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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節

第二章

有老鼠哦
有老鼠哦
不必低頭看腳邊
看那種地方也沒有意義
因為就在你自己的心裏呀
因為就在你自己的心裏呀
——Sun downer「ARatInYourHead」

第一節

那一晚,姬川送桂回到公寓。過去他曾多次走進那道大門,然而這卻是第一次踏入客廳後方桂的房間。沒有什麼裝飾、顏色單調的房間里,月光透過薄薄的窗帘彷彿撫摸似的照耀著房內的床。桂的床與隔壁光房間里的床一模一樣。桂不在家時,姬川也會和光在隔壁房間的床上裸裎相見。
窗外是低沉的灰色天空。
姬川至今仍記得自己第一次向母親低頭的事情。那是高中二年級的夏天。
高中畢業時,姬川也搬出了這棟公寓,只是他還是無法拋下母親一個人,所以偶爾會來看看母親。母親不會泡茶請他,也不會端出甜點來招待,不過倒是不曾拒絕他進門,總是默默地開門讓他進去。
姬川知道谷尾從以前就對桂有好感,雖然本人未曾明確說過,不過谷尾是個不會隱藏心意的男人。姬川和竹內都察覺了,桂應該也知道。
他立刻發現那是名為殺意的按鈕開啟的聲響。
姬川摸了摸牛仔褲的口袋,指尖撫摸著小小月長石的輪廓。是那一天桂借給他的項鏈。
——但是,姐姐似乎早就發現了,從一開始,看到父親放進去的那隻新倉鼠的那一瞬間。她說她跑到公寓樓下的垃圾收集場,翻開廚餘的垃圾袋尋找,結果真的發現倉鼠的屍體。
電車減速,緩緩在大宮的兩站前停車。姬川背著吉他箱,和牽著小孩的父母、學生們錯身而過,下了月台。時間是下午快三點。今天和往常一樣,樂團向「電吉他手」租練習室的時間是四點,因此還有約一小時的空當。
——不是有性|虐待狂、性受虐狂這種說法嗎?現在想想,父親大概是性|虐待狂吧,但是母親一定不是喜歡受虐的那種人,怎麼想都覺得當時母親是真的厭惡,她真的害怕。
二十五歲的桂還是處|女。
到此為止吧——姬川這麼決定。
——你幫我簽同意書就好。
他離開桂的嘴唇read.99csw.com,輕輕嘆了口氣,放鬆雙手環繞在她背後的力道,緩緩站開,望著桂的臉。就在這個時候,桂一副小孩子快哭出來時的表情,無力的、出乎意料的變化。下一瞬間,姬川感受到桂的雙手緊緊抱住自己。桂的唇壓上姬川的唇,她的舌頭如同小魚般滑進他的嘴裏。魚在姬川的嘴裏膽怯地扭著身軀逃走了。
雖然是姊妹,但兩人的肉體完全不同。在姬川的手指與嘴唇之下,桂纖細的身體非常安靜,偶爾會如同痙攣般全身顫抖,除此之外就彷彿以手心捂住嘴巴一樣,桂完全沒有發出聲音。也許是在和姐姐生活的地方跟姐姐的男人上床的罪惡感,讓她不敢放縱自己吧。只是,桂驚人的濕潤卻背叛了外表的反應。姬川微微張開的眼眸凝視著桂白皙的身體,心裏有種預感。
——真過分,隨便跑進別人的肚子里。
桂的牙關始終頑固地緊咬著。
「桂。」姬川不禁望著她。桂以一種認真的笑容抬頭回望著姬川說:
「幾個星期後,爸爸告訴我們的,在他喝醉的時候。」
「又沒關係。」桂首次開口。她只簡短地說,「我不在意。」
桂到底想說什麼呢?
