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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二十章

第七部

第二十章

「怎麼,您不知道裘利·蘭道,大名鼎鼎的裘利·蘭道,那個未卜先知的人嗎?他也是個傻子,可是你妹妹的命運就掌握在他手裡。唉,您什麼都不知道,這就是住在外省的結果。不瞞您說,蘭道原是巴黎一家鋪子的夥計,他有一次去看病,在候診室里睡著了,卻在睡眠狀態中給每個病人治病,治法真是稀奇古怪。後來密列丁斯基——您認識這位病人嗎?——夫人知道了,就請他去替她丈夫治病。照我看是毫無效果,因為他仍舊很虛弱,可是他們相信他,把他隨身帶著。後來又把他帶到俄國來。到了這裏,大家一窩蜂地去找他,他開始替大家治病。他治好了別蘇波夫伯爵夫人的病,她對他寵愛得不得了,還收他當乾兒子。」
「她做的同所有的人——除了我以外——做的都一樣,不過人家偷偷摸摸,她卻不願欺騙,她做得漂亮極了。她拋棄了您那位性情乖僻的妹夫,真是再好也沒有了。請您不要見怪。人人都說他聰明,聰明,只有我說他愚蠢。如今他同李迪雅,還有蘭道打得火熱,大家都說他是傻子,我真不想同意他們的說法,可是這一次我不能不同意。」
奧勃朗斯基知道這是實話,他不僅聽人家這樣說,而且親眼目睹。齊瓦霍夫負債三十萬,手頭不名https://read.99csw.com一文,可是他照樣生活,而且過得多麼闊氣!克利夫卓夫伯爵早被認為山窮水盡了,他卻還養著兩個情婦。彼得羅夫斯基揮霍掉五百萬家產,依舊過著奢侈的生活,甚至還負責財政部工作,每年有兩萬盧布收入。除此以外,彼得堡對奧勃朗斯基的身體也很有好處。彼得堡使他恢復了青春。在莫斯科,他發現鬢上有幾根白髮,午飯後要打瞌睡,伸懶腰,走樓梯上氣不接下氣,對年輕女人不感興趣,舞會上不愛跳舞。在彼得堡,他覺得年輕了十歲。
「我需要錢,沒錢可活不下去。」
彼得堡對金錢的看法特別使奧勃朗斯基寬心。巴特尼央斯基——照他的生活方式每年得花五萬盧布——昨天就這事向他發了一通妙論。
妻子嗎……今天他剛跟契青斯基公爵談過這事。契青斯基公爵已有家室,孩子都已長大,當上了貴胄軍官學校學生,但他還有一個非法的家庭,也生了孩子。雖然第一個家也滿不錯,但契青斯基公爵覺得第二個家更使他快樂。他把長子領到第二個家裡,對奧勃朗斯基說,他認為這樣對兒子更有好處,更能增長他的見識。要是在莫斯科人家會怎麼說呢?
「向蘭道請教?這是什麼意思?蘭道是誰?」
「怎麼https://read.99csw.com收他當乾兒子?」
「很多,大約有兩萬呢。」
斯吉邦的體會同彼得完全一樣。在莫斯科,他精神萎靡,要是再住下去,難保不弄到只考慮靈魂得救之類的事;可是在彼得堡,他覺得自己又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人了。
「活著,可是負債。」
「噢,對了,對了!」米雅赫基公爵夫人高興地說,「他們一定去請教蘭道,聽取他的意見。」
「有一件事我要向您請教,」奧勃朗斯基說,「昨天我為妹妹的事去找他,要求他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他當時沒有給我答覆,說是要想一想。今天早晨我沒有收到回答,卻收到他的請柬,邀請我今晚到李迪雅伯爵夫人家去。」
「是的,她的處境很痛苦,她……」奧勃朗斯基太老實,把米雅赫基公爵夫人說的「講講您妹妹的情況吧」當作真心話,就講起安娜的情況來。米雅赫基公爵夫人照例立刻打斷他的話,自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是的,收了他當乾兒子。如今他不再叫蘭道,他成了別蘇波夫伯爵了。但問題不在這裏,李迪雅——她這人我很喜歡,可是她的頭腦有毛病——就一個勁兒拜倒在蘭道腳下。現在離開他,她也好,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也好,簡直寸步難行。因為這個九_九_藏_書緣故,你妹妹的命運如今就掌握在這位蘭道,或者說別蘇波夫伯爵的手裡。」
