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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總道春意料峭日

第五章 總道春意料峭日

申包氏被一顆從天而降的人頭活活嚇死了。
「二福,這位是鄉團的盧老爺,他有幾句話要問你,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申雲潛厲聲對二福說。
「阿彌陀佛,」松月禪師口誦佛號,道,「老衲今日心神不寧,算來總有厄事臨門,想不到卻應在申檀越身上。」
申可怡看著申可軾,擔憂地說:「如今爹爹不會惹上什麼麻煩吧?」
「被人斬去了首級……」申雲潛喃喃地說。
「是啊,」二福抬頭看了看申雲潛,說,「小的當時準備稟告老爺,讓廚房備下飯菜招待客人,可是那道士說不願叨擾府上,說客人只是坐坐便走,不讓小的稟告老爺……小的一念之差,就沒有稟告,實在罪該萬死……」
「太太,客房裡發現了一具屍體。」畢根依然弓著身子,不過這次他的聲音略微提高了一點。
「別說話了,快走吧。」了澄在一旁催促道。
「哪裡,」了澤紅著臉,摸了摸脖子,喃喃地說,「我只是隨便問問。」
「那道士遊歷四方,口音混雜,自然鄉音難辨。」盧燦之摸了摸嘴唇上的兩片髭鬚,緩緩說道。
「有什麼事可速差人通報。」松月禪師叮囑道。
柳光晟還沒走進大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皺了皺眉,朝里一看,只見客房裡濺滿了鮮血,一具無頭男屍倒在地上,屍體旁邊丟了一把卷刃的長劍,空中嗡嗡地飛著幾隻被血腥味吸引來的蒼蠅。柳光晟饒是懸壺多年,也沒見過如此慘狀,胃裡不禁有些翻滾。似乎是注意到了柳光晟的窘態,盧燦之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柳光晟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走到男屍的旁邊,蹲下身子仔細勘驗起來。
還沒等申可怡的尖叫聲停下來,申包氏已經顫抖到無法站立了,她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大腦,視野變成一片紅色,一股咸腥的液體湧出口鼻。在申包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前,她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好的,」申包氏點點頭,對兒子叮囑道,「你要小心一些。」
「嗚——」
「是,弟子這就去。」圓通和尚起身道。
「嗯。」
「外面不太平,你要多加小心啊。」申可軾快要走到院門口時,申可怡在他背後大聲囑咐道。
「沒有,」申可軾使勁搖搖頭,說,「我讓她們好好地待在屋子裡不要出去,大妹擔心母親,讓我過來看看你。」
「如此甚好。」柳光晟拱拱手,說。
出發之前天色已經很差了,因此每個人都帶了斗笠和蓑衣,眼見雨已經下起來了,和尚們紛紛停下腳步,忙著戴上斗笠、披上蓑衣。
「啊——」屋子裡的三個女孩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尖叫聲。
「爹爹和盧世伯單獨在堂屋裡議事,不讓其他人進去。我剛走出堂屋就被小妹拉進來了。」申可軾沖申可惟努努嘴,說。
「斬去……首級?」柳光晟不禁愣住了,他看著申雲潛,說,「莫不是遭遇了歹人?可這光天化日之下……」
「但願如此,可不要再生波瀾了。」申包氏皺著眉頭說。
「老爺現在人在哪裡?」申包氏停止了捻佛珠的動作,緊緊地將佛珠攥在手裡。
「住持,有何事吩咐?」
「你我素以兄弟相稱,說什麼叨擾,就當是陪老弟坐坐,壓壓驚吧。」申雲潛拉住盧燦之的手,說。
「那個死者來敲門的時候,是你去應門的吧?」盧燦之問道。
申雲潛顯得有些狼狽,他壓低了聲音,對盧燦之說:「依在下看來,目前道士張菽子去向不明,當務之急是找到張道士。」
「小的不敢,小的站著回話就行了。」二福連連擺手。
此時申可怡正在院子里和二妹申可悅說話,見小妹申可惟拽著大哥申可軾一路跑了進來,連忙上前打探消息道:「大哥,外面出了什麼事?」
「是,小的知道了。」那團丁點頭回答道。
「哦?」松月禪師似乎有些不相信,說,「那張道長怎麼會是殺人兇嫌?」
「是啊。」盧燦之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珠,伴隨著雨滴吹來的是一股清涼的風,一掃空氣中的窒悶,讓人感覺舒服了許多。
了澄和尚聽見住持在喚自己,連忙推門走進茶堂里,只見松月禪師打坐在羅漢床上,正抬頭看著自己。
「你胡說什麼?!」申可悅羞紅了臉,責罵道。
松月禪師輕輕嘆了口氣,說:「方才老衲在打坐之時心神不寧,掐指算來,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不祥之事。」
「軾兒,快進來!」申包氏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她衝到門前,猛地將房門打開。