——不是精神創傷那種誇張的問題,我只是有點害怕男人的身體,一直裹足不前,就這麼過了二十五歲。
總是這樣的情形。
——我今天打電話去預約了。
「倉鼠的屍體嗎?」
某天深夜,桂發現父母寢室的門微微敞開,她從門縫窺探,結果看到赤|裸的父親兇猛地攻擊赤|裸的母親。
自己的體內突然響起啪的聲響。
在進入桂的時候有一種異樣感。
「我走了。」姬川起身開始穿衣服。
「我做錯什麼了?」母親仍舊只是搖頭。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看到父親對母親做奇怪的事,不是在這裏,是在更大的公寓,還是一家四人九_九_藏_書共同生活的時候。
「對。不過爸爸趁我們發現之前,又到寵物店買了相似的倉鼠回來,悄悄放進籠子里。我一直沒發現……」
伸手關上背後的公寓大門后,姬川望向冬天昏暗的天空。一股感覺突然襲向姬川,自己似乎會被低沉的雲壓倒。
桂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在電車內也是,從車站走到公寓的路上也是。走進房間,姬川抱緊她的身體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唇也是寧靜的。在緊閉眼眸的黑暗中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微微紊亂,那是她無法說出口的抵抗吧,姬川心想。
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什麼都沒做。毀了母親人生的並不是自己,母親應該很清楚這一點。剝奪母親生存希望的人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後來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父親將鉚釘粗皮帶纏在手上,把母親的背部弄得全是傷。不是打或揍,而是慢慢地、一點一點傷害她的感覺。那個時候我覺得父親瘋了,非常非常恐懼,我輕輕離開門邊,悄悄地走回房間。
「你們一定很驚訝吧?」
隨著姬川的動作,桂露出痛苦的表情,然而她的雙腳卻牢牢纏住姬川的雙腳,雙手也緊抱姬川的雙肩。
結束之後,桂對姬川坦白。
那是姬川以前和母親居住的公寓。沒有買保險的父親去世后,母親無力繼續支付房貸,只好賣掉房子,帶著小學一年級的姬川搬到這間兩房一廳的公寓來,現在則是母親一個人住。
姬川詢問母親近況。母親異常衰老的臉靜靜地凝視著小茶几,緩緩搖頭,那個動作看似回答自己一切如常,也彷彿在說這問題毫無意義。
姬川的腦海中朦朧地浮現母親的臉龐。母親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姐姐死了,爸爸也走了,媽媽開始不笑了,也不再看姬川的臉,不論是母親講話的時候,或者聽他講話的時候,甚至是不小心切傷自己的中指時,都九*九*藏*書一樣沒有表情。儘管姬川人就在附近,但是母親任由鮮血沾滿衣服,滴向地板,她只是以右手緊握著切傷的中指,蒼白著臉盯著電話。她沒有向姬川求救,也沒有要他幫忙叫救護車,所以姬川好一陣子都沒察覺母親受傷了。當姬川發現母親癱坐在地板的血跡上時,急忙找出急救箱替母親止血,接著叫救護車,而這段時間中,母親只是緊閉雙唇,盯著手指看。
母親目光混濁。那是所有的事情都只能以過去式來思考的人的眼神;那是一顆無法修復的人母的心。
人不會光憑殺機就成為殺人犯。殺機與殺人之間,還存在著多個偶然。姬川是在第一次抱了桂的一周后領悟到這個道理。
總是這樣。
桂的眼神似乎在尋求幫助,卻也像抗拒幫助。
「我們小學的時候……」背後傳來桂的呢喃,「爸爸買了倉鼠給我們,兩隻母倉鼠,就像我跟姐姐一樣。有一天,就在我們上學的時候,其中一隻死了,被爸爸丟掉了。」
沒被看到嗎?
