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原關掉地下室的燈，旋即打開自己帶來的手電筒，圓形的光環照亮厚厚堆積的灰塵，每走一步便揚起塵埃，細微的灰塵頼粒在光芒中飛舞。

「對、對不起，因為我聽到哭聲，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所以就……」

「是、是鬼！趕、趕快逃啊！」

「應該是錯覺吧。」

「您和那孩子見過面了？」

「嗯，是啊。」

「那、那你為什麼要、要帶我來呢？」

「眞拿你沒辦法。早知道就不來了，什麼過生日嘛，眞是鬼扯淡！」

「你們家眞好。哪像我們家開咖啡店，我爸媽都不大關心我。」我眞的很羡慕他。

當時雖然照明很暗看不大清楚，我知道小松原有點不知所措。

「這樣你不是很有機會嗎？」我意有所指地笑了。

「請您待在小淳房裡，所有的數據都在那兒了。好了，您快去工作吧。」

「你幹嘛啦！」沒想到他眞的動氣反推了我一把。

這是一間牆壁白得刺眼、相當殺風景的房間，靠牆擺了梳妝台和單人床。島崎誤闖了妙子的房間。

他突然說了實話，我整個人都慌了。

神秘的事物總是令人興奮，於是我們躡手躡腳走下一樓來到大廳深處，推開一道很重的鐵門，門發出很大的一聲「嘎——」，我們兩個嚇了一大跳連忙張望客廳，確定沒人注意到我們之後便直接走進門內。

●矢吹大介（白山學園中學同班同學，現為咖啡店老闆，二十八歲）

「沒事啦，誰叫這傢伙隨便開玩笑嘛。」

「差不多讀了一半吧，大部分是推理小說。」小松原很自豪地說。

小淳在地下室初次目擊「異人」。

「你媽不是家長會副會長嗎？那麼熱心教育很好啊。」

「小淳，原來你還活著！」妙子恍惚地凝視著島崎身後，接著她從椅子起身，很襃念似地朝島崎跑去。

小松原臭著一張臉走回書桌前，他為了改變話題，拚命聊一些關於小說的事，可是事實上不管是他還是我，地下室那段詭異的體驗一直在腦子裡揮之不去，我們心不在焉地聊著天，後來我在他家又待了一個小時就離開了。

「沒有血緣關係？什麼意思？」

小雪明明是小淳的妹妹，為什麼妙子不準小雪接近島崎？但這不是島崎能追問的。

來到最後兩間房，島崎先挑了左邊的房門附耳上去。眼前就是走廊盡頭，白牆上開了一扇格紋的採光窗戶。

「我聽得很清楚。」

「你這笨蛋，都不記得了嗎？」我輕拍他的臉頰，「我們剛才不是去地下室嗎？然後……」

小松原認眞了，氣得面紅耳赤的。

哭聲持續。是小雪！原來她一直被監禁在這裏！——島崎一想到這，當下握住門把一轉，竟然輕易地轉動了。

「反正我們學校是中學直升高中，不是很好嗎？」

「哪會啊。」小松原口氣粗魯地回我。

「九-九-藏-書男人看到那孩子有什麼反應我很清楚，請您專心在工作上就行了，我會付您那麼高的酬勞也是這個原因。」

聽到島崎的叫喚，妙子回過神停下腳步，望著島崎的雙眼瞪得大大的。

「其實我……我也沒那個意思……」島崎有點語無倫次。

然而妙子卻說出令島崎大感意外的話。

「哎呀，你們兩個！」

小淳進入文京區私立白山學園中學部就讀。

「沒那回事。我要當推理小說家，才不想準備升學考試呢。」

當時我眞的是嚇到魂飛魄散，到現在我都還清楚記得當時的狀況。你看，我講一講雞皮疙瘩又起來了。

島崎第一次看到這麼情緒化的妙子。

小松原連忙應付，我也在一旁點頭。

島崎無法反駁，乖乖點了頭。他很想知道小雪的消息，但他更害怕失去這份工作，而且如果被逐出這個家，他連見小雪一面的機會也沒了。

正當我拔腿要逃，房門打開了，突地一道光芒從房裡照出來走廊上，接著一道黑色人影在光線中宛如幻燈片影像延展開來。

之後我和小松原仍保持來往，不過我們都有默契絕口不提那件事了。

我怕死了，又再喊了小松原，於是那道黑色人影旋即后返，這時好不容易恢復意識的小松原敏捷地衝上階梯，手電筒的光線彷彿呼應著他心情，忽左忽右劇烈地搖晃，他的影子也隨著光線在地下室中大幅晃動。

