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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東廠衚衕有遺德 第五節

第二章 東廠衚衕有遺德

第五節

八日,即有軍警官佐數百人,佩刀入新華門,圍居仁堂(總統辦公室),借口索餉,經當面再三開導,始自散去。……
吳佩孚此次行事,頗效項城(袁世凱),但以資格未充,又于南方絕無信用,故不得不借公籠罩。
領袖公使(即駐華使館組成的「外交團」之召集人、葡萄牙公使符禮德)來宅質問。
於是,鬧劇演至極致——「大德堂」的水與電悉被切斷了!
余為中華民國一分子,既是各方面迫於救國之誠,為促余復出任職,余豈能再事高蹈?亦只得犧牲個人前途。
行路難,歸去來!什麼世道!
黎元洪先後寓居天津兩次,換言之,亦即他曾兩度出任大總統又兩度辭職回津——第一次是因理不好與段祺瑞的關係,結果把政局攪得亂七八糟自己不好意思再幹了;第二次是被急於取自己而代之的曹錕壓迫得走投無路不得不灰頭土臉地回到這海河邊上。
剛到天津的黎元洪宣稱不承認北京的奪權者,並去上海欲聯絡各方組織合法政府,繼續揮舞他的元首令牌。無奈曹錕他們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工作,而國人和列強使節們又只認實力。於是,黎元洪真的心灰意九-九-藏-書冷了。他去日本待了一段時間(清末民初中日往來無需護照),本來還想去他一直嚮往的歐美轉一圈兒,無奈沒有護照,而辦護照就得求北京的「偽外交部」,黎元洪絕不願求那些人。所以,他只好回到天津專心做他的生意了。他厭極了齷齪的政治,自茲不復見任何當政者。之後幾年,隨著北京秉政者的更替,還曾有機會復任總統,至少是續完被強行中止的任期,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上當了。
兩公畿輔長官,保定尤近在咫尺,坐視不語,恐百啄無以自解,應如何處置,仍盼示!
這一切,都是在保定的直魯豫巡閱使曹錕導演的,他哪能理會黎的緊急呼籲?而在洛陽的吳佩孚也不願得罪有知遇之恩的曹錕。所以,儘管知道是本軍袍澤在胡鬧,也沒吱聲。
那時的人憨,以為只要圖章在誰手裡,國家就是誰的。這種迂病居然一直持續到半世紀后的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開始之時。少年的我,眼中滿是唱著《造反有理》等「戰歌」的「奪權」者,只要搶到了某單位的那柄小圓木頭,該單位就輪到這一派「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了。
其實他明白自己為何能捲土重來。曹餛的資望不夠,南方割據政權「軍政府」又一直存在,只有他才合https://read.99csw.com適做直系靈魂人物吳佩孚認可的國家元首。
本日又有軍警官佐多人,麇集門外,復雇流氓走卒數百人,手執「驅黎退位」等紙旗,圍守住宅。……元洪何難一去以謝國人?第(但是)念職權為法律所寄,不容輕棄!
倒霉的是,這次剛好乾了一年,就又飽嘗了軍閥的顢頇與欺壓,他不得不齎志而歸。真是應了一年前的預言:犧牲了個人前途。
五年的賦閑,使他已無意于政治。這位愛吃西餐、愛穿西服、愛騎洋馬、愛打網球的歐美思想與生活方式的崇尚者,此時已成為誰也不敢小覷的大實業家,他在房地產、金融、礦業等諸方面的大商海里弄潮戲浪,居然如魚得水。他推辭了代總統馮國璋按月發給他的三千元生活津貼,繼續表明他一貫清高的為人準則。
8月12日,被逼急了眼的黎大總統第二次致電給住在保定的曹錕和住在洛陽的吳佩孚,除說明當前的尷尬處境外,更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態度:
執拗的黎元洪想繼續主沉浮,就誓不交權。想不到,那時,「走資派」憨,「造反派」也憨,聽說黎元洪攜印章而去,曹錕忙命令擔當直隸省省長的部將王承斌率兵攔住總統專列,並摘走火車頭——不繳出總統印章就休想挪動一步!
