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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八章

第三部

第八章

靠了馬特廖娜的情面,他們套車不用烈性的黑馬,而用管家那匹棕色馬。陶麗因梳妝打扮而耽擱了一陣,終於穿著一身雪白的薄紗連衫裙,出來坐上馬車。
到家以後一切也都很順利,可是吃早餐的時候,格里沙吹起口哨來,更壞的是不聽英國教師的話,因此被罰不準吃餡餅。在這種高興的日子,要是陶麗在場的話,她是不會同意罰孩子的,可是她當時不在,事後又不能不維持英國教師的威信,只好同意罰格里沙。這件事使大家多少有點掃興。
接著談到了陶麗最關心的問題:分娩的情況怎樣?嬰兒得過什麼病?丈夫在哪裡?是不是經常回家?
教堂里除了農民、用人和他們的家眷外沒有別的人。但是陶麗看出,或者感覺到,她和她的孩子們引起了他們的讚歎。孩子們不僅因為打扮漂亮而顯得好看,他們的舉止行動也很可愛。不錯,阿廖沙站得不太好,老是回過頭去想看看自己上衣的背部,但還是顯得十分可愛。塔尼雅站著像個大人,照顧著弟妹。最小的女孩莉莉對什麼都露出天真的驚訝神氣,特別招人喜愛。她領過聖餐,又用英語說了一句:「請再給我一點兒。」這時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塔尼雅先是因為憐憫格里沙,後來又因為九九藏書意識到自己行為的高尚,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她並沒有拒絕吃她的一份點心。
「你餵奶怎麼喂得這麼長啊?」
「是嗎!」
陶麗簡直不願離開這些農婦,因為同她們談話實在太有趣了,她同她們的趣味實在太一致了。陶麗最高興的是,她清楚地看到,這些農婦都很羡慕她有這許多孩子,而且他們又長得這樣可愛。她們使陶麗感到好笑,卻使那個英國女人生氣,因為她成了她們鬨笑的對象。她衣服穿得最慢,有一個年輕的農婦眼睛一直盯住她。當她穿第三條裙子的時候,那個年輕的農婦忍不住評論說:「哎,穿了一條又一條,簡直穿不完了!」她這樣一說,引得大家都哈哈笑起來。
他們看見母親來了,嚇了一跳,但仔細察看她的臉色,懂得他們做得對,就笑起來。他們嘴裏鼓鼓地塞滿餡餅,雙手擦著微笑的嘴唇,把他們容光煥發的臉塗滿眼淚和果醬。
照顧這些孩子,不讓他們調皮搗蛋,可費勁呢;要記住從各人身上脫下的襪子、褲子和鞋,解開又繫上帶子和扣好紐扣,也很麻煩,但陶麗自己一向喜歡洗澡,認為洗澡對孩子們的健康很有益處,因此覺得沒有比同孩子們一起洗澡更快樂的事了。檢閱一雙雙胖九_九_藏_書鼓鼓的腿子,給他們穿上長襪,把他們光溜溜的小身體抱在懷裡,再浸到水中,同時聽著他們又驚又喜的尖叫;看著這些氣喘吁吁的小天使,渾身淌著水,睜著一雙雙驚奇而快樂的眼睛,她覺得有說不出的快樂。
「她多大了?」
陶麗幾天前就在考慮怎樣打扮她的幾個孩子。衣服有的要縫製,有的要改,有的要洗,還要利用褶邊和縐邊放長,釘上紐扣,準備好緞帶。為了英籍家庭女教師給塔尼雅改制的那件衣服,陶麗大為生氣。那英國女人改這件衣服時,弄錯了地位,肩膀開得太高,結果把整件衣服都糟蹋了。塔尼雅穿在身上,肩膀窄得極其難看。虧得馬特廖娜設法嵌進一塊三角襯,再加上一個披肩,才把這缺點掩蓋了。衣服總算補救好,但陶麗差點同那英國女人吵起嘴來。不過第二天一切都備齊了,不到九點鐘——九點鐘是他們要求牧師舉行聖餐的時間——孩子們個個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興興地站在門口馬車旁邊,等著他們的母親。
