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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攬子計劃

第二十一章 一攬子計劃

「求求老天爺,這雨千萬別停,千萬別停……」朱二寶突然跪倒在地傻乎乎地磕起頭來。
「我有兩個晚上睡不著覺,特地留意過這事,從沒見他們亮過探照燈,但是你說得很對,這一點應該考慮周全。」孟松胤答道。「我的想法是,從窗口出去后,用一根布條從空中走廊上溜到地面,然後迅速朝右側跑,那邊有一座二層高的樓房,大家剛進野川所的時候都見過,樓下是檢身所,樓上是窗玻璃上貼著紅十字的醫務室,它的南首是一小片空地,正好是崗樓上的探照燈照不到的死角,我們就從那兒攀越。」
天空中一片灰暗,大片濃厚的亂雲迅速移動,不停變幻出種種可怖的形狀。
「好,今晚行動!」孟松胤眼望鉛灰色的天空一字一頓地說。
「那得多少布條啊?」林文祥叫了起來。「還得是比較粗的布條,太細的不能用,梯子上只要有一處扎得不牢就會出紕漏。」
「電網平時到底通不通電目前還不大清楚,」孟松胤眉頭緊鎖,「但我們必須把它看成是通電的,可以用木板加棉被來隔離,當然,危險性還是不小的。此外還得用布條編織好一根牢固的繩索,一頭綁著木板卡在電網的鐵樁上,可以順著它溜下地去。」
「哪來的梯子?」郭松狐疑地自言自語。
「日本人打仗需要鋼鐵,連老百姓家的破銅爛鐵和門上的鐵環都要搜去,哪怕是建造監獄,鋼鐵也是能省則省,」孟松胤指著窗戶說道,「所以窗框這種他們認為不重要的地方,就用木料代替了。」
「呵呵,我是學化學的,對力學只知道些皮毛,」孟松胤笑道,「到底是力矩產生彎距,還是彎距產生力矩,我也記不清了。」
「再熬幾天吧。」孟松胤艱難地吞下一口。
「不,這點作用力可能不到家,不一定撬得出來。」孟松胤馬上否定。「再說,還會產生一定的聲音,太危險了。」
野川所內的口糧再次起了變化,六穀粉換成了聽上去頗為好聽的「共和面」。
「打個比方,我們現在以三根鋼筋為例,」孟松胤繼續說道,「三根鋼筋豎在那兒,就好比一個川字,假如咱們把當中那一豎搞斷,左右兩邊加起來就有二十五公分的空隙,任何人都鑽得出去了。」
「孟夫子,我覺得還有問題沒有解決。」韋九現在只關心晚上的行動計劃。「就算欄杆順利撬開、就算沒有驚動鬼子、就算咱們全部爬出窗洞,可外面不是還有一道高牆嗎?」
鐵門read•99csw•com重新關閉,大家迅速圍攏,紛紛議論老陸此去會不會凶多吉少,因為按這些天來不剃頭髮、不再提審的跡象來分析,十有八九會被槍決。
「還有一個問題,怎麼應付崗樓上的探照燈呢?」吳帆光問道。「雖然半夜裡鬼子也偷懶打瞌睡,基本上不使用探照燈,但我們人太多,耗費的時間也多,這一點最好也考慮周全一些,萬一被鬼子發現怎麼辦?」
「夜深人靜,聲音傳得遠啊,這點要考慮到。」李滋沉吟道。
一屋子人中間,只有老陸一個人留著頭髮,看上去煞是顯眼。
「細布條也能用,把幾小股合編起來就行。」邱正東說道。
「窗玻璃也有辦法,」孟松胤答道,「我的想法是在窗玻璃上塗上一層漿糊,再粘上幾張瓦楞紙,然後用一根包著棉花的木板去撞擊。這樣玻璃碎裂后不會到處飛迸,聲音也會輕得多。」
「要是老陸今天能回來,多少還有一線希望,運氣好的話今晚就能跑掉。」老魯神情黯然地自言自語道。
「辦法倒是個辦法,可不大保險。」李滋搖搖頭。「漿糊加瓦楞紙能有多大的附著力,碎玻璃恐怕還會掉落,除非換成橡皮膠帶,貼成英國國旗的米字形,那就萬無一失了。」
「每根鐵欄杆之間的距離大概是十二公分或十三公分,用木板撬的話,也許能把左右兩根全都撬彎,但伸縮性不會太大,鐵條又不是牛皮筋,所以撬的意義不大。」孟松胤指手劃腳地說。「我們現在手上有工具,完全可以在鐵杆與窗框的連接部分下手,選中其中的一根鐵杆,把與之連接的木頭挖爛。不用多,挖爛一上一下兩個點就行。」
「還行,是普通的糠椴木,硬度中等偏軟……」李滋邊刨邊扭頭回答道,右手的鐵麻花突然一滑,「哎喲!」
「怪不得你這陣子拚命跟地板對著干,原來是這麼回事。」老魯徹底明白過來。
到了吃中飯的時候,大家終於嘗到了這可怕的食物。
但是,孟松胤卻胸有成竹,因為他的最大發現在於:欄杆固然是鐵的,而框子卻是木頭的!
