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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二十一章

第七部

第二十一章

「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卡列寧和別蘇波夫伯爵。」門房一本正經地回答。
「他內心的變化不會削弱他對人的愛,相反,只會加強他的愛。不過您恐怕未必能了解我。您不喝點茶嗎?」她用眼睛指指端著一盤茶走過來的僕人說。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我們的時候是不是到了,」卡列寧嚴厲地說,「我們不應該考慮我們有沒有準備,因為上帝的恩惠不受人的支配,有時它並不降臨到苦苦追求的人身上,卻降臨到毫無準備的人身上,就像降臨到掃羅身上那樣。」
「米雅赫基公爵夫人猜對了。」奧勃朗斯基一面上樓一面想。「真是怪事!不過同她接近接近倒也不錯。她很有點勢力呢。要是她能對波莫爾斯基說句把話,事情就十拿九穩了。」
「是的,他要到巴黎去。他昨天聽見了一個聲音。」李迪雅伯爵夫人望著奧勃朗斯基說。
「是的,我聽說了,」奧勃朗斯基回答,「據說,他把別蘇波夫伯爵夫人的病完全治好了。」
伯爵夫人和卡列寧坐在一盞吊燈下的圓桌旁,低聲談著話。一個相貌漂亮的瘦小男人,臀部像女人一樣寬,羅圈腿,臉色蒼白,一雙好看的眼睛炯炯有神,長頭髮直垂到禮服領子上。他站在另外一頭,觀看壁上的畫像。奧勃朗斯基同女主人和卡列寧打過招呼后,不由得又瞧了一眼這位陌生人。
「怎麼可以不關心呢!」李迪雅說。
「看來可以請她對兩個人都說說情。」奧勃朗斯基心裏想。
奧勃朗斯基在巴特尼央九-九-藏-書斯基家吃得酒醉飯飽,走進李迪雅伯爵夫人家裡,比約定的時間稍微晚了一點。
「不,我大致能想象這種變化。我們一向很要好,如今又……」奧勃朗斯基說,也用多情的目光回答伯爵夫人的目光,同時心裏琢磨著兩位部長中她同誰更接近,好請她向誰說說情。
「變化不在於表面處境,」李迪雅伯爵夫人嚴厲地說,同時含情脈脈地望著站起來走到蘭道跟前的卡列寧,「他的心變了。他獲得了一顆新的心,您不見得能完全理解他內心發生的變化。」
「不,看來時候還沒有到。」李迪雅注視著那個法國人的一舉一動,說。蘭道站起來,走到他們面前。
「為上帝辛勤操勞,守齋戒拯救靈魂。」李迪雅伯爵夫人鄙夷不屑地說,「這是我們的修士們的謬論……其實哪裡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照他們那一套倒要好辦多了。」她說著,眼睛盯著奧勃朗斯基,臉上露出那種她在皇宮裡撫慰驚惶失措的年輕新宮女時的笑容。
「哦,當然,伯爵夫人,」他說,「不過我想這種變化十分隱秘,即使最親近的人也不願說出口來。」
「別去注意他,」李迪雅說,輕巧地推過一把椅子給卡列寧。「我發覺……」她剛開口,就有一個僕人拿著一封信進來。李迪雅匆匆看了看信,道歉了一聲,就飛快地寫了封回信交給那僕人,回到桌子旁。「我發覺,」她繼續把話說下去,「莫斯科人,特別是男人,最不關心宗教了。」
「您是說罪read•99csw•com惡妨礙了他嗎?」李迪雅說。「但這是個荒謬的說法。對信徒來說罪惡是不存在的,他們贖了罪。對不起!」她看見僕人又拿了一封信進來,說。她看完信,回答道:「告訴他明天在王妃那裡……對信徒來說罪惡是不存在的。」她接著又說。
「是的,信心若沒有行為就是死的。」奧勃朗斯基想起教義問答上的這句話,微微一笑說,表示他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可以聽聽嗎?」他問。
「噢,這是《雅各書》里的話。」卡列寧帶點責備的口吻對李迪雅說,這個問題他們顯然已談過多次了。「曲解這句話真是為害不淺!再沒有比這種曲解更使人喪失信心的了。『我沒有行為,我就不能有信心』,哪裡也找不到這樣的話。有的正好相反。」
奧勃朗斯基回頭望了望。蘭道雙臂擱在安樂椅扶手和椅背上,垂下頭,坐在窗口。他一察覺大家都在望他,抬起頭來,像孩子一般天真地微微一笑。
「您會覺得無聊的,」李迪雅伯爵夫人對蘭道說,「您不懂英文,但這一段很短。」
「他一定要走嗎?」卡列寧問。
