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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可憐的藍鬍子。那些殘忍的弟兄。Est—ce que tu ne maim es plus, ma Carmen?她從來就沒愛過。那時,我知道我的愛情和先前一樣毫無希望——我還知道這兩個姑娘是同謀,她們用巴斯克語或曾費拉語密謀應付我那毫無希望的愛情。我要更進一步說洛正在耍兩面派的花招,因為她也在愚弄感情用事的瑪麗。她大概告訴瑪麗,她想和她愛開玩笑的年輕舅舅住在一起,而不跟著我這麼個冷酷、陰鬱的人居住。我始終沒有查明的另一個護士,把病床和棺材用車推送到電梯里的那個鄉下來的白痴以及候診室鳥籠里那些愚蠢的綠色相思鳥——所有這些都參与了這個陰謀,這個卑鄙的陰謀。我想瑪麗準是以為滑稽有趣的父親亨伯托爾狄教授正在干涉多洛蕾絲與她那位替代父親、矮矮胖胖的羅密歐(因為儘管吸可卡因,喝酒,羅,你知道,你那時是相當胖的)之間的戀情!
埃爾菲恩斯通過去是,我希望現在依然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小市鎮。它像一個設計模型似的鋪展開來,整潔的綠編般的樹木和紅頂的房子分佈在那個山谷的谷底。我在前面曾經提過它的模範學校、教堂,以及一片片寬廣的長方形街區。說來奇怪,有些街區只是一些異乎尋常的草場,上面有頭騾子或獨角獸在七月清晨的薄霧中吃草。十分有趣:在一個沙礫沙沙作響的急轉彎處,我擦邊撞擊了一輛停放著的汽車,心裏暗自說道一而且對那輛汽車兩手揮動的車主會心地(我希望如此)說道——我晚些時候會回來對伯德學校講話,伯德·新伯德,杜松子酒叫我的心變得靈敏,但卻叫我的頭腦變得麻木。經過在亂夢顛倒中相當普通的一些差錯和損失以後,我發現自己在接待室里,想把醫生痛打一頓,對著躲在椅子底下的人咆哮,還叫嚷著要瑪麗出來,算她幸運,當時她不在那兒。許多隻粗野的手拉著我的晨衣,撕下一個口袋。不知怎麼,我似乎坐到一個禿頂的長著棕色頭髮的病人身上,我把他錯當成了布盧大夫,最後他站起身來,用乖戾反常的聲音說道:「我倒要問問看,誰是精神病人?」一接著,一個身材瘦削、面無笑容的護士交給我七本美麗的、美麗的書和那條給十分精細地疊好的格子花呢旅行毛毯,要我寫一張收條。在那片突然出現的寂靜中,我意識到走道里有個警察。剛才被我蹭了一下的那個開汽車的朋友正把我指點給他看,我溫順地在那張非常具有象徵意義的收條上籤了字,就這樣把我的洛麗塔交給所有這些粗野笨拙的人。可是我有什麼法子呢?腦子裡有個簡單、刻板的念頭特別清楚,那就是:「眼下自由就是一切。」只要錯走一步一我也許就會被迫去解釋自己罪惡的生活方式。因此我假裝從迷亂中清醒過來,向那個開汽車的朋友支付了他認為公平的賠償費用。布盧大夫那時正撫摸著我的手,我含淚地向他講到自己過於隨意地用於維持一個需要慎重對待但不一定有病的心髒的那些酒。對醫院里的全體人員,我做了個幾乎叫我自己大吃一驚的揮手的動作表示歉意,同時又補充說我跟亨伯特家族其餘的人關係並不太好。對我自己,我悄沒聲兒地說我手裡還有槍在,還是一個自由的人——可以自由地去追蹤那個逃亡的人,自由地去幹掉我的兄弟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盯著九-九-藏-書的方向,於是讓手背上那個姑娘的右邊屁股色情地抽|動起來。
「你最好別碰,」她說,對著那個信封點了點頭,「會吃苦頭的。」