所有人都興奮起來,雖然一時還聽不大懂所有的道理,但「鑽得出去」這幾個字不會不明白。
「共和面我以前聽說過,但沒吃過,光知道比牲口吃的飼料都不如,」張桂花苦著臉嚷嚷道,「那玩意兒全是糠麩、豆餅、橡子、草棍、鋸末,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的鬼名堂,磨碎了混在一起,反正裏面九九藏書啥玩意都有,就是沒有正經糧食,最要命的是吃了還拉不出屎來,簡直能把人給憋死。」
老魯急忙將李滋放下來,仔細一看,這傢伙左手的手指上已經留下了一條細小的傷口,血珠正一股股地冒將出來。
「這就得聽天由命了,」孟松胤道,「據我觀察,鬼子兵每次出來巡邏的時間不是絕對固定的,但中間的間隔一般不會短於半個鐘頭。好在現在天氣還比較冷,他們也偷懶不大願意出屋。要是呆在崗樓里門窗關緊的話,這點聲音應該聽不到。」
「你,出來。」月京未來指著老陸叫道。
「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好久,」李滋依然不解,「既然費了那麼大的勁挖地板,那肯定是要用地板做文章,你是不是想把地板插到欄杆之間去,利用槓桿定理把其中的一根撬彎、撬斷?」
「別他媽打岔。」韋九眼睛一瞪。
「小鬼子可沒多少人味,就怕狗日的看了哈哈一笑,根本不帶你去包紮,那就慘了。」張桂花並不樂觀。
「就著水吞稍微好些。」老魯捧著一碗自來水,嚼碎后像吃藥一樣「送服」。
「這個興許不難,」老魯眼睛一亮,「實在不行,老子再使一招苦肉計,腦門子在水池邊沿上磕破了喊報告,就說自己搬紙板時不小心滑了一跤,這樣好歹也算工傷,鬼子應該會把人帶到醫務室去包紮。」
「做事的時候不能分心,瞧,出亂子了吧?」老魯埋怨道,順手接過鐵麻花放進自己的口袋。
「別說這裏了,就是外面,老百姓吃的也好不到哪裡去,」老陸搖頭嘆息道,「大米早就看不見了,連黑市上也找不到,據說成了特供品,只有鬼子和漢奸才吃得到。」
「沒事,包一下就好。」李滋毫不在乎地笑笑,又問韋九,「龍頭,撕點舊報紙給我行不?上面的油墨能止血。」
「所謂百密一疏,正在於此。」孟松胤點點頭。
「還記得有一次我爬到窗戶上去的事嗎?」孟松胤問道。「就是那時發現的,為這事,那天還挨了張桂花這小子一拳。」
「嗯,這個靠不大住,還是漿糊加瓦楞紙靠譜,不管怎麼說,這事總得冒點風險,就跟押寶一樣,得賭一把。」韋九連忙打斷。
「怎麼樣?」孟松胤在下面急不可耐地問。
「來,我頂你上去。」老魯也跳上鋪板,在窗下蹲下身來。
大家再次擁入天井,滿臉喜色地觀望雨勢,只見天空正慢慢發亮,亂雲已經全部散盡。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郭松https://read.99csw.com好奇地問。
「噓,有人來了!」靠在大鐵門邊的小江北突然揮手警告道。
「今天的天氣陰得像日本人的臉色,我看有希望下雨。」龐幼文盯著窗外的天空看了一會認真地說。
「孟夫子,窗框是用什麼木料做的?」李滋突然問道。「要是硬木做的,沒那麼容易弄破,單靠一把鐵麻花恐怕不濟事。」
「這呆貨,再出不去恐怕要得神經病了。」韋九高聲大氣地嘲笑道。
「我再看一下。」老魯說道。
