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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節

第四章

第二節

「我當然聽說過。我知道得最早。現在我甚至是來告訴你們這個消息的:阿爾卡奇·伊凡諾維奇·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安葬了亡妻后,馬上就趕到彼得堡來了。我這個消息至少是從最可靠方面得來的。」
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有點兒惱火了。
「一個半小時前,我正在睡覺,他進來了,把我叫醒,自我介紹了一番,」拉斯柯爾尼科夫繼續往下說。「他相當放肆,愛說愛笑的,很希望我跟他交朋友。杜尼雅,他還堅決地要求跟你見面,叫我從中幫忙。他對你有個建議;他已經向我談過了,此外,杜尼雅,他肯定地告訴我,說什麼瑪爾法·彼得羅夫娜在死前一星期就立了一份遺囑,要送給你三千盧布,你不久就可以領到這筆錢。」
「你說什麼?我可不大懂得你的意思。」「你們都說,」拉斯柯爾尼科夫撇著嘴微露笑意,繼續往下說。「我是個瘋子;現在我也覺得,也許我真的是個瘋子,我只看見了一個幽靈!」
「可不是,我已經榮幸地……昨天,」盧仁嘟嘟囔囔說,敵視地斜溜了拉祖米興一眼,接著擰緊了眉頭,不作聲了。彼得·彼得羅維奇一般地說是屬於這一類人的:他待人接物似乎異常和氣,尤其希望得到阿諛奉承,可是稍微不合心意,立刻就沉下臉,與其說是個風流倜儻的紳士,不如說是一袋麵粉。大家又都沉默了:拉斯柯爾尼科夫固執地一言不發;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暫時無意打破沉默,而拉祖米興無話可說,因此,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又著急起來。
「您看到了吧,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他說,「我們能不能和解?現在我希望這件事算結束了,徹底地解釋清楚了。我要走了,免得妨礙你們一家人的歡聚和談心(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了帽子)。可是臨走前,恕我冒昧地說句話,我希望今後能避免這樣的會面,可以說妥協。我特別請求您,非常可敬的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夫人,要注意這一點,尤其是我的信是寫給您個人的,而不是寫給別人的。」
「後來他說,他自己沒有錢,所有田產都分給孩子們了,他們現在都寄養在姨母家裡。接著他又告訴我,說他的住處離我不遠,可是住在哪兒?我不知道,我沒有問……」
彼得·彼得羅維奇立刻變得傲慢了。
「這還不能妄斷。我聽到了可靠的消息。他可能促使事情的發展加速,可以說,是由於對她的侮辱產生了精神上的影響,這點我不想爭辯;至於這個人的行徑和一般的道德品質,我跟你們的意見是完全一致的。我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錢,瑪爾法·彼得羅夫娜遺留給他什麼,關於這點,在不久的將來,我會知道的;可是,不用說,在彼得堡這個地方,他哪怕只有幾個錢,就會立刻故態復萌。在像他那樣的人們中間,數他最下流和最惡劣。我有充分理由認為,不幸對他有如此深摯的愛情並在八年前替他還過債的瑪爾法·彼得羅夫娜也幫過他別的忙呢:那件殘暴的、可以說是離奇的謀殺案一發現就被壓下去了,唯一的原因就是由於她的出力和不惜犧牲。犯了這個案,他極可能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去。我告訴你們吧,他就是這樣的人。」
「瑪爾法·彼得羅夫娜死了,你們可聽說?」她又岔到自己主要的話題上來了。
「我認為,您和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大可不必擔憂。當然,如果你們不想同他發生任何關係的話。至於我,我注意著,現在正在打聽他的住址……」
彼得·彼得羅維奇端詳了他幾秒鐘,臉色煞白,氣憤得扭歪了臉,接著掉轉身子走了,不用說,幾乎還沒有人恨人像這個人恨拉斯柯爾尼科夫那樣。他什麼都怪他一個人。值得注意的是,他下樓時,還在想,事情也許沒有完全失敗,至於那兩個女人,甚至是「不難」說服的。