「是,在下知道了。」柳光晟說完,走出客房,自尋紙筆寫驗屍文書去了。
當申包氏終於看清這個圓球究竟是什麼東西時,她臉上的五官已經可怕地扭到了一塊兒。好像有一口痰卡在她喉嚨里一般,申包氏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只能用手指著地上的圓球,全身劇烈地顫抖。
柳光晟將注意力全放在勘驗屍體上,無暇顧及其他。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對盧燦之說:「請找一把尺子給我,在下要量量死者的身高。」
「申檀越素來親善本寺,若是捉捕申府殺人兇嫌,本寺也應出一些力,」松月禪師想了想,說,「你讓了澄挑些年輕力壯的僧人,下山去幫鄉團一起搜山抓人吧。」
「我那客房裡,死了人了。」申雲潛壓低了聲音,說。
二福為難地說:「那男人臉上的鬍子太密了,頭上又戴了一頂大大的草帽,不大看得清樣子。」
申雲潛從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身邊的盧燦之,又仔細地將手帕塞回了袖子里。
「好吧,你暫且退下吧。」盧燦之揮了揮手。
「父親已經請來了鄉團的盧團長,由他指揮團丁四下捉拿兇嫌,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能抓住那個道士的。」申可軾回答道。
申包氏搖搖頭,說:「想來真叫人後怕。」
申包氏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清水,申可軾走之前見她一直擔驚受怕的,就讓申可怡姐妹過來陪著申包氏。有三個女兒的陪伴,此刻申包氏的心緒略微安定了些,她放下茶盅,對申可怡說:「你們餓了嗎?」
「聽畢根說兇徒是那個張道士?」申包氏吸了一口氣,問道。
「怎麼,你還想和那道士大戰八百回合?」了澄反問道。
「沒事。」
「那你去陪陪母親吧,她現在怕也是擔心得很呢。」申可怡說。
「母親,你怎麼了?」申可怡見狀連忙上前扶住申包氏,同時她也好奇地朝地上看去。
「和鄉團的盧世伯在堂屋裡議事。」
「是,我知道了,」申可軾站起身來,說,「那我這就去了,母親也別擔心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了澄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道:「下山之後你們隨https://read.99csw.com那些鄉團團丁去抓人,不可造次,不可與人爭執,若有違犯寺規,回去之後必定嚴加懲戒。」
「現在前院都是盧世伯帶來的鄉團,人多嘴雜,你們就待在這個院子里,千萬不要出去了,免得被生人撞見,多有不便。」申可軾吩咐道。
申包氏還沒從巨響的震顫中回過神來,一團黑色的東西突然從天而降,狠狠砸在地上,接著滾了幾個骨碌,竟滾到了申包氏的腳邊。申包氏嚇了一跳,她睜大眼睛,仔細打量著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
申包氏幽幽地吐了口氣,說:「也不知道你們爹爹那邊究竟怎麼樣了。」
「就是就是。」申可惟在一旁做著鬼臉。
申可軾走到東廂房游廊的轉角處,突然看見小妹申可惟從游廊屏門處探出半個身子,正朝自己招手。
「柳……柳先生……我家老爺請你去一趟。」二福用力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氣喘吁吁地說。
盧燦之上前推開房門,轉頭對柳光晟說了聲「請」。
「你看清他的臉了嗎,那男人什麼樣子?」盧燦之又問了一遍。
「唉,這樣馬後炮的話,不說也罷。」申可怡擺擺手,說。

05

「師兄,我們要抓的人是個道士嗎?」一個五短身材的和尚呼哧呼哧地走到了澄身邊,開口問道。
「怎麼回事?」申包氏拜佛時很忌諱被別人打斷,她厲聲責問畢根道。
「嗯……」二福使勁撓了撓後腦勺,努力地想了一陣。
申包氏哦了一聲,臉上的氣色稍微緩過來一些,說:「剛才可把我嚇壞了,你父親讓我回房來,過了這麼半天也沒個人來通風報信,我一個人在這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盧世伯已經指揮鄉團四下緝拿兇徒了,那賊道士殺了人慌慌張張的能逃到哪裡?我想落網也只是個時日問題,母親放心好了。」
「你量吧,我來替你記。」盧燦之說完,將袖子擼了擼,吩咐團丁去拿紙筆來。
「這件事十分蹊蹺,我已經差人去縣裡上報縣署,請縣裡派專人來勘查,」盧燦之沉吟道,「縣裡的專員抵達之前,暫時由我負責調查。那具屍首現在還擺在客房內,請柳先生先行勘驗一番。」
盧燦之將語氣又放緩了些,笑著說:「不打緊,你坐下吧。」
「你把那男人來訪的前後經過詳細地講一遍給我聽聽。」盧燦之轉頭對二福說。
「那道士長得什麼模樣?」盧燦之問道。
「還需再問問府上其他人是否見過有人離開申家大院。」盧燦之對申雲潛說。
申雲潛正欲開口說什麼,突然窗外閃過一陣亮光,接著耳邊便響起了霹靂聲,幾乎把他嚇了一跳。
