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輯 慢熬風花,細燉雪月 流動鏡頭裡的便當盒

第二輯 慢熬風花,細燉雪月

流動鏡頭裡的便當盒

於是我見到了他。
他就坐在凳子上,車子的窗子是搖下來的,放著那些聽了許多次但從來沒有記住名字的流行歌。
雖然我對飯盒有莫名其妙的鄙夷,但吃列車上的便當卻是我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廣州開往香港的直通車有兩種,普通列車有紅色盒透明蓋的四寶飯,KTT高級列車有包裝得很講究的港鐵便當(雜菇素食飯是我的真愛),都是45元。價格是略貴,但物有所值,可能因為每回趕車都飢腸轆轆,我覺得這個便當簡直是人間美味,米飯晶瑩剔透,配送的菜肴也稱得上豐盛,尤其是蔬菜(很多時候是高麗菜)被燜到熟透,吸收了肉汁精https://read.99csw•com華后好吃得不可思議!列車員並非推著小車沿路售賣過來,而是拿著小本子點單並收費,然後再回餐車取便當,頓時覺得用心程度加分。剛加熱好的便當拿上來是熱得燙手,奉送的茶水一樣滾燙得可以把舌頭揭起一層皮,其中的即場製作感比起坊間的快餐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秋天的日頭短,提著燒鵝仔的飯盒,拖著疲憊身軀回家,天早已黑了起來。
我一路走一路看他,他並沒有察覺到。店面很淺,不過三五米,慘白的燈光,混合昏黃的街燈。他就坐在交匯處,老闆拿著兩把大刀在剁肉臊,九九藏書刀子起落翻騰,發出有節奏的拍子,啪噠啪噠啪噠……
他端著白色泡沫的飯盒,認真、矜持地一口一口吃著,就著秋風中的歌聲。翻起來的蓋子還在微微顫抖,吃幾口,他便會用勺子在飯盒四周搜刮一陣,以確保飯粒沒有胡亂散開。我們是差不多的人,都為了生活在努力,在秋夜蕭瑟的街頭。這個白色的飯盒,是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媒介。
好吃的便當是一首流浪的詩,在飛逝的車廂里陪伴旅人。這方面台灣的便當做到極致。在高鐵站買的台鐵便當,僅100元台幣卻十分美味,裏面一大片鹵排骨,菜多到米飯不夠配。而且台鐵便當的米飯九*九*藏*書非常好吃,黏稠而飽滿,像是日本大米,即使是空口來吃也不覺委屈。台鐵便當用的是親和的木盒子,環保之餘還有很好的透氣性,而且能吸掉飯菜中的一部分油和水分。
便當最要緊是米靚菜均衡。因為體積有限,便當盒的空間里要裝下一頓飯的所需,一點點腌菜就很重要,顏色偏黑的雪菜或者黃澄澄的腌蘿蔔都不錯,既可以解膩,又能增加一點兒顏色上的層次感,營造「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氣氛。一個油光閃閃的滷蛋、一片閃著誘人光芒的排骨或一塊雞腿截面的精華呈現,就是太平盛世的點睛之筆。
我路過的那個路口,有幾個黯淡的館子,https://read.99csw.com生意卻異常火爆,不是因為好吃。因為便宜,巷子好停車,交警來了也容易看到,許多的士司機都愛在這邊吃飯。
比起飯盒,我會比較喜歡吃便當。飯盒和便當有什麼區別?差別就是「洋氣」二字。有朋友說:「你整天說洋氣洋氣,到底什麼是洋氣啊?洋氣這個詞本身就很土好不好!」我承認總是提起「洋氣」二字是有點無趣,不過在我心裏,洋氣代表的是一種一切在握的遊刃有餘,有著氣質上的雅緻和細節上的講究。狼狽的飯盒吃起來是鼠竄,洋氣的便當吃起來踏實,廣東話說「安樂茶飯」。
一個中年男子,略瘦,長臉,白色襯衣里是空空的感覺,https://read•99csw.com綠色的車子旁邊放著一張藍色的塑料凳子,黃色燈光下顏色組合得剛好,彷彿一個電影鏡頭。
在台灣東部幹線坐火車還能遇上大名鼎鼎的池上便當,這個品牌曾經在廣州也出現過,如今似乎已不見蹤影,老眼昏花的我常常把這品牌看成「便池上當」。名字的由來是因為台東的「池上」地區盛產大米,做出來的便當在全台最出名,因而得名。現在在池上鄉甚至還有「池上飯包博物館」,在平地搭建一個火車車廂,讓顧客模擬在車廂進食便當的感覺,他們選用的是從印尼進口的白楊木飯盒,用的是極為敬業的手法在照顧流動鏡頭裡的一日三餐。有這樣的便當,是一個地區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