「怎麼!」杜尼雅滿臉緋紅。「我重視您的利益,就像重視我的生活中一向加以愛護的一切東西,就read.99csw.com像重視直到現在構成我的整個生命的一切東西一樣。可是您突然惱火了,認為我對您不夠尊重!」
「他剛才上我那兒去過,」拉斯柯爾尼科夫忽然說,第一次打破沉默。
拉斯柯爾尼科夫一言不發,挖苦地冷笑一聲。拉祖米興愣了一下;但是彼得·彼得羅維奇拒絕這種反駁;相反地,他的話越來越使人厭惡和憤慨,他對這番爭論似乎很感興趣。
「你為什麼不問?哎喲,真可惜!不過我會打聽的!」
「那麼,您決意讓她跟您媽媽和妹妹來往嗎?」
「唉,不。彼得·彼得羅維奇,我們都很懊悔。」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用異樣的口氣趕緊聲明。「如果昨天上帝不給我們派來德米特里·普羅柯菲依奇,那我們簡直一籌莫展。他就是德米特里·普羅柯菲依奇·拉祖米興,」她補充說,給盧仁介紹。
「可是依我看,您加上您的全部身價,還抵不上您所指責的這個不幸的女子的一個小指頭。」
「哎呀,天哪!」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大聲嚷道。
他們又不說話了。
「羅佳!」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嚷道。
杜涅奇卡漲紅了臉;拉祖米興皺眉蹙額。盧仁挖苦而且高傲地微微一笑。
「您在信上說,」拉斯柯爾尼科夫沒有向盧仁轉過臉去厲聲說。「昨天我不是把錢送給一個被馬踩死的那個人的妻子,雖然我送過錢是鐵的事實,而是送給他的女兒的(昨天我還是頭一次見到她)。您在信上說這些話,目的是要挑撥我跟親人不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您又用惡毒的言語誹謗這個您不相識的姑娘。這一切都是污衊,都是下流的行為。」
拉祖米興在椅子上坐不穩了。
「您叫家兄不要來參加我們的會面,這個要求我們沒有照辦,這完全是我的主意。」杜尼雅說。「您在信上說,您受了家兄的侮辱;我以為,這應當立刻解釋清楚。你們應當言歸於好。如果羅佳當真侮辱過您,他應當而且將會向您道歉的。」
「夠了,媽媽,別說了!」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懇求說。「彼得·彼得羅維奇,請您走吧!」
「彼得·彼得羅維奇,」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保持著尊嚴說,「我們來到了這兒,就足以證明我同杜尼雅沒有惡意曲解您的話。」
差不多已經八點;他們急匆匆地趕往巴卡列耶夫旅館,想要比盧仁早趕到那兒。
「有點兒侮辱人,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這種侮辱不管您怎樣不記恨,也忘不了。一切事情都有一個界限,越過了這個界限是危險的;因為,一旦越過了,那就休想退回。」
「花了許多錢?花了什麼錢啊?您是不是說我們的衣箱的運費?這是列車員替您免費運的。天哪,我們束縛住了您!您好好地想一想吧,彼得·彼得羅維奇,是您捆住了我們的手腳,而不是我們捆住了您!」
「你真的看見他?看清楚嗎?」拉斯柯爾尼科夫堅持地問。
「是啊,我記得很清楚;他混在一千人裏面我也認得出。被我看見過的人,我就忘不了。」
「可我聽到的消息恰恰相反,說這個菲里普是自縊身亡的。」
彼得·彼得羅維奇掏出表來看了一下。
這最後一句怨言正是彼得·彼得羅維奇的性格特徵的表現,使得因氣憤和竭力克制而臉色發白的拉斯柯爾尼科夫禁不住突然縱聲大笑起來。可是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卻怒不可遏了:
「謝天謝地!」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畫著十字,大聲叫道。「替她祈禱,杜尼雅,替她祈禱吧!」
「怎麼,原來是這樣!」盧仁大聲叫道,直到最後一刻,他還完全不相信會有這樣的結局,所以現在他驚惶失措了。「原來是這樣!可是,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您要知道,我也可以提出異議。」
「他確實是自縊的,但他是被迫自縊的。或者,不如說,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先生經常不斷的迫害和處罰是他自殺的原因。」
「我很高興。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也不累吧?」
「我不知道。」
「我可以告訴您,我已經這樣做了。今天我就讓她同我媽九*九*藏*書和杜尼雅坐在一起。」
