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部 第二十八章

第六部

第二十八章

「一票就可以決定全局,因此如果真願為公共事業著想,必須嚴肅認真,貫徹始終。」柯茲尼雪夫這樣歸結說。
「贊成的一百二十六票!反對的九十八票!」口齒不清的秘書喊道。接著傳出一陣笑聲:票箱里發現一個紐扣,兩個核桃。弗列羅夫獲得了選舉權,新派勝利了。
「未必見得,」老頭兒怯生生地環顧了一下,說,「我累了,老了。有人比我合適,比我年輕,讓他們擔任吧。」
「不要緊,他行的。只要不再給他喝酒就是了……我對茶房領班說過,說什麼也不要再讓他喝了。」
「醉得不太厲害吧,不會倒下吧?」史維亞日斯基搖搖頭說。
有幾個人笑了。列文漲紅了臉,慌忙把手伸到票箱罩布下,投在右邊,因為那球在他的右手。等投好了票,他才記起左手也應該伸進去,又連忙伸進去,但已經晚了,這樣就更加窘態畢露,他慌忙往後排走去。
新派得知這個情況,就趁辯論弗列羅夫資格問題的機會,派人乘馬車給那個貴族送去一套制服,又把兩個灌醉的人中的一個接來投票。
「一個接了來,用冷水把他沖醒了。」那個乘車去接的地主走到史維亞日斯九_九_藏_書基跟前說。「不要緊,能頂用。」
省首席貴族在門口同列文撞了個滿懷。
人群散開來,讓柯茲尼雪夫走到桌子旁邊。柯茲尼雪夫等那個說話尖刻的貴族講完就說,他認為最可靠的辦法是查一查法律條文,並請書記把那一條找出來。原來法律條文規定,遇到意見分歧,必須投票表決。
但是列文忘記了這一點。看到這些他所尊敬的好人情緒這樣憤激,他覺得很難過。為了擺脫這種痛苦的心情,他不等辯論結束就來到大廳。那裡除了茶座旁邊有幾個茶房外,不見一個人影子。列文看見茶房正忙著擦餐具,擺盤子和酒杯,看見他們鎮定自若而生氣勃勃的臉,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彷彿從一個烏煙瘴氣的屋子裡來到空氣清新的地方。他高興地走來走去,望著這些茶房。他特別高興的是看到一個留灰白絡腮鬍子的茶房,對那些正在取笑他的年輕人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氣,同時教他們怎樣摺疊餐巾。列文剛要同老茶房攀談攀談,貴族託管委員會秘書,一個具有熟悉全省貴族姓名和父名特長的小老頭,叫他過去。
他說的其實就是柯茲尼雪夫所建議的;不過,他read•99csw.com顯然很恨柯茲尼雪夫和他的一派,這種憤恨情緒影響了他一派的人,這樣也就引起了對方的反擊,雖然這種情緒表現得比較溫和。大家叫嚷起來,霎時間亂成一團,省首席貴族不得不要求大家遵守秩序。
「投票表決,投票表決!凡是貴族都會明白的。我們流血犧牲……皇上信任的……不準審查首席貴族,他又不是夥計……問題不在這裏……讓我們投票表決!真卑鄙……」四面八方傳出憤怒粗暴的吶喊聲。每個人的眼神和臉色都比聲音更憤怒粗暴。大家都現出不共戴天的仇恨。列文看到大家的情緒為弗列羅夫的問題要不要表決而這樣激動,感到驚訝,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他忘記了柯茲尼雪夫後來向他解釋的三段論法:為了公共福利,必須撤換省首席貴族;要撤換省首席貴族,必須獲得多數票;為了獲得多數票,必須讓弗列羅夫有選舉權;為了使弗列羅夫取得選舉權,必須解釋法律條文。
「康斯坦京·德米特里奇,請過來!」小老頭對他說,「令兄正在找您。要投票了。」
