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最是乍暖還寒時

第六章 最是乍暖還寒時

「只是……」申可軾欲言又止。
「住持大師若能親來,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申可軾說道。
「別說不吉利的話。」盧燦之連忙制止申可軾說。
呂德冕看了譙竹村一眼,說:「對了,我們來的時候看到寶剎山門外好像有一片墳塋,不知埋的都是什麼人?」
就這樣又過了近半個月的時間,縣署差人送來一封公文,縣知事在公文里痛斥譙竹村辦事不力、顢頇無能,同時又找了個借口將他召回縣署,另派了一個叫張熙鶴的巡官來此接手調查工作。譙竹村連夜收拾行李,等張熙鶴一到后里鎮,便與他辦好了交接工作,急急地趕回城裡了。
眾人聽到這,都沒有說話,等待呂德冕繼續說下去。
「申公子請便。」譙竹村和呂德冕連忙站起身來,目送申可軾扶著申雲潛離去。
譙竹村就勢對呂德冕說:「那麼煩勞呂醫士草擬電文,務必要將死者的特徵描述清楚,以便大邑縣署能夠按圖索驥,找到苦主。」
譙竹村遠遠看去,果然望見對岸那一棟棟的民宅,看來這后里鎮終於到了。譙竹村下了滑竿,對身後的呂德冕和兩個警士說:「我們先在這裏休息片刻,整束好了之後再進鎮子里去吧。」
「申公子,幾日不見,孰料尊府驟罹劫變,老衲聽聞消息后,甚是不安,不知令尊貴體如何?」松月禪師關切地詢問申可軾。
了澄沉吟道:「這火龍升天確乃異象,加之昨日一顆人頭從天而降,這等咄咄怪事,以弟子看來,莫不是那條火龍作祟?」
「申公子請便。」
譙竹村想了想,道:「待呂醫士的檢驗結果出來再說吧。今日我想聽聽申家小姐和龍淵寺和尚的證詞。」
譙竹村聞言大驚失色,道:「不瞞盧老先生說,這等咄咄怪事晚生還是第一次聽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會莫名其妙地從天上掉下一顆人頭來?」
「敢不從命?」呂德冕欣然應允道。
譙竹村顫巍巍地接過長劍,發現劍刃已經卷了好幾處,劍鋒上也沾了不少血跡。他看過之後又將長劍遞給呂德冕。
松月禪師不疾不徐地說:「老衲乃出家之人,身居荒山陋寺,不聞世事,對於這偵緝斷案,實在是門外漢,不知有什麼能幫到譙巡官的?」
圓通和尚推門走了進來,他的臉色看上去並不是很好。
松月禪師呵呵一笑,道:「照你們這樣說,那道士非但不是什麼殺人兇徒,而該是個仙人了。」
盧燦之微微一笑,說:「我昔日在行伍之中,頗經戰陣,這腐屍枯骸乃是見慣了的,自然無甚打緊。」
譙竹村焦躁不安地哼了一聲。他本是一個破落子弟出身,因為表姐嫁給本縣知事做了填房太太,自己也跟著雞犬升天,在縣警察所謀了個差事,後來又陰差陽錯地升了巡官。申雲潛是本縣有名望的鄉紳,縣知事接到報案后立刻責令警察所長限期破案,警察所長便順勢派譙竹村作為專員去后里鎮全權偵破此案。若說推牌九、打麻將,譙竹村自詡國士無雙,可論到查緝破案,他卻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因此滑竿坐了一路,譙竹村也煩悶了一路,再加上這酷熱的天氣,更讓他的心情好不起來。
「此話怎講?」譙竹村看著盧燦之,問道。
譙竹村搖搖頭,說:「那味道幾乎要把人熏死了,還是盧老先生有定力,竟鎮定自若,晚生佩服佩服。」
譙巡官點點頭,示意二人不必緊張。
「不敢不敢。」譙竹村不理會盧燦之話中譏諷之意,只是一味裝傻充愣。
「恭敬不如從命。」呂德冕收拾好皮箱,同盧燦之一起走了出去。
「正在香積廚內。」了澄答道。
「是,我知道了。」申可軾點點頭,說。
申可軾面帶猶豫地看著盧燦之。
「譙巡官不必客氣,此亦是鄉團職責所在。」盧燦之擺擺手,說。
「是的,」呂德冕點點頭,說,「整件事太過怪異,非常理所能循,故此不得不謹慎從事,仔細勘驗。」
「回住持話,已經到了,」圓通答道,「一共來了四個人,一個巡官,一個醫士,還有兩個警士。」
「我叫人給你倒杯水來漱漱口。」
「是什麼事,萬望盧老先生告知。」譙竹村急急問道。
白衣老者吃力地抬起手來,指了指自己的口,站在他身邊的少年會意地說道:「昨日家中罹遭大厄,家父驚憂過度,口不能言,怠慢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看望申老先生和申家小姐去了。」譙竹村答道。
譙竹村開口道:「我看這命案現場差不多也勘驗完畢了,不如我們回堂屋去,我還想訊問一下申府的下人。」
「怎麼,呂醫士有什麼發現嗎?」譙竹村翹首問道。
申可軾轉身在前面帶路,三人跟在他身後走出堂屋,沿抄手游廊穿過屏門,走進后罩房的院子里。一個丫鬟侍立在桂樹下,見申可軾走了進來,連忙行禮。申可軾揮揮手,上前打開房門,朝裏面小聲說了一句,「大妹,縣裡的專員來了,想問你幾句話。」
「你們也去幫著弄一下吧。」呂德冕對候在院門口的苟福生、邵漢誠說。
譙竹村掃了一眼院子,道:「不知另兩位小姐狀況如何?」
「譙巡官所言甚是。」
「聽說你們下山的時候曾看到一個異象?」
「什麼怪事?」譙竹村問道。
從申可怡的閨房出來之後,呂德冕對申可軾說:「令妹看起來似乎恢復得不錯,我想再好好靜養一段時間,應該就能痊癒了。」
「盧老先生言之有理,晚輩受教了。」譙竹村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是啊。」譙竹村也不無遺憾地說。

02

「前面就是,馬上就到了。」轎夫一臉麻木地說,在烈日下抬著滑竿走了幾十里山路已經快耗盡他們的體力了,他們的臉早已僵成一副面具。
譙竹村見松月禪師這麼說,連忙問道:「不知大師對這穿牆降頭的迷局有什麼見解沒有?」
「唉,」松月禪師嘆了口氣,說,「你也下去吧。」
這時譙竹村冷笑一聲,道:「不會是什麼孤墳野鬼作怪吧?」
「申公子受的也是現代之文明教育,應知人死之後,一切皆空,所余僅一皮囊,所謂保人全屍以慰逝者之靈,純系鄉民村夫之迷信。我等若不能拋卻數千年之迷信,求得文明科學之進步,那累年所受之開化教育又有何益?」呂德冕見申可軾猶豫不決,便搬出文明、科學的大旗來激他。
松月禪師呵呵一笑,道:「老衲雖乃山野之人,也知這禮法不可胡亂僭越,譙巡官快請坐下說話。」
譙竹村話還沒說完,申可軾已淚如泉湧,哽咽不能言,連帶著申雲潛的喉嚨里也發出乾澀的嗚嗚聲。
譙竹村點點頭,請盧燦之坐了上首的位置,自己緊挨著盧燦之坐下,呂德冕、苟福生、邵漢誠三人也依次坐下。
人影說兩句便停下來歇一會兒,一段話斷斷續續講了很長時間。終於講完之後,人影發出很沉重的呼吸聲,顯得十分疲倦。
盧燦之的眉蹙在一起,似乎在激烈地思考著什麼。
「這位是縣署的譙巡官、呂醫士,」松月禪師伸手輕輕指了指,道,「那日老衲派你帶領僧眾下山協助鄉團搜捕命案兇嫌,譙巡官和呂醫士正好有些問題想問你,出家人不打誑語,你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如果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譙竹村酸溜溜地說。