「我念一段《平安和幸福》 或者《庇護》 ,好嗎?」她用詢問的眼光瞧了瞧卡列寧,說九*九*藏*書。她找到書,又坐下來,打開了書。「這一段很短。是描寫獲得信心的途徑,以及因此充滿心靈的超越塵世一切的幸福。一個信徒不會不幸福,因為他不是孤獨的。好吧,你們會明白的。」她剛要開始念,僕人又進來了。「是波羅茲金娜嗎?告訴她明天兩點鐘……是的!」她指著書里那個地方,用若有所思的美麗眼睛望了望前方,嘆口氣說。「瞧,真正的信心就是這樣的作用。您認識薩寧娜嗎?您知道她的不幸嗎?她喪失了獨生子。她絕望了。嗯,結果怎麼樣?她找到了這位朋友,如今她為孩子的夭折感謝上帝呢。瞧,這就是信心所賜予的幸福!」
「我看他馬上就要睡著了。」卡列寧走到李迪雅跟前,意味深長地低聲說。
沉默了一會兒以後,李迪雅伯爵夫人彷彿言歸正傳,微妙地笑著對奧勃朗斯基說:「我早就認識您了,今天有機會同您再次見面,真是太榮幸了。俗話說:『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不過,要成為朋友,必須理解對方的心情,可您對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恐怕未必能做到這一點吧。我的意思您一定明白。」她抬起她那雙若有所思的美麗眼睛,說。
「噯,我懂的。」蘭道帶著同樣的微笑回答,閉上眼睛。
「是的,他的心一旦起了變化,不幸就成了大幸。」她滿懷情意地望著奧勃朗斯基說。
「我們靠為我們受難的基督得救,我們靠信心得救。」卡列寧露出讚賞的目光,附和說。「您懂英文嗎?」李迪雅問,在得到肯定九*九*藏*書的答覆後站起身來,到書架上去找一本書。
「不完全了解,伯爵夫人。當然,他的不幸……」
「我看到您很高興,特別是今天。」李迪雅伯爵夫人給奧勃朗斯基指指卡列寧旁邊的座位,說。
「噢,這確實很……」奧勃朗斯基說,高興的是她要念書了,這樣可以讓他稍微定定神。「不,看來今天還是不要開口的好,」他想,「只要不壞事,能從這裏脫身就好了。」
「哦,不,伯爵夫人,莫斯科人是以信心堅定聞名的。」奧勃朗斯基回答。
「啊,但願您像我們一樣幸福,能感到永恆的上帝存在於我們心中!」李迪雅伯爵夫人怡然自得地微笑著說。
天色還很亮,可是李迪雅伯爵夫人的小客廳里已放下窗帘,燈火輝煌了。
「伯爵夫人那裡還有誰呀?那個法國人在嗎?」奧勃朗斯基打量著熟識的卡列寧的外套和一件樣子古怪的有扣子的樸素大衣,問門房說。
「蘭道先生!」伯爵夫人聲音溫柔和謹慎得使奧勃朗斯基驚訝地招呼他,接著就給他們作了介紹。
「正好相反!我們應該說,還應該互相幫助。」
「她今天到我這裏來過,樣子怪可憐的!」李迪雅伯爵夫人對卡列寧說。「這次分別使她傷心極了。對她真是一大打擊!」
「多少知道一點,伯爵夫人,我明白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的處境……」奧勃朗斯基說,不太清楚她究竟指的是什麼,就含糊其詞地隨口應和著。
「只要不閉目迴避上帝的光就好了。」卡列寧繼續說。
卡列寧同李迪雅會意地read.99csw•com交換了一下眼色,她就念了起來。
蘭道匆匆回頭一望,走了過來,含笑把他那僵硬出汗的手放在奧勃朗斯基伸出的手裡,接著又立刻走開去,繼續觀看畫像。伯爵夫人和卡列寧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是的,這毫無疑問,不過人的信仰千差萬別,何況……」奧勃朗斯基溫柔地笑著說。
「在神聖的真理上是不可能有差別的。」
「我在這方面不是不關心,我是在等待時機,」奧勃朗斯基露出最招人喜愛的微笑說,「我覺得對我來說,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還沒有到。」
「不過,一個人也許覺得自己不可能達到這樣崇高的境界。」奧勃朗斯基嘴上這樣說,心裏卻覺得他這是昧著良心承認宗教的崇高,但在一個對波莫爾斯基說一句話就能使他獲得垂涎已久的職位的人面前,又不敢吐露他的自由思想。
「是的,不過就我所知,您就是個不關心宗教的人。」卡列寧懶洋洋地笑著對他說。
「當然可以,我原來不想打擾您,」李迪雅溫柔地瞧著他說,「跟我們一起坐吧。」
「噢,是的,這個當然,不過……」奧勃朗斯基尷尬地住了口。他明白他們談到宗教問題上來了。
卡列寧和李迪雅交換了一下眼色。
「噢,一個聲音!」奧勃朗斯基跟著說了一遍,覺得在這幫人中間正在發生或將要發生他還摸不著頭緒的怪事,他必須保持警惕。
「我給您介紹的這位蘭道,」她望望法國人,又望望卡列寧,低聲說,「其實是別蘇波夫伯爵,您一定也知道了。只是他不喜歡這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