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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 第二十五章

第七部

第二十五章

伏倫斯基的侍僕進來要彼得堡來電的收據。伏倫斯基收到一份電報,原是不稀奇的,但他彷彿有什麼事要瞞過她,說到書房裡去拿收據,接著就慌慌張張地對她說:「明天我一定把事情都辦好。」
「難道您真的談過戀愛嗎?」她問雅希文。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看看?難道斯基華對我還有什麼事要隱瞞嗎?」
安娜雙手哆嗦地接過電報,看到了伏倫斯基所說的內容。電文後面又加了一句:「希望甚微,當儘力而為。」
「唉,我明明說過,為了你,主要是為了你,」他彷彿忍痛皺著眉頭,重複說,「我認為你心情煩躁主要是由於身份不明。」
她翹起小指,端起咖啡杯,舉到嘴邊。她喝了幾小口,瞟了他一眼,從他的面部表情上清楚地看出,他討厭她的手、她的姿勢和她的聲音。
「我們又不是談這個。」
「我再一次請求你,談到我所尊敬的母親時要尊重她。」他提高嗓門,嚴厲地望著她說。
「那未免太遺憾了。」他說。
「那可不是理由。」她說。「我簡直不明白,既然我現在完全聽你擺布,怎麼還會成為心情煩躁的原因呢?還有什麼身份不明的呢?正好相反。」
「不!」她惱怒地說,因為他這樣明顯地改變話題,表示看出她在發脾氣,「你怎麼認為我對這消息會感興趣,非得瞞過我不可呢?我說過,這事我連想都不願意想,但願你也同我一樣。」
「您要什麼?九_九_藏_書」她用法語問。
儘管她的情緒很好,但一提到上他母親別墅去,她的心又被刺痛了。
能不能再有孩子,早就成了他們爭論並使她惱怒的問題。她認為,他希望再有孩子,就是不珍惜她的美。
「沒什麼,那你就自作自受去吧!」他暗自想,又冷了心,轉身就走。出門的時候,他在鏡子里看見她臉色蒼白,嘴唇發抖。他想站住,說句話安慰安慰她,可是話還沒有想好,兩腳已出了房門。這天他整天都不在家。晚上回來,侍女對他說安娜·阿爾卡迪耶夫娜頭疼,請他不要到她房裡去。
雅希文笑了。
「現在已經決定了。」安娜說,她望著伏倫斯基的那種眼神表示,他別想再言歸於好了。
臨走以前,伏倫斯基走到她房裡。她想假裝在桌上找尋什麼東西,但覺得裝假是可恥的,就對住他的臉冷冷地瞧了一眼。
「大概後天吧。」伏倫斯基說。
「一個女人不懂得什麼是兒子的幸福和名譽,就是沒有心肝。」
那個向伏倫斯基買馬駒的伏伊托夫來了,安娜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不,就是談這個。老實對你說,一個沒有心肝的女人,不論她年老年輕,不論是你母親還是別的什麼女人,我都毫無興趣,我根本不願聽到她的事。」
「我是關心的,因為我喜歡把事情弄弄明確。」他說。
「我現在到媽媽那裡去一下,讓她把錢托葉戈羅夫轉給我。明天就可九-九-藏-書以動身了。」他說。
「噢,要是您結過婚,」安娜說,「您太太會怎麼樣呢?」
「我要到威爾遜那兒去一下。我要給她送些衣服去,那麼肯定明天走嘍?」她喜氣洋洋地說,但接著她的臉色突然變了。
「斯基華打來的。」他勉強回答。
「你母親有什麼想法,她要給你娶誰做媳婦,都不關我的事。」她用顫動的手放下杯子說。
「我從來不問我自己是不是可憐他,安娜·阿爾卡迪耶夫娜。您看,我的全部財產都在這裏了,」他指指側面的口袋,「現在我是個有錢人,可是今晚我到俱樂部去,說不定出來的時候就變成叫花子了。老實說,誰同我坐下來一起賭錢,誰就想叫我輸個精光,我對他也是這樣。嗐,我們就是這樣賭個你死我活,樂趣也就在這裏。」
安娜走進餐廳的時候,伏倫斯基正在吃牛排。
「明確不在乎形式,在乎愛情,」她越說越惱火,倒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他說話的語氣那麼冷靜。「你為什麼希望這樣呢?」
「你不會不知道為什麼,為了你,也為了未來的孩子們。」他說。
「既然如此,那麼就得……」
一遇到他的目光,安娜臉上立刻現出冷酷嚴厲的神情,彷彿對他說:「沒有忘記呢。還是老樣子。」
「嗯,您近來怎麼樣?欠賬都收齊了嗎?」她問雅希文。
