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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十七章

第七部

第十七章

「是的,不過你得承認,現在開辦的是一種肯定對國家有益的新機構。不論怎麼說,這可是一項前途遠大的事業!現在特別重要的是一定要辦得正派。」奧勃朗斯基特彆強調「正派」兩字。
「波爾加林諾夫那方面完全同意了。」奧勃朗斯基紅著臉說。
賣樹林所得的錢已花去三分之二,其餘三分之一以九折向商人預支現款,幾乎也預支光了。那商人再不肯多付一文錢,陶麗去年冬天又曾公開聲明,她自己享有產權,拒絕在出售最後三分之一樹林而領得款項的協議書上簽字。他的薪水全部用作家裡日常開支和償還無法拖延的零星欠款,現在他確實囊空如洗了。
「是的,但我要提出另一個要旨,包括自由在內。」卡列寧說,特彆強調「包括」兩字,接著又戴上夾鼻眼鏡,想再讀一讀報告中有關的段落。
這個差事年俸有七千到一萬盧布,還可以不放棄原來的官職而兼任。奧勃朗斯基謀得這個差事的關鍵在於兩位部長、一位貴婦人和兩個猶太人。這些人都已疏通好了,但奧勃朗斯基還得親自到彼得堡去走訪一下。此外,奧勃朗斯基還答應妹妹安娜從卡列寧那裡取得離婚的明https://read.99csw•com確答覆。他向陶麗要了五十盧布,就動身到彼得堡去了。
不過,「正派」兩字在莫斯科流行的含義卡列寧並不知道。
「我認為薪俸是一種商品的代價,應該受供求法則的支配。規定薪俸時如果忽視這個法則,譬如說有兩位同一學院畢業的工程師,學問和能力不相上下,一個年俸四萬,另一個只要兩千就心滿意足了;或者重金禮聘毫無專長的律師或驃騎兵去當銀行行長,那我可以斷定,這種薪俸不是遵照供求法則,而是徇私枉法。這種舞弊行為情節惡劣,對政府工作十分有害。我認為……」
奧勃朗斯基明白,卡列寧一談到他們——就是那些不願意接受他的計劃,造成俄國一切災難的罪魁禍首——的思想和行為,他的話就快結束了,因此情願放棄他提出的自由的重要性,表示完全同意他的意見。卡列寧住了口,若有所思地翻閱著手稿。
「我不贊成關稅保護政策,倒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是為了集體福利——對下層階級和上層階級一視同仁,」他說,從夾鼻眼鏡上面瞧著奧勃朗斯基,「可是他們不理解這道理,他們只九九藏書關心個人利益,愛說空話。」
但他始終覺得很不自在,很煩惱,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是由於那句俏皮話「登門求告猶太佬,冷板凳上坐到老!」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最後,波爾加林諾夫接見他時客氣得有點異乎尋常,顯然是由於屈辱了他而揚揚自得,並且幾乎拒絕了他的要求。奧勃朗斯基想儘快把這事忘掉,如今一提起,不禁臉紅了。
「我認為並且寫過一篇文章說明,現代的高薪制是我們政府錯誤的經濟政策的表現。」
卡列寧向他詳細打聽了這個新成立的理事會的業務,沉思起來。他在考慮這個理事會的業務同他的計劃有沒有抵觸。但是,由於這個新機構的業務很繁雜,他的計劃涉及面又廣,他無法一下子做出判斷,就摘下夾鼻眼鏡說:「當然,我可以對他說說,不過,你究竟為什麼要謀這個差事啊?」
「正派只是一種消極的因素。」他說。
「是的,意思很正確!」當卡列寧摘下他那副看書非戴不可的夾鼻眼鏡,詢問地望了望原來的內兄時,奧勃朗斯基說,「這些細節也都很正確,不過現在的要旨畢竟還是自由。」
