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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第二十九章

第六部

第二十九章

「既然是純粹虧本的買賣,您何必還要干呢?」
「噢,是不是在罵新制度哇?」史維亞日斯基微笑著說。
「就像您說的那樣,我們守著家。那可不是貴族的事。我們貴族的事不是在這裏選舉大會上,而是在我們各自的角落裡。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也是根據我們的階級本能。在農民身上我也看到這樣的情況:一個好農民總是竭力想多租些地種種。不管地多糟,還是一樣種。結果也沒有好處。總是凈虧本。」
「我總是勸瑪麗雅·謝苗諾夫娜把地租出去,因為不租出去沒有好處。」一個留灰白小鬍子、穿舊參謀部上校軍服的地主聲音悅耳地說。這就是列文在史維亞日斯基家遇見的那個地主。列文立刻認出了他。那地主也打量了一下列文。他們相互問好。
「按照習慣,這是一。再有,關係還得維持。而且也有道義上的責任。再有,說句實話,也有個人的利害關係。我女婿想弄個終身官職。他們沒有錢,得提拔提拔他們。可是這些老爺跑來做什麼呢?」他指指那個在主席台上發過言的說話尖刻的紳士說。
「這有什麼好了解的?沒有絲毫意義。這是一種沒落的制度,完全靠慣性活動。您只要看看這read.99csw.com些制服就明白了:都是些調解法官,終身官僚,以及諸如此類的人,可就是沒有貴族。」
「我們也是這個樣子。」列文說。「見到您真是太高興了。」他看見史維亞日斯基向他走來,加上說。
「不瞞您說,我很不了解貴族選舉的意義。」列文說。
「不好。只有五厘利潤。」
「我們中間也有這樣的人,譬如我們的朋友尼古拉·伊凡諾維奇,或者最近在這裏定居下來的伏倫斯基伯爵,他們都想搞現代化農場,可是至今除了虧本毫無結果。」
「他居然敢說是我指使人偷了他的褲子!我看他是把褲子當掉買酒喝了。我才不管他什麼公爵不公爵呢!他不該說這話,這個豬!」
列文不想吃東西,也不吸煙。他不願加入自己人的一夥,也就是柯茲尼雪夫、奧勃朗斯基、史維亞日斯基等人的一夥,因為身穿宮廷武官制服的伏倫斯基正在興緻勃勃地同他們談話。列文昨天在選舉大會上看到他,就竭力避開他,不願同他見面。列文走到窗口坐下,打量著周圍的人群,聽聽他們在談些什麼,他覺得非常傷心,因為看到周圍人人生氣勃勃,奔走忙碌,只有他一人同旁邊坐著的九-九-藏-書那個身穿海軍服、沒有牙齒、喃喃地說個不停的老頭,對選舉漠不關心,無事可做。
「可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商人那樣辦呢?為什麼我們不能把樹木砍成木材呢?」列文又回到吸引他的那個問題上來。
「看到你真高興,可不是!我記得很清楚。去年在首席貴族尼古拉·伊凡諾維奇家裡見到過您。」
「他就可以用這筆錢去買牲口,或者低價買進土地,再分租給農民,」列文含笑替他把話說完,顯然不止一次遇見過打這種如意算盤的人,「他就會大發其財。可是咱們能保住自己的產業,再能留些給孩子們,就算上上大吉了。」
「對不起,聽我說!他們有條文作根據,」另外一夥中有人說,「太太應該登記成為貴族家屬。」
那地主在灰白的小鬍子底下冷笑了一聲。
「就這樣幹下去!您說有什麼辦法?習慣了,不得不這樣。我還要對您說,」那個地主臂肘擱在窗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我兒子對農業毫無興趣。看來他要做個有學問的人。這樣,我的事業就沒有人繼續了。可我還是照樣干。最近我又辦了個果園。」
