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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草木與幻影 第八章

第三部 草木與幻影

第八章

「哎,這是什麼話。」
「這個……」侯恩咧嘴一笑。好酸的蘋果。偵察排里這麼些人,就數雷德比較值得交個朋友。這人很有見識。只是簡直沒法接近。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真玄!」他知道再過個把鐘頭他們就要往回開了,心裏有了譜,在這裏躺著倒也挺愜意。可是誤中埋伏的驚慌心情仍留下了一些餘波,時而還要在他身上引起一陣動蕩。
他從頭兩個月的收入里省下了一筆錢,憑這筆現錢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了一輛汽車。晚上吃過晚飯以後,就駕著汽車到一些糖果店和理髮店去收彩票賬。收齊以後,到「左撇子」家裡把取到的現款和票據交掉,就又回自己新租的那套一應俱全的公寓。就是這樣的工作,可以掙到一百塊錢一個星期。
我告訴他啦,他就是不信。喏,他就在那邊。(一個寒酸相的瘦個子,長著紅紅的尖鼻子。)
唉!(都怪自己。怎麼好說托她的福呢。)好吧,就當修女去吧……史蒂夫怎麼樣啊?
這算得了什麼——波蘭克對隔壁床上的孩子悄悄說道。
「左撇子」笑了。波蘭克老弟還是沒改老脾氣!夥計,你可真會逗樂兒。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你來的話我早就給你找個好差事了。
「什麼事啊,少尉?」克洛夫特剛打開了一盒早餐乾糧,就把手裡拿著的外包紙盒一扔,大步走了過來。
一次,「左撇子」抽煙給發覺了。違犯院規特別嚴重的,就有特別的處罰辦法。阿格尼絲嬤嬤讓孩子們列成了一行,叫「左撇子」叉開兩腿騎在一條板凳上,把屁股撅得高高的。一長行的孩子,就得一個個依次過來,每人打他一下屁股。
侯恩一回頭,看見馬丁內茲在毯子里正要起來。他已經把馬丁內茲的事忘記得乾乾淨淨了,馬丁內茲偵察到什麼情況,他還一點都不知道呢。他就喊了一聲,「克洛夫特!」
「左撇子」笑了,波蘭克的計策也成功了。
兩個小孩子溜出了小衚衕,在一盞路燈下分起錢來。
波蘭克眼梢角左右一掃,身後好像沒有人。不知今兒晚上吃些什麼名堂?
體操教師叫派費爾,對這個傢伙尤其得小心提防。列隊進了食堂,得先默禱三分鐘。派費爾就在長凳背後來回巡查,專捉偷偷說話的人。
他拉了拉背帶。你到底為什麼不肯嫁人,讓媽媽也輕鬆點兒?
哈啰——那女人開出門來招呼說——哎呀,你的媽媽就是……就是……
這我怎麼知道?——那個孩子說著還罵了一聲。
滾開點兒。
可是第二天,他正還委決不下,卻收到了徵兵局的通知。他輕輕罵了一聲。他知道麥迪遜街上有個人會給人破耳鼓,就給此人打了個電話。
一場小接觸打了幾分鐘,林子里的步槍和機槍突然都沉寂了。克洛夫特趁此一彎腰,又閃在石樑腳下,看見大伙兒急得有點瘋瘋癲癲,都貼著地亂爬,想要往回撤。
這事我要考慮考慮——波蘭克說。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遇事做不出決斷。
就為這事?
你放屁!
隊伍里一陣嘰嘰咕咕,分明很有情緒。
唷,怎麼啦?我哪兒礙著你啦?
你倒好啊,波蘭克,我說不許出聲,就是不許出聲。
你這是什麼話?風險都是我冒的,難道你就叫我白白地冒險?——這話是波蘭克說的。
你是個好樣兒的,老弟,等我明年出去了,我一定去看你。
不忙,不過下個星期說不定就要開張了。
你在看什麼呀,史蒂夫?——姐姐嚷起來了。
他在孩子們的鬨笑聲中回到了座位上。雖然痛得眼淚都掛了出來,他還是似笑非笑地把嘴一咧,悄悄說了聲:沒什麼!可是手都已經腫了起來,害得他揉了一個上午。
嗵的一傢伙!頭上疼得火辣辣的,一層一層往裡透,腦殼裡也一層一層受到震蕩,只覺得暈暈乎乎直打轉。
他們定下心來以後,想到了少尉的死也只是稍稍感到有些不安。他死得太突然了,太意外了,他們根本來不及有多大的傷感可言;倒是一旦沒有了他,他們反而覺得很難相信偵察排里還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少尉。懷曼爬到雷德身邊躺了下來,沒事找事似的,拉著一兩棵野草用手指掐呀掐的,時而還摘幾片草葉放在嘴裏,嚼了嚼吐掉。
你還才來呢。
侯恩一舉手。「大家等一等,我還有一句話要說。我們昨兒晚上派馬丁內茲去執行任務,他到山口裡偵察過了,山口裡並沒有人。估計現在還是不會有人。」他們的目光都露出不信的樣子。「我可以向你們提出一點保證,就是:假如我們遇到什麼情況,譬如碰上了埋伏,或者發現山口裡有日本兵,我們就馬上向後轉,撤回到海邊。這該公道了吧?」
做什麼,嬤嬤?我幹了啥啦?
孩子,都有一個月沒看到你啦——她用波蘭話說。
波蘭克笑了笑。背包帶子擦得皮肉生疼,他把帶子往上提了提。「就有也準是個王八蛋。」
二十四——他撒了個謊。
不瞞你說,一直抽不出空啊。(其實這裏邊還另有個原因。他雖然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卻抱定了一個做人的宗旨。就是:好朋友一旦「發」了,不請你的話你就千萬別去找他。)
麥爾斯登女士真要哭出來了。安靜點兒,同學們,請安靜點兒。約翰,你和路易斯就去給擦一擦吧。
由你來分好了。
到底是誰乾的,卡西米爾?
