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你還想到她！這個不要臉的女人，真沒有良心！」母親說。她不能忘記，吉娣沒有嫁給伏倫斯基，卻嫁給了列文。

「媽，爸爸當年是怎樣向您求婚的？」吉娣忽然問。

「你們照我的話辦吧！」老夫人說，「在果醬面上蓋一張紙，上面滴幾滴朗姆酒，這樣就是沒有冰也永遠不會發霉了。」

「我來弄吧。」陶麗說著站起來，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在起泡的果醬面上撇著，時而把勺子在一隻盛著金黃色浮沫、底下積著一層血紅色果醬的盤子上敲敲，把粘在勺子上的浮沫敲下來。「他們喝茶的時候舔到這東西將會多高興啊！」她想到她的孩子們，同時記起她自己小時候對大人不吃這最好的東西——果醬浮沫感到奇怪。

「怎麼能給錢！」公爵夫人和吉娣異口同聲地說，「她們是很看重送禮的。」

「其次，他有這樣的社會地位，根本就不需要妻子的財產和勢力。他只需要一個賢慧嫻靜的妻子。」

吉娣覺得特別高興的是，她現在可以平等地同母親談談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問題。

「不，聽我說，」做母親的講下去，「當時是你自己不要我去同伏倫斯基談的呀。你記得嗎？」

「這些該死的蒼蠅！」阿加菲雅怒氣沖沖地說。「還不是一個樣。」她又說。

「這樣更好些，阿加菲雅，不會變酸，要不然我們這兒冰已經化了，又沒有地方保存。」吉娣立刻懂得丈夫說話的意思，就帶著同樣的心情對老太婆說。「不過你腌的鹹菜真好，媽說她哪兒九-九-藏-書也沒有吃到過這樣好的鹹菜。」她微笑著拉了拉頭巾，補充說。

「不，到底是怎樣的？在你們開始交談以前，您是不是已經愛上他了？」

「什麼，你要吉娣坐敞篷馬車嗎？」母親帶著責備的口吻說。

「我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輕舉妄動。」

阿加菲雅怒氣沖沖，滿臉通紅，頭髮蓬亂，用她那雙露到肘部的瘦手轉動著炭爐上的鍋子，悶悶不樂地望著草莓，巴不得果醬燒糊，煮不成功。公爵夫人發覺阿加菲雅在生她的氣——因為她是煮果醬的主要顧問——就竭力裝作在忙別的事，根本不注意果醬，嘴裏一直談著別的事，但不時斜眼望望炭爐。

女人全聚集在陽台上。飯後她們一般喜歡在那裡坐坐，不過今天她們還有別的事情。除了人人都在縫製嬰兒罩衫和編織襁褓帶之外，今天那裡還在用不加水的方法煮果醬。這種方法對阿加菲雅來說是新鮮的。吉娣介紹過她娘家使用的這個方法，但這項工作一向由阿加菲雅負責，她認為列文家的一切辦法都不會錯，因此煮草莓醬還是加了水，肯定說別的方法都行不通。這事被發覺了，現在就決定當眾煮果醬，使阿加菲雅相信，不加水照樣可以煮好果醬。

「等拉得成絲就好了。再煮一會兒，阿加菲雅。」

「您說得真好哇，媽！就是眉來眼去，笑里傳情。」陶麗附和說。

「他很喜歡她，這是真的。」陶麗附和說。

「談這個事有什麼意思呢！」吉娣惱火地說。「這事我不想，也不願九_九_藏_書意想……我真不願意想它！」她留神聽著從陽台台階上傳來丈夫熟悉的腳步聲，又說了一遍。

「總該好了。可是照我們看來煮過頭了。」

「如今可沒有人攔著你們……你同他的關係也沒有什麼越軌的地方。我真想找他當面談一談。不過，我的小寶貝，你可激動不得。請你記住這一點，安靜些！」

「第三，她會愛他的。就是說……就是說一切都會稱心如意！我希望他們從樹林里出來，事情就能決定了。我從他們的眼神里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那樣我真會高興死了！你看怎麼樣，陶麗？」

「有一件事……就是華侖加以前的對象，」吉娣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這事，說，「我要對謝爾蓋·伊凡諾維奇說一說，使他有個思想準備。他們男人對我們的過去總是挺會嫉妒的。」她加上說。

「我會有什麼想法呢？他（「他」是指柯茲尼雪夫）什麼時候都可以在俄國找到最好的對象，雖然他年紀已經不輕了，但我知道還是有許多女人願意嫁給他……她是個好姑娘，但他可以……」