「什麼意思？」

我一進到客廳就看到他的母親和繼父，還有國小三年級的妹妹。雖說是妹妹，因為是他繼父再婚前就有的小孩，換句話說她和小淳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剛才那道人影到底是什麼啊？」

是的，小松原淳的事我很清楚。當時我家就住千石，因為住得近，放學后我們常一起回家。對了，小淳很喜歡推理小說，課堂上也背著老師偷偷看書。看他好像沒在念書，成績卻總是第一名，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在討論，不知道那傢伙的腦袋構造到底長什麼樣子。

雖然瞞過他母親了，那些恐怖的景象卻沉重地壓在心頭。回到二樓小淳房間，我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

彙整完小松原淳國小時代的事迹，島崎潤一卻感受不到作業告一段落的成就感，內心仍有許多疑點。

「您剛才喊了小雪的名字對吧？」

我一面大口吃著蛋糕一面悄聲說了，小松原聽到當場揮起手臂，我馬上閃掉了，我當時就想啊，這傢伙是眞的喜歡上她了。其實如果我是他，長大后也一定會把那個女孩佔為己有。小雪年紀小歸小，卻很有女人味，身上那套純白禮服的胸口部分還微微隆起，裙子下方露出的膝蓋也很豐腴。當時我雖然只是個小鬼，我還清楚記得看到她時那股興奮的感覺。

小雪在吉祥寺受到很大的打擊，甚至需要https://read.99csw.com島崎攙扶才能行走，島崎沒讓女傭宮野靜江發現，順利將小雪從後門送回家后，便結束當天的工作離開了小松原公館。

「你長大以後就可以和她結婚了呀。」

白山學園標榜的就是中學直升高中的一貫教育，優點是不必準備高中入學考，只不過像我這種容易怠惰的人，到考大學的時候就頭痛了。

首先，小淳身邊常有各種事故發生，而且全是懸案；再者，小淳所在之處必定會出現那名十足洋人味的高個男子，他又是何許人？

「小松原！危險！」

「不可能啦，怎麼可能兩個人同時看到不明物體？」

那傢伙的房間四面牆全是書櫃，書塞得滿滿的。

「對不起，是我不該亂講話。」

小松原像在等我這句話似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手指放到唇上說：

島崎走出房間，反手將門關上后，背靠著門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發現一件事——自己踏進小松原家已經兩個多月，但他對於這棟公館的內部格局除了一樓客廳和二樓小淳房間之外幾乎一無所知。

「什麼東西啊？」

我不是很確定，不過根據小松原事後的說明，那棟屋子幾十年前曾有一對德國貿易商夫婦住過。戰爭期間由於日、德、義三國締結軸心同盟，我國和德國關係良好，但後來德國本身戰況不佳，導致這對夫婦的貿易公司倒閉，兩人覺得前途無望就一起自殺了，之後就一直有人謠傳這棟公館鬧鬼。不過也可能是小松原故意嚇我而編出來的吧。

「『繼父』是什麼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看向小松原。

「嗯……」

「哎喲，你們兩個怎麼玩得一身髒兮兮的？」

「咦？我剛才怎麼了？」

「夫人……」

「我們忘了這件事吧，我可不想在夢裡再遇到他。」

「對不起。」

很像在電視上看過「怪人二十面相」的巢穴。我緊咬著牙不想讓他察覺我心中的恐懼，小松原神情嚴肅一徑往前走，我縮著身子緊緊跟在他後面。我們兩人來到最底層，小松原拿起手電筒四處照。

