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用心模仿。

好一陣子，隈島只是帶著有點顧慮的表情，不斷敲著自己的頭。

姬川正打算走出殯儀館正門，被竹內叫住。谷尾也在旁邊。姬川知道他們來參加告別式，然而他們彼此坐得很遠，所以並沒特別交談，只有一度相互輕輕點頭示意而已。

「應該是吧，」隈島微笑著說：「看到他，我就會想起我兒子，想著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也像他那麼努力。我兒子也是刑警……」

「啊啊，有。那是你給的？」

隈島眯眼笑著說。他的表情真的就是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

那一句話彷彿冷水，灌進姬川耳里。

「亮，你接下來有事嗎？」

「對，意外發生的一個星期前你簽名的那一張。」

姬川終於想起以前野際針對人生的評語。在姬川不經意感慨自己早已不是年輕小夥子，卻還在繼續模仿樂團，覺得很空虛的時候。

「她遺體的口袋裡應該還有錢吧？」

隈島穿著大衣，手肘拄著櫃檯，啜了一口黑咖啡。咖啡杯被他手指又粗、毛又濃密的手一拿，看起來比姬川的小很多。

——亮，還沒睡嗎？

「是我的孩子。」

彷彿神經被切斷一樣，姬川的手腳突然沒了感覺，他無法立即回話。

——那樣過日子，漸漸老去，有什麼意義呢？

「是很重要的事情。」隈島微笑的眼陣深處剎那間閃過銳利的目光。

「有時間的話，能不能陪我們一下？三個人聊聊吧。」

隈島究竟想說九_九_藏_書什麼？從他的側臉無法看出他的真意。姬川拿起咖啡杯就口，假裝漫不經心地喝著，然後開口問：

看著梵谷的模仿畫，父親也說了同樣的話。

「我這個人很愛擔心，改不了。」

——只要用心模仿，就能理解那個人真正想做的事。

「你剛說的重要的事情是什麼？」隈島抬起似乎剛打瞌睡醒來的臉。

「詳細的解剖結果昨天出爐了。關於光小姐的死因，也就是後腦勺的傷口，那個好像不是因為音箱倒塌撞擊所造成。」

隨著其他弔唁者一起離開會場時，姬川最後再一次看了桂。桂也看著姬川。然而兩人交纏的視線馬上被來來往往的黑衣人遮住了。

「我兒子每次看到我都會這麼跟我說。他說他不是因為模仿父親才當刑警，而是基於自己的想法選擇了這份工作。我兒子跟我不一樣，他很認真在準備升級考試，我想他大概想在年輕的時候就超越我現在的職位吧。過去我總是忙於捜查、搜查、搜查，一直都很忙，根本沒時間準備升級考試，沒想到一下子就到了退休年紀。」隈島喝了一口咖啡，凝視著咖啡杯裏面。「兒子是不是都不喜歡模仿父親呢？」

——所謂個性，是不努力去模仿什麼就絕對無法獲得的東西哦。即使一開始打定主意要創造自己的獨特性，事情不會那麼容易的，不論是音樂、畫畫，或人生都一樣。真的嗎？

「嗯，只有一些。」

「啊啊，對https://read.99csw.com。」竹內笑得有點僵硬。

「但是亮，我再說一次，這隻是有可能而已。就現今的技術，還無法計算出朝著頭蓋骨壓下去的東西的正確重量。」

姬川很想快點離開，一口氣喝光剩下不多的咖啡。他將咖啡杯放在櫃檯上，摸索著放在胸口口袋裡的錢包。然而就在他聽到隈島下一句話的瞬間，手突然僵住了。

「以重一百公斤的東西倒塌撞擊形成的傷口來看，頭蓋骨的凹陷太過嚴重了。」

——還沒。

野際在「電吉他手」的等待區陪姬川喝咖啡時，彷彿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隈島有點驚訝地盯著姬川的臉，最後只說了句：「這樣啊。」便轉頭面向櫃檯。

「光小姐之死也許不是意外。」

「但是，亮……」

那是姬川早就預料到的話。他點頭，靜靜地說出準備好的說辭：

「關於光的意外有什麼新發現嗎？」

隈島撫著半白的頭髮，面帶微笑地靠近。

姬川點頭說：「是墮胎的費用。」

「我以前聽你說過。」隈島的兒子好像在神奈川縣的管區服務。

——那是某位和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很熟的美國作家寫下的話。

「抱歉，今天我想一個人，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一想。」

那晚，竹內擔心姬川，說了和剛才谷尾一模一樣的話。他說，光的死一定給你很大的打擊，如果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儘管開口。那時竹內說的最後一句話九*九*藏*書也和剛才谷尾說的差不多。