一提到波爾加林諾夫,奧勃朗九九藏書斯基的臉刷地紅了,那是因為今天早晨他剛到這個猶太人家裡去過,並且留下不愉快的印象。奧勃朗斯基深信他想望的工作是一項有發展前途的正派的新事業,但今天早晨波爾加林諾夫分明是有意叫他同其他來訪者在接待室里坐等兩小時。他一想起這事,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年俸優厚,差不多有九千盧布,而我的經濟……」
奧勃朗斯基坐在卡列寧的書房裡,聽他宣讀《俄國財政衰落的原因》的報告,一心希望他早些結束,好談談他自己和安娜的事。
卡列寧翻著字跡清秀、兩邊空白很寬的手稿,又讀了那個說服力很強的段落。
「九千盧布。」卡列寧重複說了一遍,皺起眉頭。這筆數目可觀的年俸使他想到,奧勃朗斯基所謀求的職位,在這方面就違反他計劃中強調精簡節約的宗旨。
奧勃朗斯基對這個垂涎已久的差事說得多了,因此講得十分利落,毫無差錯。
「哦,順便說一下,」奧勃朗斯基說,「你若有機會見到波莫爾斯基,請你對他說說,我很願意擔任『南方鐵路銀行信貸聯合公司』理事的職務。」
奧勃朗斯基的境況很窘迫。
他覺得不自在,也許是因為他奧勃朗斯https://read.99csw.com基公爵,身為留里克王族的後裔,竟在一個猶太佬的接待室里等了兩小時;也許是因為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不遵照祖先的榜樣為政府效忠,卻自己另找出路。總之,他覺得非常不自在。在波爾加林諾夫家等待的兩小時里,奧勃朗斯基勉強打起精神在接待室里踱步,撫摩著絡腮鬍子,同其他來訪者隨便攀談,還想出一句俏皮話聊以自嘲:「登門求告猶太佬,冷板凳上坐到老!」——就這樣竭力想不讓人家甚至包括他自己察覺當時的苦惱心情。
這種境況使人覺得很不痛快,很不體面,奧勃朗斯基再也無法容忍了。他認識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他的年俸太少。他的官職在五年前還算不錯,如今卻微不足道了。彼得羅夫任銀行行長,年俸一萬二;史文吉斯基當公司董事,年俸一萬七;米丁是創辦銀行的董事長,年俸五萬。「看來是我自己睡大覺,人家也把我給忘了。」奧勃朗斯基自怨自艾地想。他開始時時留意,處處打聽,到冬末就窺察到了一個肥缺。他通過親戚朋友先從莫斯科發動攻勢,到春天時機成熟,又親自出馬。直闖彼得堡。這一類差事,年俸多少不一,從一千到五萬,既安閑舒read.99csw.com適,油水又足。近年來這種位置增加了幾倍。這就是「南方鐵路銀行信貸聯合公司」理事的職務。這項差事,也像其他類似的差事一樣,需要淵博的知識和強大的活動能力,因此很難找到兼有這兩種長處的人材。既然找不到這種理想人物,那麼物色一位正派人來擔任總比一個不正派人要好些。奧勃朗斯基不僅是個一般所謂正派人,而且是個名副其實的正派人。這裏所謂正派,也就是當時莫斯科上層流行的說法:正派的事業家啦,正派的作家啦,正派的雜誌啦,正派的機關啦,正派的流派啦,意思是說人或者機關不僅正派,有時還敢於頂撞政府。奧勃朗斯基出入于流行這種說法的上流社會,被公認為是個正派人,因此他弄到這個差事的希望比別人大。
奧勃朗斯基連忙打斷妹夫的話。
「那麼,照你說應該怎麼辦呢?」奧勃朗斯基說。「假定一位銀行行長年俸一萬盧布,那是因為他的工作值這麼多錢。或者說,一位工程師年俸兩萬盧布,那是因為他的事業是有前途的!」
「但你還是給我幫個大忙吧,對波莫爾斯基說說,如果有機會……」奧勃朗斯基說。
「不過,我看這事關鍵在於波爾加林諾夫。」卡列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