「桂……」她突然抬頭說,「姐姐會察覺的。」
坐了一陣子之後,姬川站起身,小心避開畫,踩著榻榻米打算離開潮濕的客廳。然後,他如同往常地回頭,如同往常地問了相同的問題:
可是,這次不一樣。
桂盯著時鐘里電子時間發出來的熒光。她的劉海在青白色的光線中搖蕩。
母親像尊石佛坐在破舊的榻榻米上。彷彿幾十年前就被人遺忘的灰色石頭,連表情都遺失的石頭。
姬川啞口無言。他知道自己除了說一些要她別想太多這種聽起來像是辯解的話以外,無話可說,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彎身靠向床上,雙唇貼上桂的唇,就這麼靜止了好一會兒。
「我想姐姐差不多要從音樂練習室回來了吧。」
姬川這個星期沒有和光見面。他沒有打電話給光,光也沒有打電話給他。前天,外出談生意的姬川去了一趟九-九-藏-書銀行,從自己的賬戶里領出上周光在「電吉他手」說的金額。裝著那些錢的信封目前正對摺收在姬川牛仔褲後面的口袋裡,他打算今天見到光時拿給她。
最後,姬川起身離開桂的床,走出房間。他穿過漆黑的客廳,在玄關穿上短靴,就在他要站起身時,桂的裸體突然從背後撞了上來,然後她放聲大哭。為了不讓姬川回頭,她緊緊抱住姬川的身體,就這麼一直號哭著。
姬川走出客廳,穿過短短的走廊,在玄關前的泥土地上穿鞋。他推開緊閉的大門,聽著鉸鏈的嘎吱聲響,大口吸進屋外的空氣,一陣悲哀的解放感湧上心頭。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次了。同樣的場景重複播放。沒有變化的母親,已經不再奢求變化的姬川。
姬川停下腳步往上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色暗了,彷彿被時代遺留下來的木造雙層樓建築看起來比往常陰暗。一樓和二樓的走廊上有五道門,門板都已斑駁,而一樓最裡面的那一道門上貼著以麥克筆書寫「姬川」的門牌。
狹小的床上,姬川躺在桂身旁很長一段時間。腦海中空蕩蕩。
姬川背著吉他箱,從高崎線的電車內眺望著窗外風景。雲層壓得很低。就在低沉的灰色下,高聳的建築物群從視野左邊流逝到右邊。接著彷彿突然想起來似的,高樓群變成綿延的舊民房,接著又突兀地換成擁有廣大停車場的購物中心。搬到高崎線沿線的這二十三年裡,街景也改變了很多。
然後,一直沉默不語。一摁下門鈴,如同閙鍾般的聲音在門的另一邊震天響。
姬川不知道桂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我不會在你身上花錢了。」說這句話時,母親仍然沒有看向姬川的臉。
「嚇到你了嗎?」桂這麼說,臉上的笑容蒙上了陰影。姬川的預感靈驗了。
脫掉桂的衣服,每露出一寸肌膚,如同幼童般甜美的體香在姬川的鼻九九藏書尖愈來愈濃郁。
——我不敢告訴姐姐這件事,如果她也看到那個情景,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拚命找父親。我想父親跟母親會離婚,可能是出自父親的那種傾向。然後桂就默然不語了。
桂轉頭看著枕邊的時鐘。在顯示電子時間的熒光照射下,她還殘留童貞的臉龐發出青白色的光芒。她的雙眼彷彿很疲憊,緩緩地眨了眨。
「很驚訝,我很驚訝。」
姬川想起一周前,混在鐵軌另一端的人群中消失的谷尾的黑色貝斯袋。那之後,谷尾並沒有特別打電話給姬川。
我想念大學,入學后我會申請獎學金,也會打工賺取部分學費,所以不夠的部分能不能請你幫忙一下?姬川向母親請求。然而母親的回答非常簡短:
房子里的污濁空氣充斥著水彩的味道。地板上到處散落著母親畫的水彩畫。在草地上奔跑的姐姐、雙手托腮撐在桌上的姐姐、開口大笑的姐姐、頭歪向右邊,認真凝視著什麼的姐姐。姬川的視線總是依序在那些畫上移動,最後會靜止在立在牆邊的畫框上一陣子。玻璃破損的畫框。那個時候的那個畫框。裏面放著一張畫,背景是整面的雪景,聖誕老公公微笑的特寫。有著姐姐的臉的可愛聖誕老公公。那是事故當天,母親在廚房畫的畫,應該就是母親打算送給姐姐的聖誕禮物。
兩人的身體分開之後,桂說起話來變得有點見外。
桂說之後她整個人窩在棉被裡,一直到早上。
透過窗帘照射進來的月光下,床上桂的裸體顯得光滑白皙。除了胸部配合規律的呼吸上下起伏之外,桂一動也不動,連床單上的雙手指尖都文風不動。
姬川通過收票口,走下車站的樓梯。他彎進大馬路旁的小巷,盯著灰色地面往前走,愈往前走,高樓大廈愈來愈少,空地及舊房子多了起來。
今天要在「電吉他手」跟谷尾和桂見面——不論對誰都平常心以待吧,姬川這麼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