對,我知道。喏,這幾個錢你拿著。你的牙齒千萬去補一補,好不好?
她想要去當修女——媽媽說。
大姑娘沒出嫁,總要做幾件衣服吧。
兩年以後,媽媽來把波蘭克領回家去。一個姐姐已經出嫁,兩個哥哥已經出去做工。他臨走前,「左撇子」用幫會裡的握手禮跟他握了手。
不了,我還有很多貨要送呢。
哈,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
滾你媽的蛋!他吹著口哨走了,想起把醉漢揍得夠嗆,他笑了兩聲,心裏卻直發虛。可是第二天早上看見那人已經不在,波蘭克才放下了心。哼,真是打不死的酒鬼!——他想起了那些大孩子教給他的話。
你先等等,老兄,讓我先喘口氣。他對老闆眨了眨眼。那你也用不著這樣大叫大嚷啊。
「我想反正晚上也採取不了什麼行動,還是等天亮了再說。」克洛夫特慢聲慢氣說。
你這個無賴——瑪利罵了起來。
你過來,卡西米爾。
聽我說,先生,你讓我把錢領了去不就完了嗎。572號中了彩,不是嗎?瞧,彩票在這兒。(幾個進來買糖果的孩子來看熱鬧了,波蘭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加拉赫對他怒目而視。「回去是少尉說好了的。」
第二天早上侯恩醒來,覺得精神又恢復了。他在毯子https://read•99csw.com里翻了個身,看著太陽從東邊的山岡頂上升起。東邊一帶的岡巒如今可以漸漸看清楚了,彷彿海水退處,露出了一排排礁石。四面八方的曉霧都向山坳山溝里冉冉退去,他放眼一望,覺得似乎可以看到老遠,簡直可以一眼看到東方約一百英里以外的大海邊。
那人接了錢,望著手裡的錢半信半疑。你真夠朋友,先生。
哎呀,我真的不知道呀,老師。要不要我去幫著擦?
他幹活夠辛苦的。他的小兒子邁蓋又病了。
侯恩抬起頭來望望穴河山。今天早上再一看,他倒也有些動心了。他們是爬得上去的。不過他還是堅決搖了搖頭。「那怎麼行!」連那邊坡上能不能下去都還沒有一點數,就帶領部下上這麼一座大山,這不是發瘋嗎?
不關卡西米爾的事!他又給了史蒂夫一巴掌。他的手上還有屠宰場裡帶來的牲畜的血腥味兒。
但是還沒有到他那兒,波蘭克半路上又改變了主意。
「是啊。」克洛夫特已經把一小罐火腿蛋打了開來,正用匙子利落地一口口往嘴裏送。「好像是有點兒怪。」他又低頭望著自己的腳了。「咱們恐怕還是翻大山過去好呢,少尉。」
幾年一晃過去了,他年紀也大起來了,雖說學問始終沒有長進,畢竟還是長了許多見識,不過他的情況卻很少變化。工作是換過不少,做過賣肉的,在屠宰場里管過牲口,甚至還替住在北區的某某人家開過汽車,可是他很快就覺得自己再也沒有什麼工作可換了。新的差事簡直都還沒有好好乾上手,就已經覺得沒啥幹頭了。
克洛夫特他們在小山背後會合了。「好了,弟兄們,咱們撒開腳丫子跑吧。順著崖壁一直走,路上不等人,注意別掉隊。」他帶隊走在前頭,隊伍迅速開拔了。一口氣總要跑上好幾百碼,才收住了腳步慢慢走一陣,可是走不上幾步便又忍不住撒腿跑了起來。翻過一道道山岡,穿過深密的草叢,一個小時便跑了五英里路,中途沒有歇過一口氣,也從不放慢腳步等候掉隊的人員。
別嚷嚷——媽媽說。好吧,孩子,既然你願意托她的福,也就是了。
一進孤兒院就有許多新的「功課」要學,其實那也都不算太陌生。現在更得注意別犯了事給逮住,一逮住那個苦就吃大了。
我改天去看他。
你們兄弟妹妹幾個,要互相團結才好啊。(兩個已經死了,餘下除了瑪利和卡西米爾以外也都男婚女嫁了。)
你真是個蠢貨,史蒂夫。
克洛夫特這時正從旁邊經過,在大聲囑咐大家:「弟兄們,出發之前別忘了把水壺灌滿。」有些人就朝山後去了,山後有一條小溪。
雷德搔了搔手臂。他這一肚子火是突然冒起來的,發那麼大的火確實太過分了,就是他自己也覺察到了,因為他心裏一時不禁隱隱感到有些擔憂。
有那麼一兩次,他們可真是走了運。
夏天的黃昏孩子們總要玩到很晚才回家,找上塊空地捉迷藏,熱了到消防龍頭上去沖沖涼,天一熱消防龍頭總是開著讓他們用的。夏天有趣的事兒也真多,一座房子眼看著燒了個精光,要不也可以爬到屋頂上去偷看大小夥子跟大姑娘鬼混。逢上特別厲害的大熱天,他們還可以溜進電影院去看白戲,因為大熱天電影院為了通風,出口的門都是不關的。
「喔,不能這麼說吧,當官的也有好有壞……」懷曼溫和地提出了不同的意見。他心裏總還覺得少尉的那副嗓音和他殷紅的鮮血好像連不到一塊兒。
當件禮物送給凱瑟琳嬤嬤不好嗎?
