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流行開火車，」他回答舅舅說，「你知道怎麼搞的嗎？兩個人坐一條長凳，算是乘客。另外一個站在長凳上。其餘的人都來拉車。可以用手拉，也可以用皮帶拉，拉著穿過一間間屋子。我們預先把門都打開。嗬，列車員可難當了！」

「對，干這個要又勇敢又靈活，特別是遇到急剎車，或者有人掉下來。」

孩子飛快地對父親瞟了一眼。

孩子紅著臉沒有回答，小心地從舅舅手裡抽出手。奧勃朗斯基一鬆手，他詢問地對父親瞧了一眼，就像一隻獲釋的小鳥，飛快地跑出了屋子。

「就是站著的那一個嗎？」奧勃朗斯基笑著問。

「不，不記得。」謝遼查急急地說，臉漲得通紅，垂下了眼睛。做舅舅的就再也無法從他嘴裏問出什麼來了。

「噢九-九-藏-書，還不錯，」做父親的說，「你去吧。」

「謝爾蓋·阿歷克賽伊奇是誰呀？」奧勃朗斯基剛要問，但立刻明白了。

「上次同他母親見面后他大病了一場，這是我們沒有料到的，」卡列寧說，「我們甚至擔心他會送命。幸虧合理的治療和一夏的海水浴使他恢復了健康。現在遵照醫生的意見，我把他送到學校里去了。果然，同學們對他起了良好的影響，他現在身體十分健康，書也念得很好。」

不過，當奧勃朗斯基跟著他出去，在樓梯上看見他，把他喚到跟前，問他在學校里課餘玩些什麼時，謝遼查看見父親不在，就同他暢談起來。

「喔唷，怎麼了，你準是跌傷了，是嗎？」家庭教師說，「我對你說過這種遊戲很危險九-九-藏-書。得去告訴校長。」

一看見相貌酷似母親的舅舅，他感到很不愉快，因為引起了他認為可恥的回憶。使他更不愉快的是，當他在書房門外等候時聽見了幾句話，尤其是看到父親和舅舅的臉色，他知道他們談到了母親。謝遼查為了不責怪住在一起並且賴以生活的父親，特別是不受他認為有失面子的那種感情所支配，竭力不望這位跑來破壞他內心平靜的舅舅，並且避免因他勾起這方面的思緒。

「嘿，多漂亮的小夥子！已經不是什麼謝遼查，而是體體面面的謝爾蓋·阿歷克賽伊奇了！」奧勃朗斯基瞧著那個穿藍上裝和長褲、肩膀寬闊的漂亮男孩矯健而洒脫地走進來，含笑說。這孩子看上去又健壯又快活。他像對一般客人那樣對舅舅鞠了個躬，但九_九_藏_書一認出是舅舅就臉紅了，連忙扭過身去，彷彿受了什麼委屈，生氣了。他走到父親面前，把學校發下來的成績單交給他。

半小時以後，斯拉夫家庭教師發現他的學生在樓梯上，他怎麼也弄不明白，他的學生是在發脾氣還是在哭。

「是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奧勃朗斯基感慨地凝視著這雙酷似母親但不再有絲毫孩子氣的靈活的眼睛，說。雖然他答應卡列寧不在謝遼查面前提到安娜，但他還是忍不住。

「那麼到底什麼事啊？」

卡列寧提醒內兄他們從不向兒子提到他母親，並要求他也隻字不提。

舅舅叫他過去，拉住他的手。

他還想起臨別時安娜帶著一種羞怯可憐的神氣對他說：「你總會看見他的。你詳細打聽一下，他在哪裡，誰在照ｈｔtps://reａd.99ｃsw.ｃoｍ料他。還有，斯基華……要是能辦到的話！你看是不是能辦到啊？」奧勃朗斯基明白，所謂「要是能辦到的話」，意思就是說，要是能辦理離婚手續而把兒子歸她的話……如今奧勃朗斯基看出這事想也別想了，但能看到外甥還是很高興。

「我要是跌傷了，誰也不會發覺的。這不成問題。」

「他瘦了，長高了，不再是小娃娃，而是個大孩子了。我很高興。」奧勃朗斯基說。「你還記得我嗎？」

奧勃朗斯基剛要走，柯爾尼進來通報說：「謝爾蓋·阿歷克賽伊奇來了！」

「噢，是謝遼查！」他說，「我還以為謝爾蓋·阿歷克賽伊奇是哪位部長呢。」他立刻想起來，「安娜還要我去看看他呢。」

「你還記得媽媽嗎？」他出其不意地問。

「啊，你怎麼樣？」九_九_藏_書他想同他談談，但不知道說什麼好。

「記得，舅舅。」他望了望舅舅回答，接著又垂下眼睛。

謝遼查上次見到母親，離現在已經有一年了。從那時起，他再也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就在這期間他被送進學校，結識了許多同學，並且喜歡他們。那次母子見面后害得他生了一場病的對母親的種種幻想和回憶，如今已不再盤踞在他的心頭了。每當這種思緒襲上心來的時候，他總是竭力把它驅散，認為這是丟臉的，只有女孩子才會動感情，一個男孩或男同學是不該這樣的。他知道父母因爭吵而分居，知道他命定要留在父親這裏，就竭力使自己適應這樣的局面。

「別管我！我記得不記得……這干他什麼事？我為什麼要記得？別管我！」這會兒他已經不是對家庭教師而是在對全世界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