「多洛蕾絲,」瑪麗·洛爾跟著我走進房來,從我身旁擠過去,這個胖乎乎的婊子,十分迅速地折起一條白色法蘭絨毛毯!而後又眨了眨眼說道,多洛蕾絲,你爸爸以為你收到了我男朋友的信。收到信的是我(洋洋得意地拍了拍她戴的那個鍍金小十字架)。我的爸爸也跟你的爸爸一樣會parlay—voo
她走出房間。多洛蕾絲臉色那麼紅潤,皮膚呈一片赤褐色,嘴唇剛剛塗過口紅,頭髮梳得光燦燦的,兩隻光胳膊筆直地伸出來放在乾淨的床罩上,躺在床上正天真地朝著我或者並不朝著什麼人微笑。在床邊的小桌上,挨著一張紙餐巾和一枝鉛筆,她的黃玉戒指在陽光下閃爍。
原來是大個兒弗蘭克。他仍然站在敞開的門口,一隻手扶著門框,身體微微前傾。
「Je croyais que cétait un賬單——不是一封billet doux。」接著便走進那間充滿陽光的病房,對洛麗塔說:「Bonjour, mon petit。」
經營那家汽車旅館的海斯太太是個活潑的、抹著厚厚的胭脂、藍眼睛的寡婦;她問我是不是趕巧是瑞士人,因為她妹妹嫁了一個瑞士滑雪教練。我是的,而我女兒卻有一半愛爾蘭血統。我作了登記,海斯把鑰匙交給我,臉上閃現出一絲微笑,接著仍然帶笑地指給我看應該把汽車停放在哪兒。洛慢吞吞地下了車,微微打了一陣哆嗦。傍晚時光線還亮,空氣十分涼爽。她走進小屋,在一張牌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把臉埋在一隻胳膊彎里,說她覺得很不舒服。我以為她是假裝的,無疑是假裝了來逃避我的愛撫。我心頭十分焦渴;可是當我想要愛撫她的時候,她異常陰鬱地抽泣起來。洛麗塔病了。洛麗塔要死了。她皮膚滾燙!我從口腔里給她量了體溫,隨後查看了我幸好草草抄在一個筆記本里的公式;等我費勁地把那些對我毫無意義的華氏溫度換算成我童年時就很熟悉的攝氏溫度后,我發現她的體溫是四十度四,這至少說明了問題。歇斯底里的小仙女,我知道,可能會有各種體溫——甚至超過致命度數的體溫。要不是在查看她可愛的小舌頭(她身上的珍寶之一)的時候發現它已經通紅,我本來會讓她呷一口加了香料的熱葡萄酒!吃兩片阿司匹林,再用親吻把高燒驅除。我替她脫下衣服。她的呼吸又苦又甜。她褐色的小嘴裏有股血腥氣味。她從頭到腳都在發抖。她抱怨說脊椎骨上半部僵硬發疼——我像任何一個美國家長都會以為的那樣以為是小兒麻。我放棄了所有交歡的希望,用一條旅行毛毯把她裹住,抱上汽車。這時,好心腸的海斯太太已經通知了當地的大夫。「你真幸運,事情就發生在這兒,」她說;因為不僅布盧是本地區最好的大夫,而且埃爾菲恩斯通醫院也是最現代化的醫院,儘管不能容納很多病人。於是受到一個贊同異性|愛的埃爾柯尼希的跟蹤,我向醫院駛去,一路上給低地那邊輝煌燦爛的斜陽照得兩眼有些發花;給我帶路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婆子,一個腿腳靈便的女巫,也許是埃爾柯尼希的女兒,是海斯太太介紹給我的,後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布盧大夫的學識無疑大大不如他的名氣。他告訴我說這肯定是病毒感染。我提起她最近得了一次流感,他簡慢地說,這是另一種病菌引起的疾病,他手上就有四十個這種病例;所有這些病例聽起來都像是從前人患的「瘧疾」。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提一提,漫不經心地笑著提一提我的十五歲的女兒在和她的男朋友爬過一道難以翻越的圍牆時出過一被小小的事故。但我知道自己有些醉了,就決定不吐露這種情況,等到以後必要時再說。