「這個是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就是那個地主,舍妹在他家裡當家庭教師的時候受過他的欺侮。因為他向她求愛,舍妹被他老婆瑪爾法·彼得羅夫娜給攆了出來。這個瑪爾法·彼得羅夫娜後來請求杜尼雅寬恕,可是現在她突然死了。我們剛才談起過她。不知什麼緣故,我很怕這個人。他把妻子安葬后,馬上就趕到這兒來了。這個人很古怪,決意要幹什麼……他好像有點兒知道……應該保護杜尼雅,不讓他……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話,聽見嗎?」
「天哪!難道他在這裏也不讓杜涅奇卡過安靜的日子嗎?」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突然叫喊起來。
「謝天謝地,彼得·彼得羅維奇。」
「這我不知道,」杜尼雅冷峻地回答道。「我只聽到一些很奇怪的話,說這個菲里普是個害憂鬱症的病人,一個家庭哲學家。人們都說,『他是個書獃子』,又說他自縊是由於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先生的冷嘲熱諷,而不是由於他的鞭撻。但他當著我的面待僕人卻很好。他的僕人們甚至都喜歡他,雖然對菲里普的死,他們確實也責怪過他。」
片刻的沉默。彼得·彼得羅維奇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灑過香水的麻紗手帕,擤起鼻涕來。他雖然保持著紳士風度,但有一副他那人的尊嚴稍微受了侮辱而堅決要求申辯的神氣。還在前室里,他就有這個念頭了:不用脫大衣了,走吧,藉此嚴厲而令人難堪地懲罰一下這兩個婦女,讓她們立刻就理會到這是怎麼回事。但他躊躇不決。這個人不喜歡不明不白,何況這必須弄個水落石出:既然他的命令被公然違抗,這樣看來,必有原因,所以還是預先弄清楚好;懲罰她們的時間有的是,而且他有這個權力。
「彼得·彼得羅維奇,您別走,」杜尼雅說。「您不是打算在這兒度過晚上嗎。而且您在信上說,您要向媽媽說明一件什麼事。」
「我會走的,但還有最後一句話!」他說,幾乎完全不能自制了。「令堂似乎忘得乾乾淨淨了。我決意娶您,可以說,是在您的壞名聲滿城飛揚以後。為了您,我不管社會輿論的壓力,恢復了您的名譽,我當然可以充分希望得到報答,甚至可以要求您感謝我……不過現在我擦亮了眼睛!我明白了,我不顧公眾的意見,這也許是十分輕率的舉動……」
「我所說的只是已故的瑪爾法·彼得羅夫娜秘密告訴我的一些事情。必須指出,從法律觀點看來,這個案件是十分可疑的。有個叫列斯麗赫的外國女人從前在這兒住過,大概現在還住著,她放小額的債,兼做其他營生。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先生跟這個列斯麗赫早就有了十分密切而神秘的關係。她家裡住著一個遠親,大概是個侄女,一個又聾又啞的十五歲的姑娘,甚至還只有十四歲。這個列斯麗赫十分恨她,她每吃一片麵包就要挨罵,甚至遭毒打。有一次她被發覺弔死在頂樓上。法院驗明她自縊身亡。這個案件被作為一樁普通案件了結了。但是後來有人告密,說這個孩子……遭受過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殘暴的凌|辱。這一切的確是令人懷疑的。告密人是另一個下流的德國女人,不能聽信她的話;而且由於瑪爾法·彼得羅夫娜的出力和賄賂,這個告密實際上沒有受理:只被當作謠言。但這個謠言是意味深長的。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您在他們那兒當然也聽說過關於一個叫菲里普的人的事吧。他六年前,還在農奴制時代就被折磨死了。」
「蠻不講理!」杜尼雅嚷道,從座位上霍地站了起來。「我也不希望您再來!」
拉斯柯爾尼科夫沒有回答。拉祖米興沉吟了一下。
「羅佳,我覺得害臊,」杜尼雅說。「彼得·彼得羅維奇,請您走吧!」她對盧仁說,氣得臉色煞白。
「誰知道啊!說不定,我真的是個瘋子。這些日子里所發生的事,也許都是我的瞎想……」
