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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第六章

第六部

第六章

「不是可愛,媽,簡直是個迷人的姑娘,這樣的姑娘哪兒也找不到。」
列文剛才還興高采烈,這會兒卻悶悶不樂地望著大伙兒,他覺得一切都不順心。
「哦,你去安排吧,」陶麗說,「我要去幫格里沙溫習功課了。他自己還什麼也沒有做呢。」
「要是他不來,我也要跟你們分手了,孩子們。」公爵夫人傷心地嘆了一口氣說。
「噯,您這是怎麼啦,媽!」兩個女兒異口同聲地責怪她。
陶麗還來不及站起來迎接丈夫,列文就從格里沙上課房間的窗口跳出去,並且把格里沙也抱了出去。
華侖加也對吉娣說了類似的話。就是在列文設備完善的幸福家庭里,華侖加也能出一份力。
「好的,好的,他們買不到小雞,那就用我們自己養的……」吉娣說。
「爸爸真的就這樣把我們扔下。我們好久沒看到他了,」吉娣說,「我們怎麼算得上新婚夫婦呢?我們早就是老夫老妻了。」
她們談到一半,聽見林陰|道上傳來馬嘶聲和沙礫路上車輪滾動的聲音。
他甚至不喜歡柯茲尼雪夫,因為他也走到台階上,裝出友好的樣子歡迎奧勃朗斯基。列文知道他哥哥一向不喜歡,也瞧不起奧勃朗斯基。
「斯基華來了!」列文在陽台下面叫道。「我read.99csw•com們的課已經上完了,陶麗,不要怕!」他又說,同時像孩子似的跑下去迎接馬車。「他,她,它;他的,她的,它的。」格里沙一面大聲背著拉丁文代詞,一面沿著林陰|道連蹦帶跳地跑去。
但最使他反感的是吉娣,她竟然同這個自以為下鄉旅行對人對己都是一大樂事的城裡人又說又笑,興高采烈;特別使他嫌惡的是她回報他微笑時那種異樣的笑容。
「我還知道為什麼,」公爵夫人繼續說,「他常說應該讓新婚夫婦單獨住一陣。」
吉娣看出丈夫有些異樣。她想找個機會同他單獨談談,可是他說有事要到賬房去,就匆匆走掉了。他好久沒有像今天這樣關心農莊的事了。「他們老是像過節一樣歡天喜地,」列文想,「現在又不是過節,工作不等人,不工作就不能生活呀。」
「晚飯吃點什麼?」
「是的,他這人粗心大意,」公爵夫人對柯茲尼雪夫說,「我正想求您對他說說,她(她指的是吉娣)絕對不能留在這裏,一定要到莫斯科去。他說去請位醫生來……」
「昨天他這兩片嘴唇才吻過誰呀?」他望著奧勃朗斯基對妻子那種親熱的樣子,暗自思忖。他望望陶麗,對她也沒有好感。
read.99csw.com里沙已進了中學,夏天照理應該溫習功課。陶麗在莫斯科的時候就陪同兒子一起學習拉丁文,到了列文家以後,規定每天至少一次同他複習算術和拉丁文中最困難的部分。列文自告奮勇來代替陶麗;但是做母親的有一次聽列文上課,不像莫斯科教師那樣給他輔導,感到很為難,竭力想不得罪列文,但還是毅然對他說,要像老師那樣照課本複習,並且表示最好還是讓她自己來教。列文對奧勃朗斯基很有意見,因為他玩世不恭,逃避責任,把管教兒子的責任讓不懂教育的母親承擔。列文對教師也很有意見,因為他們教孩子教得那麼糟糕,但他答應姨姐遵照她的意思教課。他就不按照自己原來的想法,卻照著課本替格里沙上課,因此沒精打采,常常忘記上課的時間。今天也是這樣。
「她明明不相信他會真心愛她,為什麼還那樣快活呢?真噁心!」列文想。
「我同尊夫人是表兄妹,又是老朋友。」維斯洛夫斯基再次緊握著列文的手說。
維斯洛夫斯基毫不計較人家因錯把他當作老公爵而產生的懊喪,興緻勃勃地同列文寒暄,說他們以前見過面,接著又抱起格里沙,越過奧勃朗斯基帶來的獵狗,把他抱進馬車裡。
大家鬧read.99csw.com哄哄地談著話,走進屋去。列文等大家一坐下,轉身就出去了。
