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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三節

第六章

第三節

姑娘立刻停住了,恭恭敬敬地等待著。她唱的也是一支押韻的下等歌曲,臉上的神色是嚴肅而恭敬的。
「這已經夠了。」
「那麼您要我幹什麼呢?您不是想跟我接近嗎?」
「夠了!」拉斯柯爾尼科夫一跨進門,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就叫她停止。
「想過腐化生活,那又怎麼樣呢!您老是惦記著腐化生活。至少我喜歡直截了當地提問題。在這種腐化生活中至少有一種永遠不變的東西,它甚至是以天性,而不是以幻想為基礎的;這是存在於血液中的東西,像一塊經常燃燒著的煤,永久地燃燒著,還要燃燒很久,而且隨著年齡的增大而越燒越旺,大概不會很快就熄滅的。您可同意,就某一點說,這怎麼不是一項工作呢?」
「唉,老天為證,我可不是這樣的人!」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哈哈大笑著回答道。「不過,我不爭辯,就算我是個吹牛大王;但是為什麼不吹牛,如果這對別人沒有害處。我在鄉下跟瑪爾法·彼得羅夫娜同居了七年,所以,現在碰到像您這樣一個聰明人——聰明而又饒有趣味的人,我真高興聊聊。此外,我喝了這半玻璃杯酒,酒力已經有幾分發作了。重要的是,有一件事情使我驚惶不安,可我……不想談這件事……您上哪兒去?」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忽然驚愕地問。
「啊!瑪爾法·彼得羅夫娜的鬼魂!怎麼,還常常出現嗎?」
「正是這樣,」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帶著令人感動的坦率微微一笑,「那又怎麼樣呢?您大概以為,我這樣談女人是不道德的吧?」
「那麼您是個什麼人呢,您為什麼上這兒來?」
這些天,在拉斯柯爾尼科夫的頭腦里還經常閃現著一個念頭,他因此異常不安,雖然他甚至努力驅除這個念頭,因為這個念頭使他很痛苦!他有時覺得:斯維德里加依洛夫老是在他身邊打轉,而且現在還在他身邊打轉;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知道了他的秘密;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對杜尼雅是有企圖的。如果他現在還在她身上打什麼主意呢?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說,他還在打主意。如果現在因為知道了他的秘密而可以要挾他,那麼他會利用這個機會來對付杜尼雅嗎?
不管怎樣,必須儘快去見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他暗自拿定了主意。謝天謝地,他需要知道的不是詳情細節,而是事情的實質;但是,如果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對杜尼雅不懷好意,只要他做得到,那就……
「因為這也許是一個偶然的巧合。」
「那麼您在這兒不過想過腐化生活!」
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這個時期里,在這一個月當中,已經精疲力竭,現在他甚至只有一個辦法去解決這樣一些問題:「那就把他殺死,」他思忖道,心裏湧起了冷酷而絕望的感覺。他心頭感到了沉重的壓抑;他在街心站住了,朝四下望望:他走著哪條路,上哪兒去啊?他是在X大街上,離他經過的乾草市場有三十或四十步路。左面的一所房屋的二樓是一家小飯館。全部窗子都開著;從打窗前走過的人影看來,這家小飯館里擠滿了人。大廳里歌聲蕩漾,黑管吹出悠揚的調子,提琴在演奏,土耳其鼓敲得咚咚響。也傳來了一陣婦女的尖叫聲。他本想折回,同時心裏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又回到X大街上來了。小飯館盡頭的窗子都開著,突然間他在一扇窗子里看見了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他靠窗口坐在一張茶桌旁,嘴裏叼著一個煙斗。這使他不覺大吃一驚,幾乎驚呆了。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注意地望著,默然打量著他read.99csw.com,這也立刻使拉斯柯爾尼科夫感到驚訝: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似乎想站起來,打算在沒有被發覺之前趕快悄悄地溜走。拉斯柯爾尼科夫立刻裝出一副彷彿沒有看見他的樣子,沉思地望著一邊,但是還在打眼梢注視著他。拉斯柯爾尼科夫慌得心怦怦直跳。果真如此:斯維德里加依洛夫顯然不願讓人看見。他從嘴裏拿出煙斗,已經想要藏起來;可是,他站起來推開椅子后,大概忽然發覺拉斯柯爾尼科夫看見了他,而且還注意著他。他們之間發生了一幕同他們在拉斯柯爾尼科夫家裡初次見面時一樣的情景,當時拉斯柯爾尼科夫還在睡覺。斯維德里加依洛夫臉上浮現出狡獪的微笑,笑容越來越擴大。雙方都知道,他們都看見了對方,並且彼此注視著。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終於放聲大笑起來。
