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去了哪裡？從這裏應該不可能步行去哪裡。」

「龜裂也是其中之一，還有……」

凜把手放在額頭上，踮起腳，看著岔向左側的石子路前方。今天的煙囪沒有冒煙。

我打開皮包，把大量的暖暖包展現在他們眼前。凜興奮地拿了三個，立刻拆開放進衣服里。

我把一百圓的打火機遞給真備，他照亮了龜裂內部。

「北見小姐，妳還好嗎？要不要出去？」

「我想你們可能很快就會逃出去。」

「原來是當除臭劑。」

「女人的直覺嗎？」唐間木老爹的口吻似乎在說，雖不中，亦不遠矣。「小凜說得沒錯，松月房主很肯定摩耶的實力。當然，以技術來說，她比鳥居先生、魏澤先生和岡嶋先生更優秀——該怎麼說，松月房主肯定的是她製作佛像時的『心』。嗯，至少我覺得是這樣。」

凜從皮包中拿出A4的筆記本后撕下三張紙。真備接過去后，用指尖靈巧地卷了起來。凜畢竟跟隨真備多年，聽到他說「紙」，並沒有誤會成面紙。

「嗯，唐間木先生，你說對了。我以為是什麼東西，沒想到只是石榴樹葉——北見，給我紙。」

然而，紙卷拿出時，前端只吸收了些許透明的液體而已。

摩耶輕輕笑了笑。

我們走在將瑞祥房分成兩半的石子路上，左側的楓樹和櫸樹的落葉美美地點綴著草皮，和石子路平行的兩排杉板散發出淡淡的芳香。

沒想到唐間木老爹竟然說：「沒錯。」連連點頭。

排放在房間深處的兩尊佛像映入我的眼帘，兩尊都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座像，連我也知道這兩尊佛像的名字。

「道尾老師，你不要一直摸，萬一倒下來就危險了，因為布袋神的肚子很大。」

「先用黏土做出整體的樣子，再用吸了漆的麻布貼在外面，通常會貼個五、六層。完成大致的模型后，從背後剖開，把裏面的黏土挖出來。」

摩耶露出欣喜的表情。

喔，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恍然大悟。她有時候可以洞悉別人內心的想法。在福島縣的事件中，真備把她的力量稱之為「通靈能力」。她具備了和赫赫有名的靈媒相同的能力。用真備的話說，這種能力是「從一個人在無意識中表現出來的無數要素進行推理、解讀，了解對方隱藏在大腦內資訊的能力」。也就是說，凜可九_九_藏_書以從別人的說話、動作和表情中感受到對方的想法。原本女人在這方面的能力就比男人強，凜在這方面的能力更加突出，只是她並不喜歡這種能力，還儘可能地想要遺忘，但仍然會在無意識中發揮這種力量。

摩耶一打開乾漆房的木門，劈頭就這麼說道。一踏進室內，我立刻體會到她這句話的意思。

「然後，在有如紙糊的狀態下，用漆畫出眼睛、鼻子等細部，最後再上色就完成了。」

「不，呃，我只是有這種感覺……」

「老師，果然有人討厭漆的味道，我之前就猜想你可能受不了。」

「什麼？」

真備不理會我的發言，轉頭看著唐間木老爹。

「原來漆是這種顏色，不是紅色或是黑色。」

「妳怎麼知道？」唐間木老爹發自內心感到意外，仔細打量著凜，「松月房主很少流露內心的感情。」

「真的耶，頭裂開了。」真備站在廟前輕聲說道，「好可惜，雖然不是很大型的佛像，但雕刻得真好——我來看看。」

真備小心翼翼地把紙卷塞了進去。唐間木老爹訝異地看著他。我和凜略微緊張地看著真備的手。不知其中是不是有紅色的液體？也許真的有反而會讓人比較安心。無論是故意還是偶然，因為某種物理原因造成佛像流血反而更能讓我接受。

「誰說的？」

聽到凜這麼說，我有點意外。我不認為松月對摩耶的態度有什麼特別的。

「對，我有點在意。」

「我姑且算是研究者嘛。」

穿著工作服的唐間木老爹抱起雙手，瞇起眼睛仰望著冬季的天空。

「你來幹嘛？」

「我拍的烏樞沙摩明王的廟就在那個窯的相反側——往這裏走。」

凜這麼回答后，尷尬地移開視線。

右側的大黑天神幾乎已經完成了，設計成三頭身的感覺很有分量，笑嘻嘻的開朗表情感覺就很有福氣，也似乎可以從中感受到摩耶的為人。細膩的鑿法和全身協調的色彩，都展現出摩耶身為佛像師的技術。左側挺著大肚子，靠在一個大袋子上的布袋神也一臉幸福的笑容，完全符合福神的形象。這尊佛像只有胸部以下的部分完成著色，上半身露出了茶褐色的底色。

「道尾，我們差不多該去看那尊烏樞沙摩明王了吧。」

因為佛像在流血。我沒有把這句話ｒｅａd.9９csw•cｏｍ說出口，因為擔心會再度惹惱他，所以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呃，」真備轉頭看著唐間木老爹，面帶苦笑地說：「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們現在要去看火頭神嗎？」