史蒂維認為恐怕也只能這樣。
在哪兒,在哪兒,快快,快快。
臨走之時:好,再見了……
九歲的卡西米爾·欽微支,又叫「波蘭克」,早上醒來抓了抓腦袋。他從地鋪上探起身來瞧了瞧屋子正中的火爐——原來火爐已經熄滅了。地鋪上跟他一起還睡著三個孩子,他一扭身鑽進了被子,只裝沒醒。姐姐瑪利一會兒就要起來了,起來以後總要走動走動,換件衣服,他倒要偷看偷看。
有什麼見教,「左撇子」?
咱們到裡間談去。(進了裡間,他把門一關。)好啊,老兄,你中彩了,獎金明天就送來。我們收款是一個人,兌獎又是一個人。我們的公司大得很哪,老兄,又不是你一張彩票的事。
「上面給我們的任務可沒叫我們回去。」克洛夫特覺得一股強烈的怒火冒到了喉嚨口。現在看誰還能攔著他!他一時間真想端起槍來,衝著雷德的腦袋叭的一槍。他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快起來吧,弟兄們,難道你們還要叫日本佬在前面恭候你們?」
四下里大家也都醒了。克洛夫特他們正在卷毯子,也有一兩個人剛從野草叢裡解完了手回來。侯恩就坐了起來,腳指頭在鞋裡扭了兩下,心裏還懶洋洋地合計了一會兒:要不要換雙襪子?他還帶了雙襪子,不過也已經穿髒了。臨了還是聳聳肩膀:算了,犯不上費這個事了。他就紮起裹腿來。
是啊。媽媽這屋裡的開銷都是他負擔的:東一張西一張的抽紗碗墊、簇新的軟墊椅、五斗柜上的燭台,都是他買來的。可是這屋裡總有股說不出的灰溜溜的味道。嗐,不好受!
你放手,你這個臭……波蘭克另一隻手還可以活動,在地上一陣亂摸,找到了一塊石頭,他抓起石頭就朝醉漢的腦瓜上砸去。醉漢的手攥得更緊了,他就又一石頭砸下去。
小弟弟,要買什麼?——糖果店老闆迎上來問。
哈啰,媽媽,你好嗎?卡西米爾的好媽媽呀,你好嗎?
慢慢的,他們恢復過來了,呼吸平復了,腿也重新有了些力氣。可是挨了這一場伏擊、趕了這一程路,他們畢竟神困體乏了。朝陽已經高高陞起,熱得難受,他們被烤得昏昏沉沉,趴在地上,眼看著臉上的汗水一滴滴都落在胳臂上。米尼塔還反了胃,吐出又干又酸的一塊塊,都是早上吃下的乾糧。
我過兩天再找你算賬——史蒂夫後來悄悄說。
波蘭克摸遍了醉漢的口袋,只掏出了幾個零錢。好,咱們走吧。
麥爾斯登老師,卡西米爾的座位上就是沒有橡皮糖——一個叫愛麗思·拉佛蒂的女同學說。
像是來回答他的問題似的,在那裡放哨的克洛夫特,這時候卻慢悠悠向他們走過來了。「好啦,弟兄們,該出發啦。」
那班女學生都在鼻子里哼哼,東張西望的目光里不但含著氣憤,此刻都還帶著好奇。就是卡西米爾乾的——她們交頭接耳說——就是卡西米爾乾的。
他們悄悄穿進小衚衕,轉到屋后一片無人來往的場地上。那醉漢還在打呼嚕呢。
https://read.99csw.com「這也不是對你的恩賜。」
嗨,「左撇子」,我有件東西送給你。
哎呀,媽呀,那你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去補呀?
「少啰唆,加拉赫。」克洛夫特的眼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還有五分鐘就出發了,大家快抓緊時間,別到時候拉屎撒尿的。」
加拉赫開口了:「這不是要我們硬打死拼,從日本鬼子堆里殺出一條路來嗎?請問這樣有什麼好?」
卡勃里斯基想找一個人替他掌管他地面上南路的姑娘。
「我可不要別人的恩賜。」他咕噥了一聲。
波蘭克聳聳肩膀。你為什麼不告訴這位幸運的先生,弗雷德明天就會把獎金送來?
我來幫著擦吧,老師——卡西米爾說。
我沒看,我沒看。
當修女?我的老天爺:他把姐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當修女!
那就讓我考慮一下吧。
可是孩子們全不敢打重,一個接一個,都只是過來輕輕拍了一下。阿格尼絲嬤嬤火得要命。她大喝一聲:你們要替我把弗朗西斯狠狠地打!誰不照辦,我就罰誰!
因為男人都像你,你們都是安的一個心眼兒。
媽媽聳聳肩膀。我買了點東西把錢用掉了。
她起來啦?(哥哥今年十一歲了。)
只有克洛夫特一個人還站在那裡。他雖然胸脯不停地起伏,話還是說得很清楚,慢騰騰的:「在這裏稍微休息一下。」他瞅著他們,滿心鄙夷:瞧他們似聽非聽的那種木愣愣的樣兒!「既然你們都累得不行了,那就我來放哨吧。」他的話他們多半都沒有聽見,就是聽見了的,也根本沒有聽出個意思來。他們躺在那裡什麼都懶得管了。
「那班當官的,沒有一個小子是好的。」雷德罵了起來。火兒一冒,癱軟的四肢激動得直抽。
他完全是自然而然心懷著這樣的想法,帶領偵察排直奔山口而去。
他一把推開了坐在他膝頭上的那個「黑里俏」的小女人,懶洋洋地走過去跟「左撇子」和卡勃里斯基幫的那位好漢相見。宴會上請來的四人樂隊樂聲柔婉,茶几上早已潑上了好些酒。
太太,我的媽媽是欽微支太太。
可是誰也不聽她的。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挨過了手心,就在旁邊站成一圈看他們的。「左撇子」哈哈大笑。輪完一遍以後,阿格尼絲嬤嬤半晌沒動,顯然是在心裏盤算要不要叫他們重新打過。可是她終於認了輸,於是就擺出一副冷冰冰的口氣,叫大家排了隊去上課。
我請你來見見沃利·博勒蒂。彼此點了點頭,寒暄了幾句。
唉,見鬼,真是撞上晦氣了!他掉轉了車頭往回開,心裏倒平靜了下來。從腦瓜子的背旮旯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想。
太太,請問這肉放在哪兒?