「啊,您也在這兒,」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一看見奧勃朗斯基就說。「請問,您那位可憐的妹妹現在怎樣了?您別這樣看著我!」她補充說。「自從所有的人,所有比她壞千百倍的人,紛紛攻擊她的時候起,我就認為她做得很漂亮。我不能饒恕伏倫斯基,因為上次她來彼得堡,他竟沒讓我知道。不然我一定去看望她,陪她到處走走。請您務必替我向她問好。現在您給我講講她的情況吧。」
奧勃朗斯基在彼得堡照例沒有虛度光陰。到了彼得堡,除了妹妹離婚和給自己謀職這些事以外,他在莫斯科——正如他所說的——過了一陣發霉的生活以後,照例需要換換空氣,提提神。
孩子嗎?在彼得堡,孩子們並不妨礙父親的生活。孩子們都在學校里讀書,這裏也沒有莫斯科流行的——例如李伏夫家——那種謬論,認為孩子們理應過窮奢極侈的生活,做父母的只能常年操勞和憂慮。這裏大家都懂得,一個人活著應該為自己,凡是有教養的人都應該如此。
巴特尼央斯基呵呵大笑。
「真的嗎?負了很多債嗎?」巴特尼央斯基同情地問。
莫斯科雖然也有音樂、雜耍、咖啡館和公共馬車,但畢竟是死水一read.99csw.com潭。奧勃朗斯基經常有這樣的感覺。他在莫斯科住了一陣,特別是同家屬生活在一起,總覺得提不起精神,愁悶得很。長期守在莫斯科家裡,他常由於妻子的心情惡劣和責難埋怨,孩子們的健康和教育,以及工作上的種種瑣事甚至債務而心煩意亂。但只要一到彼得堡,在他經常出入的上流社會——那裡人人都在生活,的的確確是生活,而不像在莫斯科那樣混日子——過上一陣,一切憂慮煩惱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唉,別提了,我反正記不住的……可你何苦為了這種鐵路公司的事去同猶太佬打交道呢?……不論怎麼說,總是很骯髒的!」
在培特西公爵夫人和奧勃朗斯基之間早就存在一種古怪的關係。奧勃朗斯基總是輕浮地向她獻殷勤,輕浮地對她說些不成體統的話,他知道她最愛聽這類話。在同卡列寧談話后的第二天,奧勃朗斯基乘車去看她,覺得自己青春煥發,調情撒謊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但他其實並不喜歡她,甚至討厭她。他們無法改變談話的腔調,因為她很喜歡他。因此,米雅赫基公爵夫人一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他倒覺得很高興。
「我們在這裏不會過日子。」彼得·奧勃朗斯基說。「不瞞你說,我在巴登避暑;嚯,覺得自己完全像個年輕人。一看見年輕女read.99csw.com人,就想入非非……吃點東西,稍微喝一點,就覺得精神抖擻,渾身是勁。一回到俄國,就得陪著妻子,還得住到鄉下去,唉,說來你也不會相信,這樣過上兩個禮拜,就連衣服都懶得換,乾脆穿著睡衣吃飯。哪裡還有興緻去想年輕女人!變成十足的老頭兒,想的也無非是靈魂得救之類的事。一到巴黎,可又恢復青春了。」
「你不是活著嗎?」
午飯前,奧勃朗斯基談得很起勁,對巴特尼央斯基說:「你同莫爾德文斯基一定很熟吧?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替我向他說句話。有一個位子我很想要,就是南方鐵路……」
他在彼得堡的感受,正如剛從國外歸來的六十歲的彼得·奧勃朗斯基公爵昨天對他說的那樣。
「啊,你真是個幸運兒!」他說,「我欠了一百五十萬債,手頭一無所有,可是你看,我還不是照樣活著!」
奧勃朗斯基沒有告訴他這事業有發展前途。這一點巴特尼央斯基是無法理解的。
當差嗎?在這裏當差也不像在莫斯科那樣只是毫無目的地服苦役;在這裏當差很有意思。可以見到各種權貴,抓住機會為他們效勞,說說聰明得體的話,對不同的人施展不同的手腕。這樣,一個人轉瞬之間就會飛黃騰達,像奧勃朗斯基昨天遇見的、如今已成了達官貴人的勃良采夫那樣。這樣當差才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