https://read.99csw.com臨危上任,對明白人來說,當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好事。所以,中國古人就有了那句「苟利國家,生死以之」的名言,老外也經常有人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悲壯豪言。復出的黎元洪也許正是以這種心態坐回中南海居仁堂里的。
天津的黎宅有兩處,我去看的只是其中的一處。
首都是不會遷的,但態度是要表的。黎元洪對記者們發表談話:
九日清晨,城郊警士一律罷崗。
但這已經是不復存在的一處了。1976年夏夜的那場驚天動地的大地震,不僅使唐山、天津一帶瞬間死難了近三十萬條鮮活的生命,而且,還使數不清的老房新宅轟然變成一地殘磚碎瓦,這其中,就有黎元洪遺下的那幢十分漂亮的洋樓。
本日(10日)軍警各官百餘人,無故闖入住宅,借名索餉,百喻不散。復有號稱北京市民請願團及國民大會約近千人,手持旗幟要求退位,圍宅喧嚷,屢請步軍統領、警察總監等來宅不至。……
困在車廂中,可殺不可辱的國家元首憤不欲生,拔出自帶的手槍欲自裁,幸被左右強行攔住。囚籠難耐,萬般無奈,僵持良久,時已夜半,他只得通知遠在北京法國醫院里的姨太太把「國璽」交出去,換得自己https://read.99csw•com平安返津。
民國十一年(1922年)以後的直系,是何等的威風!他們先後將老段的皖系和張作霖的奉系打敗,成了北京政壇的新霸主。吃飽了撐的,津門布販子出身的曹大帥竟想過元首癮!儘管吳佩孚頗不贊成,但擁曹派——多數直軍將領和部分北京政客——已經等不及了,軟硬兼施逼黎讓位。
他是在軍閥們答應「廢督」、「裁兵」、「整理財政」三項復職條件后才回到東廠衚衕的。
天安門前復有數百人,說開「國民大會」,散發傳單,並構罪名。新華門外及東廠住宅,守衛盡撤。比午,住宅數處電話不通,直系軍警派人監視,不許接傳。……
說來生氣,不是那個打敗了奉系的曹錕一個勁央求,自己哪會再度出山?曹錕的頭號大將吳佩孚以少勝多,贏了直奉戰爭,曹氏便想登上大總統的寶座,只因一時覺得分量不足,加之吳佩孚的反對,才不得已請出了前總統黎元洪。
2000年6月的一個下午,我在天津的解放南路探看原黎公館故地。原德租界的威廉路中段,只有一幢可望而不可即的雄偉巨樓矗立在先朝副總統故宅的廢址上,門口有兩位立得筆直的士兵在站崗。士兵身後的紅漆大字標牌赫然註明: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天津市委員會。
黑暗中的大總統見生存九-九-藏-書難保,便命姨太太危文綉(后改名黎本危)捲起眾「寶」——袁世凱傳給他的「中華民國之璽」、「大總統印」和「陸海軍大元帥印」三枚圖章出走,躲藏進法國人設在東交民巷裡的醫院,他本人則於6月13日下午1時許攜隨從乘專車退往天津。
執拗的黎大總統又犯了「民國系國民公有之物」的老毛病,堅決不向惡勢力低頭。頭頂雞毛帚的中國軍人們在洋人跟前「一地雞毛」,但收拾一個手無兵權的國家元首還是大有招數的。
必欲複位,請南都武昌,無滯宛平中。
且看可憐的黎大總統民國十二年(1923年)6月間通電全國時的悲慘自訴:
老友章太炎也看出了這點,那個連袁世凱都敢罵的「章瘋子」寫道:
於是,民國十一年(1922年)6月(上一回當總統也是6月),黎元洪在各方的擁戴下,專車入京,二度就任大總統。
這一次,直系軍頭們很蠻橫地趕走了他。
本日(6月7日),十四機關軍警長官三百餘人到府(總統府)索薪。……
那時,街頭私刻公章者居然一個也沒有,不然,哪用得著威力無比的軍人們這般耗神費時?
有趣的是,書生氣十足的章大師怕老實巴交的朋友受直系軍人之制,竟想出了「遷都武昌」的奇怪主意!他告誡老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