「彼得·彼得羅維奇,您別惱火,」杜尼雅同情地插嘴說。「您應當做個明白事理的高尚的人。我常常認為您是這樣的一個人,而且願意認為您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把終身託付給您,read•99csw.com我是您的未婚妻;請您在這件事情上信任我,相信我有能力作出公正的判斷。我擅自做個公斷人,不但您想不到,而且家兄也想不到。接到您的信后,我請他今天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會面。當時我並沒有把我的用意告訴他。您要明白,如果你們不和好,我應該在你們之間有所抉擇:要麼您,要麼他,問題對他是這樣提出的,對您也是這樣提出的。我不願意,也不應當作出錯誤的抉擇。我應當跟哥哥斷絕關係;為了哥哥,我應當跟您決裂。現在我想知道而且一定能夠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哥哥?至於您,看您是不是愛我,看您是不是尊重我,看您是不是我的丈夫?」
拉斯柯爾尼科夫聚精會神地聽著。
「從這句話看來,的確可以認為,您指望我們沒有依靠,」杜尼雅憤慨地說。
「彼得·彼得羅維奇,其實我對您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杜尼雅有點兒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您要明白,我們的前途現在決定於能不能儘快地解釋清楚,以及能不能儘快地和解。我一開始就坦率地說,我不能用另一種觀點來看待這件事。如果您多少尊重我的意見,那麼這件事今天就得解決,雖然這是困難的。我再對您說一遍,如果家兄冒犯了您,他會向您道歉的。」
「您是個卑鄙毒辣的人!」杜尼雅說。
「你說得對,媽媽!」杜尼雅贊同地說。
「可是,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盧仁又著急又怒不可遏地說,「您許下諾言來束縛我,現在卻否認了……我終於……終於上了當,可以說,因此花了許多錢……」
「嗯—嗯,後來怎樣呢?」杜涅奇卡催促說。
「一點兒不錯。如果注意到他的行色匆匆和以前的各種情況,當然,他不無目的。」
「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您這樣提出問題,我覺得很奇怪,」盧仁越發惱火了。「我尊重您,可以說,我非常愛您,可我也完全可以不喜歡尊府中的某個人。我雖然希望能跟您結婚,可我不能接受無法同意的義務……」
「他告訴你什麼?」
「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國家的鐵路很長嘛。所謂『親愛的俄羅斯』真是幅員遼闊……雖然我非常想趕來看你們,可是昨天怎麼也不成。一切都很順利吧?」
「不受您的攛掇,他不會誇大的。」
「哎,彼得·彼得羅維奇,您不會相信,現在您把我嚇成什麼樣子!」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接著說下去。「我只見過他兩次。我也覺得這個人很可怕,可怕得很!我相信,瑪爾法·彼得羅夫娜是他害死的。」
「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如果我現在聽到您這些話后不辭而別,那麼——您可要考慮到這點——我決不再來。您可要好好地考慮一下!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記不得了,我在信上說了些什麼不符合事實的話。」
「您說您的這個消息是可靠的,這是真的嗎?」杜尼雅嚴峻而矜持地問。
「我年富力強,不覺得累。可是媽媽很累,」杜涅奇卡回答道。
他們在走廊上遇見了盧仁:他八點鐘準時趕到了,正在找房間,所以他們三個人是一同進去的,但彼此沒看過一眼,也沒有打過招呼。兩個青年走在前頭,彼得·彼得羅維奇為了禮貌,在前室里脫去大衣,待了一會兒。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立刻就出來在門口迎接他們。杜尼雅向哥哥問好。
「是的,我注意過他;我仔細地注意過他。」
「你們一路平安無恙吧?」他打著官腔,口氣冷峻地問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
「我明白了,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您忽然想替他辯護,」盧仁撇著嘴說,臉上浮出了莫名其妙的微笑。「他確實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勾搭女人的能手,死得這麼離奇的瑪爾法·彼得羅夫娜便是一個悲慘的例子。因為無疑他又想幹什麼勾當,我只是想勸告一下您和令堂。至於我,我堅信,這個人無疑又會被拘入債戶拘留所的。瑪爾法·彼得羅夫娜為了孩子們的利益,決不肯留給他什麼東西。如果留給了他一些什麼,那準是一些必需的、不值錢的、只能應一時之需的東西。還不九九藏書夠有他那種習氣的人用一年哩。」