申可怡也被嚇了一跳,可她很快回過神來,問了申可軾一個問題,「那個道士呢?」
「嗯,」盧燦之點點頭,說,「我已經讓人去鎮里買了一副薄棺,待柳先生勘驗完畢之後,就把屍體放進棺材,再撒上生石灰,暫放于柴房之內。」
「既然父親有了計議,那就好了。」申可怡緩了口氣,喃喃地說。
「什麼穿牆術,我看那道士八成是個妖精變的。」申可惟一臉認真地說。
「怎麼樣,想起來了嗎?」盧燦之一點也不急,循循善誘道。
「大邑?」盧燦之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說,「那道士真的說那位舊相識是從大邑來的?」
「是。」了澄諾諾地退出了茶堂。
「那麼之後呢,你可曾見過什麼人離開申家大院?」申雲潛問道。
「小心一點。」見了澤差點摔倒,了澄提醒道。
「下雨了,大家留神腳下。」了澄話音未落,就見天邊忽地閃過一道刺眼的亮光,緊接著一聲驚雷突然在眾人的耳邊炸響。
「老爺在堂屋裡,等著鄉團的盧老爺。」畢根老老實實地答道。
申可軾聞言放緩了表情,說:「你大姐和二姐呢?」
「回老爺話,那男人有一把大鬍子,穿得很破,好像是一個流浪漢。」
「莫不是有人得了什麼急症?」柳光晟心中一動,他知道申雲潛嫌自己只是個給村夫野人看病的鄉下大夫——申家人身體有什麼不適都是差人去城裡請大夫上門問診——今天突然差二福來請自己,著實讓人意外。柳光晟暗忖恐怕是申家大院有人得了急症,來不及從城裡請大夫,所以請自己去權且死馬當做活馬醫。
「柳先生你可來了,」還沒待柳光晟上前行禮,申可軾已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說,「請柳先生在此稍候,我去叫爹爹來。」
那一定是神仙顯靈。了澤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盧燦之冷冷一笑,道:「這裏面的屍體不會就是那個道士吧?」
「是,小的知道了。」二福戰戰兢兢地答道,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師兄,那道士會武功嗎?」了澤問道。
二福悄悄看了一眼申雲潛,在得到主人的默許后,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可臉上的神情卻清楚地表明他此時如坐針氈,恨不得能立刻逃離這裏。
見二福說得不清不楚,柳光晟也不再問,反正出了什麼事到申家大院一看便知,他轉身到後院向老婆交代幾句,背上出診用的木匣子,見天氣陰沉,又返身拿了一把雨傘,跟著二福急急出門而去。
申包氏用絲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半個時辰前她正跪在佛堂里潛心拜佛時,畢根一臉慌張地闖了進來——這在平時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見過申老爺,見過盧老爺。」
「如今那具屍體做何處理呢?」申可怡想了想,問道。
申雲潛開口道:「那張道士平時說的是北平官話,可是言語間又摻雜了一些江淮口音,實在搞不清他到底是哪裡人。」
「嗯,那你應門的時候看清了那人的長相嗎?」
申可惟見兩個姐姐都不想吃東西,也跟著說不餓。
「是,老爺。」
「柳先生既勘驗完屍體,請寫一份驗屍文書,簽字畫押之後,明日由我交給縣裡的專員,以存實證,以助偵查。」
盧燦之沉吟了一陣,道:「那個男人說話是哪裡的口音?」
「唉,到底是什麼事你快說啊。」申可惟急得抓耳撓腮地說。
「好的。」
申雲潛連連擺手,說:「那道士生得腰粗肩寬,一看便知,這具男屍卻很瘦,體型不符,絕不會是那道士。」
申可軾點點頭,說:「兇器是道士隨身攜帶的長劍,事後那道士又逃逸不知所終,兇徒不是他還能是誰?」
「聽說殺人兇器是那張道長隨身攜帶的一把寶劍,現在人死在客房內,張道長又不知所終,所以推測他是殺人之後畏罪潛逃。」
這時,空中再度閃起一道刺眼的亮光,申可怡下意識地閉上read.99csw.com了眼睛,亮光過後,天空響起前所未有的巨大聲響,那聲響好像是將爆竹放到耳朵邊爆炸一樣,震得人渾身一顫,連大腦都停止了運轉。
申雲潛仔細想了想,答道:「是個灰藍色的包袱。」
「回住持,方才申檀越府上似乎出了一件大事。」圓通和尚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了澄一眼。
了澄既然開了口,眾人只有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了澤彎腰將扔在地上的棍子撿起,經過剛才這麼一折騰,他全身上下已經沾滿了泥水,濕漉漉的僧衣緊緊地貼在身上,可是他已經完全忽略了身體的不適,深深地沉浸在剛才的震撼中。
「太太,老爺讓你先回房去,等一下鄉團的人來了,勢必吵鬧喧雜,家中女眷恐怕多有不便,還是躲在房裡的好。」
「千真萬確,小的親耳所聞,」二福肯定地說,「那道士說他在大邑有一位舊相識,今日路過此地,專程繞道過來看他。」
「什麼?」申包氏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禁又問了一遍。