「哎呀!」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厭惡地阻止道。「請您別談這個啦,」他趕忙加了一句,甚至不像從前那樣吹牛了。連他的神色似乎也變了。「我承認有這個不可原諒的弱點,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怕死,不喜歡人家談死。您可知道,我有點兒像神秘派!」
「我對您怎麼說呢?那我怎麼知道?您要知道,我成天待在這樣一家小飯館里,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不是說我心滿意足了,而是說,必須有個地方坐坐。哪怕是這個可憐的卡佳——您看見她了嗎?……嗯,比方,從前我雖然是個貪吃的人,俱樂部里的一個吃客,可是這樣的東西我也能夠吃!(他指指一個角落,在那兒的一張小桌上擺著一隻鐵盤子,盤子里盛著吃剩的叫人難以下咽的土豆煎牛排。)順便問問,您吃過午飯了嗎?我稍微吃過一些,再也不想吃了。比方,我根本不喝酒。除了香檳,我再也沒有喝過什麼酒,而且整個晚上只喝了一杯香檳,雖然如此,還是感到頭痛。我現在叫這杯酒,是想提提精神,因為我打算到一個地方去,您以為我有著特別的心情吧。剛才我所以像小學生一般躲起來,是因為我以為您會妨礙我;可我覺得(他掏出表來),我可以同您談一個鐘頭;現在是四點半。您可相信,要是我是個什麼人:或者是個地主,或者是個神父,或者是個槍騎兵,或者是個攝影師,或者是個新聞記者,那就好了……可我什麼也不是,我沒有什麼特長!有時我甚至感到苦悶。真的,我還以為您會告訴我什麼新消息呢。」
「挨過揍。那又怎樣呢?」
「不,我算什麼賭徒,我是賭棍,不是賭徒。」
「這有什麼可高興的?這是一種病,危險的病。」
「喂,菲里普,拿一杯來!」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喊道。
「啊,那時候情況可不同。各人有各人的打算嘛。至於奇迹,我告訴您吧,您似乎把最近兩三天的時間都在睡眠中錯過了。我對您談起過這家小飯館。您一徑上這兒來了,這不是什麼奇迹;我向您指點過路程,也告訴過您這家小飯館的地址以及可以在這兒找到我的時間,您記得嗎?」
就他所能判斷的來說,他敢起誓——不,他沒有去過!他想了又想,回想起波爾菲里來找他的情景,於是他恍然明白了:不,他沒有去過,他當然沒有去過!
他在一個跟大廳毗連的很小的後房間里找到了他,有個小窗可以望見大廳,大廳里擺著二十張小桌,幾個歌九九藏書手一個勁兒聲嘶力竭地在合唱,有商人、官吏和許多各色各樣的人在喝茶。從那兒傳來了打檯球的聲音。在斯維德里加依洛夫面前的那張小桌上擺著一瓶開過的香檳和一隻盛著半杯酒的玻璃杯。在小房間里還有一個帶了一架小型手風琴的少年街頭樂師和一個體態健美、臉頰紅潤的姑娘,她那條子花裙掖在腰裡,頭上戴了一頂系著帶子的蒂羅爾式帽子。她是個賣唱的姑娘,約莫十八歲,用相當嗄啞的低沉的胸音,在手風琴伴奏下唱歌,唱著一支下等歌曲,儘管別的房間里在合唱……
「我是個什麼人嗎?您是知道的:我是個貴族,在騎兵隊里服役過兩年,然後在這兒彼得堡閒蕩,再後來娶了瑪爾法·彼得羅夫娜,就住在鄉下。這就是我的履歷!」
「可您真是個吹牛大王!」拉斯柯爾尼科夫帶幾分厭惡的情緒說。
「您的意思是,我是不是認為生活腐化是壞事?」
「您知道有人監視著我嗎?」拉斯柯爾尼科夫問,一邊探究地打量他。
「你們這些人都有這個脾氣!」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哈哈大笑起來。「即便心裏也相信奇迹,但卻矢口否認!您不是說,『也許』不過是偶然的巧合。這裏的人都不敢發表自己的見解,羅季昂·羅曼諾維奇,您想象不到吧!我指的不是您。您有自己的見解,也不怕有自己的見解。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您才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您自己剛才要求我們真誠相見,可是頭一個問題,您就拒絕回答,」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微露笑意說。「您總是認為我抱著一些什麼目的,因此您用懷疑的目光看我。嗯,處在您的境地,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儘管我很想跟您交朋友,可我還是不打算消除您的疑慮。真的,這是得不償失的,我不打算同您談任何跟您有特殊關係的事。」