波蘭克·欽微支
波蘭克挖了挖鼻子,說:「你敢擔保咱們就一定不會丟腦袋了?」看這光景有些蹊蹺,實在有些蹊蹺。那個克洛夫特真不是個東西。十足是個惡棍。世界上怕就怕這種王八蛋。
哎呀呀諾維科夫,你這個要命的俄國佬啊!你今天打球是沒帶眼睛還是怎麼著!波蘭克狂叫完了這才坐下,把腳往前排椅子上一擱。你說什麼來著?
「你有什麼理由不叫我們回去,克洛夫特?」雷德問道。
不許你胡說,卡西米爾。
一時情不自禁,侯恩就衝口說道:「我說,梵爾生……」
我拿六毛,你拿兩毛半。
事後他覺得,他像是補上了一課,這一下心裏就敞亮了。他本來早就看透了:男人是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但是倒沒有去想過女人如何。現在他可以肯定女人也一樣爾虞我詐,朝三暮四,千萬信不得。
波蘭克對懷曼說:「克洛夫特這傢伙你是了解的,他是個空想家,就是這麼個貨色。」這句得意的話很使他自得其樂了一陣子,可是順著溝底火燙的黏土岩一路吃力地往上爬,他一會兒就把這句得意話忘記得一乾二淨。事情有點蹊蹺。他得找馬丁內茲盤問盤問。
可不能忘了昨天用望遠鏡觀察大山時克洛夫特臉上的那副神氣!所以侯恩還是直搖頭。「咱們還是走山口試試吧。」可以肯定,除了他們倆以外再沒有第三個人是願意翻大山過去的。
他的奇想卻轉眼就泄了氣。雖說天外飛來了新的主意,可是再仔細一想,其實自己只要挖空心思想下去,竅門還怕找不到嗎?
對,我認識你媽媽。
輪到下一個,上來既不輕也不重地把「左撇子」打了一下。阿格尼絲嬤嬤叫他把手心伸出來,手裡的戒尺馬上重重地給了他一手心。於是孩子們就一個個先上去打了「左撇子」,再回過頭來自己挨一下手心。
侯恩一時也冒了火,嘟囔了一句:「好了,不用說了。」他們都恨他,他們也不能不恨他,他受不了也得受,任務不結束就得一直受下去。他對雷德回敬了一眼,可是一眼看到雷德那消瘦的模樣,那憔悴疲憊的面色,那漲得通紅的擦傷的臉皮,他的氣就漸漸平了下去。
怎麼你的座位上就會沒有橡皮糖?——老師問他。
再見,卡西米爾。(這是瑪利說的。)
呃,我要買……他朝店門外一望。先生,那個孩子在偷你的報紙哪!於是同黨飛快往街上逃,老闆拔腳在後面追。波蘭克急忙抓起兩包香煙,對著哇哇亂叫的老闆娘把大拇指往鼻尖上一搭,做了個「見鬼去吧」的手勢,就朝另一頭撒腿跑了。
伸出來。狠命的一戒尺打在手心裏,痛得他跳了起來。我的爺叔(耶穌)!
誰把橡皮糖粘在座位上啦?誰把橡皮糖粘在座位上啦?
又是給瑪利買的?
啊,再見,親愛的。他又瞅了她一眼。要去當修女?就去當唄。祝你幸運啦,親愛的。
懷曼問道:「我們回去了嗎,上士?」
你今年多大啦,波蘭克?
不過也有義務。「左撇子」喜歡抽煙,晚上熄燈以後可以偷偷抽上半包而不致被發現。所以就專門有一支隊伍,每隔一天要夜出一次,去給「左撇子」搞香煙。
「左撇子」正在跟他的助手說話。滾開點兒,波蘭克。
波蘭克做了個鬼瞼,噘了噘嘴巴。咱哥們兒的事總該好說吧——他用切口說。
「左撇子」考慮了一下。不錯……不錯。你從哪兒弄來的?
