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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發病以前 常溫

第一部 發病以前

常溫

更妙的是,只要我打開二樓工作間的電燈,人人就都會以為我正待在那裡。因此為了偽裝,我每次都任由工作間的燈亮著,然後登上黑漆漆的閣樓,陶醉在無比刺|激的「遊戲」中。
明天是二十九日,長假的第一天即將來臨。因為只剩一天就到長假了,該給顧客的票都已交付出去,今天店裡冷冷清清的,之前顧客擠來擠去,忙得人仰馬翻的景象宛如一場夢。
我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什麼,便說:「好吧,我回去了。」
之後連新人指導也沒有,就馬上安排我們做前台業務。雖然工作很快就能上手,但如此著急的真正原因,好像是黃金周前客滿為患,公司人手不足。
「心臟在平穩地跳動,額頭很涼……很涼……」
我特意化了濃妝,打扮得與平時判若兩人,自如地和素不相識的男人一起嬉鬧。有好幾個比我小很多的男孩子和我搭訕:「嗨,姐姐,一塊兒來玩嘛!」老實說,這種感覺並不壞。
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習慣戒酒會的氛圍。我原本就討厭集體活動,總覺得就像青年旅合的茶會一樣,有種強加於人的味道,令人提不起興緻。那些暢談酒精危害的人,個個看起來都像是正人君子,滔滔不絕地大談自己是如何意志堅強地戰勝了疾病,但這反而讓我感到不解,既然是意志如此堅強的人,當初又為什麼會患上酒精依賴症呢?想到這裏,登時就意興索然。當然也確實有人被成功治愈,因此我還不至於會說這種戒酒會毫無存在價值,只是我與會場的氣氛格格不入,內心感到孤獨。
自打我從事翻譯工作以來,一直是早上吃麵包喝咖啡,中午和晚上則隨便在外面將就。不是我危言聳聽,要是我和伯母一道吃飯,肯定會落得跟伯父同樣的下場。
「喲,你比我大啊,看不出來。一個人在東京很辛苦吧,別泄氣,好好努力。有什麼煩心的事,我可以幫你出主意。」
在密集的住宅區中,一人獨居的公寓是絕佳的下手對象,輕輕鬆鬆就有大筆進賬,收入甚至比經營壽司店時還要豐厚。只要有錢拿回家裡,妻子也不再抱怨了,輕易就相信了他已在別家壽司店就職的鬼話。
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他不肯告訴我。」
四月十二日。曾根新吉憎恨地盯著大澤芳男的背影。這人是他在戒酒中心住院時的病友,一個愛管閑事的傢伙。有一次曾根偷偷躲在廁所喝罐裝酒,大澤撞見后,當即便向醫院舉報,害他被關進獨居房整整三天,真是豈有此理。明明其他患者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澤卻硬要出頭主持正義,平時也老是擺出一副高傲的神色,彷彿在說「我跟你這種廢物才不是一類人」。
「震源」來自二〇二號室,門前掛的名牌上寫著「戶塚健一」,站在門外也聽得到那震耳欲聾的音樂。我懷著悲壯的心情按響門鈴,只盼著別出來一個凶神惡煞的壯漢。
哪怕是為了不再見到戒酒中心裏這些噁心傢伙,我也得專心從事翻譯工作。過去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很快就會成為過眼雲煙的。
「真奇怪。」
從五月六日起我有三天假期,打算和同時進公司的迦納綠去信州旅行。我們的工作就是這麼無奈,旅遊旺季正是業務繁忙的時候,想在這時候出遊是不可能的,必須等淡季到來才能撈到休假。前輩對我說,與其旺季時去到哪裡都人山人海,倒不如趁遊客稀少的淡季出門。長假過後到六月,正是高原返綠的季節,還有野菜可以品嘗,想必很值得一游。
她快步踏上公寓樓梯,皮鞋噔噔作響。繞過樓梯轉角后,她的身影便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過了一會兒,二〇一號室的燈光亮起,透過玻璃窗,我可以看到她肩膀以上的部分。她反手解開連衣裙背後的挂鉤,利落地脫下了衣服。
顧客勃然大怒,把賬單揉成一團,丟回給曾根。
「有個問題不太好開口,可以請教嗎?」
「一大早就這麼大聲音,實在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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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人滿身是血地在地上打滾,曾根終於回過神來,發覺了事態的嚴重性。他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邊,最後被接獲路人報警趕來的警察逮捕。顧客雖然僥倖保住了性命,但身負重傷,三個月才能治愈,曾根因此身陷囹圄。
伯母曾一度熱衷於邪教,因此有事沒事就愛念叨報應、作祟什麼的,只要附近有人遭遇不幸,她就會露出一副「看,我說得沒錯吧」的嘴臉。
還沒走到玄關,我就在小巷裡聞到了烤魚的味道。唉,又是干竹莢魚啊,我光想就覺得膩味。乾魚是伯母的最愛。
