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掄起拳頭一起猛砸葉爾蘭的後背，嗥叫起來：「小葉，快開車，快開……你小子敢停，我抽……快……」

軍子吼叫一聲，一把抄住了小羊羔的前腿。

風蕭蕭兮易水「汗」啊……

香啊！我們六個人，其中還有兩個從來不吃羊肉的，乾淨利落地幹掉了一隻兩歲羊，倒把主人嚇壞了，連忙送上成串的大蒜，免費，為了助消化。

葉爾蘭一笑，滿不在乎地一指后廂：「你們去抓一頭唄，塞在後面，帶回去吃……」

軍子看看葉爾蘭，會意地點點頭：「這新疆的羊，真好吃啊……」

大功將成！我們正要歡呼……

自那兒以後，我們幾個就被小瘋子稱為「大白話」了……

等那小羊羔發現不對，已經落入了我們的包圍圈。跑？「嘿嘿」，來不及啦！

小瘋子發話了：「軍子，你剛不是說在動物園一把鏈子鎖打趴下二十多個嘛，抓個羊還用得著這麼運氣啊？」

那年在大學里辦社團，結交了教育系的西域大俠葉爾蘭。這哈薩克兄弟極是實誠，一次活動完了大伙兒出去喝點兒啤酒解乏，談得興起，他老兄忽然豪興大發，手指一畫圈子說：「今年放了暑假，兄弟們都上新疆玩吧，我管吃管住！」

「大白話（音huo）」，是京字京九-九-藏-書韻，意思是能忽悠的主兒。早年，要說誰是「大白話」，有點兒貶義，一般都會遭到被命名對象的頑強反抗。

這時候就聽見小葉酋長「嘿嘿」一樂。

北京的幾個哥們兒看看葉爾蘭，葉爾蘭按按方向盤，意思是你們去抓吧，我得開車啊。

小羊羔有點兒莫名其妙，退後半步，意思是——你，你要幹啥？

後來到葉爾蘭的家，才知道這小子在北京肯定是憋壞了。葉爾蘭家的房子只能用古代那種「堡」來形容，極盡豪華。打聽之下，原來此人一家曾在哈薩克人的某一時代稱豪，極有威望。此後開車出去玩，周圍幾百里的牧民，一聽說是「葉爾蘭家的客人」，都肅然起敬，爭相招待，那可不是假裝得來的。新疆搞了幾十年社會主義，居然還有如此豪族，令人驚訝。

還真沒話可說。

哪知道小羊羔見勢不妙，「咩咩」地叫著掙紮起來，又踢又咬，一蹄子招呼到軍子臉上，軍子一慌，扔下羊就逃。

挑釁啊！

讓我反省自己是一「大白話」的，是還沒到葉爾蘭家，去達坂城回來的路上。

罷了，士可殺不可辱！兄弟幾個互相看了一眼，阿三發話：「一塊兒上啊，不信咱四個人還對付不了一隻羊！」

小瘋子「哇」的九九藏書一聲叫起來，拍著車門讓葉爾蘭停車，抄出照相機要拍照。

大功告成……

四個人分四個方向摸了上去。

葉爾蘭忽然踩了剎車。

也是，在人家家鄉地方，人家點頭就夠給面子的了，總不能讓小葉替我們去抓吧。

正在這時，路邊的草場上出現了一片白雲一般的羊群。

正在這時，一邊的樹棵子里忽然躥出一頭捲毛牧羊犬來，「汪汪」狂叫！

眾人正要點頭。

看到殺羊的一幕，哥兒幾個都覺得胃裡有些翻騰，以後再有殺羊場面是不看了，挑好了用手一指就跑開。過一會兒回來，只看見房子上面禿鷲（不清楚具體種類，反正是食腐肉的）盤旋，當地人說，無論哪裡一殺羊，它們就能知道。那時候羊已經殺好了。

吉普車四輪剎出一道青煙，那狗猛追了上來。

沒轍了，軍子「哼」了一聲，挽起袖子，扎挲著兩手奔羊群而去。

幾個人看著，一邊的杜子忽然舔了舔嘴唇，說道：「咦，好像沒有看羊的啊。」

一行人除了葉爾蘭，還有我們四男一女，都是北京的，男生里的幾個，平日里皆堪稱大侃，要我說，葉爾蘭兄弟就是讓這幾把大刀砍暈了，才一腔豪氣發作，帶我們闖了西域。

不過有一次薩連帶著三個兄九*九*藏*書弟被人家稱做「大白話」，卻是心服口服，無話可說，這個體驗，是大學的時候出西域游新疆留下的。

當時轟然叫好，也不太當真，沒想到放假的時候葉爾蘭就找到宿舍來，很認真地問我們能不能去。

那還有什麼說的？天上掉餡餅啊！走！

回去路上，葉爾蘭大概吃多了，不再說話，悶頭開車。北京幾位爺們兒姐們兒則顧盼神飛，滿嘴跑舌頭，吃羊的時候喝了點兒酒，說起來舊事，打群架、稱霸王、威震四九城，每一個北京大白話好像都有過五關斬六將的神奇故事，聽得小葉酋長直翻白眼，幾次走神差點開進溝里去。