我對一個面無笑容、金髮碧眼、婊子一樣的女秘書說我女兒的年齡「實際上是十六歲」。我一不注意,我的孩子就給帶走了!我堅持要求在他們該死的醫院一個角落的一塊「表示歡迎」的擦鞋墊子上過夜,但白費力氣。我跑上一段段構成主義派的樓梯!竭力想找到我的寶貝兒,以便告訴她最好不要胡言亂語,尤其在她感到像我們大伙兒都會有的頭昏眼花的時候。有一會兒,我對一個十分年輕、臉皮很厚的護士粗魯得簡直可怕;她臀部肌肉過於發達,兩隻黑色的眼睛亮閃閃的——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巴斯克人的後代。她的父親是個外來的牧羊人,專門訓練牧羊犬。最後我只好回到汽車上,在裏面不知呆了多少個小時,傴僂著身子坐在黑暗當中,被自己新產生的孤獨弄得傻了眼。我張開嘴巴,一會兒朝外望著蹲伏在鋪著草地的街區中央那幢燈光暗淡、相當低矮、四四方方的醫院大摟,一會兒又抬頭望著滿天星斗和haute montagne的參差不齊的銀白色土牆;瑪麗的父親,孤獨的約瑟夫洛爾此時就在那兒,正夢見奧洛隆、拉戈爾、羅拉斯——que sais—je!——或者在勾引一頭母羊。這類甜美、飄逸的念頭在異常艱難困苦的時刻對我始終是一種安慰。儘管我隨意喝酒,但只是在我因無盡的黑夜而感到相當麻木以後,我才想到要開車回汽車旅館。老婆子早就不見了,我對回去的路拿不大准。寬闊的碎石路縱橫交叉地越過沉寂的長方形的陰影。我在一片大概是學校的操場上辨別出一個好像絞刑架的側影似的東西;在另外一片有點兒像荒地似的街區,在寂靜中聳立著當地一個教派的灰白色的圓頂教堂。我終於找到了公路,後來又找到了汽車旅館,無數被稱作「粉翅蛾」的一種昆蟲正成群地在「客滿」字樣的霓虹燈四周打轉。清晨三點,我洗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熱水淋浴(這種淋浴就像某種腐蝕劑,只有助於確定一個人的絕望和疲憊),隨後便在她的床上躺下;床上有一股慄子、玫瑰花和薄荷的香味,還有我新近允許她使用的那種非常清淡、非常特別的法國香水的氣味。我發現自己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那就是兩年內這還是頭一次跟我的洛麗塔分開。突然我想到她的生病多少是一個主題的發展——與我們的旅途中叫我困惑和痛苦的那一系列互有關聯的印象具有同樣的風味和色調。我想到那個特工人員、秘密情人、惡作劇的傢伙、幻覺或者不管他是什麼,正在醫院四周徘徊——曙光女神幾乎還沒有「捂暖她的手」,正如在我出生的國家那些採摘薫衣草的人所說的那樣,我就發現自己又想走進那座土牢,去敲敲它綠色的門,沒吃早飯,也沒拉屎,滿心絕望。九九藏書
那天是星期二、星期三或星期四,她本來就是那麼個寶貝,對於某種「血清」(麻雀的精|液或儒良的糞九_九_藏_書便)作出了極好的反應,病情好多了,大夫說再過幾天,她就又會「跳跳蹦蹦」的了。
「我的卡爾曼,」我說(以往我有時也這麼叫她),「等你可以下床了,我們就離開這個陰冷、惱人的市鎮。」
「待在隨便什麼地方都毫無意義」洛麗塔說。
「順便提一句,請你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找來給我,」這個gitanilla說,一邊弓起雙膝,又翻到下一頁。
我喉嚨疼痛,咽下了一口口水,站在窗邊,凝望著大山,凝望著在充滿笑意、暗中密謀策劃的天空下聳立著的那塊富有浪漫色彩的岩石。
你好。洛爾護士打來電話。她想知道我是不是好一點了,今兒會不會去?