他的頭髮理得很短,給人感覺有些輕浮,戴一副仿古風的黑框眼鏡,上身穿著T恤,身體還在隨著搖滾樂的節奏搖擺。
曾根在心裏暗叫不妙,不自覺地轉過身,背對著大澤。
「是嗎。」他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我,「嘿,真是個大美人。屋子裡有點兒亂,進來坐坐吧。」
回到公寓時,已是黃昏時分,天色漸暗。我去培訓那會兒,房東家(公寓背面)的櫻花還沒綻放,想不到現在竟已全部盛開,真是讓我吃了一驚。聽說這棵櫻花樹在這一帶還頗有名氣。
我將涼了的咖啡一飲而盡。「謝謝你的招待,我這就告辭了。」說罷我欠身站起。
「怎麼說?」
她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那一剎那,我眼疾手快地關了電燈,她應該沒發現我在偷窺吧。真是千鈞一髮。漆黑的屋子裡,我聽得到自己的心臟正怦怦直跳。
我很感興趣,但裝得漫不經心。

01

讓他落網的是指紋。曾根雖然技術一流,犯罪時的警惕性卻不夠,總覺得指紋沒什麼要緊,結果輕而易舉就被逮捕了。已年過四十,他卻又開始了監獄生涯。這時妻子也對他喪失了信心,開始操起皮肉生意維持生計。但當他從九九藏書監獄出來時,她又不發一語地收容了他。曾根不知道她是徹底對自己死了心,還是害怕自己暴力相向。出於贖罪的心理,他繼續不時做些小偷小摸之事以貼補家用。
照這個樣子,今後還能順利幹下去嗎?我不禁心生不安。之前還抱有天真的幻想,以為進了旅遊公司,就能一年到頭在外旅遊,如今這份幻想已經破滅。我這個結論是不是下得輕率了些呢?
更令曾根不能原諒的是,他常趁患者不備偷點兒零錢的事也被他們看穿了。他的手上功夫雖已生疏,但要偷那些反應遲鈍的患者依然不在話下,在醫院賺了不少外快。可是自從遭受了屈辱的搜身檢查之後,再要下手就困難重重了。連同病房的重症患者都用懷疑的眼光看他,讓他心裏很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
「那兩個人很少出來走動。」
說著,伯母把生活費供奉到伯父的遺照前,合掌拜了拜,然後才收進衣櫃。
雖然中途溜號,卻並沒有人對我表示不滿,甚至根本就沒人發現,每個人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事。
「你幹嗎?」
我受到他的感染,也不知不覺地做了自我介紹。
「哦。」這時,我想起一件更為好奇的事。
伯母唯一打交道的機構就是郵局,但也只是在領取養老金的時候跑一趟。我住院時一直挂念伯母,完全是因為擔心她的「衣櫃存款」被盜。我不清楚那筆存款的準確數字,不過攢到現在,少說也有一千萬了。
今天也是這樣,雖然去參加了傍晚在赤羽召開的戒酒會,心裏卻一直暗暗後悔不來就好了。會上的招待茶點是已經回潮的餅乾,我一邊啃,一邊心不在焉地聽其他人發言,就這樣挨了足足一個小時。再有三個人就輪到我時,我再也忍耐不住,起身離席了。
從戒酒中心出院后,我仍需每月一次前往醫院接受複查,直到醫生判斷已無必要為止。
不過兩周下來,感覺已經大概掌握了業務流程,腿也沒有當初那麼累了,一定是慢慢習慣了吧。
「聽說房東也不想讓房間一直空著,最後便宜了一萬元,約定一年後再改合同。」
「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啊,根本沒心思念書,一心就想著玩。」
在戒酒中心住院期間,曾根表面上老老實實不再喝酒,實際上不時利用自由活動的時間,從附近酒店買來「OneCup」牌罐裝酒,夜裡躲在廁所偷偷享受。對他來說,住院是個很好的休養機會,既不必為生活費操心,也不妨礙秘密的「晚間小酌」。
偷窺癖和酒精依賴症……
……東拉西扯地說了這麼多,主要是想告訴您,我現在過得很有精神。所以媽媽您就放心好了,記得一定要來玩啊!
我當著他的面,砰的一聲狠狠關上了門。
在全體員工到場的早會上,業務課長替我們三名新職員做了介紹。一同參加培訓的迦納綠、我,還有一個姓竹內的男職員依序發了言,因為是第一次,三個人都有點兒緊張。
我被分配到店裡的櫃檯服務窗口,從國內旅行線路諮詢到特快列車對號座席票、飛機票和旅館的預訂,不管什麼事兒都要處理。如果不是愛好旅遊且熟悉地理,一開始肯定會相當棘手。
「真弓,這麼快就回去了?難得今天有緣認識……」
「明明就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從伯母嘴裏冒出「理性」這個詞,有種不搭調的滑稽感。
「我自己的身體,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一〇三號室住著六十歲左右的男管理員,據說他是房東的遠親,房東便宜租房給他,他則替房東管理公寓。他是個鰥夫,光看模樣就很乖僻,平常除了收租金難得出門。
久違地有顧客光臨,曾根很是高興,一邊熱情招呼,一邊忙著給他做壽司。起初那人還老老實實地埋頭喝酒,沒想到酒勁上來后,就開始大表不滿,又是抱怨刀工差勁,又是指責材料不新鮮,故意處處找碴兒。曾根當時也喝了些酒,自然不肯示弱,兩人針鋒相對,劍拔弩張。
「嗯……」我拚命擺出惱火的表情,自認為已經做得足夠完美無缺了,可對方居然說:「推銷的話免談。」看我是個女的,他根本沒放在眼裡。
等到比較悠閑的時候,我準備去學些東西。您覺得我學什麼好呢?