「說來你也不會相信,這些房間使我膩煩透了,」她在旁邊坐下來喝咖啡,read.99csw.com說,「再沒有比這種有擺設的房間更叫人討厭的了,既沒有表情,又沒有靈魂。這掛鐘、窗帘,特別是糊牆紙,簡直像噩夢。我想念伏茲德維任斯克,就像想念天堂一樣。你還沒把馬匹打發走嗎?」
「什麼,安娜?」他問。
「那麼赫爾辛基的事呢?」伏倫斯基加入談話說,接著瞧了一眼笑眯眯的安娜。
「看來就因為這個緣故我沒有結婚,也永遠不打算結婚。」
「甘必塔的證書,我把它給賣了。」他說話的語氣比語言更清楚地表示:「我沒有工夫解釋,解釋也沒有用。」
「這一點你可以完全放心。」她說著背過身去喝咖啡。
「天哪,又是愛情!」他皺著眉頭想。
「嚯,老天爺,談過多少次了!不過,您要明白,有的人可以坐下來打牌,但只要幽會時間一到,站起來就跑。談情說愛我也行,但不能耽誤晚上的牌局。我就是這樣安排的。」
「不,我也來不及收拾呢。」她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想:「這樣看來,可以按我的意圖辦了。」接著又說,「不,隨你的便好了。你到餐廳去吧,我馬上就來,我把那些用不著的東西挑出來。」她說著把一些東西放到安奴施卡手臂里,而安奴施卡身上已經堆了一大堆衣服了。
伏倫斯基叫住僕人,要他把電報拿來。
她沒有回答。她凝視著他,凝視著他的臉和手,想起昨天他們和好時的種種景象,想起他熱烈的愛撫。「他在read•99csw•com別的女人身上一定也這樣熱烈地愛撫過,今後也還會這樣的!」她暗自想。
「沒有,等我們走了再打發。你要上哪兒去嗎?」
「雅希文同伏伊托夫今天早晨要來,」伏倫斯基說,「他看來贏了錢,弄得彼夫卓夫傾家蕩產,簡直無法償還了。大約有六萬盧布。」
第二天早晨,安娜覺得他們已完全言歸於好,就興緻勃勃地動手收拾行裝。他們究竟星期一走還是星期二走,還沒有最後確定,因為昨天雙方互相謙讓,但安娜還是積極準備動身,雖然她覺得早一天走還是晚一天走,現在都沒有關係。當他穿戴好了,比平日早來到她的房裡時,她正站在一個打開的箱子前面,挑選著衣服用品。
「你只想到孩子們,可是為什麼不替我想想呢?」她完全忘記了或者根本沒聽見他說的「為了你,也為了孩子們」,這樣責問他。
「我昨天說過,什麼時候離婚,甚至離得成離不成,我都不在乎,」她漲紅了臉說,「完全沒有必要瞞著我。」接著她暗自想:「看來,他要是同別的女人通信,照樣可以瞞著我。」
「沒什麼。」她依舊那麼冷淡而鎮靜地回答。
「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覺得遺憾,你不想明白我的意思。」他執拗地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打斷她的話。「你覺得身份不明,就在於你以為我是自由自在的。」
「安娜,我請求你談到我的母親時要尊重她。」
「是的,他不再裝模作樣了。他九*九*藏*書分明對我懷著冷酷的仇恨。」她不聽他的話,暗自尋思,但心驚膽戰地凝視著他那像法官一樣冷酷無情的挑戰目光。
「你們不是早就想走嗎?」
「是的,但他說還毫無進展。答應一兩天內給明確答覆。喏,你拿去看吧。」
為什麼當她思潮翻騰,感覺到可能會有可怕下場的生死關頭,她要在一個早晚會知道一切的陌生人面前裝模作樣呢?她說不上來,但立刻克制住內心的激動,坐下來,同客人攀談。
「就得決定一下,我已經決定了。」她說完要走,這當兒雅希文正好走進來。安娜同他招呼一下,站住了。
「還好,我看收齊是不可能的,禮拜三我就得走了。你們呢?」雅希文眯縫著眼睛望著伏倫斯基說,顯然猜到他們剛才吵過嘴了。
「你並不愛你母親。你這都是嘴上一套,嘴上一套,嘴上一套!」她恨恨地望著他說。
「我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她,」他想,「如果她自討苦吃,那是她自作自受。」不過,當他出去的時候,他彷彿覺得她說了一句什麼話,他的心突然因為憐憫她而揪緊了。
「是離婚的事嗎?」
「難道您就不可憐可憐倒霉的彼夫卓夫嗎?」她繼續同雅希文談話。
「誰的電報?」她不理他,問道。
「我不高興給你看,因為斯基華是個電報迷。事情還沒有眉目,何必來電報呢?」
「不,我不是問這個,我是說真正的戀愛。」她本想說赫爾辛基的事,可是不願重複伏倫斯基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