有一半孩子已穿好衣服。這時候有幾個出來採藥草的農婦,穿著漂亮的衣服,來到洗澡的地方,怯生生地站住了。馬特廖娜叫住了一個,要她把掉在水裡的浴布和襯衫拿去烘乾。陶麗同農九_九_藏_書婦攀談起來。那些農婦開頭都捂著嘴笑,沒有聽懂她問的話,但不多一會兒膽子大了,開始說話,並且由於對孩子們表示了真心的嘆賞,使陶麗對她們發生好感。
罪人坐在客廳的角窗上,塔尼雅拿著盤子站在他旁邊。她假裝要喂洋娃娃吃點心,要求英國教師答應她把她的一客餡餅拿到育兒室,其實卻把這客餡餅拿去給弟弟吃。他一面繼續哭訴著對他的處分不公平,一面吃著姐姐送來的餡餅,同時抽抽噎噎地說:「你自己也吃吧,我們一起吃……一起吃。」
他們采了滿滿一籃蘑菇,連莉莉都找到了樺樹菌。以前總是古里小姐先找到,再指給她看,可是今天她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大的樺樹菌,引得大家都歡呼起來:「莉莉找到了大蘑菇!」
「我們的習慣要喂三個齋期……」
在聖彼得節 前的禮拜天,陶麗帶著全體孩子到教堂去領聖餐。她在同妹妹、母親和朋友推心置腹地談論哲學問題時,她在宗教上的自由思想常常使她們感到驚奇。她篤信奇怪的輪迴說,卻很少關心宗教教義。不過,在家庭里她卻嚴格遵守一九*九*藏*書切教規,並且不是只做做樣子,而是誠心誠意。孩子們將近一年沒有領受聖禮了,這使她很不安,因此在馬特廖娜的完全贊同和支持下,她決定今夏去參加這種儀式。
格里沙哭著說,尼古拉也吹過口哨,卻沒有受罰,他哭不是為了吃不到餡餅——這個他不在乎——他哭是因為對待他不公平。這事確實叫人太難過了。陶麗決定同英國教師商量一下,饒恕格里沙。她就去找她,但就在這當兒,她經過客廳的時候,看到一個動人的景象,這使她心裏樂滋滋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她也就饒恕了這個罪人。
「沒有,他才三個月呢。」陶麗得意揚揚地回答。
五月底,村居生活大致安排好了,陶麗收到丈夫來信,回答她對鄉間紊亂情況的訴苦。他在信里請求她原諒,因為他考慮得不周到,並且答應一有機會就來看望他們。但這樣的機會一直沒有出現,直到六月初陶麗還是單身住在鄉下。
隨後他們來到河邊,把馬拴在樺樹下,就下去洗澡。車夫傑侖基把不斷擺動尾巴驅逐蒼蠅的馬拴在樹上,自己在草地上躺下來,在樺樹陰下抽煙斗;從浴場那邊不斷傳來孩子們歡樂的尖叫聲。
「兩歲。」
「是啊,她生過病。」
「瞧你,她們也給你洗澡了。」另九_九_藏_書一個對著嬰兒說。
「本來有四個,現在只剩下兩個了:一男一女。女兒今年春上才斷了奶。」
陶麗興奮地用心梳好頭髮,穿上衣服。她從前梳妝打扮是為了自己,為了使自己美麗動人。後來,年歲越大,她就越不喜歡打扮;她發覺自己年老色衰了。但今天她又心情愉快地打扮了一番。她不是為自己打扮,不是要自己好看,而是因為她是這幾個可愛的孩子的母親,她不願損害他們一家給人的總印象。她最後照了一次鏡子,感到滿意了。她確實很美。不是她以前參加舞會時的那種美,而是適合她今天地位的那種美。
「那麼,你有孩子嗎?」
回家的路上,孩子們彷彿做了一件莊嚴的事,個個都很安靜。
「啊呀,你真是個小美人,像砂糖一樣白,」一個農婦欣賞著塔尼雅,搖搖頭說,「就是太瘦了……」
「我的媽呀!一件雪白的新衣服呀!塔尼雅!格里沙!」母親說著,竭力想保住塔尼雅的連衫裙,但眼睛里含著淚水,臉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新衣服都脫下來了,給女孩子們換上短衫,男孩子們換上舊上裝,還吩咐預備好馬車——使管家懊惱的是他那匹棕色馬又被套上車了——出去采蘑菇和洗澡。育兒室里響起一片歡騰的尖叫聲,直到他們出發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