我出院那天,湊巧曾根也出院。在醫務室里,我親眼看到醫生告誡他:「別再回來這裏了。」他也一臉正經地點頭說:「謝謝您這些日子的照應。」然而一轉眼,卻又是這副德行。出院時說的話還在耳邊,他就跑來這種地方喝酒了。
那天他和往常一樣,開門營業后便開始喝酒,喝到晚上七點左右,很難得地來了個看似上班族的中年主顧。他不了解曾根這家店的風評,是個生客。
「站住!想吃霸王餐?你以為你跑得掉?」
只要登上閣樓,二〇一號室里的情景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但我硬是按捺住了慾望。我知道,一旦爬上閣樓,我就會舊病複發。
從戒酒中心出院后,有人仍積极參加戒酒會、努力戒酒;卻也有像曾根這樣,利用酒精中毒症敲詐老百姓稅金的人渣。
我從坐墊上站起身,透過玻璃門,對面那幢陰暗的樓房就在眼前。二樓的房間里,那個神經質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奮筆疾書。我一時好奇,就問戶塚君。
「別這麼固執,進來吧……」
起初打算痛改前非,在赤羽站前的壽司店找了份差事。但一日喝了酒,立刻故態復萌,和客人鬧起糾紛,當下就被炒了魷魚。
媽媽,您近來好嗎?
據伯母說,這次人住的房客是位來自新瀉的OL,從四月一日起開始上班。
「阿婆?」
「把音響的聲音開小點兒吧。我就住在旁邊,吵得受不了。」
和陌生人一起跳貼面舞這種事,在老家時我連想都沒想過。但這裡是東京。如果不盡情享受,未免太可惜了,畢竟青春短暫又無常啊(我說什麼呢)。
正要快步穿過小巷時,我偶然看到店裡有四五個工人模樣的酒客,其中一人剛好與我對上視線。那是我住院時隔壁病房的病友,一個小個子的中年男人。滿臉斑白的邋遢鬍子,喝酒喝得醉眼矇矓。視線相接的剎那,他似乎也認出了我,很不自然地朝我笑了笑,立刻轉過身去。他穿著一條沾滿油污的淺黃色長褲,腳蹬運動鞋,上身是一件與長褲同色系的夾克。
「我已經很受你關照了。一想到你在我隔壁,我就覺得吵得睡不著。」
雖然已有醉意,但他還是立刻想起那人是誰。是大澤芳男,自治會的成員,醫院的耳目。他是在監視自己,曾根恍然大悟。
第四次出獄的時候,他已經超過四十read.99csw.com五歲了。如同大多數人一樣,他也感受到了身體的變化。他的體力開始走下坡路,衰老的癥狀接踵而至。老花眼都還罷了,最要命的是耳鳴,耳朵老是嗡嗡地響個不停,活像腦子裡養了一窩蜜蜂。
我抄近道從花柳街走去赤羽站,並不是刻意要從那裡經過,只是因為這樣走比較近而已。狹窄的小路上,充斥著彈珠店里放的演歌聲和小鋼珠的聲音。天已經黑了,沿路的小酒館開始陸續掛出招牌,但這些在我眼裡全無意義,就如浮雲般從視網膜前一掠而過。
「我們說不定選錯工作了。」
我倚在二樓工作間的窗前,回想著半年前的往事。明明還沒過去多久,感覺上卻已像是陳年舊事了。
「你不妨去問問管理員。」戶塚君說。
她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在鄰裡間也以一毛不拔的「小氣老太」出名。
可就連這點小小的樂趣,也被那些人給毀了。
「是啊……」
「拜託別熱辣辣地叫我真弓,明明剛剛才認識,好厚的臉皮。」
一〇二號室住的是一對四十來歲、形容疲憊的中年夫婦,他們和樓上的老夫妻一樣,幾乎不跟周圍的人打交道。夫婦倆沒有小孩,平常怎樣過日子,我完全不知道,而且一年到頭總不在家。
我本來計劃要每天堅持寫日記的,卻因為外出培訓而無暇顧及。我不是那種做事一絲不苟的人,一旦擱下些時日,要再提筆真是難啊!為此我好好反省了一陣。
他冷冰冰地說完,就要關門。我當然不容他如此,連忙伸腳抵住門縫。
對曾根來說,酒就是他的生命之水、活力之源。沒酒喝的時候,他全身都酸軟無力,腦子裡也嗡嗡地響個不停,著實難熬。
「不知道在什麼公司工作,不過那女人可真精明得很。」
於是他就利用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這段頭腦清醒的時間,物色行竊的對象,順利得手后再到車站前的小店喝酒慶祝,並且慢慢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在妻子面前扯的謊早就被拆穿,不過他也不在乎了。
「很痛啊!你幹什麼?」
我快步邁向赤羽站。
我揉了揉眼睛,這回又換成有節奏的打鼓聲,好似地震前的隆隆聲。原來是鄰居在放音樂。搞什麼嘛,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走出房間。
然而伯母的直覺一向准得不可思議,我只希望這次別被她不幸言中。
出院時,醫生冷冷地告誡他。剛好那天大澤芳男也出院,目擊到了這一幕。
「就算死過人也毫不在乎,只要價錢便宜就行。都像這個樣子,社會就沒救了。那女人不久就會被幽靈所害,你看著好了。」
剛洗完澡,揉著惺忪的睡眼,好不容易才寫了這麼多!