松月禪師嗯了一聲,說:「既然如此,那老衲就勉力為之了。」
盧燦之的臉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失望之色,喃喃地說:「先進來喝口水再說吧。」
盧燦之搖搖頭,道:「我戎馬一生,命喪我手之人不知幾何,若真有因果相報,那我豈得存活,早被閻王鬼卒勾去抵命了。」
「我說得對嗎?」呂德冕不太放心,繼續追問道。

06

「那天……那天下午家裡出了事,先慈……先慈一直擔驚受怕的,大哥……大哥讓我們三個去陪陪先慈。那天很熱……過一會兒,外面颳起大風,接著就打起雷來……我們三個很怕打雷。先慈嫌屋裡太熱,就……就起身把房門打開,這個時候突然打了一個很大的雷,幾乎……幾乎把我的耳朵給震聾了。這時我看見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從……從天上掉下來,先慈嚇了一跳,好像要跌倒的樣子。我站起身來,去攙扶……攙扶先慈。就在這個時候,我看清了掉在地上的是什麼東西……那……那是一個燒焦的……人頭……我嚇得大叫一聲,這時先慈突然渾身一顫……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嚇壞了,只會不斷地喊『救命』……沒多久我感覺大哥帶著人跑了過來,再後來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妖術?」松月禪師抬眼看向申可軾。
譙竹村停住腳步,問道:「你是否發現了什麼端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查看。」
從龍淵寺出來之後,譙竹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頭對呂德冕說:「如今真是如墮五里霧中啊。」
待圓通坐定之後,松月禪師睜開眼睛,道:「今日縣署派來的專員到了嗎?」
「多謝。」譙竹村接過杯子,咕嚕咕嚕漱了口,臉上的表情甚是狼狽。
呂德冕苦笑著搖搖頭,道:「我哪裡有什麼收穫,只是在龍淵山到處走走,散散心罷了。」
譙竹村看了呂德冕一眼,說https://read.99csw•com:「我們進去吧。」
「是什麼事情?」譙竹村從椅子上跳起來,問道。
呂德冕搖搖頭,說:「可是我聽說那火光是自下而上,若是雷電劈中樹木,火光應該是自上而下才對啊。」

04

譙竹村看了呂德冕一眼,搶先開口道:「申小姐,在下譙竹村,受縣知事大人的委派,來此調查發生在貴府的一系列命案,希望你能配合在下的偵查工作。」
「在下申可軾,因重孝在身,有失禮數之處,望諸位見諒。」
「是的,」盧燦之點點頭,說,「那道士來的時候帶了一把劍、一根鐵杖,還有一個粗布包袱,如今粗布包袱不見了,只留下這劍和鐵杖。」
「好的。」
這張熙鶴年已六旬,本是清時縣衙里的一個胥吏,後來買了個巡官的位子,只為能撈點養老錢,對於偵查辦案,自然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他在後里鎮待了半個多月,終日只是和當地的鄉紳富戶吃吃喝喝,並借搜捕兇手之名四處勒索百姓,弄得民怨四起。呂德冕因為看不慣張熙鶴的所作所為,和他大吵一架,並威脅要將他告到省府去,張熙鶴這才略微收斂了一點。隨後張熙鶴向縣署呈上一份報告,坦言案情過於複雜,又多涉神異之事,已無力偵辦下去,企請暫停偵查。縣署發來公文,將張熙鶴痛斥一頓,不過他此前早已用錢上下打點過一番了,因此這封公文只是縣知事做做樣子而已。另一方面,申可軾已經對查清真相失去信心了,他現在急切要做的,是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族,對於警察的推諉拖延,也沒有過多地指責。沒過多久,縣署將張熙鶴召回,此案變成了一樁徹頭徹尾的死案。所有的案卷被封存起來,靜靜地放在警察所的檔案室里接受鼠嚙蠹蝕的命運。
「那顆人頭能辨清五官長相嗎?」呂德冕邊走邊問。
圓通頓了一下,道:「這件事詭異莫名,不能以常理推測,弟子昨日遣了澄他們下山協助鄉團搜尋,眾人幾乎將方圓幾十里搜了個遍,竟一點也探查不到那道士的行蹤,莫不是他真的能飛天遁地不成?」
洗了好一陣,譙竹村才走上岸來,用手巾擦了擦身子,重新穿上短衫、鞋襪,這時呂德冕、警士、轎夫也都先後洗完上岸了。譙竹村見眾人都收拾完畢了,便揮揮手,說:「走吧,咱們到鎮子里去。」
「勞大師費心了。」
松月禪師聞言微微抬高了聲音,向茶堂外喚道:「了澄何在?」
盧燦之說完,轉身叫站在遠處的團丁去端杯水來。沒過一會兒,那團丁就端了杯清水跑了回來。
看到呂德冕一臉平靜的表情,譙竹村不禁失望——有那麼一瞬間他將破案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呂德冕的身上。
圓通補充道:「一起來的那個醫士叫呂德冕。」
「晚生哪有什麼興緻,」譙竹村放下茶杯,說,「方才正向申公子了解案情呢。」
「諸位請在此安坐,我去去就來。」申可軾起身道。
盧燦之看了一眼呂德冕,後者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勘驗完畢了,於是盧燦之引著二人走出客房,又命人照原樣貼上封條。
「能否請大師告訴弟子當時的談話內容呢?」
「如此說來,那道士能文能武,也不是個尋常之輩。」松月禪師似笑非笑地說。
「苟警士,請你把我的箱子一起拿過來。」呂德冕對那個高個子的警士說道。
盧燦之揮揮手,示意等在門口的轎夫將滑竿抬過來。
松月禪師默然一笑,道:「世間術士,多有以奇淫技巧冒充神佛招搖撞騙者,不一而足,老衲想那道人未嘗不是如此。」
「哦?」譙竹村似乎有些不相信,說,「還有這等事?」
申可軾口中的「五雷法」乃是指道教中一種重要的法術。相傳得道高人運用自身元神元氣,再輔以符籙便可呼風雨、招雷電,禳雨辟邪。
眾人跟在圓通和尚身後,走進茶堂,只見龍淵寺住持松月禪師正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像是在閉目養神。
「了澄師父,當日是你帶著眾師父下山的嗎?」
那老者艱難地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來人,微微抬了抬手。這時,站在他身邊的少年開口說:「家父請諸位坐下說話,請坐。」
申可軾點點頭,說:「我也知道這件事太過離奇,非一般的案件所能比擬,總之萬事就拜託譙巡官和呂醫士了,請你們多多用心,早日查明真相,抓捕兇手,還我申家上下一個安寧。」
申可軾臉上微微一紅,說:「雖說如此,可這兩日發生的事情著實太過詭異,無法以常理解釋。」
「譙巡官客氣了,」盧燦之微微一笑,轉向呂德冕,說,「敢問這位先生是……」
「哦?」盧燦之看了譙竹村一眼,說,「能如譙巡官所願是最好不過了,不過我擔心譙巡官直接詢問申小姐案情的話,會使她的病情更嚴重,畢竟那樣恐怖的事,誰也不想再回憶一遍。」