我妹妹安瑪麗說(又給那個情況加上一點事後的想法),在龐德羅薩那地方幹活兒。
我請他告訴瑪麗·洛爾我整天都得躺在床上,明天什麼時候,假如我覺得自己像個波利尼西亞人,就會和我女兒取得聯繫。
在埃爾菲恩斯通,命運相當親切地為我安排了一場額外的、討厭的、毫無理由的煩惱。在最後這段行程中——一點也沒有受到煙灰色的偵探或是曲折前行的傻瓜污染的兩百英里山路——洛一直無精打采!一言不發。她幾乎都沒有抬眼去看一眼山上突出的那塊形狀怪異、給映得通紅的著名的岩石那曾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歌舞|女郎走向解脫的起跳點。那座市鎮是新建的或重建的,位於一片七千英尺高的山穀穀底。我希望這個地方不久就會叫洛感到厭煩,我們就可以繼續開往加利福尼亞州,開往墨西哥邊境,開往神話般的海灣、長著巨大仙人掌的沙漠、海市蜃樓。何塞·利薩拉本戈亞,正如你們所記得的那樣,就打算把他的卡爾曼帶到Etats—Unis。我設想出中美洲的一場網球比賽,多洛蕾絲·黑茲和加利福尼亞州各校的好多位女子冠軍都將光彩照人地去參賽。用微笑開路的友好觀光消除了護照和體育運動之間的區別。為什麼我希望我們在海外會幸福呢?改變環境是註定不幸的愛情和肺臟所依賴的傳統的謬誤。
要對她的話作出回答就降低了我的尊嚴。我所說的只是:
我在一張印花裝飾布的椅子上坐下,翻開那本吸引人的植物學著作,在房裡充滿熱病氣息的寂靜中,試圖識別出我採的那些花。結果無法辦到。不久,外面走道里不知什麼地方輕輕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
我的卡爾曼西塔吃得好嗎?我朝托盤瞥了一眼。在一個沾有蛋黃的盆子上有一個皺巴巴的信封,裏面放過東西,因為有一邊已經撕開,但信封上沒有地址——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不可信的紋章圖案,以及用綠色字母印的「龐德羅薩旅社」的字樣。於是我跟瑪麗就chassé—croisé,她這會兒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出來——她們行動得那麼快,可做的事兒卻那麼少,真叫人感到驚奇,這些大屁股的年輕護士。她生氣地瞅著我剛放回去的那個已經平整的信封。https://read.99csw.com
我去探望了她八次,其中只有最後一次依然鮮明地銘刻在我的心上。到醫院去探望成了一樁了不起的大事,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身子也被當時正在影響我的傳染病淘空了。沒有誰會知道拿著那束花兒,那個愛情的負擔,以及我走了六十英里才買到的那些書所有的那份勞累。那些書是布朗寧的《戲劇作品集》、《舞蹈史》、《小丑和科倫芭茵》、《俄羅斯芭蕾舞》、《落基山的鮮花》、《戲劇協會選集》、十五步就贏得全國少年女子單打冠軍的海倫·戚爾斯著的《網球》。我正腳步蹣跚地上樓朝我女兒十三元一天的單人病房門口走去,瑪麗·洛爾,那個對我表現出毫不掩飾的反感的討厭的兼職年輕護士端著一個用完早飯的托盤走出來,砰的一聲把托盤放在走道里的一張椅子上,飛快地一扭屁股又跑回房去—大概是去通知她的可憐的小多洛蕾絲,她那專橫的老爸正悄悄地爬上樓來,手裡還拿著書和花束。那束花是太陽剛出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山口親自用戴著手套的手所採集的野花和美麗的葉子結紮成的(我在那個關鍵性的星期幾乎沒有睡覺)。
在二十步外,弗蘭克看上去是個非常高大健康的人;五步以外,就像現在,他是一個臉色紅潤、到處都是疤痕的漢子——在海外經歷過種種磨難;可是,儘管受過難以啟齒的傷,他卻依然能夠駕駛一輛巨型卡車,能夠釣魚、打獵、喝酒,並且輕鬆愉快地跟路旁的女子調情。那天,或許因為那是一個盛大的節日,或許只是因為他想要讓一個病人高興,他脫掉了通常戴在左手上的手套(就是按著門框的那隻手),向發獃的病人顯示他不僅完全缺少第四和第五個手指,而且在他這隻殘缺的手的手背上還很誘人地刺著一個裸體的姑娘,具有硃紅色的乳|頭,靛藍色的私處,食指和中指成了她的兩條腿,而手腕上刺著她戴著花冠的頭。噢,妙極了……斜靠在門旁,像一個頑皮的小仙女。