聽說曾根早已被家人拋棄,作為酒精中毒症患者接受政府的最低生活保障援助。每次一領到錢,他不是去打小鋼珠,就是去賭賽艇,贏了就興高采烈地喝酒慶祝,輸了則更要借酒澆愁,幾年來一直在戒酒中心和赤羽的廉價公寓間來來回回。他的身體已經被酒精耗得極其虛弱,幹不了體力活兒,而腦力勞動也一樣不行,純粹是個社會渣滓。
曾根抄起切生魚片的菜刀,拔腿追了上去。他在店門口揪住顧客,兩人為給不給錢的問題爭吵起來。曾根原本並沒打算用菜刀捅人,但在激烈的推搡之中,他手上的菜刀不知怎的就刺進了對方的小腹。
「我的個人問題?」
就這樣,酒精慢慢侵蝕了他的身心,最終工作之餘也酒不離手。他的性格變得暴躁易怒,經常為一點小事兒大發雷霆,對店員非打即罵,以至於很少有人能在店裡待得久。在家對妻子女兒他也是拳腳相加,妻子恐懼之下,曾一度跑回娘家。
「不,完全不認識。」我從沒聽說過大澤芳男這個名字。
四月十二日(大澤芳男)
二樓下方的一樓同樣有三個房間,但被我家與公寓之間的水泥牆擋住,幾乎看不到什麼。
昨晚培訓結束,舉行了聚餐會。會後續攤時,我和六個投緣的同伴一道殺去了夜晚的六本木。我們先是喝酒,接著意氣風發地跑到迪廳幾乎跳了個通宵。那靈動變幻的燈光,形如宇宙飛船、上下旋轉的照明設備,真是個令人激動的世界。
「準確說是他伯母。那位阿婆是出了名的小氣鬼,兩個人都是怪人,你還是別去接近為妙。」
總之,曾根在櫻花將開的春寒時節被丟回到了社會,在赤羽站附近找了個小客棧棲身。最低生活保障援助也已終止,為了支付一晚一千五百元的住宿費,他又重操舊業,過上了偷雞摸狗的日子。
我老早就和伯母分開吃飯了。生活作息不同是最重要的理由,我上午十一點起床,凌晨三點就寢;伯母卻是早上五點就起,晚上九點入睡。但實際上,不和她一起吃飯的真實原因,是她的伙食太單調清淡了。早上是米飯配醬湯,中午是就著鹹菜吃茶泡飯,晚上則是涼拌豆腐或干竹莢魚,一日三餐,天天如此。對於正值壯年的我來說,這樣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我想伯父之所以過世那麼早,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
茶道和插花對我的吸引力不大,阿綠邀我去健身會所游游泳、練練健美操,我正在考慮。
「拿這種狗都不吃的壽司糊弄我,還有臉跟我要錢?簡直是打劫!」說完,他站起身就要走人。
身處閣樓,便能從最佳角度偷窺對面公寓二樓的各個房間。雖然每個房間框格窗的下半部分都是磨砂玻璃,但上半部分是透明的,因此房裡的情形依然清晰可見。不僅如此,若從那棟公寓望向閣樓這裏,則只能看到窗外鑲嵌的木格,很難想象這裏竟會有個房間。可以說,閣樓正位於死角。因為誰也想不到自己會被偷窺,就都放心大胆地將本性暴露無遺,這反倒讓我這個偷窺者自覺羞恥,戰戰兢兢。
日升雅苑就在我家對面,中間隔著個小院子,相距約二十米。從巷口那邊數起,一樓依次是一〇三、一〇二、一〇一,二樓則是二〇三、二〇二、二〇一,管理員住在一〇三號室。
曾根隱約聽到了大澤的聲音。人渣、人渣……這個詞不斷在他的腦中迴響。
我感覺肩膀酸酸的,還沒睡夠。原本定的是十一點的鬧鐘,沒想到……
「竟然便宜了一萬元啊!」
「天曉得什麼時候要用錢呢。」
「鄰居沒說閑話嗎?」我指指二〇三號室那邊。
曾根原是壽司店的廚師。從玉縣北部的中學畢業后,九-九-藏-書他來到東京的壽司店勤奮學藝,技術不斷精進,不到三十歲便在板橋區擁有了一家自己的小店。成了店主后,碰到客人敬酒,就少不了要應酬一番。他本是不善喝酒的體質,卻日復一日,喝的酒遠遠超過身體所能承受的量。
這些人對自己窮追不合,要想逃離他們的掌控,就必須儘快離開赤羽。曾根如此想著。
「虧他們幹得出來!」
等您定下了來東京的日子,就通知我一聲,我絕對要趕到上野車站去迎接您。我很期待那一天,您一定要來哦!!