「呂醫士怎麼還沒回來?」盧燦之慢慢走到門前,伸頭向外望去,自言自語地說。
「我問完了。」呂德冕看了看譙竹村,說道。
呂德冕點點頭,說:「我與譙巡官急急趕來,正是為此。夏日天氣炎熱,若不及時檢驗,恐怕屍首很快就腐壞了。」
譙竹村默然無語,只是跟著也嘆了口氣。
「不必了,」呂德冕擺擺手,說,「茲事體大,職責所在,還是先去看看的好。這涼茶嘛,待呂某檢驗完畢再飲不遲。」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呂德冕淡淡地說。
「我老朽之身,但知坐吃等死耳,」盧燦之看了譙竹村一眼,暗諷道,「倒是如譙巡官輩,年輕有為,正是國家棟樑之才啊。」
「盧老先生相信是非因果、善惡有報嗎?」譙竹村試探著問道。
「也罷也罷,」申可軾一咬牙,道,「只是家中老父尚在,這件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待我稟明家父再做決斷。」
「去告訴你家老爺,就說縣裡派來的專員到了。」兩個警士中個子較高的那個開口說道。
盧燦之苦笑道:「哼,若真是那賊道士用妖術殺人,那麼這些穿牆召雷的手段也真夠厲害的。」
譙竹村在一旁點點頭,說:「大師,可否請當日下山的師父到這裏來?我還想問問當時的情況。」
案件的偵查工作就此陷入停滯狀態。譙竹村對於如何化解當前的困局束手無策,只能寄望于呂德冕。而呂德冕終日只是在龍淵山頭閑逛,或是翻閱他隨身帶來的醫書。盧燦之畢竟只是個武夫出身,對於如何查案也是毫無辦法。申可軾似乎已經不再提破案的話題了,每日悉心照料老父和妹妹們,他的臉上已經絲毫看不到之前的稚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支撐起整個家族的男人應有的堅毅和忍耐。
呂德冕接過長劍,仔細看了一番,又拿在手裡揮了幾下,道:「這柄劍研磨得十分鋒利,用此劍斫人首級,並非難事。」
「這沒讓你想起什麼嗎?」
「謬讚謬讚。」譙竹村權當沒聽見。
「多謝。」呂德冕先將器械洗好擦乾放進皮箱里,再就著那盆水將手洗凈。
「是的。」人影小聲地答道。
了澄瞥了一眼呂德冕,說:「貧僧當時只顧著埋頭趕路,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待貧僧抬起頭來時,那火光已消失了,所以並未看得真切。」
「嗯……」從床上傳來一個極微弱的聲音。
當晚譙竹村一行在申家大院住下,呂德冕擬好電文,派了一名幹練可靠的團丁連夜送往縣署,將電報拍給大邑縣署,請他們協助查明死者身份。第二天一早,呂德冕便著手準備檢驗申包氏的遺體。盧燦之早早就到了申家大院,不過在呂德冕的檢驗結果出來之前無事可做,只能陪著百無聊賴的譙竹村閑話家常。
「阿彌陀佛,老衲有禮了。」似乎是聽到有腳步聲,松月禪師睜開眼睛,雙手合十行禮道。
了澄雙手合十,道:「貧僧當日確實看到一道衝天火光,但以貧僧看來,那絕非什麼火龍升天的異象。」
這時人影略微動了一下,似乎是在點頭。
「佛門凈地,鬼怪安敢作祟?」了澄駁道。譙竹村默然不語。
「火龍?」松月禪師睜開眼睛,直直地看著了澄和尚。
譙竹村聽完之後,猛地一拍大腿,道:「這麼說來,這個死者寇某是大邑縣人了?」
「阿彌陀佛。」了澄雙手合十,口誦佛號。
「嗯……」那人影一動不動,只是發出微弱的聲音。
了澄想了想,說:「應該是在龍淵山的山腰上。」
譙竹村沉吟一陣,道:「這麼說來,那個張道士還是個讀書人?」
「這樣最好,」譙竹村心中暗自懊惱盧燦之多事,表面上卻故作摩拳擦掌之態,道,「那我們用過午膳后就出發。」
呂德冕和警士早就熱得不行了,自然滿心歡喜地隨譙竹村走到溪邊,脫了上衣、鞋襪,赤腳走進溪水裡好好地洗了一番。四個轎夫也爭先恐後地下到清水溪里,將滿身的臭汗洗個乾淨。
「嗯,盧老先生說的是。」譙竹村連連點頭稱是。
呂德冕聞言不禁也面露異色,道:「現在那顆人頭在何處?」
「弟子聽說前些日子,申老先生曾與那張道士一起拜訪過龍淵寺,還與大師有過一番晤談?」
「不敢不敢,晚生只是儘力做好分內事罷了。」譙竹村裝作聽不懂,面不紅心不跳地答道。
譙竹村放下鐵杖,想了想,read.99csw.com道:「對了,昨日幫忙搜捕殺人兇徒的僧人們現在還留在鎮子上嗎?」
盧燦之神色淡然地說:「我笑那兇徒畢竟不通劍術,若是瞧准頸椎相連處,一劍揮下,首級自然應聲而落,何至於亂砍數下,連帶把劍刃給弄卷了,可惜了這把寶劍。」
「咳……」這時申雲潛以手覆額,肩膀微顫,喉中似有痰聲。
「你坐吧。」
「可有什麼結果?」呂德冕問道。
這時盧燦之突然冷笑了一聲。
呂德冕沉吟道:「不過你當時正在屋子裡,只能看見那顆人頭落下,卻看不見人頭究竟是從哪裡落下的,對吧?」
申可軾焦急地看著譙竹村,說:「不知譙巡官此時有何良策?」
「正是。」松月禪師答道。
見松月禪師沒有開口,了澄繼續說道:「弟子聽人說那張道士學過茅山秘術,案發之時,門窗俱自內鎖上,那道士卻逃逸無蹤,之後火龍作祟,人頭從天而降,這一系列怪事恐怕都是因這個茅山道士而起的。」
「這真愁煞人了。」譙竹村一臉苦悶地說。
「非也非也,」申可軾猛搖著頭,說,「我這兩日頭昏腦漲,險些忘了一件頂頂重要的事情。」
譙竹村向前邁了一小步,想看清幃帳里的人影,可是卧室內光線很暗,即使站在床邊,也不太看得清帷帳里的狀況。
「呂先生旅途勞累,先休息一下,喝口涼茶再去吧。」
「呂先生不必客氣,都是為了公事嘛。」盧燦之亦拱手還禮,道。
回到申家大院之後,譙竹村對申可軾說:「令妹的病情應該好轉許多了吧,在下想聽聽申小姐的證詞。」
申可軾陪譙竹村、呂德冕、盧燦之用過晚膳之後,又去內院查探了一番,不多時便返回堂屋,只見他臉上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些。譙竹村站起身來,用眼神詢問申可軾,申可軾微微點頭,說:「舍妹目前神志稍清,可以回答一些問題。」
呂德冕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我仔細檢驗了申夫人的遺體,並沒有發現有任何中毒的跡象。申夫人的心肌有許多血斑,說明她是受到了極度驚嚇,導致血壓升高,過快的血液循環衝擊心臟,使得心肌受到損傷,心臟猝停而亡。」
這時譙竹村出聲道:「申公子,恕我直言,這樁案子詭譎離奇,實在是亘古罕見,這偵查期間的種種困難,自是不消說的。我們需付出十二分的耐心與努力,才有希望撥開雲霧重見天日。這偵查工作,最忌諱的就是冒失急躁,若是因此耽誤了抓捕兇手的大好時機,那就實在是得不償失了,還望申公子見諒。」
「洗洗手吧。」盧燦之事先已經命人打來一盆清水,放在柴房門邊。
盧燦之眯起眼睛,對呂德冕說:「不知道呂醫士從申家小姐的證詞里找到什麼頭緒沒有?」
申可軾連忙起身,扶住申雲潛,扭過頭來對堂上眾人說:「譙巡官和呂先生請在此稍坐,家父身體不適,容我先扶他回內室靜養,片刻之後再來相陪。」
申可軾默不做聲,臉上露出了些許失望的神色。
「唔……唔……」太師椅上的申雲潛一聽此言,渾身一顫,急忙用手指著申可軾,彷彿要說什麼。
