在眼睛的地方，只有一片皮膚。一開始，我以為，他的眉毛是眼睛，所以我以為他在笑。然後，然後——」

侯風敏銳地感覺到烏鴉的神情遲疑了一下，一秒鐘之後，烏鴉斷然搖頭否認道：「不，我不認識他，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而現在，終於有一個人和他有一樣的觀點！終於有人和他一樣認為，這個監獄里有「不幹凈的東西」存在。他只覺心頭如釋重負，就象在戰壕里孤獨一人挨了幾天的時候突然看到面前出現一個盟友。儘管烏鴉未必能有多大的能力，但至少在這一時刻，烏鴉一句話將他心裏的恐懼分擔了許多。

侯風出人意料的沒有出言譏諷，烏鴉道：「不錯曾通，這個監獄有許多不對的地方。從第一次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知道了。記得嗎？第一次，你在地上劃下老舜的字樣。你還記得，第一次，你問我老舜是誰的時候，我怎麼回答的？」

「他……沒有眼睛。」

侯風回頭，看見曾通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跟了出來。他不理會曾通，接著問：「你看見了什麼？」

「啊？」

ｒead•99cｓｗ.ｃom「我是說，你想到什麼了是不是？」

「也許他是看見了什麼？」

侯風道：「很簡單，他來見我，因為出於某些原因他無法越獄成功而他認為我能。如果確實如同那個狗屁老舜大禹什麼說的只有死人能出去，而烏鴉又確實相信這一套的話，他為什麼來找我？來請我殺了他，好讓他的靈魂出殼越獄么？」

烏鴉道：「你一直住在這裏？」

「趴下！」

曾通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侯風是想幹什麼。侯風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曾通的衣領，伸腳一絆，將曾通放倒在地。「現在，往前爬。」侯風命令道。

「不錯，正是這樣！他一件一件地說著恐怖的事情，然後事情就一件一件的，按照他說的順序發生了。」

「怎麼？」

「不，我看見，我先聽見一個人的腳步聲，不，是那種『沙沙』聲，從甬道那頭走來，然後，我就奇怪是什麼人會在這裏。最先我以為是你（他看向侯風），然後，我就在窗口上望去，我什麼人也沒有看到……」

侯風收起笑容：「那說明烏鴉用心險惡，喬裝成一個被孤立的囚犯意圖取得我們的信任，其實卻是有相當多的同夥，更有可能是有相當多的手下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說著他編造出來的廢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外面他曾經是個老大。」

獄長又道：「那麼，如果我說，我不只是從烏鴉一個人那裡聽來的關於老舜的事情呢？」

那怪異的「沙沙」聲又出現了，正是從他自己身上傳出。

「你是說，他的眼球被挖出來了？他的眼球是白色的，象白內障那樣？」

曾通坐起來走到門邊，剛好看見馬宣和另外兩個個看守衝過來。他們對於烏鴉的性命是否需要被拯救毫不熱心，並對烏鴉在夜半時分裝神弄鬼地怪叫打斷他們靠在牆上打盹的行為十分的不認同。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照例是一頓好打。

曾通只覺全身的毛孔開始收縮起來，一股說不上是寒流還是熱流九_九_藏_書的感覺迅速地從小腹升起。侯風接著道：「然後呢？」

侯風皺緊眉頭：「你的語言表達能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堪？我問你看見什麼了？」

曾通再也忍不住了：「烏鴉，我知道。我知道這裡有很多不對的東西！」

「不得要領，」侯風評價道，「別讓他激動起來，看起來他似乎有點不大正常。烏鴉，你聽好了。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欣賞你，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不是你的敵人。你應該能了解到，將你剛才所看到聽到感覺到的一切告訴我，對於不管是你還是我，都大有裨益。」