「最近的年輕人呀,太理性了。」
「想起來實在很可疑,他竟然和我同一天出院,一定是為了跟蹤我。」
「對不起,對不起。」他搔搔頭,但臉上全無抱歉的神色,反而興味盎然地問,「這麼說你是旁邊剛搬過來的那位?」
我自己也在洗臉時丟過一張萬元鈔票。當時曾根就在我旁邊閑晃,怎麼想都是他搗的鬼。從別人錢包里抽走薄薄的一張鈔票,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起來,沒有職業級的手法顯然是辦不到的。
「別再回來這裏了。」
而只要一滴酒入口,耳鳴瞬間就會止息,身體深處力氣陡生。但這僅限於沒有喝過頭時的情況。實際上,他只要一口下肚,就決不肯就此罷手,總要一杯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酩酊大醉為止。
為了寫戶塚君的事,足足用掉了比平常多一倍的篇幅,好浪費!不過這人看起來倒不壞,我總算放心了。
與二〇一號室相鄰的二〇二號室,住的是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好像在很努力地打工,白天難得在家,晚上也遲遲才歸。回來洗完澡后,他必定會只穿一條褲衩躺在床上聽音樂。窗子開著的時候,那震耳欲聾的聲音連我這裏都聽得到,雖然嫌吵,可也拿他沒辦法。那麼大的音量,想必給隔壁鄰居帶來了不小的困擾,而且就算隔壁有人被殺,只怕他也渾然不覺。那樁命案發生之後,他照舊過著與先前毫無二致的生活,可能是神經相當大條,感覺遲鈍吧。
但就因為他屬於生活貧困者,不僅住院時的治療費用全部由國家承擔,出院后還可以靠生活保障金過活。這讓我不禁感到氣憤:天底下居然還有這種荒謬絕倫的事!而他不僅不知感恩,反而經常闖空門行竊,依我看,「社會害蟲」這個詞就是專為他這種人準備的。
「他們耳背。即使發生煤氣爆炸,那兩個人也未必曉得。」
「什麼事兒?」他冷冷地問了一句,臉上寫滿了受到打擾的不悅。
四月二十八日 真弓
「切,人模狗樣的混賬!」曾根咬牙切齒地罵道。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那纖細玲瓏的腰部曲線,散發出成熟|女性的魅力,令人心跳加速。聽伯母說,她剛進入公司工作,應該是剛從短大或一般大學畢業,可臉上的妝卻顯得略微濃艷了些。我覺得二十歲上下的少女,素麵朝天更能凸顯青春。
那年輕人隔三差五就會帶女孩回家。女孩有的是學生打扮,也有的像是風塵女郎,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如此一來,他究竟打的是什麼工,我心裏也大抵有數了。雖然忍不住皺眉,可我依舊透過雙筒望遠鏡,從閣樓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像這種理由跟他們是說不通的。他們和醫生狼狽為奸,一旦抓到有人喝酒,馬上毫不留情地舉報,將其關進獨居房。所謂獨居房就是關押違紀者的上鎖單間,違紀次數越多,處罰時被關的時間就越長。曾根算是個精明人,一向都能瞞過自治會那幫人的耳目,但有天晚上還是被抓了個現行,遭到關獨居房三天的處罰。
曾根咕咚灌下一大杯酒,怒吼一聲:「給我滾!」同時把加倍要價的賬單扔了過去。
「怎麼了?」他皺起眉頭。
從神保町十字路口往一橋方向走不多遠,就能看到一幢大型出版社的大廈,我上班的神保町分公司就位於這幢大廈的一樓。雖然最近的車站是都營地下鐵的神保町站,但我決定從JR的御茶之水站步行過去,大約要走上十分鐘。
「是嗎,年紀輕輕的,沒想到這麼能幹,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這時,他發現外面有個男人正看著店裡。

我不斷向身體施加著暗示,不久,背上逐漸感受到了柱子的寒意。
「不是,我是……」
「銀行哪裡信得過?」
「哦,是募捐?你看也知道我沒油水,拜拜。」
「哦,給我來兩串烤雞雜,還有,再添杯酒。」
這樣著實能賺不少錢,但酒量也一氣猛增,沒過多久,他就淪為一名徹頭徹尾的酒精中毒症患者了。
二〇二號室隔壁,也就是靠近巷口的二〇三號室,住著一對老夫婦。兩人看起來都已年逾七十,丈夫腿腳不便,無法外出走動,由妻子看護。兩人總是圍著暖桌,以喝茶閑談自娛,與左鄰右舍均不相往來。我猜搞不好就連二〇一號室發生了命案,他們也一無所知。無論外界如何變化,都與這兩個人毫不相干。
「我說啊……」音響的聲音很大,我不得不提高音量。
從基礎業務知識、接待客戶的態度、英語會話到在賓館用餐時的禮儀、地理常識和實際操作,培訓的內容滿滿當當,完全沒有放鬆的時間。但因為進的是自己心儀的公司,我學得興味盎然。我們只有周日可以自由活動,我沒回公寓,而是和新認識的朋友們在東京觀光、購物、吃飯,玩得不亦樂乎。