「因為,說真的,」我繼續說,「待在這兒毫無意義。」
「多麼討厭的葬禮上用的花兒,」她說,「不過仍然要謝謝你。但你是不是可以不講法語呢?那叫大伙兒都很煩惱。」
那個豐|滿、年輕的粗野女子又用平時那種急急匆匆的動作跑回房來,身上滿是大蒜和尿的氣味,手裡拿著《德塞雷特新聞報》她的漂亮的病人急忙接了過去,對我帶來的那些有著精美插圖的書籍卻置之不顧。
我們在埃爾菲恩斯通銀馬刺旅館訂下的那座兩間房的小屋結果竟是我們頭一次無憂無慮的旅行中洛麗塔就十分喜歡的那種富有光澤的褐色松木造的;噢,如今情況變得多麼不同!我並不是指特拉普或特拉普之類的人。說到頭——唔,真的……說到頭,先生們,一切變得非常清楚,所有那些令人目眩地不住變換汽車、被我認作同一個人的偵探,都是我這個有受迫害妄想症的人所臆造的人物,是建立在巧合和偶然相似的基礎上的反覆出現的形象。Soyons logiques,我頭腦中自以為是的法國氣質這麼誇口說——並且進而打消這樣一個概念:有一個被洛麗塔弄得神魂顛倒的推銷員或喜劇中的歹徒正利用暗探在迫害我、欺騙我,再不然就對我和執法人員之間奇特的關係九九藏書而充分加以利用。我記得當時我哼著曲子把我的驚恐趕走。我記得我甚至為「伯爾茲雷」那個電話想出一個解釋……可是,即使我可以擺脫特拉普,就像擺脫我在錢皮恩的草地上的抽搞那樣!但我對於在一個新時期,即我的推斷告訴我洛麗塔不再是一個性|感|少女、不再折磨我的時期前夕所感受到的痛苦,即明白她是那麼撩人、那麼令人難受地可愛而又不可及所感受到的痛苦卻束手無策。
我想在這家供人參觀的醫院里至多隻有十二三個病人(有三四個是精神病患者,這是洛在較早的時候興沖沖地告訴我的),醫務人員十分空閑。可是——同樣為了供人參觀的原因——規章制度相當嚴格。我總是去得不是時候,這也不錯。能夠見到幻象的瑪麗(下一次就會是飄然走過咆哮谷的une belle dame toute en bleu)不無隱秘朦朧地惡意地拉住我的袖子,把我領出房去。我望了望她的手;那隻手垂了下去。在我離開的時候,自動離開的時候,多洛蕾絲·黑茲提醒我第二天早晨要帶給她……她也不記得她要的各種不同的東西放在哪兒……「帶給我,」她喊道(我已經走出房間,門在移動!就要關上,關上了),「那個新的灰色的小提箱和媽媽的大箱子。」可是第二天早上我在汽車旅館里那張她只躺過幾分鐘的床上渾身打顫,痛飲了一番,弄得人都快要死了;在那種往複循環、不斷劇烈的情況下,我所能做的充其量就是請那個寡婦的情人,一個身強力壯、為人和藹的卡車司機把那兩個箱子給她送去。我想象著洛向瑪麗展示她的寶貝……毫無疑問,我有點兒頭暈目——下一天,我仍然不住顫抖,而不是穩固不動,因為當我透過浴室的窗戶朝外望著鄰近的草地時,我看見洛莉漂亮的新的自行車用撐架撐著放在那兒,優美的前輪像一貫的那樣並不正對著我,有隻麻雀停在車座上一旦那是女店主的自行車;我笑了笑,對自己這種難以實現的幻想搖了搖可憐的腦袋,跌跌撞撞地走回床前,像聖徒似的平靜地躺在床上——聖徒,的確!當褐色皮膚的多洛蕾絲,在一片充滿陽光的草地上跟桑奇查一起閱讀一本電影雜誌上的故事———不管多洛蕾絲到什麼地方,總有許許多多各種各樣的電影雜誌。根據一直在燃放的爆竹、真正的炸彈判斷,城裡有一場盛大的國民慶祝活動。下午一點五十五分,我聽見有人在我的小屋半開著的房門附近吹口哨,隨後門就給嘭的敲了一下。
好吧——好吧,!大個兒弗蘭克大聲說道,用手拍了拍門框,吹著口哨,把我的口信帶走了;我繼續喝酒,到早晨熱度就退了;儘管我跟癩蛤蟆一樣一瘸一拐,但我還是把那件紫色的晨衣披在那件找黃色的睡衣外面,走到辦公室的電話面前。一切都很不錯。一個歡快的聲音告訴我說是的,一切都很不錯,我女兒前一天大約兩點鐘的時候已經付清賬目出院了,她舅舅古斯塔夫先牽著一條長耳小狗來接她,對大伙兒都笑嘻嘻的,他開的是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牌汽車,用現金付了洛莉的賬,還叫他們告訴我不要擔心,注意保暖,他們按照約定待在老爺爺的牧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