「他？」侯風一愣，既而笑顏逐開：「一提到這事他就快瘋掉了，別理會他。」

「不可能，不可能的……」烏鴉埋下頭，喃喃自語起來。

「許多許多，許多許多……最後，他說，除了他老舜以外，沒有人能活著走出鶻山監獄……」

「不，聽我說完，我沒有看到有人，然後……然後……我看到一個人，從曾通那邊，爬了過來……」

他凝聽了一會兒馬宣的鼾聲，然後回到烏鴉的房間。只見曾通急切地扶著烏鴉的肩膀問道：「你看到那個人了？你聽到什麼聲音了？快說啊——」

侯風將三人的門虛掩上，這樣可以在看守們前來檢查巡視的時候可以有足夠的時間準備，甚至還可以出其不意地應用他的技巧來解決不必要的麻煩。在這一短短的時間內，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在有看守前來巡視的情況下自己用什麼樣的動作才最有效率地讓他們不發出聲音。

曾通覺得透氣孔的木條快嵌進自己的臉里，但他全然不顧這些，因為他知道自己快接近一個迷團的謎底。他看著斜對面那扇門裡的烏鴉，眼球拚命地往右看，直到眼球後面的視覺神經被他自己拉扯到疼痛不已。烏鴉的聲音忽然低沉起來，喃喃地似乎忘記了兩個聽眾，轉而向自己敘述。

看清是侯風，烏鴉冷靜下來，逐漸也不發抖了：「是你……你、你怎麼進來的？」

侯ｈｔtｐs://read.９9ｃｓｗ•ｃｏｍ風道：「難道這就是你所謂的為我接風洗塵么？」

「我看見了！」

烏鴉定了定神：「那不是人的聲音！」

「那人長什麼樣子？」

夢中的木門被人瘋狂地拍打著，門外的人似乎非常想進來，曾通枯坐在地上，打著火機，將一張張報表點著，然後萬念俱灰地看著它們變成灰燼。曾通知道這是沒用的，因為他知道有備份存在。他只不過是在等待著門外的警察衝進來將他提起按進警車的這段時間里找個事情打發時間。

獄長點點頭：「從某些程度來說，我很高興你這樣說。這說明你思維敏捷精神正常意識冷靜。」

烏鴉不回答：「喂，烏鴉？你沒被打死吧？不然是你狗日的皮很厚，剛才被撓痒痒撓睡著了？」

侯風幸災樂禍地欣賞完對面的午夜暴力，他同樣對於這件事情和看守們抱有相同的認知，因為烏鴉也驚擾了他的好夢。

「然後你發現了他沒有眼睛，然後開始大叫救命是不是？」

良久，烏鴉低聲道：「看來你們是知道了？」

「對。」

「製造恐慌，乘機越獄。」

「你住在這裏半年，有沒有發覺，這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我是說，就這條甬道。」

獄長道：「如果我說有人真的見過老舜呢？」

烏鴉臉色慘白地蠕動著嘴唇：「不是……不，不是！」

「睡覺。正常的健康的睡眠，有助於你們不再胡思亂想。想想看，一年四季白天黑夜不分的甬道，一塵不變的生活，與世隔絕。在這樣幽閉的監獄環境里，幻覺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罕見和遙不可及。」

「你睡著了？」獄長打斷曾通的敘述，轉過頭看著侯風，眼睛里全是好奇。

烏鴉倦縮在牆角，將自己的頭埋進膝蓋里嗦嗦發抖。侯風摸進去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肩膀。

「是。」

「誰？」獄長伸出手，食指只差一點就戳到曾通的眼睫毛。

曾通心裏一突，張嘴欲答，但侯風搶先道：「不，不知道。我只是好奇世界的隨機性，一向頭腦很好用的你九_九_藏_書，居然會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耽擱上五年，並把自己潛心修鍊弄成神經病。」

曾通和烏鴉一齊搖頭。

「亂屁一通。」

侯風提起烏鴉的衣領：「聽著，不管你看到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你最好現在告訴我。」

「目的何在呢？」

烏鴉仍然沒有任何聲息。

「哇——」侯風及時地捂住烏鴉的嘴，讓這聲慘叫只回蕩在烏鴉的腹腔內。「還沒有叫夠是不是？」他惱怒地問道。

「你認識他，對不對？」

烏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鬼叫什麼？你實在無法激蕩起人們的同情心。」待到馬宣等人離去，侯風道。