七中句某一天，島崎決心搜尋二樓的所有房間。小雪一定在某個間房裡。

「有人。」

島崎打開門沖了進去，眼前卻是哭得雙眼紅腫的小松原妙子。他後悔莫及，眞不該喊出小雪的名字。

《小松原淳的肖像》已經要開始寫第6章了，那是小淳進入中學的部分。島崎振作精神read•99cｓｗ•ｃｏｍ，再度展開調査。

害怕不已的我掩住鼻子頂了頂小松原的手肘，「我們回去吧，我可不想一直待在這種地方。」

「島崎先生？這是怎麼回事？」清醒過來的妙子瞬間表情變得嚴厲。

小松原的母親發現我們起了爭執便走過來。

「嘖！好啦，眞是的。」

「沒那回事啦，我們家還不是一樣，我媽開珠寶店，老爸當老師，沒什麼兩樣啊。」

「自己一個人來不是很恐怖嗎？我一直在找願意和我一起下來的夥伴。」

「噓！不能告訴任何人哦，被發現就糟了。」

慶生會和諧地進行著，印象中都是由他母親主導，父親只是唯命是從。他父親叫讓司，聽說在文京區一所私立高中當英語老師。

想想也難怪，聽說他國小曾得過童話獎，我實在很佩服他。

「不要生氣嘛，矢吹，反正我們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想看！帶我去！」

走在天花板挑高的走廊上，兩側各有四間房間。島崎來到第一間的房門前，他手握門把，耳朵湊到門上，這個房間上了鎖，門把動也不動；對面房間也一樣，隔壁房間及其對面的房間都一樣，島崎一間間試下去，每個房間都強硬地拒人於外。

沒錯，他母親是副會長，而且兒子成績總是第一名，在學校可神氣了。

後來小松原的父親端出一個大蛋糕放到餐桌中央，上面插了十三支蠟燭，小松原一口氣吹熄之後，小雪便抱住小松原說：「哥哥，生日快樂！」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島崎只得承認了。房間的外凸窗敞開，飄揚的窗帘下方吹進涼爽的風，島崎的額頭卻冒出大顆汗珠。

我們打開第一個房間的門，也按下房裡燈的開關，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於是小松原拿手電筒由左至右照了一圈。

小淳成績一直是全年級第一名。母親妙子更加熱衷教育，積極地參与家長會活動；而繼父讓司卻是……？

「你應該隨便考都考得上吧。」

「我們一直在後院玩啊。」他低著頭說。

還有，島崎和小雪也在吉祥寺墓園目擊了那名高大男子，過去的「異人」回到現實世界來了，島崎不由得覺得是因為他挖掘小淳的過去才使得「異人」從漫長的睡眠中醒來。

當小松原跑到我身邊，我拚命搖他的雙肩，可是他眼神獃滯，不管我在他眼前怎麼揮手都毫無反應。我往階梯下方一看，還是看得到那道人影，我立刻拉開門逃到外頭去，那道生鏽的門依舊「嘎——」地發出剌耳聲響，但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就在這時，島崎的身後傳來女子的啜泣聲，似乎是最後一間房間傳出來的，他躡手躡腳走到門前豎起耳朵。

小松原淳的肖像6——地下室的探險

「天氣這麼冷耶！你也眞是的，快進房裡九*九*藏*書吧，人家難得來我們家作客，可不能害人家感冒。對不起啊，矢吹同學。」

「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的。」

「你、你不要亂、亂講話！」

「哇！這房間有夠糟的，還有老鼠尿的味道。」

「該不是鬼吧？」

仔細一看，好像有個朦矓的白色物體在黑暗中浮現。

小淳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可怕。

至於那道人影到底是什麼……

「什麼？那我不就成了犧牲品了？」

「嗯，那倒是。」

「嗯，是沒有。」

島崎決定直接稱那名男子為「異人」。

「小雪！」

像這種西式建築有地下室是很理所當然的，聽他這麼說我也躍躍欲試。

那天之後，島崎一直沒見到小雪，但他又不能大剌刺地探問，內心煎熬不已。

我記得她好像叫小雪吧，像個洋娃娃似的皮膚很白，長得很可愛，她身穿白禮服，頭髮還綁了紅緞帶，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容貌也很有異國風味。

我當時比較了這對父子的長相，小松原鼻樑很高而且輪廓深，生來一張洋味很重的面孔，所以我覺得他們還滿像的啊。

我們滿足地吃完豐盛的晚餐后，時間還早，我跟著小松原上二樓去他的書房。

「嘿嘿，你這傢伙還會害臊呢。」我故意逗他輕推了一下他的背。

門外雖然已經是晚上，至少有燈光亮著，我們終於回到文明世界，小松原也宛如解除魔咒清醒過來，拚命眨著眼睛。

「很像地牢吧？」

一九七六·四·一 （十二歲）

「你們跑哪兒去了？害我擔心得要命。」

「幹嘛啦？」

我後來私下和小松原說：「你們父子長得還眞像啊。」

「他是我的繼父。」

小松原那傢伙可能因為在寫小說什麼的，個性某部分還滿純眞的，而且他是獨子嘛，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或許對現狀的反彈就宣洩在他妹妹身上吧。可是他又無法向妹妹表達心意，因為他們同住一個屋檐下，父母也都在，我想這段感情對小松原來說反而是折磨吧。