克洛夫特瞅著他,不動聲色。來這兒執行偵察任務以後,克洛夫特那瘦削的臉更加消瘦了,那小小的方下巴上皺紋也更加觸目了。臉上疲態畢露。他身邊雖帶著把剃刀,可今天早上還沒有刮過臉,所以臉盤就顯得更窄了。「不一定呢,少尉。我從昨天早上起一直在注意這座山峰,我發現,山口以東大約五英里的地方,山崖上有斷裂。這會兒出發,只要一天工夫就可以翻過這傢伙。」
他就大喝一聲:「read•99csw•com大家等一等!撤也要好好撤。加拉赫!羅思!你們跟我一起留下掩護。其餘的都迂迴到那座圓頂小山背後。馬丁內茲,你帶他們走,」——他一指背後的小山——「你們一到那裡,就對準樹林子開火,掩護我們撤下來跟你們會合。」他仰起身來,用新換上的子彈打了一梭子。日軍的機槍還擊了,他又把身子一低。「好,快走吧!」
就為這事。
「我們本來還少一名下士。史坦利又送威爾遜走了,這樣總共就少了兩名。你就暫時當一名代理下士好不好?等我們任務執行完畢,回到部隊,可以讓你正式當個下士。」選雷德真選對了。他跟大伙兒關係好,肯定幹得了。
那可不含糊。
干這個差使也有妙不可言的時候。
那你在我的手下干好了。
卡西米爾走到老師的講桌旁,老師剛伸過手來要攬住他,他趁勢就朝老師胳臂上一靠。腦袋枕在老師的肩膀上,眼睛望著全班同學,故意眨了兩眨。(心裏暗暗好笑。)
「什麼事?」
飛回到過去:
他尋思了一會兒。(干這檔子事進賬肯定要比現在大,而且要大得多,這他倒是用得著,可是……)這種事不好辦哪——他不覺沉吟起來。(只要政界上風向一轉,哪個部門把臉一變,他就難免要成為挨打的靶子。)
到處撞運氣唄。
一天夜裡,卻碰上了一件有點稀罕的事兒。
唷,這人怎麼發了那麼大的火?「不,不,決不是命令你的意思。」
我買了幾塊衣料。
誰能擔保你們的人一定會來呢?
我也不知道呀,老師,也許干這事的小子見我害怕吧。
你在我的手下干好了。
嗨,波蘭克,薩爾瓦多家背後的小衚衕里睡著個醉漢哩。
媽媽疑心重重的目光從門縫裡看了好一陣,才認出他來,於是就把門開大了。
唉!(瑪利已經走了出來,冷淡地向他點了點頭。)你近來在幹些啥呀,還在吃閑飯嗎?
「有好有壞?再好的都還不配我啐一口呢。」米尼塔氣沖沖地說。他儘管有個小迷信,沒忘記說死人的壞話是忌諱的,可是一發狠,就不管這一套了。「我心裏有話我就敢說,我看當官的全都不是東西。」那高高的額角底下,一對眼睛顯得很大,神情也很激動。「他呢,既然是為了能讓我們回去才丟了腦袋的,那我覺得對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他是上面派來的,上面又不管下面的死活,他能跟誰理論去?「唉!」他點上一支香煙,戰戰兢兢地抽了幾口,因為煙一入肚,攪得肚子里直翻騰。
「是啊。」雷德含糊應了一聲。心想:這下輪到少尉了!少尉聽說他不肯當下士便把臉一沉的那個情景,頓時又浮現在他的眼前。他的思緒觸及了一個最敏感不過的問題,心頭隱隱感到有些苦悶,似乎有件事他明知自己無力對付,可是眼看還非得碰上不可。
把手伸出來,卡西米爾。
通風井就權充了化灰爐。
哎,波蘭克,你一向在哪裡得意呀?
「左撇子」,有什麼事能為你效勞嗎?(這話是十歲的波蘭克說的。)
一路千辛萬苦,隊伍順著深溝繼續往上爬去。
你這張彩票押了幾個錢?
貫通各樓浴室的通風井裡不斷扔進雜物,有時還倒進了垃圾。垃圾積到有二樓高了,管門人就點把火燒掉。
「我聽說已經有了一種高幫鞋,跟傘兵的長統靴差不多,很快就要發下來了。等有了那種鞋子,就再不用紮裹腿了。」
克洛夫特撕開了裡層塗蠟紙盒的蓋子,把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一張嘴,背上就覺得火辣辣的:「他進了山口一路往裡走,沒有看到人影。依他看昨天打了我們的那股日軍,是山口裡唯一的部隊,現在已經撤防了。」這話他本來想儘可能慢點對侯恩說,甚至幻想最好能夠不說。他又覺得皮肉里像有針在刺了。他非常小心,把自己暗裡的打算暫時置於腦後,根本就不去想。他說話的時候眼望著地下,說完以後又轉過臉去看看山包頂上的崗哨,還輕輕喊了一聲:「可別打瞌睡啊,懷曼!哎,夥計,你怎麼啦,難道這麼睡還沒睡夠?」
是怎麼回事啊,老兄?——波蘭克說。
樓下的門鎖已壞是不消說得的,信箱早已讓人給偷走了,門上剩下的鉸鏈也都銹爛了。過道里一股味兒不啻小便池,門口烏糟糟的花磚吸飽了各種各樣的氣味,有陰溝里逸出的臭氣,有白菜大蒜味,有衛生設備年久失修沉在彎管里沒有清除掉的積垢味。上樓梯的話得往牆這邊靠靠,因為那邊的扶手已經壞了,左一偏右一晃的,好像沙灘上爛得只剩了架子的一條破船。地板盡頭牆壁腳下陰暗的角縫裡有老鼠踩著塵土閑步,還有爬出窩來溜達一番的蟑螂,那更是信步所至,旁若無人。
一張嘴巴不乾不淨、富於表情,左側缺了上邊三顆大牙……年紀大概還只二十一歲,可是一雙眼睛機靈而輕佻,一笑起來就顯得皮老臉皺,像個中年漢子。鉤鉤的鼻子,帶節的鼻樑,往裡削的長尖下巴,縮得緊緊的牙床骨,米尼塔覺得那活像漫無邊際畫里的山姆大叔。不過米尼塔覺得跟他在一起有點不大自在;憑他那點所見所聞,他自知不足以同波蘭克較量。
「別亂說一氣,懷曼,我們要翻大山過去。」回答他的是一片震驚、憤慨的低聲咕噥。「怎麼,哪個有意見嗎?」
雷德鼻子里哼了一聲。「對,是少尉說的。」他翻過身去,趴在地上。
對了,我也有些小意思送給你。收下吧。他往她手裡一塞,就匆匆出了門,下樓而去。看見幾個頑童正在撬他汽車上的輪轂蓋,他趕緊把他們轟開。還剩三十塊錢。要維持三天可不大容易呢,近來他在「左撇子」家裡打牌老是輸錢。
「好了,大家都不要說了。就決定這麼辦了,希望大家今天格外注意保持警惕。」馬丁內茲沖他直瞪眼,克洛夫特卻聳聳肩膀,不動聲色。
啵——他猛地一按喇叭,飛一般超越了前面的一輛卡車。
這個打擊可是夠厲害的。那班偵察兵足足有一二十秒鐘工夫沒有還手,都用手抱住了腦袋,拚命擠到石樑下去隱蔽,聽任日本人的步槍、機槍在他們的頭上打得子彈亂飛。
小家子氣!中了二十一塊錢的彩,就只當我們要張羅三天三夜才還得清他的債,這傻瓜蛋!哼哼!為了二十一塊錢東鑽西鑽,也有這樣沒出息的賭鬼!