現在,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他不會去的。為什麼?理由他可說不上來;但是,如果他說得出理由,那麼現在他就不必為這件事而大傷腦筋。這一切使他苦惱著,同時他也顧不上這個了。奇怪的是,也許這種情況誰也不會相信,但是他對自己迫在眉睫的當前命運似乎不大關心,簡直是漫不經心。還有一件重要得多的、異常重要的事也使他苦惱著。這是一件有關他本人的事,而與別人不相干;但這是另一件事,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此外,他還感到精疲力竭,雖然這天早晨他的思考力比這些天要好得多。
「您這麼匆忙上哪兒去啊?」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問,一邊好奇地打量他。
「我覺得,您是在知道了我能夠有您所謂自己的見解之前來找我的,」拉斯柯爾尼科夫說。
在路上,有一個問題特別使他苦惱: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去找過波爾菲里沒有?
這個念頭有時甚至在夢中也使他苦惱著,但是像現在他去找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的時候那樣清楚地在他的頭腦里出現,還是第一次。光是這個念頭已經使他悶悶不樂,怒火直冒。第一,既然一切都已經發生了變化,連他自己的情況也變化了,他應該立刻把這個秘密坦白地告訴杜涅奇卡。也許應當去自首,以免杜涅奇卡採取某種輕率的行動。那封信呢?今天早晨杜尼雅接到了一封信!在彼得堡有誰會寫信給她呢?(難道是盧仁嗎?)不錯,拉祖米興在那兒保鏢;但是拉祖米興什麼也不知道。或許也應該向拉祖米興坦率地說出?拉斯柯爾尼科夫極其厭惡地這麼想。
「我不過把您當作一個有趣的觀察對象罷了。我很喜歡您九-九-藏-書的處境的神秘性——就是這個緣故嘛!此外,您又是我很關心的一個女子的哥哥,這個女子從前常常對我談起您,談到過許多有關您的事,所以我認為,您對她有很大的影響;難道這還不夠嗎?嗨—嗨—嗨!可是我承認,在我看來,您的問題是很複雜的,我很難對您回答這個問題。比方,您現在來找我不但抱有一定的目的,而且還要打聽新消息吧?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帶著詭譎的微笑堅持地說。「所以,您要知道,我還在上這兒來的路上,在火車裡就打著您的主意了:您也會告訴我什麼新消息的,並且能夠從您身上得到些什麼好處!我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啊!」
「我有……理由……這您自己知道的。」
「我也有我的理由,雖然您不知道這些理由。」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似乎詫異地回答道。
「哦,那您別管我,」拉斯柯爾尼科夫臉色陰沉地嘟噥說。
「您會用手槍自殺嗎?」
「您講吧,可我希望,您……」
「得到些什麼好處?」
「您有什麼事啊,去找女人嗎?」
「您也希望獲得這種力量嗎?嘿—嘿—嘿!羅季昂·羅曼內奇,剛才您真使我奇怪,雖然我早已知道,一定是這麼回事。您向我大談腐化生活,大談美學!您是個席勒,您是個理想主義者!不用說,這一切一定是這樣。如果不是這樣,那才怪。但是實際上這到底是叫人奇怪的……哎呀,很可惜,時間不多了。所以您本人就是一個十分有趣的角色!順便問問:您喜歡席勒嗎?我倒非常喜歡他。」
拉斯柯爾尼科夫把右臂肘支在桌上,用手指托住了下巴,凝神地望著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他打量了一會兒他的臉,從前,這張臉也常常使他感到詫異。這是一張奇怪的臉,像個假面具:白凈、紅潤,兩片嘴唇鮮紅,一把色澤光亮的淡黃色大鬍子,一頭還相當濃密的淡黃髮。眼睛不知怎的太藍了,他的目光不知怎的過於沉鬱而獃滯。在這張漂亮的、就年齡來說還異常年輕的臉上有一副叫人非常不舒坦的表情。斯維德里加依洛夫衣著考究,穿了一套又輕又薄的夏裝,他的內衣特別雅緻。一個指頭上戴了個鑲一顆貴重寶石的粗大的戒指。
斯維德里加依洛夫的情緒顯然是興奮的,但只有幾分;他只喝了半杯酒。
但是他們有什麼共通的地方呢?甚至他們所乾的壞事也不可能是一樣的。何況這個人使人很討厭,他的生活顯然異常腐化,一定是個滑頭和騙子,也許還很毒辣。人家都在這樣議論他。不錯,他設法安置了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的孩子們;但是誰知道,這有什麼目的?有什麼動機?這個人總是有所打算,有所企圖的。
但是,假如還沒有去過,那麼他會不會上波爾菲里那兒去呢?