「啊!」申可悅聞言發出一聲驚呼,她的臉上寫滿了驚恐的神色。
「剛才那個是什麼,是雷神顯聖嗎?」
「盧老哥所言甚是。」申雲潛表示贊同。

03

松月禪師聞言睜開了眼睛,道:「你進來吧。」
申包氏倚在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庭院里滂沱的大雨,她的髮髻有些鬆了,一綹頭髮從額前落下,隨著清風四下飄揚。
「母親呢?」
「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盧燦之微微一笑,說,「死者生前和那道士在一起,現在人死了,道士卻跑了,可見那道士兇嫌甚重,應該速速遣人去捉拿。」
「嗯,這樣也好,」申包氏想了想,說,「你讓丫鬟告訴小姐們留在房裡別出來,我先回房去,有什麼事要速速通報我。」
「母親,你還好吧?」申可軾有些擔憂地看著申包氏。
「慢點、慢點。」
「走快些。」了澄停住腳步,轉身對後面的人喊道。
「是啊,不然怎麼辦?」申可軾攤攤手,說。
「唉……」申包氏嘆了口氣,拿絲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原本每天拜佛之後,她都會讓人從廚房的冰櫃里給她鑿一些冰,製成涼茶消暑,可是今天全然顧不上了。申包氏覺得自己的後背已經完全被汗浸濕了。房間里既悶又熱,她不停地擦汗,可是臉上的汗卻越來越多,申包氏索性扔掉絲巾,任憑身上的汗液滴淌。
「男屍由頸至腳,身長四尺六寸。」
「什麼地方令人費解?」申可悅好奇地問道。
二福咽了口唾沫,努力將前後經過詳細地講了一遍。
「是,弟子知道了。」
「我早看那道士神神怪怪的,不像是好人。」申可悅悻悻地說。
申包氏驚呼一聲后急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老爺呢?」
申雲潛垂頭喪氣地說:「還請盧老哥指揮鄉團四處捉拿張道士。」
了澤聞言心中一凜,慌忙丟下棍子,跪在地上,虔誠地朝著火龍消失的方向磕起頭來,一面磕頭一面念著阿彌陀佛。其他的和尚見狀也跟著跪下,一時間磕頭聲、念佛聲此起彼伏。
「了澄。」
申可怡搖搖頭,說:「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哪裡還有什麼胃口。」
申可軾一把甩開申可惟拽著自己的手,苦著臉,說:「這事太詭異了,我要是說出來你們可別被嚇著。」
距離畢根闖進佛堂報告她府里出了命案已經過去快半個時辰了,依然沒有人前來告訴申包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申包氏煩躁不安地坐在床前,她坐了一會兒,又覺得渾身難受,於是站起身來在床前踱著步子,卻越走越煩悶。
「好了好了,都別鬧了,」申可怡一把拉過申可惟,說,「現在爹爹在哪裡?」
「是什麼顏色的包袱?」
「我剛從她們那個院子里出來,」申可軾看了看申包氏,無可奈何地說,「小妹抓著我不放,我只有把事情大略地跟她們講了一下。」
「哦,」松月禪師應了一聲,緩緩說,「寺中可有什麼事發生?」
柳光晟是后里鎮唯一的大夫,他在鎮子上開了一個小醫館,雖然收入微薄,但在鄉下地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四里八鄉的鄉親見到他總要尊稱一聲「先生」。這天下午悶熱難當,柳光晟坐在醫館里昏昏欲睡,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大喊著「柳先生」,他猛然一驚,睜開眼睛,只見申家大院的小廝二福滿頭大汗地跑進醫館來。
申包氏的臉上露出了寬慰的表情,說:「還是你怡妹妹心細。」
柳光晟朝盯在屍體上的蒼蠅努了努嘴,說:「天氣如此炎熱,屍體放置在這裏必定腐敗生臭,還需停放到陰涼通風處,待明日縣裡派來專人再行查驗。」
「不是的,」二福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著急地說,「總之我家老爺請柳先生趕緊去,去了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住持,弟子圓通求見。」
了澄是松月禪師的衣缽侍者,他本是圓通和尚的心腹弟子,為人機敏,所以被圓通推薦做了住持的衣缽侍者。
「知道了。」申可怡點點頭,說,「你呢,怎麼不去陪著爹爹?」
盧燦之點點頭,對身旁的一個團丁說:「你趕快回去集合鄉團,把守住各處路口,那兇嫌是個老道士,又高又胖,蓄長發,有一副花白的絡腮鬍子,你等只要看到類似這樣的生人,一律帶回來,知道了嗎?」
「竟會發生這樣的事,」申包氏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她快速地捻著佛珠,口中不住地默念佛號,「那老爺現在作何計較?」
「如此一來,死者的身份總算是有了一絲著落,」盧燦之摸摸髭鬚,說,「明日縣裡的專員來了之後,可以派人知會大邑縣公署,請他們設法查明死者身份。」