「真抱歉，我破壞了你們的婦女樂園。」列文不太樂意地向每個人掃了一眼，懂得她們在談不願當著他面談的事，說。

「我並沒有激動，媽。我想他今天就會求婚了。」

「啊，瞧它多可愛，別把它嚇飛了！」吉娣看見欄杆上一隻麻雀正翻著草莓梗，啄食著，突然說。

「可是他說了些什麼啦？」

「您跟我們一起去吧，媽。」吉娣說。

「我安靜得很呢九-九-藏-書，媽。」

「跟我們一起去采蘑菇吧，您可以給我們帶路。」吉娣對阿加菲雅說。阿加菲雅微微一笑，搖搖頭，像是在說：「我真想生您的氣，可是生不起來。」

「身體好，可什麼事都得有個分寸。」公爵夫人說。

「你不要激動，說什麼也不要激動！」母親說。

「我可不知道，你過去有什麼事會使他煩惱？」公爵夫人出於做母親的對女兒的關懷，插嘴說，「是因為伏倫斯基追求過你嗎？這種事哪一個姑娘沒有經歷過呀！」

三個女人都想著同一件事。吉娣首先打破沉默。她想起了婚前那個冬天，想起了她對伏倫斯基的迷戀。

「花樣可愛極了，又樸素又大方。要不是她已經有了，我真想給自己也做一件呢。有點像華侖加那一件。真是價廉物美。」

「我總是親自給侍女們買些便宜的料子。」公爵夫人繼續剛才的談話……「現在是不是該把浮沫撇掉，我的好保姆？」她轉身對阿加菲雅說。「你說什麼也不要自己動手，那邊太熱了。」她阻止吉娣說。

「沒有什麼特別的，簡單得很。」公爵夫人回答，因為想起這件往事而綻開了笑顏。

「當時虧得來了個安娜，真是吉娣運氣好，」陶麗說，「可安娜真是倒霉呀！瞧，事情正好相反。」她不勝感慨地加上說，「當時安娜多麼幸福，可吉娣還自以為倒霉呢。真是正好相反！我常常想到她。」

「是的，同她在一起可以放心。」陶麗又附和說。

「沒什麼，很好！」吉娣笑眯眯地說，九_九_藏_書「你的事情怎麼樣？」

「不，您聽我說，媽，為什麼不論對他或者對她來說都沒有更美滿的婚姻了。第一，她實在迷人！」吉娣彎起一個手指說。

「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呀，公爵夫人。」

「不，告訴我，媽，您有什麼想法？」

列文從來沒有叫過公爵夫人「媽媽」，像一般做女婿的稱呼丈母娘那樣。這使公爵夫人不高興。列文雖然很敬愛公爵夫人，卻不肯這樣叫她，因為他覺得這樣會褻瀆他故世的母親。

阿加菲雅怒氣沖沖地對吉娣望了望。

「哎呀，媽！」吉娣露出痛苦的神色說。

「啊，男人怎樣求婚，什麼時候求婚，這可真有意思……彷彿原來有一道障礙，一下子給衝破了。」陶麗回憶著她同奧勃朗斯基的往事，若有所思地微笑著說。

「是的。」吉娣眼睛里含著笑意，若有所思地回答。

「那麼是怎樣決定的呢，媽？」

「拿我來說，去年就買給我們的馬特廖娜一塊假毛葛。」公爵夫人說。

「您用不著安慰我，少奶奶。我只要對你們倆瞧瞧，就高興了。」她說。這粗魯的「你們倆」三個字卻使吉娣感動了。

可是誰也沒有回答他，他也就不再問了。

「嗯，我走著去好了。我身體好著呢！」吉娣站起來，走到丈夫跟前，挽住他的手臂。

「趁這機會來談談華侖加的事吧，」吉娣用法語說，每逢她們不願讓阿加菲雅聽懂時，總是說法語。「您知道，媽，我不知怎的，真希望今天就能做出決定呢。您明白我說的是什麼。那該有多好哇！」

「九_九_藏_書我記得她在您過命名日那天穿過。」

「噯，我們不談這個。」吉娣漲紅了臉說。

剎那間，列文覺得他產生了同阿加菲雅一樣的感情。她對煮果醬不加水很不滿意，總之，對外來的謝爾巴茨基家的影響很反感。不過，他還是微微一笑，走到吉娣跟前。

「你一定以為你們現在流行的是一套新花樣，對嗎？其實還不都是一個樣：眉來眼去，笑里傳情……」

「瞧她真是個做媒的好手！」陶麗說，「她多麼巧妙地把他們拉在一起呀……」

「嗨，什麼事啊，連想都不願意想？」列文走到陽台上說。

「嗯，怎麼樣？」列文問她，他望著她的那種神情同別人望著她一樣。

「嘿，現在看來好了。」陶麗舀了一勺子果醬，把它滴下來，說。

「啊，阿加菲雅，果醬好了嗎？」列文笑著對阿加菲雅說，想逗她高興。「新辦法好嗎？」

「當然愛上了。當年他常到我們鄉下來。」

「斯基華說，最好還是給她們錢，」這時陶麗又繼續談論賞給僕人什麼東西最合適這個有趣的問題，「但是……」

「也不是個個都這樣，」陶麗說，「你是根據你丈夫的脾氣來判斷的。列文直到現在想到伏倫斯基還覺得不愉快呢。是嗎？是這樣嗎？」

「列文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是用粉筆寫的。這事真怪……我彷彿覺得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吉娣說。

「是的，但你最好離開炭爐遠一點。」母親說。

「那輛新車比舊車可以多裝三倍東西呢。要不要去把孩子們接來？我已經吩咐他們套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