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川無法回答。他錯開視線，凝視著玻璃桌面。兩根鼓棒在姬川的眼裡扭曲變形。

聽到桂的聲音，姬川的視線轉了回來：「會隨著月亮的圓缺改變顏色。」

「但是我覺得應該是騙人的，我從來沒見過它變色。」

「聽說這種石頭……」

父親說過的話不斷重複響起。最後，那句話彷彿盤踞在腦里的腫瘤一樣日漸巨大，配合姬川心髒的跳動，在頭蓋骨里不斷傳來迴音。我做了正確的事。做了正確的事。做了正確的事。做了正確的事。

姬川說不出話來。

「那應該也是假的吧？」

「姐姐知道……知道我一直愛慕著你……姐姐會對我說……她以什麼姿勢跟你做……她每次都故意對我說這種事……」

穿著喪服的桂在日光燈閃爍的走廊上停下腳步，不https://read.99csw.com解地看著姬川。她的手上除了一個黑色手提包之外，什麼都沒拿。

「……姬川大哥。」

姬川輕輕搖頭說：「我不記得。」

桂的樣子就像一尾被打上岸邊，翻著魚肚的小魚。仰躺著的她也不蓋棉被，雙手無力地放在身體兩側，靜靜地呼吸著。在她的胸前閃耀著光芒的是那顆月長石。

姬川點頭。桂盯著姬川的臉，緩緩地眨眼，接著很突兀地說：

姐姐死後幾天，她的女導師將姐姐在學校使用的物品全都裝進紙箱，送到家裡來。箱子里有一組軟管水彩顏料。姐姐有時候會帶回家來畫畫，因此姬川對這些畫材也很熟悉。姐姐使用的時候，那些樹脂制的軟管每一支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真的看起來閃閃發光。姬川九-九-藏-書心裏總是想，如果能用那個的話，自己或許也能畫出一手好畫。然而姐姐死了，和姐姐天人永別後，那些軟管頓時變成另一副模樣，硬掉的顏料黏在上頭，寫著顏色名稱的四角貼紙也掀角斑駁，醜陋不堪。那讓姬川非常難過，至今他還記得。

「是嗎……」

但就在門即將全部關上的前一秒鐘，門內伸出一隻露出喪服袖口的手，粗暴地抓著姬川的大衣，將他拉進門內。長時間站在寒冷的走廊上，姬川幾乎冰凍的雙腳踉蹌了一下。回過神來時，他人已經跪在玄關內側。背後傳來啪地關上門的聲響……下一個瞬間，姬川的頭已經被用力摟靠上桂的腹部。她細細的雙手抱著姬川的頭。

「光離開這個世界？」

桂輕輕將月長石放回胸口。

桂將石頭九*九*藏*書放在掌心輕輕舉高，彷彿想拿石頭遮住月光。桂的手掌上貼著一塊藥用膠布，大概是被鼓棒磨出來的水泡弄破了吧。從石頭表面反射的月光，將有點髒的藥用膠布照耀出白色光芒。

——我做了正確的事。

「我要對你坦白。」桂微微動了動，床發出聲音。

「啊……牌位在越谷的親戚家。詳情我也不清楚，總之姐姐就被帶到那裡去了，他們要我今天先回家休息。」

「——光呢？」姬川問。

從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投射在床旁邊的玻璃桌上。桂的鼓棒滾在上面，分佔兩頭。在桂的手上自由自在地揮動時，兩根鼓棒看起來就像礦物結晶一樣堅硬，又彷彿空氣一樣輕柔，然而這麼近距離看到時，它們的表面粗糙到讓人難以置信，看起來非常脆弱。

「那一天rｅad.９9ｃｓw.ｃｏm……在練習室練習完之後，谷尾大哥本來想去倉庫叫姐姐，對吧？」桂的眼眶滲出淚水說：「那時候你制止了他，制止了谷尾大哥。」

「你在等姐姐嗎？」

「聽說人死前像這樣將石頭放在胸口，那個人的靈魂就能升上月球。」

那天晚上，姬川站在桂家門口等她。就像父親盯著牆壁看一樣，他也筆直看著前面，盯著一整排漆黑的房子。

「所以我不難過……所以我難過……」

「你知道那一天我最難過的事情是什麼嗎？」

姬川曖昧地搖頭。他緩緩靠近桂。然而她卻避開姬川，開門走進漆黑的房子里。姬川轉身走近門，門就在他眼前靜靜地關上。他無法出聲，桂的名字掠過姬川的喉頭，消失了。

「我想也是。」桂看向姬川說，「要不要一起死？」

九點過後，聽九*九*藏*書到一陣緩緩爬上樓梯的腳步聲。

「是我並不覺得難過。」講到最後，她微微顫抖，「姐姐死了，我卻不覺得難過，一點也不難過。這件事——是我最難過的事。」

「是為了我嗎？」

姬川擁著桂。這讓桂顫抖得更加激烈，雙手緊緊抓著姬川。最後她放聲大哭，如同小孩子受傷時一樣，在姬川的懷裡放聲大哭。

聲音在中途斷了，變成輕聲嗚咽。就算想要壓抑再壓抑，還是無法抵抗湧上來的強烈情感，縱使如此，桂還是拚命地想抵抗，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說：

「很早。」

「你什麼時候來的？」

「是你做的吧？」她的聲音跟剛才一樣，冷靜且沉著。

姬川想起二十三年前看到的水彩顏料的軟管。

「不對，」桂回答說：

「我知道。」桂微弱的聲音顫抖著說，「我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