「他媽的,還不如直接吃木屑痛快。」郭松臉都扭歪了。
「把鋪板全拆了,所有的木板條用布條捆紮連接,去除重合的部分,三根加起來至少有五米長,用六根就能搭成梯子的左右腿了,再加幾根橫檔,那不是現成的梯子?」孟松胤答道。
「嗯,說是再給我二十四個小時……」老陸裂開血糊糊的嘴巴試圖笑一笑。
「小鬼子的文明錯了板眼。」孟松胤也啞然失笑。
天哪,這哪裡是食物,簡直就是泥巴,或者說,跟垃圾沒什麼區別。
「好,天色發亮,說明這是貨真價實的長腳雨。」韋九大喜過望。
「老天爺幫忙,趕緊來一場大雨吧。」朱二寶喃喃自語道。
「我的想法是拆掉一床被子,用水沾濕后穿在相鄰的兩根欄杆上,另一頭打個死結,在下面再橫穿一根地板,然後用人力死命絞,懂了沒有?」孟松胤比劃著解釋道。
「其實啊,鋼鐵這玩意兒看上去死硬,其實也有一個死穴,叫做金屬疲勞,只要反覆扭曲,作用點超出疲勞極限時,馬上就會斷裂,就像咱們上次搞斷鐵絲那樣。」孟松胤繼續說道。「就算這窗框也是鐵的,照咱們這兩種辦法雙管齊下,同樣能把焊接點搞裂,只不過聲音就要響多了。」
「老陸,情況不妙吧?」老魯憂心忡忡地問道。
「呵呵,我那是眼睛上抹了雞屎,慚愧,還跟老魯動了手,」張桂花訕笑起來,「真他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麼,這川字的當中一豎,假設我們已經將其上下兩端的木頭挖爛,你用什麼辦法來搞斷它?」李滋又問。「用地板撬?」
「那你幹嘛一直打地板的主意呢?」郭松忍不住插嘴問道。
孟松胤安慰老陸說,不要泄氣,運氣好的話,咱們還是有機會逃出去的,千萬要挺住。
「呵呵,咱們有梯子!」孟松胤得意地笑道。
大家都試了一下,這樣確實比較容易下咽,於是紛紛效仿,但空中走廊里巡邏的日本兵看到后九_九_藏_書卻連聲呵斥,大喊「生水的不衛生,不準喝!」
「然後呢?」李滋問。
空中終於滴滴嗒嗒下起了雨,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全都跑到天井裡去看雨,一個個興奮異常,似乎已經成功在望。孟松胤擠到天井裡面,仰面觀望那越下越大的雨滴,只希望這雨勢能一直保持到半夜,這樣也許還有機會挽救老陸的性命。
「撬鋼筋時不會一點聲音都沒有吧,要是把鬼子兵招來怎麼辦?」老魯問道。
「老天爺夠意思,夠意思!」韋九讚不絕口。
「來,我頂你上去。」洪雲林蹲了下來。
「他媽的,讀書人腦子就是壞。」韋九笑道。「可是上哪兒去弄膠帶呢?鬼子的醫務室里倒是有,可弄不過來啊。」
「咱們得提前準備好大量的布條,把用不著的衣服也撕了,」孟松胤的語氣里充滿自信,「撕好了分散放在每個人的口袋裡。到時候撬窗的人負責撬窗,其他人同時扎梯子。這梯子一定要扎得牢,要是爬到一半散了架,那就全完蛋了。」
「要不你上去看看?」孟松胤想想也有道理,這傢伙是營造業出身,這些細節上想得比較周全。
「嗯,把鐵麻花給我。」李滋跳上鋪板。
「原來是這麼回事!」老魯鬆了口氣。
「那牆頂的電網怎麼對付呢?」龐幼文問道。
一小時以後,老陸鼻青眼腫地回來了,斷了一條胳膊,嘴裏鮮血淋漓,滿口牙齒全部鬆動,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老魯照料他在鋪板上躺下,叫孟松胤取來冷水毛巾,仔細為他擦了一把臉,大家看在眼裡紛紛大罵鬼子的歹毒,但是什麼忙都幫不上。