「那麼這個環境的骯髒對您不發生影響了嗎?您已經無力自拔了嗎?」
「好吧,我不管您。」
「哦,那麼您可以要求決鬥……總的說來,您倒很活躍。」
「我相信您的話。我對您說了兩次。這個地址就不知不覺地印在您的頭腦里了。您是不知不覺地拐到這兒來的,然而您毫釐不爽地按著地址找來,雖然您自己並不知道這個地址。我告訴您的時候,並不希望您理解我的意思。羅季昂·羅曼內奇,您大露馬腳了。啊,我還要告訴您:我堅決認為,彼得堡有許多人在走路的時候都喃喃地自言自語。這是一座半瘋子的城市。如果我們有科學的話,那麼醫生、法九-九-藏-書律家和哲學家們都能按照自己的專業在彼得堡進行一次極有價值的調查研究。很少有地方像彼得堡那樣使人的精神受到這麼大悲觀的、強烈的和奇怪的影響。光是氣候的影響就那麼大!然而這是全俄的行政中心,它的特徵必定會影響全國。可是現在問題不在這方面,而在於我已經幾次對您冷眼觀察。您從家裡出來——還昂起了頭。走了二十步路,您就把頭低下了,兩手反剪在背後。您望著,顯然沒有看見前面的東西,也沒有看見兩旁的東西。末了,您翕動起嘴唇自言自語,有時您把一隻手揮舞起來,像在朗誦。末了,在街心站了很久。這很不好。也許除了我,還有別的人注意著您哪。這對您是不利的。其實對我毫不相干,我不會叫您革除這個習慣的,可是我的意思,您當然明白。」
「一安葬瑪爾法·彼得羅夫娜,您就趕來了?」
拉斯柯爾尼科夫登樓上小飯館去了。
「我忘了,」拉斯柯爾尼科夫詫異地回答道。
「是的,去找女人,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不,這我可不想談。」
拉斯柯爾尼科夫站起來了。他感到又難受又窒悶,覺得在這兒有點兒拘束。他親眼看到了,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是世間一個最淺薄的和最卑鄙的惡棍。
「您是個賭棍?」
「嗨!嗨!那次我站在您的門口,您為什麼躺在沙發榻上閉上眼睛裝睡覺?您那時根本沒有睡熟。這我也看得很清楚。」
「您大概是個賭徒吧?」
啊,這一切使他多麼厭煩啊!