他們都各就各位,站好了。他這才改用平靜的口氣,說道:「出發吧。」
一定是該我搞出大名堂來了!——他自言自語說。
「誰說我們要回去啦?」波蘭克問道。
天一黑,四個孩子就偷偷溜到孤兒院的圍牆腳下,兩個墊腳,兩個上牆。上牆的兩個跳到外邊的馬路上,過兩條街到商業地段,找一家糖果店,在店門口的報攤跟前磨蹭。
哎,卡西米爾,不要這樣。
「哼read.99csw.com!好吧,今後碰到這種問題你還是讓我來做決定。」他對克洛夫特照樣回瞪了一眼,兩道目光直穿進對方那雙莫測高深的藍眼睛。「馬丁內茲發現什麼情況啦?」
不一會兒他們就出發了。侯恩把背包扣上,往肩上一搭。跟動身的時候相比,背包已經少了七盒乾糧的分量,如今背在肩上簡直輕鬆得很。太陽漸漸曬得身上有些熱了,身上一熱,他的心情也振奮了。一路走出那窪窪時,只覺得渾身有勁。迎來了一個新的早晨,心中怎麼能不升起希望呢。昨晚那一派沮喪的情緒,當時做出的種種決定,好像都可以撂在腦後了。撂開了他心裏倒覺得挺樂意的——好嘛,覺得樂意就更好了。
倒沒有想到過她還有個名兒呢。在他的心目中她直到現在還只是一位要他送肉上門的顧客某太太。
這阿爾是個中年人,提了一袋輔幣,迎著他走了出來。嗨,波蘭克,這裡有個人要領獎金。他的彩票中彩了。
事後的話:天哪,派費爾這個傢伙背後長著眼睛哩!
從卡拉漢的鋪上「掏」來的。不過你放心,只要你關照他別聲張,包他不會嚷嚷。
「少尉說了。」懷曼說。
又回到了老街上,他這個年紀又有這個年紀新的玩樂方式。吊電車是家常便飯,到鋪子里偷點兒是收入的來源。最好玩的還數抓住一輛高速行駛的運貨卡車,吊在後擋板上到了城外,一口氣搭上十五英里的飛車。媽媽給他在肉鋪子里找了個送貨的活兒,這個差使他幹了兩年。
謝謝你,卡西米爾。
波蘭克嘆了口氣。喏,老兄,你拿一塊錢去。明天兌了獎還給弗雷德就是。
他是伸出手去想攔住史蒂夫的,可是沒來得及。他搖了搖頭,心裏很不贊成,這說明他要成熟得多了。你怎麼能這樣胡說八道,看,把事情都弄糟了。
屋外的風苦苦地叩著窗玻璃,一覓得隙縫就悄悄往裡鑽,滿屋子亂竄。
「昨兒晚上馬丁內茲回來,你怎麼也不來叫醒我啊?」
「少尉是個好人哪。」懷曼突然脫口說道。話一出口,自己也大吃了一驚。他似乎到這時候才明白:今天他最後一眼見到的侯恩,橫屍血泊、什麼都已經完了的侯恩,原來就是曾經來跟他講過一兩句話的那個侯恩。「是個好人哪。」他說第二遍就有些猶豫了,因為說了這話心裏害怕,覺得還是小心為上。
不要怎樣,老師?
(那隻手還是抓著他的前臂不放。)我今兒晚上就要,先生,我想喝一杯,都快讒死啦!
一會兒波蘭克進了店,走到香煙櫃前。
事情有點蹊蹺。侯恩嘰咕起來:「山口裡的防守會撤?不可思議!」
「現在這個偵察排就得聽我的。」他瞪起了眼睛盯著他們,終於用眼光把他們制伏了。他們一個接著一個,都站了起來,繃著臉把包往肩上一背。他們已經有點木然了。經過了這個打擊,他們再也提不起一點勁兒了。「呸!這渾蛋!」克洛夫特聽見有人這麼嘰咕了一聲。他暗暗冷笑,也給了他們一句厲害的:「看你們這幫娘們!」
半個小時以後,侯恩少尉就中彈陣亡了。一顆機槍子彈穿透了他的胸膛。
我才不放屁呢。
可惜,他是想錯了。波蘭克沒有聽說過寫小說常有所謂「救星一到,矛盾皆了」的手法,所以碰到了這樣的事他就覺得新奇了。
你這是什麼話?人是我發現的。
還年輕著哪——那個叫沃利的說。
沒什麼,媽媽,我得走了。
好,就隨他們吧。他也不打算在這裏久留。克洛夫特對少尉瞅了一眼。侯恩仰面朝天躺在那裡,傷口裡悄悄冒出血來,雖然很慢,卻終究還是把臉上、身上都染紅了。克洛夫特不覺又舒了一口氣。現在下起命令來就不再覺得那麼疙疙瘩瘩了,心頭也不會先打個頓了。
卡西米爾先看的。
懷曼不置可否地「噢」了一聲。他一時又想起了那個沒有再給他來信的女朋友。現在女朋友是死是活,他也根本不在乎了。這種事算得了啥?他抬頭望著大山,心裏只希望能往回走。可克洛夫特說過什麼沒有呢?