轎夫們洗了澡,精神大振,抬起滑竿熟門熟路地拐進了鎮子,一路朝著申家大院飛奔而去,兩個警士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剛洗好的身子不禁又累出了一身汗。
呂德冕點點頭,跟在譙竹村身後,朝屋裡走去。一行四人跟著小廝,穿過垂花門,沿著抄手游廊走到堂屋前。小廝進去通報后,一個虎背熊腰的老者走了出來,他搶先抱了抱拳,自我介紹道:「在下盧燦之,乃本地鄉團長,不知專員高姓大名?」
譙竹村雖然對於盧燦之的暗諷恨得牙痒痒,但發作不了,只能站在一邊默然不語,權當做什麼都沒聽見。
松月禪師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道:「或許是他們看花了眼。」
松月禪師哦了一聲,問道:「那個巡官叫什麼名字?」
「阿彌陀佛。」圓通啞口無言,只能獃獃地看著松月禪師。
松月禪師沉默了片刻,側目看著了澄,道:「那條火龍,你作何看法?」
譙竹村將涼帽取下來,拿在手裡扇風,雖然他坐的滑竿有一頂涼棚,卻架不住正午熾烈的陽光,沒多久身上的白綢短衫就濕成了一片。抬滑竿的兩個轎夫光著上身,汗流浹背,黝黑的肌膚油亮亮的,脖頸處因為勒著一根轎繩而被磨得發紅。
那柴房的大門一打開,一股更濃烈的惡臭撲鼻而來,譙竹村實在忍不住,跑到牆根吐了個七葷八素。
「譙巡官,請。」盧燦之乘勢讓出空當,請譙竹村先走。
「大師對此又作何看法呢?」這時呂德冕開口問道。
「見過大師。」眾人連忙還禮。
「譙巡官今日做何安排呢?」盧燦之問道。
「那你可否親眼看到人頭從天上落下?」呂德冕嚴肅認真地問。
「是,我這就去。」了澄諾諾連聲,轉身退了出去。
「把柴房收拾一下,把門鎖起來,照原樣貼上封條。」盧燦之吩咐站在遠處的團丁。
盧燦之反駁道:「當日下山的十來個師父都看到了這一異象,總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眼花了吧?」
「譙巡官好興緻。」盧燦之一進門便大聲說道。
「什麼?」申可軾雙目圓瞪,道,「你們想檢驗先慈的遺體?」
呂德冕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道:「當人頭從天而降的時候,你是在屋子裡面的吧?」
眾人沿著抄手游廊,走出垂花門,來到倒坐房西廂的柴房門前。剛一走到這裏,譙竹村就聞到了一股惡臭,那味道就像是鼻子邊掛了一塊放壞的生豬肉一般,嗆得他心裏一陣噁心,險些吐了出來。隨行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都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只有盧燦之和呂德冕神色自若,彷彿什麼都沒有聞到。
譙竹村早就不想待在這個惡臭陣陣的地方了,順著盧燦之給的台階就下,「盧老先生所言甚是,晚生先去問問申公子案情。」
「或許是天雷擊中林木,產生的火光。」
呂德冕沒有回答申可軾的問題,而是轉向盧燦之,說:「聽說盧老先生昨日已經請人先行驗過屍了?」
「火龍升天,」譙竹村舔了舔嘴唇,說,「我聽說諸位師父當日在雷雨中看到一條火龍呼嘯著飛升而去,可有此事?」
盧燦之、呂德冕二人返回堂屋,見譙竹村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喝涼茶,申可軾在他旁邊陪坐著。
「謝住持。」
譙竹村拍了拍申可軾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盧燦之起身道:「那間客房我亦差人看守,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專俟譙巡官前來勘驗偵查。」
譙竹村看了盧燦之一眼,說:「我方才正跟盧老先生說這件事呢,本打算回來后就見見申家小姐的,不過盧老先生說等你回來之後一起見比較妥當。」
松月禪師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並不說話。
申可軾猛搖著頭,說:「舍妹受驚過度,目前剛剛好轉了些,不可再使她受刺|激了。我看緩個一兩日再說吧。」
盧燦之點點頭,走出柴房,大聲讓站在遠處的兩個警士去抬一張長條桌子來,兩個警士諾諾而去。這時盧燦之緩緩走到譙竹村身邊,道:「譙巡官還好吧?」
盧燦之答道:「現和無頭男屍一起暫厝在柴房裡,請呂先生驗查。」
「請小姐好好休息吧,我等一定努力查案。」譙竹村拍著胸脯豪氣干雲地說道。
盧燦之見狀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走一步吧。」
松月禪師瞥了一眼申可軾,道:「當時申公子也坐在這茶堂里,諸人的談話內容,申公子也是知道的。」
呂德冕沉吟了一下,道:「我還想檢驗一下申夫人的遺體,不知可否?」
譙竹村連忙從申可軾手裡接過這封信,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令譙竹村失望的是,這封信並無什麼出奇之處,玄真道長開篇介紹了自己的近況,接著又盛情邀請申雲潛閑時去青城山小住幾日,最後介紹說捎信的張菽子道長乃一位四方遊歷的大德道士,請申雲潛代為照顧云云。
「盧老先生戎馬一生,南征北戰,可謂國之干城,實在是晚生等的楷模。」譙竹村蹺起大拇指說。
「待這裏勘察完畢之後,我要去龍淵寺拜訪一下諸位師父。」
盧燦之也不再揶揄他,正色道:「不知譙巡官對申府這起命案有何看法?」
「這位是苟福生警士,邵漢誠警士。」
這時呂德冕忽然說:「你們先坐滑竿回去,我想去這龍淵山上轉轉,轉完之後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申可軾臉一紅,道:「這兩日我暈頭轉向的,腦子都攪成一團糨糊了,連這麼重要的事都給忘了,實在該死。」
盧燦之見狀,開口說道:「除了穿牆降頭,龍淵寺的師父不是還親眼見到了火龍升天的異象嗎?」
盧燦之搖搖頭,說:「昨日鄉團把住各處路口,又得龍淵寺僧人相助,四下搜捕,卻一無所獲。」
「這下愈發讓人摸不著頭腦了,」譙竹村聽罷喃喃自語道,「先是兇案現場門窗緊鎖,兇徒消失無蹤,接著死者人頭從天而降,似被雷殛,而龍淵寺的和尚們又在雷雨中撞見火龍升天……」
「有勞呂先生了。」盧燦之拱拱手,道。
盧燦之冷笑道:「那道士丟棄在客房的鐵杖足有近二十斤重,若是尋常人等執這鐵杖翻山越嶺,必定嫌它過於粗重,但那道士卻隨身攜帶,說明https://read.99csw.com他雙臂必然有力,可以靠這根鐵杖防身。這樣的人,會些拳腳功夫,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呂德冕沉吟片刻,道:「那人頭膚發皆被燒焦,五官莫辨,加之從天而降,似乎是被雷所殛。」
「若是申老先生不應允怎麼辦?」呂德冕問道。
「申家千金的病情如何?」呂德冕用力扇著蒲扇,問道。