「別提鬼魂啦;在彼得堡還沒有出現過;去它的!」他流露出一副惱怒的神情喊道。「不,咱們還是談談這個吧……不過……嗯!哎呀,時間不多了,我不能很久地同您待在一起。很可惜!我本想告訴您一件事。」
「難道您又要來找我的麻煩啦!」拉斯柯爾尼科夫突然急不可耐而又直截了當地說,「雖然您說不定也是個危險的人。如是您要害我,那我可不願意再讓自己受人欺侮。我馬上就讓您瞧瞧,我可不是像您所想的那麼愛惜自己,您大概這樣想吧。您要知道,我來找您是要直截了當地告訴您,要是您對舍妹還是打著從前的主意,要是為了這個目的,您想利用您最近所發現的那件事,那我會在您把我投入牢獄之前殺死您。我的話說了算數:您要知道,我說到做到。其次,如果您要對我說什麼話,——因為在這些日子里,我總覺得,您好像要對我說什麼話——那您快些說吧,因為時間是很寶貴的,說不定,很快就會晚了。」
「啊,原來您是這個意思?我同意這是一種病。凡是過了度的都是病——而在這樣的事情上一定會過度——但首先各人的情況不同;其次,不用說,一切事情都要有個分寸,要有節制,雖然這是下流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不在這方面尋歡作樂,我也許會拿手槍自殺。我有同樣的想法:一個規規矩矩的人應該不怕寂寞,可是……」
「隨您的便,我不是給您喊的。卡佳,喝吧!今天不要再唱了,你走吧!」他給她滿滿地斟了一杯酒,並拿出了一張黃色的鈔票。卡佳像一般婦女喝酒一樣,也就是說,把一玻璃杯酒接連地用二十來口喝光了。她拿了鈔票,並吻了一下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很嚴肅地讓她吻的手,便走了。那個少年帶著手風琴,也跟著她慢吞吞地走出去了。這兩個人是從大街上被帶進https://read•99csw.com來的。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在彼得堡還沒有住上一個星期,可是他周圍的一切已經具有古代族長的遺風了。堂倌菲里普也已經是他的「熟人」了,非常巴結他。通大廳的門上了鎖;這個小房間像是自己的家,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也許成天逗留在這兒。這家小飯館很臟,是一家下等飯館,連二等飯館也夠不上。
「您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說,這是奇迹!」
既然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現在值不值得花費力氣去克服這一切新的微不足道的困難呢?譬如說,值不值得花費力氣設法不讓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去見波爾菲里;值不值得為一個斯維德里加依洛夫而去研究、打聽和浪費時間!
他急匆匆地找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去了。他對這個人能指望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這個人對他有一種潛在的權力。一經意識到這點,他就心神不定了,何況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了。
「沒有別的話了嗎?」
「那麼,您挨過揍?」
「啊,請您放心!而且連阿甫陀季雅·羅曼諾夫娜到底也使得——我這樣的一個品德惡劣而又淺薄的人感到極大的尊敬。」
然而他還是急匆匆地找斯維德里加依洛夫去了;他是不是希望從他那兒得到新消息、指示或逃跑的方法?真是抓住一根稻草不放!是不是命運,是不是什麼本能使他們兩個人結合在一起?也許這不過是疲勞和絕望;也許他需要的不是斯維德里加依洛夫,而是另一個人;而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不過偶然在這兒出現。索尼雅呢?他現在去找索尼雅幹什麼?再去乞求她的眼淚嗎?但是他覺得索尼雅很可怕。在他看來,索尼雅是個不可挽回的判決,是個不可改變的決定。現在——不走她的路,就得走他的路。特別是在這個時刻,他不能去見她。不,去試試斯維德里加依洛夫不是更好嗎: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心裏不能不承認,由於某個原故,他彷彿當真早已需要這個人了。
「喂,喂!如果您要來,那就上來吧;我在這兒!」他從窗口叫喊道。
「各人有各人的事嘛,」拉斯柯爾尼科夫憂鬱而急不可耐地說。
「我不喝酒,」拉斯柯爾尼科夫說。
「哎——哎呀!請坐,待一會兒吧,」斯維德里加依洛夫懇求說。「您無論如何要叫杯茶喝喝。請坐下,好吧,我再也不說廢話了,也就是說,我再也不談自己的事了。我要告訴您一件事。如果您要聽,我就告訴您,有個女人怎樣,照您的說法,『救了』我?這甚至將是對您的第一個問題的答覆,因為這個女人就是令妹。可以對您談談嗎?而且咱們可以消磨些時間。」
「是的,我是賭棍。」
「您最好談談,既然您上這兒來喝酒,並約我兩次到這兒來找您,那您現在,當我在街上朝窗口眺望的時候,為什麼躲起來要溜走?這我看得很清楚。」
「生活腐化!原來您是這個意思!可我按順序來回答您,首先一般地談談女人;您知道,我愛說空話。請您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克制自己?我既然愛|女|人,那我為什麼要拋棄女人呢?至少有些事情可做做。」
「我上您那兒去找過您了,」拉斯柯爾尼科夫開口說。「但是不知為什麼,現在我突然從乾草市場折回到X大街上來了!我從來不拐到這兒來,也不走這條路。我總是從乾草市場向右拐彎。而且上您那兒去也不走這條路。我只拐個彎,原來您在這兒!這真奇怪!」
「我不反對您的看法,此外,我也不是擅長哲學的。我坦白地對您說吧,我多半是為了女人而趕到這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