克洛夫特首先反應過來,他找了個岩石縫把槍口伸出去,對準小林子迅速開火。他一聲不出,就聽自己槍上的空彈殼一個勁兒砰砰往槍外跳。旁邊的雷德和波蘭克也終於鎮定了下來,都站起來回擊了。克洛夫特這才覺得鬆了一大口氣,身子頓時也輕巧了。他大喊一聲:「快,弟兄們!快還擊呀!」他的腦筋卻轉得飛快。他想:林子里的敵軍一定就是那麼幾個人,也許連一個班都不到呢,要不,偵察排的兵力還沒有全部暴露,他們也不會就這樣急於開火。他們來這一手,無非是想虛張聲勢,嚇退來兵。
有時候可以用些小計。派費爾或者神父、嬤嬤不在的時候,這裏實際的頭兒是個十四歲的大孩子,叫「左撇子」里佐。你呀,跟他一定得拉上點交情,要不就別想出頭。
「那行。」有些人說。
十分鐘以後,兩人在孤兒院的圍牆外會合。一個托起另一個先翻上牆頭,然後一個伸下手來,另一個拉著他的手攀上去。他們偷偷穿過空空的走廊,把香煙給了「左撇子」,就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覺,前後總共不過花了半個小時。
哎呀,真冷哪——他對睡在旁邊的哥哥嘀咕了一聲。
哎,去看看吧。
雷德揉了揉下巴。他自打出發以後還沒有刮過臉呢,他的鬍子是淡黃色的,不過有點雜色斑駁。他對侯恩說:「可就是永遠到不了我們手裡,管軍需那小子,不全部扣下才怪呢。」
放在那兒好了。他放下了肉,對她看看。太太,沒別的事兒了吧?
波蘭克倒真是上了深刻的一課。他對「左撇子」佩服得不得了。小孩子還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只是一個勁兒搖頭。好傢夥,「左撇子」真有兩下子!
是你把橡皮糖粘在座位上的嗎?對我說實話,我不會責罰你的。
好,卡西米爾,這才是好孩子。
呸!
你是個可靠的人,波蘭克——「左撇子」說。
他們貼地爬著去了,過了幾分鐘,克洛夫特聽見背後響起了他們的槍聲。他對加拉赫和羅思悄悄說了聲「撤!」三個人便一齊下去,先是肚子貼著地爬,爬過了五十英尺以後,就起來彎著腰跑。羅思爬過侯恩身旁的時候看了他一眼,一時腳都發了軟,沒頭沒腦地會喘不過氣來。「唉呀!」他頭裡一陣昏暈,心裏驚叫了一聲,就趕緊往前爬,爬了一陣就跑,嘴裏還在咕噥:「可怕呀!」
他盯了她一眼。那好,我就坐會兒吧。
呸,你給我閉嘴。
爸爸套了條褲子,上衣也沒穿,就從隔壁屋裡進來了。爸爸長得魁梧健壯。你們都給我住手——他用波蘭話大喝一聲。看見史蒂夫,就給了他一巴掌。人家女孩子家,你看什麼!
課堂里同學們嚷成了一片。
快了。他趕緊豎起一個指頭往嘴唇read.99csw.com上一按。
他獃獃地瞪著面前的盤子,只能等疼痛自己消失。咬緊了牙關死命忍住,才沒有用手去揉腦袋。
他在宿舍里轉了一圈,把五十張床鋪,連同那些半開半掩的小柜子,都摸了個遍。
喔——!不過卡西米爾肚子里卻暗暗一笑。他知道史蒂夫就會忘記的,就是不忘記他也有辦法避。總有辦法的。
是,麥爾斯登老師。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裝作幫著兩個男同學一起擦,卻趁機偷偷跟女同學說話。
我話要說清楚,先生,我不是來找麻煩的,也不是存心來吵架的,我的彩票中了彩,我是來領獎金的。
怎麼盡叫我下手?回頭咱們怎麼分法?
我,老師?我怎麼會幹這種事呢?
胸中那股嚙心的憤慨,使他一時按捺不住,明知不可卻還是按捺不住。他要是接受了這種差使的話,那就完了。落入了他們的圈套,就勢必得千方百計巴結差使,從此跟弟兄們就要相互對立,見軍官就得拍馬逢迎。從此就得跟在克洛夫特的屁股後邊干。
雷德覺得討厭這個少尉。這個滿面堆著假笑的大個子,老是想方設法要來跟自己親近。他為什麼偏要老纏著自己呢?
雷德在他近旁嘀咕,「這要命的部隊,不知要到哪天才能學點乖,把裹腿改進改進?」晚上一根帶子脫了下來,他這會兒正弄得不可開交呢。
阿格尼絲嬤嬤氣壞了。她暴跳如雷,身上的長袍嚓嚓亂響。嘴裏一再嚷嚷:把弗朗西斯狠狠地打!
考慮來考慮去,正在委決不下,忽然天外飛來了一個新的主意。他暗暗咧嘴一笑。看來我面前的路是絕不了的!