「叫譙竹村,聽說是縣知事夫人的表弟。」
申可軾嘆了口氣,說:「雖然她們當時沒有看到人頭從天而降那恐怖的一幕,可是先慈口吐鮮血的景象已經使她們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現在她們的狀況還很糟糕,連話也不肯說幾句,唉。」
「多蒙住持提點。」了澄諾諾道。
呂德冕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但願能有個好結果。」
譙竹村見呂德冕連一杯茶都沒喝完就急著要去驗屍,心中雖百般不願,卻也只能悻悻地一起跟著走了出去。
「那自然再好不過了。」盧燦之點點頭,說。
譙竹村、呂德冕在盧燦之的帶領下,來到那間發生命案的客房門前。那客房的門早已被畢根父子用斧頭劈爛,盧燦之命人用封條將破損處封上,不讓閑雜人等進去。站在客房門前,一眼便可窺見室內的斑斑血痕。
譙竹村用袖子擦了擦嘴,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譙竹村一怔,顯得有些狼狽,道:「方才在下還在跟盧老先生說這件事呢,聽聞令妹病情稍有緩解,是否能容我詢問一二?」
「是的。」人影答道。
呂德冕怔了一下,說:「慚愧,我也沒有什麼見解,只是覺得此事定能以科學解釋,而絕非什麼妖術作祟罷了。」
「了澄在此。」茶堂外有人應了一聲,接著一個清癯的年輕人緩步走了進來,他便是松月禪師所喚的了澄和尚。
松月禪師微微笑道:「呂醫士過謙了。」
「是。」苟福生起身走到堂屋門邊,將呂德冕隨身帶來的一個黑色皮箱提著,跟在眾人身後朝柴房走去。
盧燦之捋了捋鬍鬚,話中有話地說:「如今也只有這樣了,不過等呂醫士回來一起詢問,才是萬全之策。」
「譙巡官和呂醫士有些問題想問你,你可以和他們談談。」
人影想了很久才開口答道:「當時正好打了一個很大的雷……我被嚇得不輕……先慈站在門邊,我朝她那邊看過去……正好看見……看見那人頭落下……」
「申公子所言甚是,可以再擬一封電報送到縣署,請他們派專人去青城山問問玄真道長便知。」盧燦之說道。
「但願如此,」譙竹村搓搓手,說,「算來此時那封電文應該已經發出去了,要是上天庇佑,也許明天就能收到迴音。」
三人回到堂屋,見申可軾還沒回來,便分了主次坐下,盧燦之命人將畢根和二福叫來。不多時,便見畢根帶著二福來到堂屋,二福怯怯地低著頭,大氣不敢出一下,畢根則努力將二福護在身後。
「如此一來,這件事就簡單了,」譙竹村面露喜色地說,「我馬上給大邑縣署拍電報,請他們協助查明死者身份。」
譙竹村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不過也沒說什麼。
「那道士還會妖術!」申可軾憤憤地說。
「沒有檢驗遺體之前,不能排除有這種可能性,」呂德冕解釋道,「不過我在申夫人的遺體上找不到任何注射針孔,從胃裡的食物殘渣來看,也沒有毒物的跡象。」
「如蒙惠允,老衲願登門拜訪,勸慰令尊。」松月禪師道。
兩個警士上前咚咚地敲起門來。沒過多久,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個纏著頭巾的少年將腦袋探出來。
譙竹村轉了轉眼珠,開口說道:「貴府罹此不幸,還請申小姐保重身體,節哀順變。我等定當盡心竭力,早日查明真相,抓捕兇手,以告慰令堂在天之靈。」
「是。」了澄被住持盯得有些發毛,連忙低下頭去。
「哦,幸得提醒,呂先生所言甚是,」譙竹村拍拍腦袋,道,「還請盧老先生引我們前去勘驗一番。」
「有禮有禮。」
申可軾點點頭,在呂德冕身邊坐下,說:「呂醫士,你對這樁怪案目前可有什麼頭緒嗎?」
「當日申檀越帶著申公子與張道人進入茶堂之後,老衲先與他們寒暄一番,接著便談論起了歷代詩僧之作。那張道人似乎頗通文墨,自言去過嵩山少林寺,詩書碑文,皆隨口能誦,以老衲看來,絕非尋常鄉野村夫。」
「這麼說來,呂醫士可是有了什麼高明的見解?」譙竹村反問道。
譙竹村知道對方是本地有名的鄉紳,連忙還禮道:「久仰久仰,晚生譙竹村,忝列縣署警察所巡官一職,早就聽聞盧老先生之名,只是無緣相見,不期今日相遇,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呂德冕嗯了一聲,若有所思地說:「如此也好,那我們用過晚膳之後再去見申家小姐吧。」
呂德冕走進堂屋,跟譙竹村打了個招呼,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大口水。

01

「再者,」菲爾博士說,「關於那個有趣的機器人偶,黃金女巫人偶。只要去看看十七世紀這種機器人偶是用什麼方式運轉的,你就能揭開這案子的秘密了。」
了澄合掌道:「除此外,弟子想不到其他的解釋了。」
眾人等了一會兒,便見圓通和尚邁著小碎步從方丈院里走出來,道:「住持請諸位到茶堂小敘。」
盧燦之苦笑著搖搖頭,說:「那顆人頭似被雷殛過,遍體焦黑,莫能辨之,只能隱約看出是個男人的頭顱。」
「盧老先生請便,容晚生先行告退。」譙竹村話音未落,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譙巡官已經先走一步,回堂屋去喝茶了,」盧燦之言語間頗為不屑地說,「呂先生既檢驗完畢,也請到堂屋一敘情形吧。」
譙竹村拱拱手,帶頭走進客房裡,呂德冕緊隨其後。一走進室內,便隱隱聞到一股血腥味,再低頭看腳下,只見地板上幾乎沾滿了暗紅色的血跡,就連牆上也噴濺了許多的血痕,實在觸目驚心。就在譙竹村四下張望的時候,突然響起當的一聲,嚇了他一跳,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把青鋒長劍。
譙竹村看完之後將信遞給盧燦之,說:「可惜的是,玄真道長在信中並沒說清那張道士的來歷。」
就在二人說話間,就見呂德冕穿過垂花門,朝堂屋走來。盧燦之邁步走出堂屋,遠遠地就對呂德冕大聲問道:「呂醫士可有什麼收穫?」
人影艱難地從床上撐起半截身子,伸出手來,將幃帳推開一些。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張蒼白的臉,女孩有一雙大大的眼睛,不過此時早已黯然無光,嬌嫩的面頰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低著頭,朝譙竹村微微鞠了鞠身子,眉頭皺起,猶如西子捧心。她楚楚可憐地說:「一切就拜託諸位大人了。」
「那就等呂醫士回來再說吧。」申可軾有氣無力地答道。
「譙巡官、呂先生,請進。」盧燦之上前小心翼翼地揭開封條,說。
「雖然玄真道長在信中沒有說,但我們可以派人去青城山問問他,要查清那個賊道士的來歷,玄真道長是條途徑。」申可軾興奮地說。
「到時候我會帶你們去的。」
「哦,這麼說之前龍淵山的山腰上都是些孤墳荒塋?」呂德冕挪了挪身子,問道。
「好好!」聞聽此言,盧燦之面露欽佩之色,也跟著站起身來,說,「那容我帶呂先生去柴房,請。」