我不置可否地偏著頭。我還想問他，我看到的到底是什麼呢？

「啊？剛才松月房主——」

「嗯，我來看看。呃——繼續採訪——師傅也答應——如果有空——帶他們參觀。喔，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製作木像時，能不能利用雕刻的方法，在雕像上動一些手腳？比方說，讓雕像在特定部位產生裂痕，或是造成外觀上的變化之類的。」

「道尾，你有打火機嗎？」

「你怎麼屢勸不聽呢？」

唐間木老爹摸了摸光溜溜的禿頭，深有所感地低頭看著烏樞沙摩明王。

「對了，唐間木先生，我想請教你一件事當作參考。」

「啊……」我回頭看著真備。真備「喔」地張大了嘴。

他的語氣有點悵然。

「好，算了，我幫你們開路，等一下喔。」

真備把紙卷前端湊到鼻子前聞著味道，又舔了舔，似乎真的是水。

唐間木老爹歪著那張大豆臉，從工作服口袋裡拿出手機，利落地操作起來，「升級」音樂頓時響了起來。

杉木林就在眼前，內側是高大的建仁寺圍籬。圍籬前是那座簡陋的廟，緊貼在廟旁生長的石榴樹似乎又掉了不少葉子，樹枝上幾乎是光禿禿的。也許樹葉掉落不是因為冬天的關係，而是害蟲所致。剩下的幾片樹葉仍然結滿了好像蜘蛛網般的白絲。

難怪背上可以隱約看到三十公分左右縱向的裂縫。

「嗯……」

「喔，是嗎？」

雖然周圍高高的圍籬發揮了防風效果，但臘月之前的冰冷空氣還是很刺骨。

真備也這麼說道，但轉頭一看，發現他臉上露出喜孜孜的表情。

唐間木老爹輕哼了一聲，把手機放回口袋。

「啊，但是，摩耶小姐說，已經告訴你我們要來……」

「應該是樹葉吧？」

「哇，真受不了……」

「好，到了——」我們四個人已經走過草叢。

真備面對小廟，再度把臉湊近烏樞沙摩明王。

「既然摩耶有關照，那我就沒話好說了。我帶你們參觀，也順便介紹一下。不過，你不許像上次那樣問一些不必要的事。」

房間內散發一股異味。不知九-九-藏-書道該如何形容，好像水果發酵的味道，那是我從來沒聞過的、極度難聞的——

「就類似現在對摩耶小姐那樣嗎？」

「唐間木先生，聽說這尊佛像是一木造——請問是什麼材質？」

他從口袋裡拿出之前那張小佛牌向我們炫耀后，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我在門口回頭問道，摩耶露出詫異的表情。

「你是指龜裂的事嗎？」

「那還用問嗎？這可是日本傳統的味道，漆的英語就是paint，這是日本人自古以來熟悉的味道。啊，真受不了。」

「——原來是水。」

「那是階梯窯吧，哇，真的很像潮蟲耶。」

「好，我會小心。」我們離開了乾漆房。

「自古以來，就有把烏樞沙摩明王祭祀在廁所的習慣，因為這是消除污穢的明王，所以就放在廁所里。」

這個園丁似乎會以貌取人。

「應該是。」

剛才松月提到岡嶋的名字，似乎只是說，還有這個徒弟的意思。

我覺得自己的鼻子已經無法再忍受室內這股濃郁的味道，回頭一看，用手帕掩鼻的凜，臉上也似乎寫著「極限」這兩個字。

「這尊是祭祀在所有佛像師生活的宿房內的佛像，松月房主卻同意讓韮澤雕刻——可見松月房主很賞識韮澤的手藝。」

我帶著他們走向石子路的右側。不一會兒，就走到高高的鬼針草叢前。

「這是怎麼做的？」

「剛才放置所的那尊千手觀音真的笑了嗎？」

「可是道尾，無論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木像而已。」

之後，我們一行三人又去了工房旁的乾漆房。既然我們號稱是來取材的，所以一開始必須裝模作樣一下。

「我也確認了正面以外的十個面，我想其中某一個面可能是張嘴笑的表情。說不定那天晚上，你在手電筒的微弱燈光下，看到的就是那個面，但結果還是沒看到。」

「喔，好。」

「喔，原來妳叫小凜，真是好名字。小凜叫起來很順口。」

是扛著竹掃帚的唐間木老爹。他一邊大步走向我們，一邊咬牙切齒，掀動著鱈魚卵嘴唇說著話。當他終於來到我們面前時，咚地把掃帚柄敲在地上，張大雙眼威嚇我。我真的被他嚇到了，憑著動物本能縮起身來。