「不知道,」申可軾搖搖頭,說,「大概回屋了吧。」
「申老弟所言甚是。」盧燦之點點頭,說。
「是,小的知道了。」二福點頭哈腰地說。
柳光晟偷眼看著盧燦之,只見他穿著一件褐色江綢長衫,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大鼻子、厚嘴唇,雖然年逾花甲,卻鬚髮烏黑,絲毫不顯老態。盧燦之說話聲音不大,語速也不快,言語間卻透著武人特有的幹練和威嚴,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01

九九藏書
二人埋頭疾走,一路無話,很快就走到了申府的大門前,二福上前將大門打開,請柳光晟進去,「先生這邊請。」
「要下雨了啊。」盧燦之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門邊,朝外面看去。
目送柳光晟走後,盧燦之走出客房,對守候在門外的申雲潛說:「本鎮向來民風淳樸,大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之古風,卻不想今日貴宅發生如此驚駭之命案。兇徒殺人斬首,手段狠辣,實在令人心悸。申老弟也曾做過父母官,理過刑獄,不知對此命案作何推測?」
「我……我擔心得要命……」申包氏拉著兒子,坐到床邊,聲音顫抖地說。
「你方才說申檀越府上出事了?」
了澤點點頭,正欲說話,忽然覺得腦袋上一涼,他伸手摸了摸,原來是頭上落了一滴水珠。了澤抬頭看了看天,又一滴水珠啪地滴落在他的鼻子上。
「嗯,」松月禪師點點頭,道,「你去問問圓通,看看發生了什麼異樣之事。」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申雲潛連連說道。
「是啊,我們剛才聽見外面亂糟糟地嚷成一片,到底出了什麼事啊,是不是出了人命案子?」申可悅也跟著問道。
「什麼?」申可悅驚叫了一聲,「那具屍體今天還要放在家裡?」
「在下已經讓府中女眷都待在房裡,」申雲潛嘆了口氣,說,「所謂禍從天降,今日出了這等事,若說沒受驚嚇那是不可能的,只期能儘快抓住兇徒,以安定人心。」
走近之後,申雲潛拉住柳光晟的手,說:「柳先生,實不相瞞,今日敝宅出了一樁禍事。」
「申檀越向來樂善好施,不想卻遇到這樣的事情。」圓通和尚嘆了口氣,說道。
「哪裡哪裡,請。」
申可軾嘆了口氣,說:「我跟你進去看看。」
見盧燦之自告奮勇,柳光晟便彎下身子,拿起尺子量了起來。
二福連連搖頭,說:「放那個男人進來之後,我就去廚房幫忙了,沒有留意大門。」
「是,我這就去。」了澄雙手合十行禮之後,就退出了茶堂。
「大哥,外面亂鬨哄的到底出了什麼事?」申可惟瞪著一雙大眼睛問道。
盧燦之對身邊另一個團丁吩咐道:「把死者屍體抬進棺材,撒上生石灰,貼上封條,暫厝于柴房之內,這間房子也貼上封條,縣裡的專員抵達之前,誰也不準打開。」
這麼急把自己叫來原來是要勘驗屍體,想到這裏柳光晟心中不覺一沉。他跟在申雲潛和盧燦之的身後,穿過屏門,來到客房院子里。客房的門被斧頭劈得稀巴爛,此時半掩著,門口站著盧燦之帶來的兩個家丁,他們都是鄉團的團丁。
「死人?」柳光晟心中一凜,連忙問道,「怎麼死的?」
「好厲害的雷,差點把我震聾了。」了澤摳了摳耳朵,感嘆道。
「小兄弟,別怕,只要你老實回答問題,我是不會為難你的,」盧燦之沖二福微微一笑,指著下首的座位,說,「你先坐下吧。」
「都在院子里呢,」申可惟指了指身後,說,「大家都坐立不安的,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情。」
申雲潛和盧燦之都是做過官的士紳,又是本地的實權人物,柳光晟不敢怠慢,連忙還禮。這時他見申雲潛的臉色也十分難看,心中暗忖申府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
「既然如此,那容我先問問那個門房小廝。」盧燦之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說。
申雲潛立刻起身,走到門口,吩咐候在外面的團丁將二福帶過來。不多時,就見二福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偷眼看著申雲潛。

02

了澄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雖然是和尚,卻不怎麼信鬼神之說,此時他更嫌眾人在此跪拜誤事,於是大聲說:「別拜了,剛才哪裡是什麼雷神顯聖、火龍升天,我看分明是道鬼火,大家都起來,趕緊下山完成師命要緊!」
了澤虛驚一場,他用力蹭了蹭沾滿泥的鞋底。就在此時,眼前突然閃過一道亮光,直刺雙目,那閃電彷彿近在咫尺,還沒待了澤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了宛如放爆竹般的巨大聲響,驚得了澤渾身一顫。與此同時,一條火龍直衝天際,那火龍伴隨著恐怖的呼嘯聲,好像要將天幕撞出一個大窟窿一般。了澤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其他的和尚也被這不同尋常的巨響驚得停住了腳步,有人抬頭看到了那條衝天的火龍,頓時和了澤一樣,驚得連步子也不會邁了。