直到現在我還是想不透當時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名高大的男子，還是因為光線放大了影子的錯覺？總之那道影子突然朝這邊伸過來……

「呃，那個……嗯……」

「哇，這些書你全讀過嗎？」

「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下來這裏。」

我喊了他，卻不見回應。這時黑影又出現在光線中，感覺就像我剛才說的那個德國貿易商人的鬼魂，不知道是無法瞑目的鬼魂想回來雪恨還是作祟，那道黑影慢慢接近小松原。

「前面。」小松原舉起右手，指著最深處的房間。

她該不會關在房裡獨自哭泣吧？島崎完全無心工作，他很明確地意識到，自己是喜歡小雪的，而小雪應該也不討厭他。一想到這兒，島崎更是坐立難安。

他只足一臉厭煩地回笞：「我read.99csw.com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空氣瀰漫著腐敗的味道，完全是地下室的氣息，而且裏面擺滿破舊物品，就算有怪物突然從角落暗處跑出來也不奇怪。

「噓！安靜點。」小松原輕輕踢了我一下。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當時房裡只有我們兩個，小淳卻壓低了聲音。

「要不要看更驚人的東西？」

總之，當時我從地下室拚命地跑上那道黑暗的階梯，一到門口立刻握住門把，這時我才發現小松原沒跟上來。

「我媽就是太熱心了，這樣我壓力很大啊，一天到晚叫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學，煩死了。」

「就是新的老爸。我媽跟這個新爸爸是再婚的，雙方婚前都有小孩了。」

你說去他家？有啊，我曾受邀去他家參加慶生會，那天在場的只有他的家人、父母親的幾位好友和小松原的朋友——也就是我，總共十人左右的一場小型宴會，我不大清楚為什麼他的友人名單隻有我，可能是他特別喜歡我吧。當時我也見到了他父親。

我只看到這兒了，之後我就放聲大叫快速地沿著走廊往回沖，死命跑上樓梯。

「地下室有一個秘密房間，很有看頭哦。」

我咂了一下嘴，緊緊跟在小松原身後。地下室的空間好像和樓上差不多，但可能因為太暗，好像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

「作家不是只有您一個哦，能替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希望您把這一點銘記在心，明白了嗎？」

「眞羡慕耶，你妹妹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吧？」

「你妹妹好可愛啊。」我把小松原拉到客廳角落悄聲說。

「喂！小松原！」

突然大廳那邊有人喊了我們，我嚇一跳回頭看，小松原的母親正交抱雙臂站在那兒。

島崎沒關文字處理機電源便走出小淳房間來到走廊，他知道下樓梯后該如何通往後門，所以他決定朝反方向走。

我很想轉頭回去，又不想一個人走在黑暗的地下室里。

「算我拜託您，請您不要和那孩子有任何牽扯。」妙子以不同於平日的嚴厲口吻說。

打開門內地下室的燈，橘紅色的微弱光線照出一道往下延伸的水泥階梯，階梯中央部分有些磨損，到處都是裂縫，不當心一點可能會失足摔下去。

我戰戰兢兢地回頭往階梯下方一看，黑暗中唯有一處亮著手電筒的光芒，小松原就在那裡。

「你這傢伙，其實很在意小雪吧。」

「喂！你沒事吧？」

回頭想想，妙子懷小淳的時候常哼的那首〈紅鞋〉歌詞中就已經出現「異人」了；小淳幼兒園時期差一點被外國人拐走；那次玩試膽量遊戲，一名高大男子綁架了捉弄小淳的孩子王……，「異人」的登場次數多到數不清。

「你這個膽小鬼，想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我還要繼續探險呢。」

「哪、哪裡？」

「哦哦，這樣啊，可是長得還眞像呢。」

「是，見過一次。」

「沒、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