幾個人回頭看去，卻見葉爾蘭下了車，坐到一塊大石頭上，笑嘻嘻地抽起煙來，顯然很想看幾個北京人怎麼抓羊。

達坂城比預料的要讓人失望一些，眼睛黑又亮的姑娘一個也沒見到，大辮子的見到一個，還不如葉爾蘭的女朋友。據說達坂城姑娘美麗是清末的事情，因為左宗棠平新疆，駐軍於此，與當地人通婚，生出漂亮的混血兒來，現在已經是歷史了。達坂城令人難忘的是羊肉，達坂城的羊肉來自天山，那裡的綿羊吃山上含鹼的草，絕無膻味，極為肥美。民族朋友殺起羊來兇悍異常，把羊往樹上一甩，手中ｒｅad•9９ｃsw.com尖刀飛出，正將羊頭釘在樹上，鮮血噴出，那羊兒只蹬動幾下，一聲未出就斷氣，民族朋友上來就剝羊皮，一隻羊60元，羊皮歸主人。

一道黃塵飛馳，留下一道犬吠。

遠遠看去，那小羊羔跑了幾步，瞅瞅我們沒動靜，並沒有逃走，反而好奇地又走近了幾步。

平心而論，葉爾蘭真是太夠意思了，帶著我們順天山達坂蘇公塔一路走，全是自己開車，中間，你們北京人說不能喝酒，那就不喝酒，你們北京人說不敢騎駱駝，那就不騎駱駝，他的漢語不好，就笑眯眯地聽我們一路上胡侃。

四個人一擁而上，按住了措手不及的小羊羔，一人一條腿，阿三還在那兒嚷：「誰也不許松啊！」

於是，四個人就分了工，我和阿三抓前腿，軍子和杜子抓後腿，誰放手誰是兔子。上！

一隻小羊羔走離了媽媽，在離羊群老遠的地方吃草，被軍子邪惡的目光捕捉到了。

這小子要擱古代就是一戈壁的酋長，據說早年他這個地位的走在道上就敢搶親。在北京當大學生？！那不是把老鷹綁上翅膀嗎？也太不合脾胃了……

葉爾蘭哈哈大笑，跳上車，一踩油門。那狗在後面狂追，卻越來越遠。

軍子咽了口唾沫，看看我們。剩下三個兄弟齊刷刷後退半步，一起拱ｈｔtｐs://reaｄ.9９cｓw•ｃｏm手：「祝軍子兄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誰去呢？

葉爾蘭的名字，在哈薩克語裏面是「駱駝峰」的意思。此人在北京沉默寡言，外人以為他還有點兒羞怯，等進了新疆，見著了戈壁灘，忽然就彷彿換了一個人。不知道這老兄打哪兒弄來一輛中吉普，那種可以敞篷、軍綠色的老爺車，煙也叼上了，懷也敞開了，串著野路亂跑，吹著口哨，兩眼如鷹似電，速度表上基本就沒有下過80邁。他們哈薩克人有個特殊的面部特徵，就是雙眼下有兩條從內眼角到嘴角上方的斜紋，平時看著有些陰鬱，這時就顯出一種豹子一樣剽悍的狠勁兒來。兄弟們一邊繫緊了安全帶，一邊忍不住罵一聲，靠，這他媽才像個男人！不出一天，跟我們一塊兒出來的那女生「小瘋子」就變成一女葉爾蘭了，坐到司機副手座上，除了沒敞懷，抽煙、口哨、眼放電，全學會了。

但是天山的羊肉烤起來香味如此誘人，最終，大腦向大胃投降。

四條漢子頓時顧不得面子，扔了自己那條羊腿，撒丫子就跑，個頂個百米冠軍的速度，薩第一個蹦上車，趕緊招呼葉爾蘭：「小葉，小葉，快開啊，快開車！」

我們看到軍子惡狠狠地猛撲過去。

驚魂已定，杜子忽然冒出一句：「那狗肉更好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