盧燦之嗯了一聲,對二福說:「你回去之後再好好想想,如有什麼遺漏,立即前來稟告,另外明日縣裡的專員來了之後,你要把今天說的話再跟專員講一遍,前後不得矛盾,也不得有疏漏,明白嗎?」
申可悅起身將窗子推開,她看著窗外的天空,轉身對屋裡的人說:「外面好像開始下雨了。」
「嗯,母親說的是。」申可軾想了想,也覺得有一絲后怕。
申可軾搖搖頭,說:「死者似乎是個外鄉人,頭顱又不知所終,一時之間也無法辨認。我看只有抓住賊道士之後,嚴加審問才能弄清楚了。」
「雖然那張道士兇嫌甚重,」申可軾掃了一眼三個妹妹,緩緩說,「可這案子卻還有一處令人費解的地方。」
申可軾說完便轉身跑進垂花門,柳光晟只得站在門外等候,他見畢根不時斜眼望向大門東邊的倒坐房,心中正疑惑時,就見申雲潛和本地的鄉團長盧燦之一起邁步從垂花門走了出來。這盧燦之是本地大族盧氏的族長,他年輕時曾中了清朝的武舉,後來從軍,積功升至游擊,民國后解甲歸田,受本地士紳推舉,出任后里鄉團總局團長,負責當地緝匪拿盜、維持秩序的事宜。
「你才是小孩子家呢,」申可惟反駁道,「膽小得要命,上次聽畢根講了個狐妖的故事,嚇得晚上睡不著覺。」
那條火龍轉瞬即逝,就在眾人魂飛魄散的時候,又是一道閃電落下,震耳的炸雷聲驚得眾人回過神來,紛紛開始議論。
「什麼大事?」申可怡急切地問,「我聽丫鬟說,外面出了命案?」
見二福跑了出去,盧燦之轉過頭來,對申雲潛說:「家中出了這等禍事,貴府女眷沒被嚇著吧?」
「回住持,寺中一切如常,沒有什麼事發生。」了澄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不知怎麼的,梳妝台上那座自鳴鐘的每一個滴答聲都讓她覺得更加煩悶,她的臉漲得紅紅的,胸中好像有一個大火爐在炙烤著她的心,待在這裏的每一分鐘都是一種九*九*藏*書煎熬。
這時遠處黑沉沉的天空又閃過一道強光,緊接著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霹靂聲,在場的人都不禁捂起了耳朵。
「唉,」申可軾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說,「咱們家出大事了。」
「母親放心吧,爹爹一定能妥善處理好這件事的。」申可悅安慰道。
「對了,」二福猛地拍了拍手,激動地大喊道,「小的想起來了,張道士說這個人是他在大邑的舊相識,專程繞道過來拜訪他的!」
二福搖搖頭,說:「別的就沒說什麼了。」
伴隨著吱呀的一聲,門開了,圓通和尚邁步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著一臉慌張神色的了澄。
見那團丁走遠之後,申雲潛對盧燦之說:「既然計議已定,權請盧老哥到堂屋裡坐坐,天氣悶熱,喝杯茶消暑。」
「既然申老弟全權委託我調查此事,那我就僭越了。」盧燦之沖申雲潛抱了抱拳,說。
「咱們家客房裡發現了一個死人,那人據說是張道士的故舊,上門來拜訪的,結果死在客房裡,人頭被人用利劍斬下,不知所終。」
「這兇徒的手段竟如此狠辣,」申包氏嘆了口氣,接著問道,「那死者的身份搞清楚了嗎?」
「什麼小娃娃,」申可惟氣得直跺腳,說,「是大姐讓我問你的。」
「道士的行李還在嗎?」
二福想了想,說:「只掃了幾眼,看得不是很真切。」
「你坐下說話吧。」松月禪師指了指床邊的椅子,說。
了澄看了了澤一眼,他知道了澤平時喜好舞槍弄棍,一下山就會四下找人切磋武功,所以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是,師兄。」
這個矮和尚叫了澤,是香積廚打雜的和尚,一百斤一袋的大米他一下子能扛起兩袋,行走往來面不改色。了澤因為家中貧寒,迫於無奈才出家,他一天學也沒上過,目不識丁,了澄閑來無事便會教他識幾個字,因此了澤對了澄十分敬服,視其為兄長。
「有勞柳先生了。」申雲潛遠遠便向柳光晟拱手示意。
「是外地口音,」二福脫口而出,說,「聽起來好像和那個張道士的口音有點像,肯定是外省人。」
「小孩子家瞎說什麼。」申可悅呵斥道。
「現在父親正在堂屋裡和盧世伯商議緝捕事宜,恐怕分身乏術,家裡的下人們見過那賊道士的,都跟著團丁出去抓人了。」
「我這裏沒什麼了,」申包氏將手放在申可軾的肩上,說,「你去你父親那裡看看吧,你是家中長子,家裡出了事總要站出來幫忙的。」
「你個小娃娃,管那麼多幹什麼?」
「什麼事?」申可軾皺皺眉,朝申可惟走過去。
那是一個黑糊糊的不規則的圓球,似乎還散發著焦臭的味道。圓球上有一些凸起,好像還裂了一個口子。
男屍穿著一件髒兮兮的粗布長袍,袍子上沾滿了血,胸口的位置被利器刺破了一個洞。柳光晟仔細看了看男屍脖頸處的傷口,傷口周圍多有利器反覆砍削的痕迹,可見兇手花了大氣力才將人頭割下。男屍的手指甲整齊、手指細長,上面並無老趼、傷疤,看來死者生前不像是做粗笨活計的人。
申可軾被申可惟拽著拉進了后罩房的院子里——按照傳統四合院的形制,后罩房是最里的一個院子,通常由主人的女兒居住。