「自從上次在府上見面以來,我們這還是第一次碰頭,」那個地主說九_九_藏_書,「可是已談得很痛快了。」
「那您何必來呢?」列文問。
「新是新的,但不是貴族。他們是地主,我們可是鄉紳。他們這些貴族在自取滅亡。」
「那麼您的農莊弄得怎麼樣了?」列文問。
「是的,這事可不體面,沒話說的。」小個兒地主聲音尖細地說。
「沒落儘管沒落,但對他們還得客客氣氣。就拿斯涅特科夫來說吧……好也罷,歹也罷,我們畢竟有一千年歷史了。譬如說,我們要在房子前面造個花園,要設計一下,可是這地方長著一棵百年老樹……它儘管長得節節疤疤,老態龍鍾,但我們可不會因為造花壇而把老樹砍掉,我們將利用這棵樹重新布置花壇。樹不是一年長得起來的,」那個地主小心翼翼地說,接著立刻改變話題,「您的農場弄得怎麼樣了?」
「讓我來講件事給您聽吧,」那個地主繼續說,「有一個做買賣的鄰居來看我。我們在農場里繞了一圈。還參觀了果園。他說:『啊,斯吉邦·華西里奇,您這兒什麼都好,可就是果園荒蕪了。』其實我的果園弄得很好。他還說:『要是換了我,我早就把這些菩提樹都砍掉了。不過要等到茂盛的時候砍。您這裡有上千棵菩提樹,每棵樹可以九*九*藏*書鋸兩塊厚板。如今厚板很值錢,還可以砍下來蓋房子。』」
「我們不否認。」
「您不是說這是一種沒落的制度嗎?」
再有一群人緊跟著一個大聲叫嚷的貴族:他是兩個被灌醉的人中的一個。
「是的,但您還沒有把您的勞動算進去。您的勞動不是也得花代價嗎?就拿我來說吧。我在沒有搞農場以前,每年有三千盧布官俸。如今我幹得比當差還賣力,可是像您一樣也只有五厘利潤,而且還算走運呢。我自己的勞動還不算在裡面。」
「他是個十足的騙子手!我對他說過,那樣不行。可不是!他收了三年都收不齊。」一個個兒不高、背有點駝的地主,搽過油的頭髮耷拉在制服的繡花領子上,他使勁踩響那雙因為參加選舉才穿的新皮靴後跟,精神抖擻地說。他不滿地向列文瞥了一眼,猛地轉過身去。
「是的,是的!」列文說,「您說得很對。我總覺得搞農場沒有實利,可我還是照樣干……總覺得對土地有一種義務。」
「聽說您結婚了,是嗎?」那地主問。
一大群地主簇擁著一個胖將軍,緊跟著他們,匆匆地走近列文。地主們顯然在找尋一個人家聽不到的地方談話。
「他是新一代貴族。」
「我們談了個痛快。九*九*藏*書
在供吸煙和小吃的小廳里擠滿了貴族。大家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每個人的臉色都顯得焦慮不安。情緒特別激動的是兩派貴族的領袖,他們知道全部底細,算得出票數。他們是一場將要展開的戰鬥的指揮官。其餘的人就像交戰前的士兵,做好了戰鬥準備,但此刻還在尋歡作樂。有些站著或者坐在桌旁吃點心;有些在狹長的屋子裡來回踱步,一面吸煙,一面同久未晤面的朋友談話。
「還是那個樣子,總是虧本。」那地主露出聽天由命的苦笑和無可奈何的冷靜神氣回答,在列文旁邊站住。「那您怎麼會到我們省里來的?」他問,「來參加我們這裏的政變嗎?」他用咬音不準的法語著重說了「政變」兩個字。「俄國文武百官都集中在這裏了:又是宮廷侍從,又是各部大臣。」他指指身穿白褲和宮廷侍從服、儀錶堂堂的奧勃朗斯基說。
那個地主對他望了望。
「是的,」列文得意揚揚地回答,「說起來也真有點怪,我們就是這樣毫無算計地過日子,好像命里註定了,只能跟灶王奶奶那樣一輩子守著家。」
「閣下,來吧,喝一杯好香檳。」
「我他媽的才不管什麼條文不條文!我說的是心裡話。高尚的貴族就應該這樣。要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