「彼得·彼得羅維奇,我請求您,」杜尼雅說,「別再提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先生的事。這隻會引起我的煩惱。」
「這是真的嗎!」盧仁脫口而出。
「我記不得了,」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不知所措了。「我是照自己所理解的意思告訴他的。我不知道,羅佳是怎樣對您說的……他或許把某些話誇大了。」
「保護!他會對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干出什麼事來?好,羅佳,謝謝你告訴我這樣的話……我們要,我們要保護她!……他住在哪兒?」
「好,讓我告訴你吧,」他開始說。「我來找過你了,你睡熟了。我回去吃了午飯,過後去找了波爾菲里。扎苗托夫還在他那兒。我本想說,但是說也沒用。我沒有能夠用恰當的話來開頭。他們好像不懂,不能理解,可是他們一點兒也不覺得害臊。我把波爾菲里拉到窗前,對他談起來,可是不知為什麼,還是沒用:他不看我,我也不看他。末了,我在他面前揚揚拳頭,說我要像老子揍兒子一樣打爛他的臉。他只是看著我。我啐了一口,拔腳就走。事情就這樣完了。真傻。我跟扎苗托夫一句話也沒說過。不過,你要知道,我以為壞了事;可是下樓的時候,有個念頭兜上了我的心頭,我這才恍然大悟:咱們何必自尋煩惱?如果對你有什麼不利,或者有諸如此類的事,那當然要這樣。可是這跟你有什麼關係呢!這跟你毫不相干,所以你不必介意;往後我們可以嘲笑他們,要是我換了你,還會愚弄他們。他們以後會覺得害臊的!去他們的;我們往後也可以揍他們,可是現在我們只能付之一笑!」
盧仁做出痛心的樣子,煞有介事地不說話了。
「我回頭告訴你。」拉斯柯爾尼科夫不說話了,看住了自己的一杯茶。
「那麼這是我的錯了!」盧仁氣呼呼說。
「彼得·彼得羅維奇,您總是責備羅季昂,可您自己不久前在信上談到他的話也是不符合事實的。」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鼓足勇氣,補充說。
「哎喲,羅佳!他們又使你不安了!……他說了些什麼話,來幹什麼?」
「彼得·彼得羅維奇,我們好像受您的管束了。杜尼雅已經向您說明了原因,對您的要求,我們為什麼沒有照辦:她倒是一片好意。您給我寫的信,好像是命令。難道我們應當把您的每個希望都當作命令不成?相反地,我倒要告訴您,現在您應當對我們格外客氣,應當體諒我們,因為我們信任您,丟下了一切東西來到了這兒。因此,我們實際上幾乎已經在您掌握之中。」
「是的,他告訴過我。」
「哎呀,天哪!」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嚷道。
彼得·彼得羅維奇大概完全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局。他過於自信,過於相信自己的權力,過於相信手中的犧牲品毫無依靠。現在他不相信了。他臉色慘白,兩片嘴唇顫動著。
彼得·彼得羅維奇走進去了,態度相當親切,雖然加倍矜持地向兩個婦女點頭行禮,但是看起來好像有點不知所措,還想不出應付的辦法。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好像也很窘,急忙請大家在圓桌旁邊坐下,桌上的茶炊沸騰著。杜尼雅和盧仁面對面坐下了。拉祖米興和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座位都對著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拉祖米興靠近盧仁,而拉斯柯爾尼科夫坐在妹妹旁邊。
「一點不錯,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彼得·彼得羅維奇又坐到椅子上儼然說,但呢帽還拿在手裡。「我的確要向您和您那非常可敬的媽媽說明一下,甚至還要談幾點很重要的意見。可令兄不能當著我的面向你們說明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先生的幾點建議,所以我也不願而且也不能說明……當著別人的面……說明幾點十分重要的意見。何況我那個重要的、懇切的要求,你們也沒有照辦……」
「現在我至少不能抱這樣的希望了,尤其是我不願妨礙你們商量阿爾卡奇·伊凡諾維奇·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托令兄轉達的不可告人的建議。依我看,這個建議對你們具有重大的,也許具有十分令人高興的意義。」