「是啊,我也一直在納悶。」郭松插嘴說道。「這牆少說有五米高,再加上牆頂上的電網,至少也有五十公分,咱們又沒梯子,怎麼上得去?」
「是啊,木板的長度和強度都有限,絕對產生不了足夠的作用力。」李滋表示同意。
「對,從建築營造業的角度來看,窗框部分使用鋼鐵純屬浪費,」李滋插嘴說道,「而且鋼鐵還需要焊接,施工方面也遠遠不如木框方便。」
「沒錯,探照燈的方向跟我現在看出去的這個角度應該是一致的,小樓的南側正好是死角。」老魯欣喜地報告道。
「可是,還有一道窗玻璃怎麼辦?」老魯問道。
韋九勾住孟松胤的肩膀,重重地搖了幾搖表示嘉許和讚賞。
「好辦法!」李滋一拍大腿。「這樣絞所產生的作用力非常大,如果再加上地板同時撬,鐵杆應該不難脫出。https://read.99csw.com其實只要脫出一頭就行,死命搖幾搖,另一頭自然也鬆動了。」
「對,咱們可以在木板梢上包點布,撬慢一點,應該不會弄出很大的動靜來。我現在主要把希望放在用被套擰這一招上,這辦法聲音不大,最多是鋼筋最後脫出木框時會發出一記聲音,但也不會太響。」孟松胤越講越來勁。「為什麼我一直在等下雨天,就是這個道理。一下雨,聲音就傳不遠了,要是遇上個打雷天,那就更是老天爺幫忙了。」
李滋撕下小半張紙,迅速將傷口裹住,再用右手使勁捏緊。
老陸臉上的腫脹消退了一些,看上去精神也好了不少,吃共和面的時候,強忍飢餓把自己的那份分成兩半硬塞給老魯和孟松胤,說自己反正沒幾天好活了,隨時都會被拉出去槍斃,吃不吃根本無所謂,把孟松胤感動得熱淚盈眶,心裏邊百感交集。
「不愧為營造業的行家,」孟松胤微笑道,「不過,我的設想並非如此。」
現在,誰都明白孟松胤的設想是要弄斷窗上的欄杆,但是,就靠一把可憐的鐵麻花?
「看,雨下大了!」張桂花突然一聲大叫。
「孟夫子,全看你的啦。」張桂花捧著自己的那一坨狠狠咬下一大口。「這玩意兒要吃上一個月,非把人逼瘋不可。」
「對,只要進了醫務室,順手牽羊偷一卷膠布回來還是不難的,」郭松表示贊同,「實在偷不到,回來后把腦門上貼的膠帶撕下來也夠用了。」
「哦,『彎矩』和『力矩』,也是槓桿原理中的一種。」李滋恍然大悟。
「狗日的……」老魯悲憤得再也說不下去。
那鬼東西看上去呈灰黃色,由於沒有任何粘合勁兒,和水之後捏不成形,所以全弄成了一團團饅頭不像饅頭、大餅不像大餅的死疙瘩,蒸熟之後還是掩蓋不住其中的霉腥味。孟松胤咬了一口,馬上覺得牙齒被砂石硌得慌,硬著頭皮細嚼了半天,仍然無法下咽,只覺得喉嚨口像吞了一把沙子。
大夥迅速復歸原位,門開處,月京未來探入了半個腦袋,目光在眾人身上環視一周,最後落定在老陸的身上。
「狗日的,從來不給人送開水,不喝生水喝什麼?」張桂花小聲罵道。「這會兒倒挺會裝孫子,還他媽不衛生呢,不衛生你大爺的。」
「行啊,反正這報紙以後再也派不上用處了。」韋九爽快地蹲下身,從坑洞里找出那半份字跡模糊的報紙。
李滋踩著老魯的肩膀爬上窗沿,左手搭在窗框上,右手緊握鐵麻花使勁在暴露的木質上試刨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