「哦。」看來他終於搞清楚狀況了。他回過頭,說了聲「這樣啊」,轉身回到房間,把音響的音量調低了。
小巷的入口處有一家站著吃的烤雞肉串店,店老闆扎著頭巾,把刷了調味汁的雞肉串放到炭火上,再拿團扇使勁扇。煙飄到路上,強烈地刺|激著我的鼻腔。說到吃烤雞肉串,當然少不了廉價的罐裝酒,那種甜得過頭的日本酒的味道,重又在我的舌尖蘇醒。我覺得一陣噁心,胃裡酸液翻湧,直衝喉頭。喝這種酒就跟喝糖水無異,光是想象都叫人寒毛直豎。
我對他們缺乏興趣,因此很少偷窺二〇三號室。老人家有伯母一個就夠多了,光是想象那個狹小房間里充斥的老人氣味,我就噁心得想吐。
櫃檯前擠滿了來預read.99csw.com訂車票和諮詢長假旅行線路的顧客,第一天上班的我一頭霧水,手忙腳亂,有時找不到要找的車票,就會被顧客大聲埋怨「別磨磨蹭蹭的」。老員工也都忙得四腳朝天,碰到問題想請教都找不到人。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五點,我幾乎從頭站到尾。等到通知下班的送賓曲《螢之光》響起時,每個人的精神和身體,都已經精疲力竭了。
我心想,房東還真是狠心大降價。那棟公寓的房東是個七十五歲的老太太,住處與我家只有一戶之隔。她似乎和伯母很合得來,不時就會過來坐坐,兩人聊得十分投機。
以曾根的本事,趁人不備偷走健康保險證或駕照,再拿去附近的高利貸公司借錢,這簡直易如反掌。為防不測,我從不帶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證件,晚上睡覺時也穿著牛仔褲,身上只帶些必要的零錢。
今天是第一天正式上班。
從明天起,到這漫長的一周結束,我恐怕都沒有餘力寫日記了。
「這個人渣!」
我走進房間,放下旅行包,脫掉米色連衣裙。昨天跑去迪廳跳舞,到現在還沒洗過澡,身上汗津津的很不舒服。我趕緊去沖了個澡,拿條浴巾把身子裹著,躺在床上寫日記。
開場白先放一邊,概括寫寫這十二天來的情況吧。
入社典禮在四月一日舉行。兩百名新員工在位於丸之內的總公司集合,聆聽完社長的訓話后,我們被分成四組,將輪流接受培訓。我被分到第一組,當天就住進了培訓中心,翌日起便開始為期十天的培訓。
「喂,戶塚君。」
「我走啦,謝謝你的咖啡。」我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擰門把手,不料戶塚君突然用力握住我的雙手,嘴上說著「今後也請多關照」,眼睛卻肆無忌憚地盯著我的胸部。
總之,因為玩得太瘋,今天早上回宿含時已經打破了晚歸記錄,不過宿舍管理員最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寬大處理了。(像你們這麼生猛的豪傑我還是第一次見!)聽完上午的課程總結后,我和朋友們喝了會兒茶便各自散了。
(四月)
我很在意那個女人,於是在一周前這樣問伯母。伯母耳朵雖背,消息卻莫名地靈通,對鄰裡間的家長里短一清二楚。
「現今這世道,四萬元上哪兒找房子住去?二樓的兩間房,還帶冼澡設備,十萬元都算便宜的。你能住在這裏,得好好感謝你伯父才行。」
曾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感到窩火。他與同病房的患者雖然談不上同病相憐,卻也有種奇妙的抱團感,對彼此私下喝酒的行為都會視而不見。他惱恨的那些人,是一號病房裡的患者。住在一號病房的患者癥狀都比較輕微,他們組織了自治會,打著增進病友感情的旗號到處多管閑事。這些人里有學校教師,也有工會職員,很多都是道貌岸然的知識分子。
四月十二日(清水真弓的日記)
我以為發生了地震,慌忙坐起身來。側耳細聽,地面又開始震動了,好像是從隔壁屋子傳來的。我看了眼時鐘,才剛過十點。
伯母拿著伯父的人壽保險和養老金,本來盡可以吃香喝辣,但她就是不肯那樣做。儘管已經過去幾十年了,她卻仍對戰爭時期的窮困生活念念不忘。
坦白說,我忙得簡直喘不過氣來,實在顧不上寫信。黃金周近在眼前,預訂、領取車票等種種事務,讓我忙得不可開交。從早到晚除了用餐時間,我幾乎就沒坐下來過。腿站得又酸又麻,還被客戶罵動作太慢,每天一回到家我就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這些天我一直過著這樣的日子,沒時間記日記,信自然也沒空寫。您可別見怪啊。

03

「是啊。不過不管怎麼說,還是不要弄出雜訊來的好。以後要注意呀。」
一天早晨,曾根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這就是他與戒酒中心緣分的開始。他的妻子終於忍無可忍,趁他爛醉如泥時把他送到了醫院。
四月十四日
四月十二日(大澤芳男)
我現在對酒一概敬謝不敏,和戒酒會也要永遠地說再見了!