「是,弟子謹遵師命。」了澄恭恭敬敬地答道。
「是,弟子知道了。」圓通答道。
柴房的地上鋪了些稻草,稻草上擺著一張舊床單,上面躺著一具無頭男屍,在男屍的旁邊,放著一顆焦黑的人頭。呂德冕打開皮箱子,從裏面取出一件白大褂穿在身上,又依次戴上口罩和手套,轉身對盧燦之說:「還請煩勞盧老先生派人抬一張長條桌子來,把屍首放到桌子上。」
譙竹村有些遺憾地哦了一聲,說:「那火光出現在什麼位置?」
「是。」兩個警士有苦說不出,只能哭喪著臉應承下來。
「但願如此吧。」申可軾擔憂地說。
「尚未請柳大夫驗過那顆人頭。」盧燦之答道。
這時呂德冕迎頭潑了一盆冷水,道:「譙巡官也不可抱以太大的希望,畢竟這隻是兇徒的一面之詞,很有可能是信口胡謅的。」
譙竹村搓搓手,面露喜色,道:「那我們這就去吧。」
「先坐下再說吧。」盧燦之伸手邀呂德冕坐下。
「喏,在那裡。」盧燦之指了指松木屏榻,只見榻下丟棄了一柄烏木劍鞘。
「這位是警察所請來的醫士呂德冕呂先生。」譙竹村介紹道。
申可軾會意,對呂德冕說:「那殺人兇徒是個茅山道士,看起來頗會些法術,莫不是他使了什麼五雷法?」
盧燦之上前親手揭開門上的封條,又從衣袖裡取出鑰匙,將門上的鎖打開,對呂德冕說:「呂先生,屍首就放在裏面,請。」
「呂先生,不知檢驗出什麼結果來沒有?」申可軾殷切地問道。
「阿彌陀佛。」松月禪師合掌低誦佛號,道,「現在了澤在何處?」
「譙巡官旁邊這位是呂醫士嗎?」松月禪師將目光轉向呂德冕,問道。
「這麼說來,那寇某的人頭總算是找到了,」盧燦之嘆了口氣,道,「問題是,寇某的人頭又是如何從天上掉下來的呢?」
松月禪師閉上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譙竹村輕九*九*藏*書輕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呂德冕和盧燦之也跟著走了進去。裡間的卧室並不大,靠牆是一張檀木月洞門罩架子床,床頭有一個雕花梳妝台,另外一堵牆邊還有一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鏡。架子床上圍著幃帳,隱隱可見一個人影平躺在床上。卧室里沒有多餘的凳子,再加上空間也比較狹小,因此眾人都站著。申可軾輕聲說道:「這位是縣署派來的譙巡官和呂醫士,還有一位是鎮上的盧世伯老先生,你是見過的。」
松月禪師點點頭,轉向譙竹村,道:「這位便是縣署來的譙巡官譙大人吧?」
松月禪師不動聲色地說:「這不正是譙巡官的工作嗎,老衲山野之人豈敢越俎代庖,即使有心為之,也怕是力不能逮。」
這時呂德冕突然說:「我等在此枯坐無益,何不去勘驗命案現場?」
少年連忙將大門打開,對警士說:「老爺已經吩咐過了,諸位請進。」
盧燦之、申可軾二人與圓通和尚已算是熟識,彼此寒暄一番,便將譙竹村和呂德冕介紹給圓通和尚。「阿彌陀佛,貧僧圓通,見過譙巡官、呂醫士。」圓通和尚雙手合十行禮,言語甚是恭敬。
一行人用過午膳之後略做準備,雇了四頂滑竿,出了申府,向龍淵寺行進。盧燦之坐著滑竿,走在最前面,其後依次是申可軾、譙竹村和呂德冕,兩個警士以及申府管家一眾人等步行緊跟在後面。大隊人馬出發之前,早有團丁通報了龍淵寺住持松月禪師,因此當滑竿走到龍淵寺山門時,已有圓通和尚領著一個小行者在此迎候了。
——《歪曲的樞紐》
「申小姐,你能向我們講講前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嗎?」呂德冕開口了,他的聲音平靜而安詳,好像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嗯,的確如此。」盧燦之頷首道。
「申公子,呂醫士也是為了能早日查明真相,萬望通融通融。」
幾日之後,譙竹村終於收到了大邑縣署的回電,可是電文內容卻讓他大失所望,大邑縣近日並無失蹤之寇姓男子。隨後,縣署也差人回復,前日派專人去青城山取得了玄真道長的證詞。玄真道長表示之前並不認識張道人,只是在他來青城山掛單之後才熟識起來,因張道人精通道法,一見如故,才寫信請申雲潛多加照顧。
「就在後面的龍淵山上。」
「若不會妖術,怎能殺人之後穿牆而出,消失無蹤,還使人頭從天而降,將先慈活生生嚇死?」說到這裏,申可軾的眼眶不禁又紅了起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譙竹村連連道謝,說,「虧得有盧老先生居中調度,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啊。」
呂德冕點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此人老衲亦略有耳聞,」松月禪師苦笑一下,道,「據說是個紈絝子弟。」
申可軾點點頭,說:「正好我也想去龍淵寺請松月大師來陋舍為先慈做一場水陸法事,我們可以一同前往。」
譙竹村點點頭,道:「盧老先生所言不無道理。」
「譙巡官有所不知,昨日派人將命案上報縣署之後,申宅又發生了一件恐駭之事……」盧燦之側過頭來,對譙竹村說。
盧燦之沉默片刻,道:「晚些時候再問問申家公子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希望呂醫士那邊能有所突破才好。」
「請譙巡官、呂先生在此稍坐,我進去找申公子出來商量一下方才所說之事。」這時盧燦之起身道。
「那我來說說那顆人頭吧,」呂德冕喝了口茶,說,「那顆人頭雖然膚發俱已燒焦,但對比脖頸處的傷口便可發現,這人頭正是那無頭屍的。」
「那是自然,請申公子放心。」呂德冕長舒一口氣,說。
「如此就拜託申公子了。」呂德冕拱拱手,道。
申可軾走後,呂德冕和盧燦之對視一眼,坐在原地靜等結果。譙竹村把弄著桌上的茶碗蓋子,顯得百無聊賴。大約半個鐘頭之後,申可軾走了出來,呂德冕伸長脖子看著申可軾,一臉急於知道答案的表情。
譙竹村的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說:「大師,今日冒昧叨擾寶剎,只為調查申府發生的詭譎命案。還望大師能指點迷津,相助弟子。」
「坐下來涼快一下吧。」譙竹村一邊說一邊將手邊的蒲扇遞給呂德冕。
盧燦之輕哼了一聲,說:「莫說你,饒是老夫痴長這麼些年,也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等怪事。」
了澄連忙說道:「我已經吩咐了澤他們不準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了。」
呂德冕含糊地答道:「申小姐的證詞對於偵查工作還是頗有幫助的。」
呂德冕搖搖頭,說:「哪裡有什麼端倪,我只是想一個人到處走走,散散心罷了。」
床上的人影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回應申可軾。
松月禪師盤腿靜坐,閉目養神,沒過多久,就聽見門外響起一個聲音,「住持,弟子圓通求見。」