「那張道士還說了別的什麼沒有?」盧燦之追問道。
那黃豆般大小的雨滴啪啪地砸落在中庭的石板上,濺出一個又一個的水印子,很快就把地面都給打濕了。雨也越下越大,雨聲從噼噼啪啪變成了嘩嘩嘩,那雨滴密得不透一絲縫隙,好像直接從天上潑下水來一般。
「這案子分明就是那個賊道士所為,與我們家有什麼相干?」申可軾大聲說,「只要我們能及時捉拿到那個賊道士,就能有個交代。」
了澤低著頭,口中默念阿彌陀佛,他雖然孔武有力,卻篤信神佛,對於這彷彿就落在自己頭頂上的雷霆,了澤心中難免有些七上八下。正在分神間,腳下一滑,了澤慌忙將棍子拄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子。
了澤剛把蓑衣上的帶子系好,大雨就像拿瓢子澆水一樣嘩地落了下來,黃豆大小的雨滴砸在斗笠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知道了,師兄。」
「來,快進來!」申包氏一把拉住申可軾,將他拽進屋裡。
「老爺已經讓人去請鄉團的盧老爺了,出了這樣大的事,是一定要報官的。」畢根答道。
目送了澄離開后,松月禪師默念了一聲佛號,繼續打坐起來。在光線昏暗的茶堂里,松月禪師就像是一根扎穩了根的老木,紋絲不動,彷彿連呼吸也停止了一般。過了大約一刻鐘的時間,他的耳邊響起了敲門聲,松月禪師並沒有抬起眼皮,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門外何人?」
申可惟吐了吐舌頭。
申可軾惴惴不安地看著申包氏,臉色蒼白得可怕。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申包氏看了申可軾一眼,說,「而是這樣一個殺人兇徒居然在咱們家住了這麼久,好在菩薩保佑,闔家上下沒出什麼意外。」
盧燦之想了想,答道:「快的話,明日中午應該能到。」
「你有何事?」松月禪師並沒有示意讓圓通和尚坐下,徑直開口問道。
「太太,不好了,出大事了!」畢根彎下腰,壓低了聲音對申包氏說。
「哎,下雨了。」有個和尚叫了起來。
「快走、快走。」申可惟一把拽住申可軾的胳膊,急忙朝院子里跑去。

04

「嗚……嗚……」
「別怕,只是打雷而已。」申包氏安慰她們道。
「我知道了,」申包氏用力點了點頭,說,「那你的妹妹們呢?她們知道這件事嗎,有沒有受到驚嚇?」
申可軾吞了口唾沫,說:「那人死在客房裡,頭顱被兇手砍下帶走,可是客房的門窗都是自內閂上的。那張道士殺了人,是怎麼逃出客房的?世人都說茅山道士精通法術,莫非那道士會穿牆之術?」
申可惟黑著臉,說:「一有什麼事你就瞞著我,我都聽見外面有人在嚷了,是不是家裡死什麼人了?」
盧燦之扭頭對身邊的團丁吩咐了幾句,一個團丁諾諾而去,不多時便見那團丁拿著一把長長的尺子跑了回來。柳光晟從盧燦之手裡接過了尺子,說:「還得煩請一人替在下記錄測量結果。」
「盧世伯從鎮上訂了一副棺材,將屍體放進棺材里,拿封條封了起來,暫厝在柴房裡,等明日縣裡的專員勘驗之後,再找塊荒地下葬了。」申可軾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哦,敢問是什麼禍事?」柳光晟早有心理準備,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申雲潛想了想,說:「那道士膀大腰圓,蓄著長發,有一副花白的絡腮鬍子,一眼九-九-藏-書就能從人群里認出來。」
二福略帶猶豫地看了申雲潛一眼,申雲潛用眼神示意他退下,二福立刻如蒙大赦般地小跑了出去。
「我一定挨個問問他們。」申雲潛斬釘截鐵地說。
「那個人長成什麼樣子?」
「如此說來,」聽完二福的話后,盧燦之若有所思地說,「這個男人自稱姓寇?」
「是,小的知道了,」畢根點點頭,說,「小的先出去了,太太小心走好。」
柳光晟點點頭,邁步走進大門,只見申府管家畢根站在垂花門前,一臉晦氣模樣地望著自己。畢根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後生,正是申家少爺申可軾,此時申可軾臉白得跟擦了麵粉似的,氣色很差。
申雲潛連連擺手,道:「追兇緝盜乃是鄉團本職,盧老哥秉公辦事,哪裡談得上什麼僭越,休再提這樣的話了。寒舍一應人等,包括在下,都聽憑盧老哥調遣。」
和尚們穿戴好了雨具,重新邁開步子朝山下走去,可是雨勢實在太大,眾人的速度一下子慢了許多。天上的閃電一個接著一個,閃電之後雷聲接踵而至,那震耳欲聾的聲音攪得人人心中不安。
「阿彌陀佛。」松月禪師合上眼皮,彷彿又沒了呼吸。
「不,是火龍升天吧?」
「男屍腰圍二尺一寸。」
「雨下得這樣大,抓起人來可就不那麼方便了。」這時,盧燦之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呢?」申包氏轉向二女兒申可悅。
申可軾搖搖頭,說:「那個張道士帶著包袱不知跑哪裡去了,我看八成是殺人之後畏罪潛逃。」
