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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六章

第二部

第二十六章

她說:「旅館明明是白的,為什麼說成藍的,到底為什麼說成藍的?」接著又哭起來,我領著她走到汽車旁邊,隨後我們駕車往紐約開去。不久,她高高地站在我們公寓的小陽台的煙霧中,又變得相當快樂。我發現不知怎麼,我把兩件事攪和在一塊兒了:一是我和里塔去坎特里普的路上在布賴斯蘭的遊覽,二是返回紐約的途中我們又路過布賴斯蘭;不過那兒所瀰漫的那些弦目的色彩可不會在藝術家的回憶中受到輕視。
藍色的旅館門前一片血紅的樹木?
我可不知道最後這句話是否靠得住。所有嗎?比如說他們有人行道上的石榴汁糖漿嗎?我也不知道一個獵人,不管他著了魔還是沒有著魔,會不會更需要一頭獵犬而不是教堂里的一個座位。我帶著一陣痛苦回想起與一個偉大的藝術家相稱的一個場景:p e tite nymphe accroupie;只是那條毛皮光滑的長耳獵狗也許受過洗禮。不——我覺得我忍受不了重新光顧那個旅館大廳所會帶來的痛苦。在氣候溫和、秋色斑斕的布賴斯蘭的其他地方,也許更有可能重新領略過去的時光。我把里塔留在一家酒吧里,自己前往市立圖書館。一個嘰嘰喳喳的老處|女非常樂意幫我從裝訂好的《布賴斯蘭日報》中找出一九四七年八月中旬的那一本,不一會兒,我就待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在一盞沒有罩子的燈下翻閱那巨大的、發脆的一頁頁報紙,手裡的這卷報紙合訂本像棺材似的黑漆漆的,幾乎像洛麗塔那麼大。
她有一輛漂亮的雙門廂式小客車。我們坐著它去加利福尼亞州旅行,好讓我那輛老汽車休息一下。小客車的正常速度是每小時九十英里。親愛的里塔!從一九五零年夏天到一九五二年夏天,我們一塊兒漫遊了暗淡無光的兩年。她是我能想象出的最最和藹、純樸、溫柔、寡言少語的里塔。跟她相比瓦萊麗亞是施萊格爾,夏洛特是黑格爾。我找不出一點兒理由要在這部邪惡的回憶錄的邊沿輕率地談論她。但我想說(嗨,里塔——無論你目前在哪兒,喝醉了酒還是酒醉以後頭疼噁心,里塔,嗨!)她是我曾有過的最會給人安慰、最能領會我的意思的伴侶;要沒有她,我肯定會落人瘋人院。我告訴她我正在設法尋找一個姑娘,要去幹掉她的情人。里塔神情嚴肅地同意了這個計劃——而且在她獨自在聖亨伯蒂諾周圍展開的一次調查中(實際上她什麼都沒弄清楚),自己也被一個相當惡劣的騙子纏住了;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她救回來一她疲憊不堪,渾身是傷,卻仍很自負。後來有一天,她打算用我的神聖的自動手槍去玩俄羅斯式輪盤賭。我說不行,這不是一把左輪手槍;我們你爭我搶,結果後來槍走了火,在小屋的牆上打了個窟窿,從裏面噴出一道十分滑稽的細溜溜的熱水。我還記得當時她發出的尖利的笑聲。read.99csw.com
供應所有合法的飲料。
我去找里塔,她帶著vin triste笑容把我介紹給一個身材矮小、形容枯槁、蠻橫強硬的老頭兒,說這位是——他叫什麼來著,孩子?——是她以前的同學。他想要留住她,在接著發生的那場小小的扭打中,我的大拇指觸到他堅硬的腦殼,弄得很疼。我帶她走到寂靜的、色彩繽紛的公園裡,讓她呼吸點兒新鮮空氣,她抽抽搭搭地哭起來,說跟所有別的男人一樣,我很快、很快也會離她而去。於是我給她唱了一首情意綿綿的法國民歌,又即興造了幾句詩哄她開心:
靠近教堂沒有惡狗。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陣想要再現我和洛麗塔在那兒停留的時光的衝動。我正進入一個新的生活階段,放棄了追蹤她和拐騙她的人的一切希望。眼下,我試圖再退回到往日的情境中去,以便保存在回憶中還可以保存的一切。souvenir, souvenir que me veux—tu?已經可以感到幾分秋意。漢伯格教授寄了一張明信片,要求訂一個有兩張床的房間,很快得到了表示歉意的答覆。房間都住滿了,只read.99csw.com有一個沒有浴室的地下室房間,有四張鋪。他們認為我不會要。他們的信箋抬頭是這樣的:
這個地方名叫「著魔的獵人」。告訴我:
我頭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剛和她的第三個丈夫離婚——新近又剛被她的第七個cavalier servant拋棄——其他的人,那些見異思遷的人,實在太多、太不固定,無法加以統計。她的哥哥過去是——而且無疑現在仍然是——熱情支持他們那個愛好打球、愛讀《聖經》、處理穀物的家鄉市鎮的一個臉色蒼白、系著弔帶、打著色彩鮮艷的領帶的重要政客和市長。過去八年他每月付給他那了不起的小妹妹好幾百塊錢,但有個十分苛刻的條件,就是她永遠永遠也不能再踏進了不起的小格蘭因鮑爾市。她驚訝悲嘆地告訴我,不知出於什麼該死的緣故,她交的每個新的男朋友總首先要帶她去格蘭因鮑爾:那個地方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而且在她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給吸進了那個市鎮的月牙形軌道,並且順著給泛光燈照得通明的環繞那個市鎮的車道——「繞了一圈又一圈」,用她的話說,「就像桑樹上一隻該死的蛾子」。
她的年齡比洛麗塔的大一倍,是我年齡的四分之三:一個身材瘦小、頭髮漆黑、皮膚蒼白的成年人,體重一百零五磅,長著兩隻嫵媚但不大對稱的眼睛,她的側面稜角分明,好似迅速勾勒出來的;她柔軟的脊背上有著最迷人的ensellure——我猜她有點兒西班牙人或巴比倫人的血統。五月里一個墮落的夜晚,我在蒙特利爾和紐約之間,或者說得範圍狹小一點,在托伊萊斯鎮和布萊克之間一家名叫「燈蛾」的熾熱而暗淡的酒吧里結識了她。當時她喝醉了酒,顯得相當親切;她堅持說我們過去是同學,還把她的一隻顫抖的小手放在我那粗大的手掌上面。我只感到微微有點兒興奮,但我決定給她試試;我這麼做了——收下她作為一個忠實的伴侶。她那麼善良,里塔,是那麼個隨和開朗的人九九藏書,因此我想僅僅出於友好和同情,她就會把自己獻給任何一個可憐的生靈或感傷的謬誤,比如一棵折斷的老樹或一隻失去配偶的豪豬。
要不是因為這件事引起我一連串的想法,我本來是不會提的;那些想法最終導致我在《坎特里普評論》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米密爾與回憶》的文章。在那篇文章中,除了那份出色的刊物善意的讀者認為新穎、重要的觀點以外,我還提出了一種感性時間的理論「這種理論依據的是血液循環」並且在概念上取決於(為了裝滿這個小小的容器)人的頭腦不僅對物質具有清醒的意識,而且對其自身也有清醒的意識,從而在兩點(可儲存的未來和已儲存的過去)之間產生一種連續不斷的聯繫。由於這番嘗試——以及我先前的travaux給人們留下的印象正達到頂點——我從紐約給邀請到四百英裡外的坎特里普學院去任教一年;當時我和里塔正住在紐約的一套小公寓里,從公寓的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在下面遠處中央公園一個有噴泉的涼亭里洗淋浴的那些晶瑩閃亮的孩子。從一九五一年九月到一九五二年六月,我就住在那所學院里專供詩人和哲學家居住的公寓里。我不希望讓里塔出頭露面,所以她沉悶單調地住在——多少有點兒不體面,我想——公路旁的一家小旅館里,我一個星期去看她兩次。後來她不見了——比在她之前的那一位所做的來得人道一些:一個月以後,我在當地的監獄里找到了她。她très digne,闌尾給切除了,還努力讓我相信她被指控從一位羅蘭·麥克拉姆太太那兒偷的那件漂亮的淺藍色毛皮大衣實際上是羅蘭本人自動送給她的禮物,儘管當時羅蘭有點兒醉醺醺的。我並沒有向她那性情暴躁的哥哥求助,就順利地把她保了出來,而後我們就開車返回中央公園西區,路上經過布賴斯蘭,前一年我們曾在那兒停留過幾個小時。