「對，」烏鴉道，「是『沙……沙……』的聲音。」

曾通扭過頭，看見門上有一個透氣孔，裏面是烏鴉被恐懼蹂躪變形的臉。

烏鴉埋下頭去，誰都看得出來，他還沒有從驚懼中恢復過來。侯風轉過頭對曾通道：「趴下。」

侯風轉頭出去，窺探隔壁的那間應該是空的牢房。那裡依然空無一物。他回身走進烏鴉的房間，烏鴉仍然將頭埋在膝蓋里，曾通卻默不作聲地依靠在一邊牆上。這種時候，曾通應該是想到了什麼？侯風笑道：「問個問題，曾通。毫無疑問，你是個普通人。我很好奇普通人的心裏在遇到這樣的情況下會是怎樣。為此，我曾經無數次嘗試讓自己表現得象個普通人。我是個普通人，這是個非常好的假設，可惜也只是假設而已。大量的事實證明，我不是普通人。」

烏鴉望向曾通：「你在這裏半年時間，就沒有發覺，你的對面那個牢房，其實一直都有人？」

侯風惱怒道：「可你剛剛說了你看到了一個人在隔壁！」

「如果你認為我瘋了的話，這些就毫無意義。」

曾通介面道：「是那種怪異的『沙沙』的聲響對不？」

侯風聳聳肩：「面對這樣胡編亂造得如此拙劣的荒唐夢話，你指望我有什麼其他反應？」

「什麼？」

曾通疑惑的和侯風交換了一下目光，搖搖頭。

烏鴉苦笑道：「我早就料到你不會相信。https://read.99csw.com從這點基礎出發，你的諷刺很有道理。」

獄長用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陽穴：「很有意思的推斷。你憑什麼相信烏鴉的話不是真的？或者說，你憑什麼以為他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但是很快的，門外的人更加用力地拍打起來，他撕扯著嗓子叫道：「來人啊——救命啊——」

侯風道：「行了烏鴉，別再盯著自己的雞|巴，再瞅也不會發芽。知道現在我們要做什麼嗎？」

烏鴉一抹尚還未斷的鼻血，喘息道：「你，你來這裏多久了？」

這是一句憋了很久的話。從第一次看見地上的影子開始，到剛剛和侯風一起聽到怪異的「沙沙」聲，曾通持續不斷地同自己內心的魔鬼做著艱苦的戰鬥。無時不刻，他都處在難忍的煎熬中。然而，獄長根本不耐煩聽他說話，在侯風面前他更是提都不敢提，所以他只能將自己內心的戰慄和額頭的冷汗盡數交給自己的孤獨予以應付。

「你怎麼知道？」

「什麼聲音？」

「你說老舜是邪惡的，可以預料許多可怕的事情。」

「對。」

「也許，烏鴉看到的，是和我們聽到的那個，是同一個人。」

「你是說，在地上爬？」侯風豎起手，模仿著一個人爬行的動作。「這不好，」他搖頭道，「那天我們徹底檢查過，沒有人。站著的或者爬著的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他回頭看著烏鴉，烏鴉正將頭從雙腿間抬起，眼光閃爍。

「那是什麼？」

侯風裂開嘴：「哪裡哪裡，謬讚，謬讚。」

確切地說，只有一個聽眾。侯風門上的透氣孔里傳來侯風標誌性的呼嚕聲。

曾通開始有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雙手一撐，膝蓋往前一挪，開始往前爬。但馬上他的臉開始變白，白得幾乎和面前看得目不轉睛的烏鴉一樣。

「是什麼事情？」

……

「那麼你對這個很邪惡的黑暗預言家老舜有什麼評價？」

「你爺爺要是連鎖都對付不了，還談什麼對付人？真是沒臉見閻王了——你鬼叫什麼？」

烏鴉將頭移向曾通，「六個月。」曾通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