我催促著還賴著不想走的真備，一起走出了乾漆房。用力深呼吸之後，全身的細胞好像頓時恢復了活力ｈtｔｐs://reａｄ•9９csw.cｏｍ。

「沒錯，我正在做七福神，大黑天神已經上色完成，我正在畫布袋神。之後還要做五尊，都快忙不過來了。」

「右邊的是大黑天神，左邊的是布袋神。」

「——妳在做這個嗎？」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你對佛像倒是很了解嘛。」

「應該是叫了計程車去了車站，然後再搭電車去了某個地方——啊，千萬別在師傅面前提起岡嶋先生的事，他的心情會很惡劣。」

「你要做什麼？」

她竟然說是香味。我瞥了一眼凜，發現她滿臉無趣的表情，也許是在嫉妒摩耶。我不願意多想，輕輕地呼吸著，在室內轉了一圈，想趕快結束乾漆房的參觀行程。室內很雜亂，中間的工作台上放著裝有竹片和泥土的桶子，以及一些和隔壁的工房不太相同的工具，從牆上的小窗戶，可以看到宿房和石子路。

「不管能不能做到，佛像師都不會做這種事的。」

唐間木老爹將目光移回我身上，剛才的冷漠語氣已經消失不見了。

真備一邊將黑色大衣的領子立起一邊說道，他的長發打在削瘦的臉上。

「嗯，我的確看到臉頰的地方輕輕抽|動……」

「我不行……」凜也用手帕捂著鼻子，皺起眉頭。

「原來是這樣，我來看看。」

「我帶了很多暖暖包，要不要用？」

真備含糊其詞，唐間木老爹露出更加懷疑的眼神偏著頭。

凜問出了我內心的想法。

「啊，對了，摩耶小姐——岡嶋先生回來了吧，太好了。」

性急的唐間木老人手拿竹掃帚撥開鬼針草叢，他沒有繼續深究下去讓我鬆了一口氣，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真備，你該不會喜歡這種味道吧？」

唐間木老爹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真備用力呼吸，好像在高原上呼吸新鮮空氣。

我表面上是在關心她，其實是在為自己找借口，連我自己都覺得噁心。凜順從地點點頭。

聽到真備這句出人意料的話，我驚訝不已。為什麼會放在廁所？

凜用白色圍巾把整張臉的下半部分包住，所以說話的聲音有點模糊。

「我也很喜歡，新鮮生漆那種像蔬菜汁的香味也很棒，但更喜歡經過一段時間發酵后的這種香味。」

唐間木老爹把頭伸進廟內，看著屋頂內側。

「原來裏面是空的。嗯？好像有什麼東西……」

「好，我當然——」

「的確九*九*藏*書很賞識，而且還悉心栽培他，簡直就是疼愛有加。」

「如果混合紅色或是黑色的顏料，就會變成紅色和黑色油漆，但生漆是棕色的。新鮮的時候顏色更淡，有點像咖啡牛奶的顏色。」

「就是這裏，在這後面——」

「可能是雨水從屋頂的裂縫滲下來，或是風吹進來的。」

我將視線移向廟裡，安置在那裡的烏樞沙摩明王似乎比我上一次看到時更具有震撼力。或許是因為看了那張奇妙的照片才會有這種感覺吧。佛像背後燃燒著熊熊火焰，強而有力地舉起四隻手，張大的三隻眼睛用力瞪著前方——

「我記得是桂木——通常會用木曾檜或是楠木雕刻佛像，不過因為兩者都是優質木材，所以不容易買到。不過，我們有一些管道，在雕刻作為商品的佛像時，就會購買木曾檜或是楠木來雕刻。但佛像師在練習時——或是像這尊佛像一樣，打算在自家祭祀時，就會用比較便宜的材質。桂木的價格只有木曾檜的一半。」

「難不成，你的意思是這尊佛像的頭會裂開，是因為韮澤先生故意動了手腳？」

然後，他訝異地挑起單側眉看看著真備。

「嗚呃——」

真備自我介紹后，凜也自報姓名鞠了一躬。唐間木老爹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們，凜發現自己用圍巾包住了臉，趕緊拿下圍巾，他頓時露出呆然的表情，隨即滿面笑容的說。

「老師，你怎麼會知道？」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摩耶左顧右盼后小聲地說：

「真備先生和北見小姐沒問題嗎？」

「對了，給你們看這個。這是摩耶去年雕刻後送給我的。同樣是小佛牌，你們不覺得這張佛牌的臉比較親切嗎？」

「太高興了，終於找到同好了。」

「這裏很臟，真是丟臉。因為上漆的時候沒有人會進來這裏，所以很凌亂。」

「岡嶋先生還沒回來，也沒有打電話回來。」

摩耶請我們進屋的同時，調皮地笑了笑。她右手拿著畫筆和像飯碗般的陶器，可能正在上色。

「你們說是來取材——到底是要取材什麼？」

唐間木老爹湊到真備身旁，看著龜裂內部。

「我聽道尾說，這尊佛像以前放在宿房，是放在廁所內嗎？」

我把背包背到右肩，伸出另一隻手摸著布袋神的禿頭。光溜溜的頭摸起來很舒服。

他彎下修長的身體，打量著佛像頭部的龜裂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