「是的,」二福用力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慌裡慌張地說,「張道士下午的時候跟小的提過,說今日有箇舊相識路過本地,專程繞道過來拜訪他,若有人叫門說找張道士,就讓小的直接把來人帶到客房去。」
盧燦之提起筆,一一記錄下來。
「既然申老弟這麼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盧燦之拱拱手。
申可悅話音未落,就見窗外一道電光閃過,緊接著是一聲轟隆巨響,雷聲大得像是要把屋子震塌一般。
「是的,」圓通和尚在椅子上坐下,將身子側向松月禪師,說,「之前下山採辦的了緣回來說,后里鎮申檀越府上發生了命案,現在鄉團正四下捉捕殺人兇嫌,而那兇嫌正是前日隨申檀越一起來寺里參拜的張道長。」
「了澄,你先出去吧。」松月禪師會意地對了澄說。
茶堂內沒有點燈,光線十分昏暗,松月禪師微微眯起眼睛,對了澄說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申雲潛搖搖頭,說:「那道士來時隨身帶了一把劍,一根鐵杖,還有一個粗布包袱。如今劍和鐵杖都在客房裡,只有那粗布包袱不見了。」
「我也不餓,沒胃口。」申可悅答道。
此時申包氏也察覺出畢根的失態,她從蒲團上站起來,放緩了語氣問道:「出了什麼事?」
申可軾看著母親,用安慰的語氣說:「母親放寬心,父親在外面自有一番計較,料想那兇徒很快就能抓住。」
「那道士若敢持械行兇,你們儘管將他拿下,但不可傷了他的性命。」了澄囑咐道。
「盧某職責在身,怎敢如此叨擾。」盧燦之回絕道。
了澄的身後跟著十來個年輕和尚,個個都身強體壯,手裡執著棍棒,正沿著羊腸小道朝龍淵山下走去。了澄擦了擦汗,他奉師父圓通和尚的命令,挑選了十二個孔武有力的和尚,各執棍棒,下山去助鄉團搜山抓人。
「那我去見見老爺。」申包氏邊說邊朝外走。
「來,吃梨子。」申可怡手腳麻利地將梨子削好,去掉梨核,切成四瓣,給每個人分了一瓣。
「說的也是。」申可怡仔細一想,倒也略釋懷了些。
柳光晟將男屍的袍子解開,看到死者胸前有一處刺痕,將男屍翻過來,見他後背上也有一處刺痕。柳光晟用手量了量傷口的寬度,又對比了一下丟在地上的長劍寬度,確信死者是被這把劍穿胸刺死的。
畢根將發現屍體的經過大略講了一遍。
申包氏嘆了口氣,指著桌上的果盤,說:「那先吃點水果吧。」
「兇器由柄至尖,劍長三尺四寸。」
申包氏將咬了一口的梨子放在果盤裡,站起身來,走到了門邊。不顧申可悅的勸阻,申包氏將房門打開,一股清涼的空氣伴隨著噼啪的雨聲湧入悶熱的屋子裡,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那趕快抓到那個道士啊。」申可惟大聲說。
「哦?」盧燦之盯著二福,說,「你是說張道士知道今天有人來找他?」
「是的,死者的頭顱被賊道士用劍斬下帶走了。」申可軾點頭說道。
雷聲一陣緊過一陣,轟隆隆地響,不免讓女孩們心驚肉跳,可是申包氏似乎不受驚擾,徑自倚在門邊,一動不動。
「老爺,外面開始下雨了。」候在門外的團丁彎腰對盧燦之說。
申雲潛失望地哦了一聲。
柳光晟直起身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盧燦之說:「敢問盧老爺,縣裡派來的專員什麼時候能到?」
申包氏從申可怡手中接過梨子,咬了一口,轉頭對申可悅說:「屋子裡太悶了,把窗子打開一點吧。」
「啊——」申可怡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因為她看到了有生以來最為恐怖的一幕——一個燒焦的人頭滾落在腳邊,那焦黑的眼珠正死死地盯著她。
「太太,咱們府上出了命案了。」畢根弓著身子,視線始終停留在地板上的某一點,小聲地說。
「母親?」這時申可軾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了澄愣了一下,隨即說道:「既然住持這麼說,待我出去查探一下。」
「總算是下雨了。」申雲潛走到盧燦之的身後,說道。
「我聽畢根說,那死者的頭……不見了?」申包氏戰戰兢兢地問道。
「好了,我不怪你。」申雲潛揮揮手,說。
「是,小的知道了,小的這就去!」那團丁答話之後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去集合鄉團四下抓人了。
「回盧老爺話,是小的去應門的。」
「母親你先吃吧。」申可怡邊說邊伸手從果盤裡拿過一個梨子削了起來。
申可軾朝里揮揮手,不耐煩地說:「反正不是什麼好事,你們先回屋裡待著吧,沒事別出來。」
「謝住持。」
「她們沒被嚇到吧?」申包氏又問了一遍。
盧燦之畢竟是經過戰陣的人,早已見慣了充斥著殘肢斷臂的血腥場面,此時他站在門口,冷冷地注視著柳光晟的一舉一動,申雲潛則遠遠站在門外,唯恐避之不及。
「現在應該是酉戌相交之時。」了澄合掌答道。
「也好,你們在這裏少安毋躁,有什麼消息我再來告訴你們。」申可軾說完,轉身朝外走去。
盧燦之看了申雲潛一眼,道:「敢問申老弟,那張道士是什麼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