她背部那奇特稚嫩的曲線,她那米白色的皮膚,她那慢悠悠的柔媚的鴿子似的親吻,使我不再瞎胡鬧。並非如同有些騙子和巫醫所說的那樣藝術天資是性的次要特徵,實際情況正好相反:性不過是藝術的附屬品。它是一種相當神秘的狂歡,具有我一定注意到的十分有趣的影響。我早已放棄了搜尋那個惡魔不是在韃靼區就是在我的小腦中給焚毀了(那股火焰被我的幻想和悲傷扇得很旺),他當然不會讓多洛蕾絲·黑茲到太平洋沿岸去參加網球錦標賽。有天下午在我們返回東部的途中,我們下榻於一家令人驚駭的旅館,就是人們在那兒舉行會議的那種旅館,在那兒,別著標籤、肥肥胖胖、面色紅潤的男人搖搖擺擺地走來走去,他們彼此直呼其名,做著買賣!開懷暢飲一親愛的里塔和我一覺醒來,發現我們的房裡多了一個人,一個金髮碧眼、好像得了白化病的小夥子,他長著白色的眼睫毛,兩隻大大的耳朵通明透亮。我和里塔兩個人都想不起在我們凄慘的生活中曾經見過他。他穿著一件厚厚的骯髒的內衣,滿身是汗,腳上仍舊穿著一雙舊式軍用長靴,躺在我那貞潔的里塔那邊的雙人床上,鼾聲大作。他有一顆門牙已經掉了,腦門上長著一些琥珀色的膿皰。里托契卡把她那柔美多姿的裸體用我的雨衣裹住——這是她手邊可以拿到的頭一樣東西;我則匆忙穿上一條條紋圖案的長內褲;我們察看了一下當時的情況。五個杯子都給用過了,從跡象看,他是錢多得不知怎麼花了。房門沒有完全關好。一件毛線衫和一條軟沓沓不成樣子的棕褐色褲子扔在地板上。我們搖晃著這身衣褲的主人,使他痛苦地清醒過來。他什麼都記不起來,只用一種里塔聽出是純正的布魯克林口音怒氣沖沖地暗示說我們用某種方式竊取了他(毫無價值)的身份。我們催他穿好衣服,把他送到最近的一家醫院,路上我們發現,不知怎麼,經過一些事後都不記得的七彎八轉以後,我們竟然到了格蘭因鮑爾。半年以後,里塔給那位大夫寫信去打聽那個病人的消息。傑克·亨伯遜(別人都這麼粗俗地稱呼他)仍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噢「摩涅莫緒涅」你這眾女神中最可愛、最頑皮的女神!九-九-藏-書
黛安娜!來使景物如畫的湖泊化作。
著魔的獵人。
讀者!Bruder!這個漢伯格是個多麼愚蠢的漢伯格啊!因為他的過於敏感的機體不願面對實際的場面,他便以為至少可以欣賞其隱秘的一部分——這叫人想起在一個被洗劫一空的凄慘的村子里,實施強|奸的隊列中的那第十個或第二十個士兵把姑娘的黑色披巾摔到她蒼白的臉上,好在發泄軍人的獸|性時看不見那雙叫他難以忍受的眼睛。我渴望看到的就是刊登在報上的那張照片,當時《日報》的攝影記者正全神貫注于布雷多克博士和他的小組,碰巧把我這個擅自闖入的人的形象也拍攝在內。我熱切地希望找到那個藝術家作為一個年輕的色鬼保存著的那張照片。就在我邪惡地摸向洛麗塔的床的時候恰巧給一架並無惡意的照相機拍了下來——對摩涅莫緒涅來說,這個場面多富有吸引力啊!我說不清我的這股衝動的真正性質。我覺得也許跟那種叫人神魂顛倒的好奇心有關;它促使一個人在一天清早處決罪犯的時候拿起放大鏡仔細察看那一個個黯淡的小小的身影——簡直就是一幅靜物畫,每個人都好像馬上要舉起手腳,而那個病人的神情在圖片上則看不清楚。不管怎麼說,我確實氣吁吁的,而那本末日審判的大書的一隻角在我翻閱瀏覽的時候則老是戳著我的肚子……《蠻力》和《著魔》要在二十四日、星期天在兩家劇院同時上映。獨立的煙草拍賣商珀多姆先生說自從一九二五年起!他一直抽Omen Faustum牌香煙。大個兒漢克和他那嬌小的新娘就要到尺蠖街五十八號雷金納德·金·戈爾夫婦家去作客。某些寄生生物的大小是寄主的六分之一。敦刻爾克在十世紀時修築了防禦工事。女式短襪三毛九。系帶淺幫鞋三塊九毛八。酒、酒、酒,不肯讓人拍照的《黑暗時代》的作者俏皮地說,可能適合一隻波斯的噗噗吐泡的鳥,但我要說,為了玫瑰花和靈感,每次都給我雨、雨、雨,打在木瓦屋頂上的雨。酒窩是因皮膚粘附在較深的組織上而形成的。希臘人擊退了游擊隊一次來勢迅猛的突襲——還有,啊,終於找到了,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小人兒,穿著黑衣服的布雷多克博士,但不管挨著他那寬大的身軀的是個什麼鬼怪的肩膀——我卻看不出哪一個是我。九_九_藏_書
你的幽谷贊聞用何種印第安染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