「龍淵寺離此不遠吧?」
「申老弟,這位是縣裡派來調查此案的譙竹村巡官,譙巡官旁邊的是警察所的呂德冕醫士。」盧燦之向癱坐在椅子上的老者介紹道。
盧燦之斜眼瞥了譙竹村一眼,微微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和呂德冕一道走進了柴房。苟福生、邵漢誠兩個警士也禁不住惡臭,將呂德冕的皮箱匆匆放進柴房,便遠遠地躲到了一邊。
盧燦之還想問什麼,可是終究沒有開口。呂德冕抬頭看著天空,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嚴肅,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天氣炎熱,在這裏枯等無益,譙巡官還是回堂屋稍坐,喝口涼茶,待呂先生檢驗完畢,我們再一起計議,如何?」盧燦之不想再答理譙竹村,便勸他離開。
盧燦之嘆了口氣,說:「看來如今只可從長計議,再覓良策破案了。」
譙竹村躺在滑竿上閉目假寐,耳邊突然傳來潺潺的水聲,他心中一震,連忙睜開眼睛望去,只見一條清冽的溪水從面前流過,此時譙竹村恨不得立刻脫了衣服跳到那溪水裡好好地洗一番澡。
「辛苦辛苦。」盧燦之拱拱手,揶揄道。
「一旦能查清死者身份,也許很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譙竹村被這案子煩悶了許久,現在終於發現了一絲曙光,不禁高興地說道。
呂德冕正欲言語,被譙竹村用咳嗽聲打斷,他轉身對盧燦之說:「聽老先生說,昨日出動鄉團四下搜捕疑犯,不知有什麼斬獲?」
「你若昨日能想起這事,便可讓人一併連夜送到縣署了。」盧燦之略帶遺憾地說。
畢根和二福定了定神,緩緩將昨日所說又講了一遍。
「這不失是一個好辦法。」譙竹村點頭應允,道,「這封信暫時由我保存,再照原樣抄一份送到縣署,請人帶著這封信去青城山找玄真道長。」
譙竹村在椅子上坐下,拿起蒲扇優哉游哉地扇起風來。盧燦之也無事可做,索性坐在譙竹村旁邊默默喝著涼茶。兩人在堂屋裡呆坐了近兩個鐘頭,眼看就要到用晚膳的時間了。
「我這就去看看吧。」呂德冕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譙竹村被堵個正著,只好說:「盧老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中毒?」申可軾驚訝地看著呂德冕。
譙竹村走下滑竿,付了轎夫滑竿錢,吩咐身後的警士道:「去敲門,就說縣裡派來的專員到了。」
「有勞師父了。」譙竹村答道。
「你先出去吧,把圓通叫來。」松月禪師吩咐道。
「民國」十一年發生在後里鎮申家大院的一系列離奇命案,就這樣以不了了之的局面暫告了一個段落。
「呂醫士,結果如何?」
松月禪師點點頭,道:「老衲料他們在後里鎮查不出什麼端倪,必會上山到寺里來探查,你提前做些準備吧。」

03

「老衲早就聽說呂醫士精通醫術,乃當代扁鵲、現世華佗,今日老衲幸得一見,足慰平生。」
「呂先生,已經檢驗完了嗎?」盧燦之見呂德冕放下器械,直起身子來,便開口問道。
「在下只是略微學過些西洋醫術,何德何能令住持大師如此誇讚,實在慚愧,大師不要再說了。」
「那再好不過了,先行謝過了。」呂德冕拱拱手,道。
譙竹村走到牆角,試著拿起那根鐵杖,道:「這根鐵杖好沉,至少也有十來斤重,這是那道士留下的嗎?」
松月禪師重新閉上眼睛,彷彿木雕般一動不動。
「你們看這裏,」呂德冕站在松木屏榻邊招招手,指著榻沿說,「這裡能看見好幾道劍砍的痕迹,結合地上噴洒的血跡方向來看,兇徒應該是將屍體頭朝外放在榻上,再揮劍用力將人頭砍下的。」
呂德冕接過蒲扇來扇了起來,問道:「申公子呢?」
譙竹村連連抱拳,緩緩坐下。
「唉,造孽啊造孽,我看申家遭此一劫,可謂元氣大傷了。」眾人重新落座之後,盧燦之嘆道。
「那裡還有一根鐵杖。」盧燦之指著牆角說。
「沒有。」
申可軾道:「說起來,我昨日聽龍淵寺的師父們說,他們下山之時曾目睹了一樁咄咄怪事。」
「嗯……」盧燦之點點頭,正待說話,卻見申可軾拿著一張信紙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好的,有勞盧老先生了。」譙竹村、呂德冕連忙起身目送盧燦之。
「老爺,過了這條小溪,前面就是后里鎮了。」轎夫將滑竿放下,用搭在肩膀上的頭巾擦了擦汗,說。
「進來吧。」松月禪師應聲道。
「譙巡官九*九*藏*書老成持重,計議深遠,真乃能員幹吏。」這次盧燦之毫不掩飾他對譙竹村的鄙夷之情。
「這把長劍便是兇器。」盧燦之上前拾起長劍,遞給譙竹村。
「不知譙巡官說的是什麼異象?」了澄明知故問。
「哪裡哪裡,請諸位到裏面說話吧。」圓通和尚在前領路,道。
自從進了申家大院,譙竹村就感覺這裏的氣氛肅殺得很,他見申可軾一身縞素,本已心存疑惑,此時聽得他說「重孝在身」四字,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問道:「申公子何出此言,莫不是……」
譙竹村繃著臉,答道:「先回申家大院再作打算吧。」
「譙巡官先行一步,我在這裏等等呂先生。」盧燦之拱拱手,說。
呂德冕接過文書,仔細看了一遍,還給盧燦之,說:「我之所見,與這位柳大夫甚是相同,只是那顆人頭,這位柳大夫還未及檢驗吧?」
「哪裡哪裡,」譙竹村擺擺手,說,「敢問這位可是申家公子?」
呂德冕什麼也沒說,只是抬頭看天。
「劍鞘在哪裡?」呂德冕問道。
譙竹村落個沒趣,只得乾笑兩聲。
呂德冕走上前拾起劍鞘,將劍收入鞘中,又拔|出|來,道:「這的確是一把好劍,可惜卻被用作殺人兇器,真是暴殄天物。」
松月禪師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你認為這一切都是那個道士施法作怪?」
盧燦之面露為難之色,道:「這件事我是做不了主的,不過我會代為轉告,希望申家能夠允許你檢驗申夫人的遺體。」
「在下呂德冕,見過住持大師。」呂德冕坐在原位抱抱拳,不卑不亢地說。
「是的,」盧燦之正色道,「天氣炎熱,為防屍首腐壞,我昨日已請鎮上的大夫先行驗過屍了。」
在譙竹村的身後還有一頂滑竿,坐在滑竿上的是警察所請來的醫士呂德冕,兩個警士遠遠地跟在呂德冕身後。這一行人上午自縣城出發,直到中午才走到這裏,早已是又渴又餓,心中直恨這后里鎮怎麼這麼偏遠。
譙竹村咽了口唾沫,說:「那道士的行李都不見了?」
「多謝大師關心,家父身體無恙,只是家中罹此禍事,大虧氣神,恐怕一時之間難以恢復。」申可軾垂頭喪氣地說。
盧燦之嘆了口氣,將昨日天降一顆人頭活活嚇死申包氏的情形詳細說了一遍,末了又補充道:「申家大小姐驚駭過度,得了失心瘋,二小姐、三小姐也嚇得卧床不起,府中人人驚恐,個個害怕。」
「一定一定。」譙竹村忙不迭地說。
「哦,那師父以為是什麼?」譙竹村好奇地問道。
「老爺,申家大院到了。」轎夫走到一間大宅門前,放下滑竿,轉身說道。
譙竹村做出一副十分為難的表情,說:「我只恐如此一來,偵查進展會被耽誤。」