「我說,」我決定不理會他的油嘴滑舌,「我那個房間之前的住客,你知不知道她的情況?」
「您說什麼?」老闆不解地望著曾根。
他還跟過去一樣喝酒,但監獄生活多少起到了戒酒的效果,使他不至於整天沉浸在酒精中不可自拔。換句話說,當他泡在酒鄉時,行竊的手法就會毛病百出,在現場留下證據;而被關到監獄后,由於沒酒可喝,身體反而恢復正常,人也回歸到現實社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蹲監獄對他的身體比較好。
御茶之水站前有家古舊的咖啡館,下班后我和迦納綠進去小坐,彼此面面相覷,苦笑不已。之後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不住地唉聲嘆氣。
「喲喲,『君』不是也很親昵嗎?戶塚君哦。」
他冷不防抓住我的手腕。
這次伯母也是老樣子,斷定那女人必將遭受報應后,張開缺了門牙的嘴幸災樂禍地笑了。
至於一〇一號室,就在二〇一室的正下方,原本住著位年輕的單身女性,命案發生后,她被嚇得心驚膽戰,不知搬去了哪裡,如今房間空置著。聽說那間房也降低了租金,但還沒有房客上門,不過,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已經無心再偷窺他人的生活了。
已到傍晚,小巷裡的路燈一齊亮起,將我從沉思中喚了回來。我覺得肚子餓了,正盤算著去哪兒吃飯,忽然看到一個身穿米色連衣裙的女人從底下的小巷走過。是她啊,我一眼就認了出來。她就是二〇一號室的女人。她右手提著旅行包,應該是剛從外面旅行回來,難怪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
就在這時,他遇到了一個服刑時的獄友,兩人成了朋友。對方是個慣偷,將判斷空宅的要點、開鎖的手法和潛入的技巧,全都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曾根。曾根本就有一雙巧手,記性又好得連這位朋友都大感佩服,因此很快就成了夠格的小偷。
想到這裏,我不禁苦笑。會這樣想,或許本身就證明我已經上了年紀。
曾根把空酒杯重重地往吧台上一蹾,要求老闆續杯。
決定曾根命運的事件,發生在十五年前,也就是他三十四歲那年。
「他一年到頭就那樣窩在家裡,翻譯推理小說。也沒結婚,跟阿婆一起住。有點兒噁心吧?」
我從後天開始去神保町分公司上班。說不忐忑不安那是騙人,不過凡事總會有辦法解決的。我天生就是個樂天派。

02

這一天他打小鋼珠贏了五千元,當下便跑到常九*九*藏*書去的一家烤雞肉串店喝酒。也難怪,這已經是他唯一的樂趣了。喝到微醺時,他只覺整個人飄飄然如在雲端,心情煞是美妙。
「她啊,」一聽到我的問題,戶塚頓覺無趣,「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那女人給人感覺很陰鬱,老是貓在房間里。剛好那時候我去北海道和東北旅遊了,回來時她已經過世了。」
我剛搬到這棟公寓時,曾帶著毛巾禮品套裝拜訪過二樓的鄰居。去二〇三號室時,出來的是個態度冷淡的老太太,一聲沒吭就收下了禮物。二〇二號室卻沒人在家,不管我什麼時候過去,主人總是不在。夜裡醒來時,有時會聽到從那邊傳來咯噔咯噔的聲響,應該是有人住在裏面,但具體是什麼樣的人卻無從得知,看樣子他過的是早出晚歸的生活。
下半身不受控制地堅挺了起來,褲子被綳得緊緊的。為了壓抑住體內奔流的熱血,我倚靠著柱子,閉上了眼睛。
「我叫戶塚健一,二十一歲,現在還在學校念書,是福井縣人。」他泡了杯速溶咖啡給我,不等我問,就先一五一十地介紹起自己。這人雖然有點兒輕浮,卻叫人討厭不起來。「我說完了,你呢?」
「他好像是翻譯,叫大澤芳男。你認識他嗎?」
我曾無意間聽到鄰居在背地裡這樣暗罵道。不僅如此,伯母還每月按時從我這裏收取四萬元生活費。
服完兩年的刑期后,曾根出獄一看,自己的店已經沒了影子。他打聽到妻子現住在赤羽的廉價公寓,就不請自到地硬住進去了。
他房間的牆上貼著一張齋藤由貴的大幅海報。屋裡看不到一本學校的教材,只有登載明星寫|真的雜誌、與車輛相關的書籍和交通地圖。公寓樓下停著一輛750cc的摩托車,看來等他攢下錢后,就會騎車出門旅行一陣子。除了音響、電視和簡易衣櫃,房裡再無其他傢具,冷清得不能再冷清了。
只要一喝上酒,他連顧客也愛答不理,結果好不容易攬來的熟客也都不再光顧了。店裡一冷清,他便一個人自斟自飲,於是更加沒人上門,整個陷入了惡性循環。