史蒂夫一拳捅來,卡西米爾躲開了。卡西米爾滿屋亂竄,他們一個逃一個追。快住手,史蒂夫——瑪利大叫了。
這座住房,跟本街本段的哪一座住房都一個樣,跟方圓幾里以內的哪一座住房都一個樣。
他十歲那年,爸爸死了,料理完喪事以後,媽媽打發他到屠宰場去,想讓他就在那兒幹活。可是才過了一個月,上面來了查曠課的,媽媽走投無路,只好把波蘭克往孤兒院里一送。
坐會兒嘛。
快下手吧,波蘭克。
坐會兒嘛,你一定累了。
有油水嗎?
別鬧了,別鬧了——波蘭克也直嚷嚷。
羅思很快就把少尉給忘了——大伙兒都很快就把他給忘了。撤退行軍這樣艱苦,也無形中緩和了二次中伏的衝擊。他們只知道胸口呼呼亂喘,累壞的兩腿不住打戰,其他便什麼也不在心上了。最後到克洛夫特命令停下時,他們就撲騰倒在地上,什麼都不覺得了,連有沒有日本人追來都顧不上了。當時真要是遭到了襲擊的話,恐怕他們就只好眼睜睜地躺在那裡,連一聲喊都叫不出來。
嗨,阿爾,你好嗎?他在雪茄櫃前停了一下,挑了一種三毛五兩支的。(叼在嘴裏轉呀轉的)你說什麼?
懷曼的眼前又出現了少尉的影子。今天遭到伏擊以後一直在他心頭打轉的一個不成熟的想法,這時一下子都清楚了。他是挺怕被波蘭克嘲笑的,可是腦子還沒來得及想一想,嘴裏就嘰咕開了:「我說,波蘭克,你看這世上真有上帝嗎?」
你叫我格特魯德好了。說完咯咯一陣痴笑。
太陽已經半天高了,隊伍慢慢開始行動了。才走了幾百碼,他們就又累得不行了,只是恍恍惚惚地硬著頭皮往前走。其實骨子裡他們本來就不信任務真會這樣輕易了卻。克洛夫特帶領他們沿著壁立的山崖,一路向東走去。走了二十分鐘,看到山根綿延不絕的陡壁上首次出現了斷裂。一條深溝斜斜向上伸去,有好幾百英尺長,往裡通到第一道山樑上,兩邊的紅黏土岩壁在灼|熱的陽光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輝。克洛夫特一言不發,直奔那深溝而去,於是隊伍就開始攀登大山了。現在也只剩下八個人了。
過了好幾個鐘頭他才回過神來,對這種久聞其名的勾當反覆回味,感到美妙無比,自忖真是飛來之福。第二天他又順便去看了她,這一年夏天,他就成了她門上的常客。
為什麼要我們擦,老師?又不是我們粘上去的。
可是看到雷德一無表情的面容,侯恩覺得有點窘了。「你這是命令我嗎,少尉?」雷德的口氣是平板的,有些刺耳。
波蘭克聳聳肩膀。是贏是輸,反正看運氣吧。
再見了,格蒂(格特魯德的昵稱)。過天再來看你。
他平心靜氣地瞧了瞧姐姐瘦削憔悴的臉兒、眼眶下發黃的皮膚。是啊,看這光景恐怕也只能這樣了。輕蔑的心理又在他胸中蠢動了,輕蔑中還隱隱有些可憐。媽媽,那我可就托她的福了。
「好,那就趕快準備吧。」
一九四一年,他十八歲,有一次在看球賽時又遇到了「左撇子」里佐,他們就在一塊兒坐。「左撇子」已經發福了,看上去是一副財源旺盛的樣子。留了小鬍子,真不像二十二歲,倒像是三十已過。
兩個星期,一個月,還不是一樣?你看我這不是來了嗎?一點糖果,給!(看到她臉上疑惑的神氣,他皺了皺眉。)你的牙齒還沒有去補嗎?
「你還是另外去找一個傻瓜蛋吧,少尉。」
好啦好啦,老兄。(他一端肩膀,甩掉了那人的手,就穿過店堂,出門上車。)在去下一站的路上,他不住地搖頭,心裏感到無比輕蔑。
他爬到醉漢的跟前,把他周身細細一摸,想找他的皮夾子。醉漢馬上呼嚕也不打了,一把揪住了波蘭克的手腕。
卡西米爾,你應該做個老老實實的孩子。
瑪利打著哆嗦起來了,她心不在焉地捅了捅爐子,把棉毛套裙往肩上一套,一邊往下拽,一邊就把身上的睡衣脫掉。兩個男孩子看到了一個赤條條的身影,躲在被窩裡咯咯直笑。
你說什麼,卡西米爾?
省了你的麻煩哪。
麥爾斯登女士終於聽見了。是你乾的嗎,卡西米爾?
卡西米爾,你出言不敬,還得罰你。黑袖子里的胳膊一舉,又是一下手心。
這我不會自己去「掏」?
三分錢。
那你的獎金就是二十一塊咯?怎麼著,你以為二十一塊錢就能叫我們破產啦?他哈哈大笑。半個子兒也不會少你的,老兄。
有了竅門,無所不能
那是在山口第一片小林子對面的石樑下邊,當時他也沒在意,就站了起來。他剛要揮手招呼部下跟上,日軍的機槍卻開了火。他向後一個踉蹌,就倒在石樑背後的人群里。
我要這玩意兒有屁用?
他十三歲那年,一次送肉上門,碰到一個女主顧來打他的主意了。
克洛夫特一時喜憂參半,心理是微妙的。到底幹上了!他說了聲:「好吧。」可嘴唇已經咬得都麻木了。他就站起身來,把大伙兒都招到自己身邊。他向大伙兒宣布:「咱們今天決定過山口。」
不是我,老師。
在一隻小柜子里發現一隻蘋果、四枚分幣,還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他偷了十字架,不慌不忙回到「左撇子」的鋪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