譙竹村顧不了那麼多,道:「權且查一查看,總比什麼也不做的強。」
屋子裡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反應,申可軾帶頭走了進去。由於門窗一直緊閉,屋裡顯得很悶熱,譙竹村一邊擦汗一邊四下張望著。這是一間起居室,靠窗的位置擺了一張書桌,背後的牆上是個多寶格柜子,屋子正中是一張馬蹄腿圓桌,圓桌旁放了四張凳子。卧室在起居室旁邊,中間沒有門,而是用一道織錦屏簾隔開。申可軾上前拉起屏簾,對譙竹村說:「請進。」
呂德冕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呂德冕頗不以為然地說:「我還是那句話,凡事應講『科學』二字,這些事情看似離奇,最後總能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道士初來陋舍時,自言是從青城山遊歷而來,還捎來了青城山玄真道長給家父的一封信,喏,就是這封。」
「今天早上聽說申家千金的病情輕了一些,」譙竹村呷了一口茶,緩緩說,「也許晚些時候就能詢問到申小姐的證詞了。」
「你們可將昨日的話再向譙巡官講一遍。」盧燦之開口道。
申可軾便將昨日從了澤和尚那裡聽來的事詳細講了一遍。
盧燦之並沒有回頭,答道:「龍淵山又不是什麼密林大山,怎麼會迷路,可能是呂醫士發現了什麼線索吧。」
「我會好好跟家父解釋的,」申可軾嘆了口氣,道,「家父也並非頑固守舊之人,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諒能應允。」
呂德冕頷首道:「大師所言甚是。」

05

「有文書一封。」盧燦之從衣袖裡取出柳光晟簽字畫押的驗屍文書,遞給呂德冕。
「嗯……」那人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開口緩緩說道,「我……儘力而為吧……那天的事實在……」
「嗯。」呂德冕點點頭。
「呂醫士,」申可軾站住腳,深吸了一口氣,道,「家父已經同意了你的要求,先慈的遺體就有勞呂醫士多多費心了。」
「阿彌陀佛,」松月禪師低誦佛號,開口道,「據鄙寺故老相傳,清同治年間,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及其所率軍隊覆滅于大渡河畔,其麾下兵士被俘者甚眾,后大多被官軍屠戮。這山坡上所埋的,就是當年被官軍殺死的太平天國降兵。老衲見這些孤墳荒塋暴哂荒野,累年無人祭掃,便做法超度,募化善緣,在山門外另闢一塊地,將這些散落的墳塋遷至彼處,使人四時祭掃,以慰亡魂。」
松月禪師輕輕點點頭,道:「如此甚好,你辦事很穩妥。」
呂德冕苦笑一聲,道:「就是因為毫無頭緒,所以才寄望于檢驗令堂的遺體,看能有什麼發現,使案情稍微明朗一些。」
呂德冕哂然一笑,道:「當今世界,文明開化,凡事都應講究『科學』二字,至於什麼茅山秘術、五雷法,都是那些巫師神漢用幻術戲法矇騙愚昧村夫,為求財而已,我是素來不信的。」
「見過譙巡官,見過呂醫士。」畢根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似乎如此。」盧燦之示意畢根和二福先行退下,緩緩說道。
了澄靜候了片刻,壯著膽子問道:「敢問住持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譙竹村放下蒲扇,冷笑道:「該不是迷路了吧?」
「還是有勞大師再向弟子講一遍。」譙竹村一再要求道。
申可軾低下頭,默然無語。
「怎麼?」博士停頓時,沛基突然問,「那又如何?」
「我進去看看父親和妹妹們。」申可軾拱拱手,離開了堂屋。
「此等妖異之事,不可以說出去蠱惑人心。」松月禪師緩緩說道,「你讓當日下山的僧眾謹言慎行,不能將這件事隨意告訴別人。」
松月禪師點點頭,爽快地承認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譙竹村嘆了口氣,說:「晚生何嘗想這樣做,只是這案子十分棘手,若能求得申小姐的證詞,對於偵查工作不無裨益。」
「天氣太熱了,屍首腐壞得快,味道著實是大了一些。」盧燦之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在醫學院上學時曾聽教授講過,在英國有使用致幻性藥物使人死亡的案例,其癥狀看上去就像是被嚇死一般。」呂德冕補充道。
「是。」圓通站起身來,諾諾地退了出去。
譙竹村點點頭,和盧燦之、申可軾一起坐上滑竿,又照著原路下山回到了申家大院。龍淵寺之行毫無收穫,譙竹村的臉越拉越長,心中也愈發焦躁起來。
「諸位師父搜捕未果,連夜回龍淵寺去了。」盧燦之答道。
盧燦之插嘴道:「譙巡官不是還打算去龍淵寺詢問諸位和尚的證詞嗎?我看可以先去龍淵寺。」
盧燦之對譙竹村說:「不知譙巡官現在作何打算?」
松月禪師依舊閉著眼睛,緩緩道:「佛曰,不可說。」
盧燦之一一與來人寒暄完畢之後,便引眾人走進堂屋裡。堂屋裡正中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白衣老者,老者身邊站著一個身著縞素的少年,二人臉上都是戚戚然的神色,尤其是那老者,彷彿全身的氣力都叫人抽去了一般,完全癱倒在了椅子上。
「盧老先生因何發笑?」譙竹村問道。
呂德冕點點頭,溫和地說:「請講吧,我們都聽著呢。」
「弟子位卑職低,尸位素餐之人,豈敢稱什麼『大人』,住持大師快別這麼說了,」譙竹村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說,「直接稱呼弟子的名字就行了。」
「佛門凈地,本為清修之所,今日迫不得已,多有叨擾,得罪了,得罪了。」譙竹村連連抱拳,道。
「還有多遠才到后里啊?」譙竹村一邊扇風一邊問。
「不僅是個讀書人,還很有氣力,或者會些拳腳功夫也未可知。」盧燦之突然開口說道。
這下譙竹村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在這靜謐、單調的鄉下度日如年,只想早點擺脫這棘手的差事。他給表姐寫信,讓表姐替自己吹吹枕頭風,把這案子交給別人去辦,早點把他召回城裡去。
「唔……」申可軾緊緊地盯著呂德冕,欲言又止。
「兩位小兄弟辛苦了。」
譙竹村一怔,道:「以晚生看來,此案曲折離奇,似有頗多隱情,還應細細斟酌、從長計議為是,不如待呂先生檢驗完畢,大家再一起詳議。」
「正是,貧僧奉了住持法旨,挑選了十二個身強力壯的僧人,一道去后里鎮協助鄉團搜捕兇犯。」
「你對此事怎麼看?」松月禪師掃了圓通一眼,問道。
譙竹村謙讓一番,就跟在圓通和尚的身後走進龍淵寺山門了。眾人穿過山門殿、天王殿、三聖殿、大雄寶殿,來到方丈院外。圓通和尚止住腳步,轉身對眾人說:「請諸位在此稍候,待貧僧進去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