我被他強行拉進了房間。奇怪的是,我並不特別生氣。他請我坐到一個簡陋矮桌旁的坐墊上。房間里冷冷清清的,值錢的東西只有音響、電視和錄像機。牆上貼著張海報,齋藤由貴在海報里看著我微笑。
最糟的是喝過酒的隔天早晨,不光耳鳴,還陣陣眩暈,站都站不穩。這個樣子連出去弄點兒零用錢都有心無力,等於斷絕了收入來源。不過他馬上就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他又喝了點兒酒,想以此來解宿醉,不知怎麼居然發生了效果,耳鳴停止了。他還發現當罐裝酒喝個一杯上下時,頭腦最為清醒。
來到東京,轉眼已經過去一個月了,感覺真是彈指一揮間。這段時間一直沒給您寫信,對不起。
「媽的,想想都生氣!」
「對,我叫清水真弓。」
「聽說那個房間終於有人住了?」
「也不知她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居然以去年那樁命案為理由,要求房東降低租金。」
「很明顯,他就是在監視你。醫院一定是想通過他搜集證據,下次好把你關進隔離病區。」
「唉,今天難得休息,所以就……」戶塚君(後面我就這樣叫他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仔細一看,他的臉上還殘存著少年的影子,顯得挺可愛。長相雖然不差,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聽他說他平時常把學業拋到一邊,只顧玩命打工。
此外,雖然不是強制要求,但醫生建議我每月參加兩次戒酒會。這種戒酒會是由出院的病友聚在一起,介紹各自的親身經歷,以此認清喝酒的危害,並深刻反省,彼此勉勵絕不再陷入酒精依賴症的泥潭。
曾根前後進出戒酒中心三次。自從徹底酒精中毒后,他的手上功夫也大為退步,成功盜竊的次數連全盛時期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但加上政府給的生活保障金,租個廉價公寓獨自生活還是沒問題的。
有個聲音這樣告訴曾根。明明正喝著酒,耳朵卻又開始嗡嗡低鳴。為了壓住耳鳴,他再度一氣灌下滿滿一大杯酒。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雖很想這樣說,可惜事實並非如此。
要說我念書那會兒……
在我住院期間,病房裡就頻繁發生失竊事件。除了每周兩次的洗澡時間,平常也經常有人被偷。大家都覺得曾根很可疑,但他做得滴水不漏,從不留下任何把柄,我們一直苦於沒有證據。失竊事件不斷發生,終於有幾個病友群起向曾根發難,當時還搜了他的身,但哪裡都找不到贓物的影子。面對我們的指責,曾根從頭到尾都只是嘿嘿冷笑,充滿嘲諷之意。

04

「伯母,放那裡不安全,還是好好存進銀行吧。」
此人名叫曾根新吉,在醫院里是出了名的手腳不幹凈。他有盜竊前科,坐過好幾次牢,但還好不算是暴力犯,只是個專愛偷雞摸狗的宵小之徒。受酒精中毒的影響,他的手已不如從前利落了,但要偷戒酒中心裏的個把患者,依然是手到擒來。
四月十三日
「這個人渣!」我罵了一聲,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知是不是聲音太大被聽到了,曾根的肩膀倏地一動。這傢伙,一向警覺得跟老鼠似的。
我從戒酒會回到家中,是下午五點多。
我又按了一次門鈴,依然沒人回應,於是我改為咚咚地敲門。這回總算聽到卸下門鏈的聲音了,一個瘦瘦的年輕人探出頭來。
我們談的是二〇三號室的老夫婦。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要按很長時間門鈴,那位老太太才出來。
我沒理他這碴兒,自顧自地問道:「你看那個男人,他在做什麼?」
過去一直依靠的家人也寫來了斷絕關係的書信,至此便再沒有人能阻止曾根的墮落了。之後他一路潦倒下去,不出意外地成了生活貧困者,乍一看就與廢人無異,最終被政府認定為無生活能力者,每月領取最低生活保障。
裏面的人可能是沒聽到,絲毫沒有出來應門的跡象。
走進家門,向伯母打了聲招呼,我便登上二樓,迫不及待地打開窗戶。一看對面的公寓,二〇一號室還沒有亮燈。那位OL應該七點多才回家。只要想到那間房裡正住著人,我就心潮澎湃。有人居住在那裡的事實,或許會抹去過去那段不快的記憶。
後來有一天,醫院單方面通知他的病已治愈,把他趕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