「是啊，有點。他似乎……很喜歡工作。」

「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今天——」

走出被龍柏樹林包圍的殯儀館時，姬川發現視線一隅有道龐大的人影在晃動。

「他的自我要求很高吧。」隈島望著咖啡杯口冒上來的煙。

「這也是一種可能性，譬如……某個大人站在那台音箱的后側，以自身的力量全力撞倒那台音箱的話，也許就能造成那種程度的頭蓋骨凹陷。醫生是這麼說的。」

「光的事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是我的表達用詞不對。——光小姐後腦勺的撞擊傷就傷口的形狀來看，應該是那台音箱沒錯，只是，傷口的程度有點問題。」

「這樣啊，原來如此，終於搞懂那筆錢的意思了。」

「西川有點怪，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她似乎打算墮胎，我們確認出她預約了婦產科，而且光小姐死亡當天，我們從她放在樂團練習中心辦公室的皮包里，找到了墮胎同意書。」

谷尾催促著竹內，兩人離開了殯儀館。

「我等你好久了。」是隈島。今天他好像是獨自前來，沒看到西川。

姬川有點猶豫，最後還是搖頭說：

目送著他們穿著不曾看過的喪服的背影，姬川想起三天前晚上的事情。

姬川點頭。谷尾筆直凝視著姬川的眼睛說：「如果有什麼能幫上忙的，隨時來找我哦。」

「也就是說……」姬川迅速尋找適合的話：「光有可能是被其他東西敲擊到九九藏書頭嗎？」

「因為擔心我，所以來嗎？」姬川帶著諷刺地說。

——有啊。因為模仿是為了創造個性的手段。

「這裏的咖啡連西川都說好喝哦，他老家在町田開咖啡豆專賣店的。」

隨時來找我哦。只是，縱使是多年好友，也有幫不上忙的事情。姬川簡短道謝后便掛掉電話。

接到竹內的電話時，時間已經快過深夜一點了。正好是那通奇妙的電話掛掉后十分鐘左右。姬川在黑暗的房間里一逕凝視著手機蓋還沒合上的手機，手機再度響了起來。他僵著身體確認熒幕。不過這次不是顯示「無來電顯示」，而是「竹內耕太」。姬川這才放下心，按下通話按鈕。

「電吉他手」發生命案的第三天即將結束。星期三的今天，姬川請假參加在市內殯儀館舉行的光的告別式。在嚴肅的事務工作進行時，姬川看著端坐在人數極少的親屬區的桂。她坐在父親身旁，聆聽著和尚的誦經聲，挺直著腰桿，動也不動，彷彿連呼吸都停了，而那雙宛如籠罩著薄霧的眼眸只是凝視著裊裊升起的香的煙。

「他跟他老家的父母似乎處得不是很好。我是沒見過他父母，不過聽說他父母生活態度很懶散，西川從小就很討厭很討厭那種態度。真了不起的孩子。看到他父母的樣子，他很小就決定自己絕對不能成為懶散的人。」

「什麼問題？」

姬川的右手就這樣停在外套的胸口處，緩緩轉頭面向隈島，他小心翼翼地不露出驚訝以外的表情——九九藏書恐懼的表情。

「是關於光小姐的解剖結果。那個星期天在和你們分手之前，其實我們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隈島將咖啡杯放在櫃檯上，看著姬川說：「她懷孕了。」

「上面有我的簽名吧。」

聽到姬川這麼說，野際似乎很意外地抬頭回答說：

現在，姬川在想，自己和一一十三年前的父親做了同樣的事，努力地模仿。而在最後的最後，自己和父親將面對的罪又會有什麼樣不同的結果呢？

這時隈島彷彿要安慰他似的眯起眼睛說：

為什麼故意等在殯儀館門口，邀姬川喝咖啡，告訴他光的解剖結果呢？

——或許他說的沒錯，也許人們都在模仿著某時某地看過的電影啦、畫啦，或是聽到的音樂之類的在過日子，不管是故意還是不自覺。

——手段？

隈島說完后便沉默了，只是望著自己放在櫃檯上的拳頭。

「所以來當刑警嗎？」

「你要跟我說的，只有這件事嗎？」

「是什麼呢？」隈島的臉上仍帶著微笑，沉默地盯著姬川好一陣子。他緩緩眨了幾次眼后，單手環圈放到嘴邊，然後湊向姬川說：「能不能陪我一下？」

「附近有一家店的咖啡很好喝。」

還以為他是要去喝酒，結果不是。

隈島為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呢？

谷尾制止了竹內。他瞄了竹內一眼，對姬川說：「雖然說這個也無濟於事，不過，別太難過，如果覺得痛苦，就打電話給我們吧，我們什麼都願意聽你說。」

人生就像是藝術作品的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