他望望公爵夫人,一分鐘以前他還覺得她很可愛,但此刻他也不喜歡她像在自己家裡那樣熱情地招待這個帽帶飄飄的維斯洛夫斯基。
「哦,怎麼樣,有野味嗎?」奧勃朗斯基剛同每個人打過招呼,就問列文說。「我們兩人野心可大了!哦,媽,他們結婚以後還沒有到莫斯科去過呢。哦,塔尼雅,這給你!你到馬車後面去拿吧。」他面面俱到地應付著。「你氣色真好啊,我的陶麗。」他一面對妻子說,一面再次吻著她的手,又用一隻手拉住她的手,另一隻手在上面撫摩著。
列文沒上馬車,卻跟在後面走。他心裏有點不高興,因為他越是了解就越是喜愛的老公爵沒有來,卻來了這個完全多餘的生人維斯洛夫斯基。列文走到聚集了一大群鬧哄哄的大人孩子的台階邊,看見維斯洛夫斯基露出特別親昵殷勤的樣子吻著吉娣的手,越發覺得他是個多餘的生人。
「您有什麼事,阿加菲雅?」吉娣忽然對那站在面前的樣子神秘、臉色莊重的阿加菲雅說。
「不,我去,陶麗,你坐著!」列文說,「我們會照章辦事,根據課本教的,只不過等斯基華來了,我們要去打獵,那時要停一https://read•99csw•com下課。」
「媽,他什麼都會辦到,什麼都會答應的。」吉娣說,她對母親要柯茲尼雪夫過問這事感到不高興。
老夫人的聲音突然哆嗦起來。兩個女兒都不做聲,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媽總是自尋煩惱。」她們的目光彷彿這樣說。她們不知道,儘管夫人在女兒家裡過得很好,儘管她覺得自己在這裏很有用,但自從心愛的小女兒出嫁,家裡變得冷冷清清以來,她就一直為自己傷心,也為丈夫傷心。
「你們想想,他心裏好受嗎?要知道現在……」
「這是我的事!不,陶麗,我去幫他做。」列文霍地跳起來說。
「這事讓我同阿加菲雅去安排吧。」華侖加說著同她一起走了。
今天晚上大家在等奧勃朗斯基的火車。老公爵來信說,他可能同女婿一起來。
「那麼今天你們就在等斯吉邦·阿爾卡迪奇嗎?」柯茲尼雪夫說,顯然不願意再談華侖加的事。「很難找到像他們兩位這樣不相像的連襟了,」他調皮地微笑著說,「一個活潑好動,在交際場中如魚得水;另一個,我們的列文,機警靈活,可是一到交際場所就呆若木雞,或者像魚到了地上,亂蹦亂跳,死命掙扎。」
列文說著找格里沙去了。
列文以為車上坐著的是老公爵,可是他錯了。他走近馬九-九-藏-書車,才看清坐在奧勃朗斯基旁邊的不是公爵,而是一個頭戴後面有長飄帶的蘇格蘭便帽的漂亮肥胖的青年。原來是謝爾巴茨基的表兄弟維斯洛夫斯基,一個聞名彼得堡和莫斯科兩地的年輕人,並且像奧勃朗斯基介紹時說的,「是位傑出的人物和熱衷打獵的好手」。
「多麼可愛的姑娘!」公爵夫人說。
列文覺得連華侖加都很討厭,因為她裝出一副無比聖潔的模樣同這位城裡人認識,其實卻一心想嫁人。
「晚飯我去安排,您坐著吧。」華侖加說著站起來向阿加菲雅走去。
「我說阿歷山大不會來了,你們瞧著吧!」老公爵夫人說。
「還有個什麼人。對了,是爸爸!」列文在林陰|道入口處站住,叫道。「吉娣,你不要走那麼陡的台階,你繞個圈子過來。」
孩子們喝茶的時候,大人們都坐在陽台上若無其事地談天,雖然人人(特別是柯茲尼雪夫和華侖加)心裏都很明白,發生過一件不愉快而很重要的事。他們兩人共同的感受,就像考試不及格而留級或者永遠被開除的學生。在場的人也個個察覺出了什麼事,但都興緻勃勃地談著別的問題。今天晚上,列文和吉娣覺得格外幸福和恩愛。他們在愛情上很幸福,這就使那些嚮往幸福而得不到幸福的人感到難受,他們因此甚至覺得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