「嗯…read•99csw•com…對啊……」拉斯柯爾尼科夫嘟噥說。「其實,你知道……我曾經以為……我總覺得……這也許是空想。」
「您有什麼權利可以對她說這樣的話!」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激動地袒護女兒。「您能提出什麼異議?您有什麼權利?唉,我會讓我的杜尼雅嫁給像您這樣的人?請您走吧,離開我們!是我們自己的錯,我們做了錯事,首先是我的錯……」
「他到彼得堡來了?到這兒來了?」杜尼雅不安地問,跟母親互換了個眼色。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請原諒,先生,」盧仁氣得發抖了,回答道。「我在信上談到了您的品行,不過是為了應令堂和令妹的請求,才告訴她們:我怎樣找到了您,您給我的印象如何?至於剛才所提到的我在信上所說的話,請您找出哪怕一句不符合事實的話來,也就是說,您沒有浪費錢,在那個家庭里,雖然那是一個不幸的家庭,但沒有不體面的人?」
「妹妹,你現在不覺得害臊嗎?」拉斯柯爾尼科夫問。
「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您這話完全錯了,特別是在眼下瑪爾法·彼得羅夫娜贈送三千盧布的遺囑被宣布的時候。從你們從來沒有過的跟我談話的語氣看來,這似乎是一個巧合。」他挖苦地補充說。
「喂,這個人是誰?」一走到街上,拉祖米興便問。
「別多嘴!別動手!」拉斯柯爾尼科夫邊喊,邊阻止拉祖米興;接著他走到盧仁跟前,幾乎挨到了他身邊:「請您走吧!」他溫和地口齒清楚地說。「別再啰唆,要不然……」
「你看見他嗎?」拉斯柯爾尼科夫沉默了半晌后,問。
「他有兩個腦瓜嘛!」拉祖米興叫道,從椅子上霍地站了起來,準備動手。
「他要向杜涅奇卡提個什麼建議,什麼建議啊?」驚慌莫名的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問。「他告訴過你嗎?」
「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盧仁傲然說。「您這些話對於我是太重要了。從我在跟您的關係中榮幸地所處的地位看來,說得嚴重些,這些話甚至是對我的侮辱。至於您侮辱地而且奇怪地把我……跟一個傲慢的青年相提並論,等量齊觀,那更不用說了。您話里表示,您認為有可能破壞您對我所許下的婚約。您說:『要麼您,要麼他?』可見,您藉此對我表示,我在您心目中是何等卑微……由於我們之間存在著關係……和義務,我可不能容忍。」
「對未來的生活伴侶的愛,對丈夫的愛,應當超過對兄弟的愛,」他意含教訓地說。「不管怎樣,我不能同他處於平等地位……雖然我剛才堅持說,當著令兄的面,我不願意也不能說明我的來意,但是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帶有對我侮辱意味的問題,現在我要請求敬愛的令堂作一番必要的解釋。令郎,」他向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轉過臉去,「昨天他當著拉蘇德金君(或者……似乎是這個姓吧?對不起,我忘記了您貴姓,他殷勤地向拉祖米興點點頭)侮辱我,因為他曲解了我那次在喝咖啡時跟您個人的談話。就是說,我認為,從夫婦關係上看來,討一個飽嘗人生痛苦的窮姑娘,要比討一個過慣優裕生活的姑娘更有益,或者說,在精神上更有好處。令郎故意把這句話的意思誇大到令人可笑的地步,罵我居心叵測。依我看,他是以您的信上的話為依據的,如果您,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能夠提出相反的意見來說服我,使我心悅誠服,那我將會感到幸福的。請您告訴我,在您給羅季昂·羅曼諾維奇的信里,您把我的話說成了什麼樣子?」
「我有些事情,所以不打擾了,」他帶點兒見怪的樣子補充說,一邊站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大家都轉過臉去看他。連彼得·彼得羅維奇也不安起來。
「那當然啰!」拉斯柯爾尼科夫回答道。「明兒你會說什麼呢?」他暗自想。說來奇怪,直到今天,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等到拉祖米興知道了,他會怎樣想呢!」拉斯柯爾尼科夫沉吟一下,接著定睛地望著他。對拉祖米興現在所談起的會見波爾菲里的情形,他不大關心:自從那時以來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