辯論弗列羅夫選舉資格的問題,不僅使新派獲得了弗列羅夫的九-九-藏-書一票,而且使他們贏得時間,爭取三個由於老派的陰謀而不能參加選舉的貴族前來投票。兩個貴族嗜酒成癖,被斯涅特科夫的黨羽灌醉了;另外一個貴族的制服不翼而飛了。
首席貴族說完就往邊門走去。
最莊嚴的時刻到了。馬上要開始正式選舉。這派和那派領袖都在掐著指頭估計白球和黑球的數目。
柯茲尼雪夫念了一下法律條文,開始解釋它的含義,但這當兒一個個兒高大、背有點駝、小鬍子染過色的地主,穿著一身高領子夾住後頸的狹窄禮服,打斷了他的話。他走到桌子旁,用手上戴著的戒指敲敲桌子,大聲叫道:「投票!投票表決!不必多費口舌!投票表決!」
這時,突然有幾個人同時說起話來。戴戒指的高個子貴族火氣越來越大,叫得越來越響,但聽不出在叫些什麼。
「看來您還是我們的首席貴族。」他說。
但老派並不服輸。列文聽見有人要求斯涅特科夫當候選人,並且看見一群貴族圍住這位正在說話的首席貴族。列文走近去。斯涅特科夫在回答貴族們的話時,說到貴族對他的信任,說到他們對他的愛戴使他受之有愧,他雖為貴族服務了十二年,但這九-九-藏-書是他的本分。他幾次三番重複說:「我盡心儘力,效忠君王,承蒙各位信任,感激不盡!」他突然被眼淚哽住,說不下去,就離開會場。他的眼淚不知是由於想到他所受的委屈,還是由於對貴族的滿腔熱情,或者是由於他所處的四面楚歌的困境,但這種激動情緒影響了大家,多數貴族都很感動。列文對斯涅特科夫也發生了同情。
列文走進大廳,領到一個白球,就跟著哥哥柯茲尼雪夫走到主席台旁邊。史維亞日斯基擺出煞有介事而又含嘲帶諷的神氣站在那裡,把大鬍子握在拳頭裡嗅著。柯茲尼雪夫把手伸向投票箱,把一個白球投進去。他站在一旁,給列文讓出地位。列文走了過去,但是驚惶失措,問柯茲尼雪夫說:「往哪兒投?」他悄悄地問。當時旁邊正好有人在說話,他希望沒有人會聽見他的問題。但是,談話的人住口了,大家都聽見了他這個可笑的問題。柯茲尼雪夫皺起眉頭。
列文站得相當遠。他旁邊有一位貴族呼嚕呼嚕地拚命喘氣,另一位貴族穿著厚底皮靴,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弄得他聽不清楚。他只遠遠地聽見首席貴族的溫柔聲音,接著是那個說話尖刻的貴族的尖細聲音九_九_藏_書,然後是史維亞日斯基的聲音。他從聽得懂的話中聽出,他們正在爭論對一條法律的解釋,以及對「在偵訊中」這個術語的理解。
「這要看各人的信仰了。」他嚴厲地說。
「對不起!請您原諒!」他像對陌生人那樣說,但一認出是列文,便怯生生地微微笑了一笑。列文覺得他想說些什麼,但由於激動而說不出來。當他匆匆走過時,他臉上的神色以及穿著制服和鑲金邊白褲、掛著十字勳章的姿態,使列文覺得他好像一頭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野獸,意識到大難臨頭了。他臉上的神色使列文特別感動,因為昨天剛為託管的事到他家裡去過,看到他是一個相貌堂堂、和藹可親的人。一座擺設著古色古香舊傢具的大房子;幾個衣冠不講究而且有點骯髒的畢恭畢敬的老僕人——顯然是留在主人家裡的農奴;他那位和藹的胖太太,頭戴一頂有花邊的睡帽,身披一塊土耳其式大披肩,正在撫愛她的小外孫女;他那個在念六年級的兒子,剛放學回家,吻了吻父親的大手,向他致敬;主人威嚴而又親切的語言和手勢——這一切昨天都使列文肅然起敬,產生好感。這會兒,列文很憐憫和同情這位老人,很想安慰他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