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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窩裡反,二陳湯,皇帝友人不買賬

二七、窩裡反,二陳湯,皇帝友人不買賬

何為「四不忍」?「容忍縱容長子,圖謀復辟帝制,密電豈能戡亂,國本因而動搖,一不忍也;贛寧亂后,元氣虧損,無開誠布公之治,開奸佞嘗試之門,貪圖尊榮,將國家當作賭注,二不忍也;雲南不靖,兄弟鬩牆,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生靈墮于塗炭,地方夷為灰燼,國家養兵,反而自禍,三不忍也;宣統名號,依然存在,妄自稱尊,慚負隆裕,生不齒於世人,歿受誅于《春秋》,四不忍也。」
徐世昌與袁世凱是幾十年的交情了,袁還比徐小4歲,兩人在年輕的時候曾結為金蘭之好。當年徐世昌無錢赴省應試,袁世凱正值年少,輕財尚俠,他隨後便慷慨解囊,饋送了100兩銀子給徐世昌作為川資,以壯其行色。徐世昌也確實是個才子,他在隨後的科舉中連連得中(1882年中舉,1886年中進士),十年寒窗終於修成了正果,而此時的袁世凱則已經投入軍中,並隨著吳長慶去了朝鮮。
走到這一步,袁世凱可謂是進退兩難,而隨後的形勢對他更加不利。4月6日,龍濟光在護國軍的壓力下被迫宣布廣東獨立;6天後,浙江屈映光又告獨立,照這個架勢下去,辛亥革命各省獨立的歷史又要上演了。5月1日,前兩廣總督岑春煊(清朝的時候便是袁世凱死對頭)與梁啟超等人在肇慶成立「兩廣都司令部」;8日,又成立了「護國軍軍務院」,正式與袁世凱政府分庭抗禮。
護國戰爭雖然三軍無主,不過是個泡沫戰爭,但洪憲王朝何嘗不是個泡沫王朝,一捅就破。沒了老班底的支持,老袁的獨角戲自然無法開唱,而如今北洋幫中又起窩裡反,這就算沒有雲南舉義,袁世凱這個皇上也是做不成了。
二十七師師長張作霖在民國后突然受到袁世凱的恩遇,因此支持帝制的態度也是異常堅決,他在勸進密電中稱:「東三省人民盼望大總統做皇帝久矣!關外誰要是敢有異議的,我張作霖決不手軟。如果內省有反對的,我願意率部入關以平內亂,哪怕是刀斧加身,我也毫不畏懼。」
馮國璋反對帝制的原因其實和段祺瑞差不多,唯獨不同的是,馮國璋多上了袁世凱一個當。馮國璋自認為自己不是袁世凱的第一心腹,至少也是第二第三,不料老袁竟然將他如此欺騙,真是豈有此理。再者,如果袁世凱不稱帝的話,他和段祺瑞都有可能接班,而要是攤上袁克定這個主的話,「這樣的曹丕將來如何伺候!」(馮國璋原話)。
袁世凱稱帝前,段祺瑞曾召集心腹徐樹錚、曾毓雋等人,十分悲憤的說:「項城看來真是要做皇帝了,無可救藥啊!想當年,我領銜諸位將領發擁護共和之通電,如今我要是擁項城為帝的話,我在國人眼中還算人嗎?試問二十四史,還能找出我這樣的人物嗎?所以無論公與私,我都寧死也不參与帝制,我打算歸隱山林,決不多發一言。」
作為袁世凱的心腹親信,張一麐對帝制運動的猖狂感到憂心忡忡。一天,張一麐終於抓住機會向袁世凱進諫:「大總統,在辛亥革命的時候,我曾經勸你自立為帝,取代清廷,但那時你沒有答應。如今時機已失,民心已定,決不可改弦更張,重蹈覆轍啊!如果你現在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帝制自為,恐怕真的要大禍臨頭呢!」
來看看護國戰爭的大概經過。由蔡鍔率領的護國軍第一軍左路是護國戰爭中的主力,但實際上也只有四千多人,他們與川軍接戰後順利攻佔了敘府;而第一軍右路則在戴戡的率領進入貴州,進逼貴陽。1月27日,劉顯世在被一番運動后隨即以貴州都督的名義宣布獨立,護國軍可謂是兵不血刃,便解除了對雲南的威脅。
袁世凱在宣布帝制后,他自己也覺得在原來的那些老領導、老同事、老朋友面前不好意思,於是便有了前文提到的舊侶、故友、耆碩之分,但他的那些老朋友並不買他的帳,譬如袁世凱親封的「嵩山四友」(即徐世昌、趙爾巽、張謇、李經羲),除了李經羲坦然接受外,其他三人都對此不屑一顧。
在北洋系的武將中,段祺瑞是唯一公開反對帝制的。在辛亥革命中,段祺瑞在袁世凱的授意下聯合北洋將領發電報逼宮,為袁世凱拿下江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也自認為促成共和的有功之臣。等到「二次革命」后,帝制派的活動日益露頭,段祺瑞看袁世凱也真是有點想當皇帝,這下可把老段氣壞了。
嚴修見了袁世凱后也不客氣,他開門見山的對袁世凱說:「我聽說大總統受楊度等人的撮弄蠱惑,要變更國體,改行帝制,心裏十分著急。楊度這個人一向陰險狡詐,為了自己的發達而不擇手段,大總統一定要小心此人。如今共和思潮已經深入人心,倘若逆歷史潮流而動,必將天下大亂,後果不堪設想。大總統你想,歷朝歷代的帝王家有什麼好下場?你何苦要去做什麼皇帝呢?你別看現在外面搞請願、搞選舉,鬧得亂鬨哄的,可大總統對外面的事情真相,你知道多少呢?」
當時的一些新進read.99csw.com軍官也是如此,比如小站士兵出身的張敬堯,他在剿滅「二次革命」和「白狼之亂」中立下大功,當時已經被提升為第七師的師長。張敬堯對袁世凱可謂是感恩戴德,在梁士詒組織各省請願聯合會的宴會上,張敬堯大言不慚:「大總統高陞皇帝,發一道上諭就可以了嘛,搞這些名堂幹啥子?誰要是敢反對,我就砍了誰的腦殼子!」
曾有人說,袁世凱帝制失敗的原因是「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陳湯」,這「六君子」和「二陳湯」原本都是中藥,這裏卻是暗指帝制運動的幾個角兒。「六君子」不用說了,自然是籌安會的楊度等六人;這「二陳湯」原本是指半夏、橘紅,但在這裏卻是三人,即在5月中下旬陸續宣布獨立的陝西鎮守使陳樹藩、四川將軍陳宦和湖南將軍湯薌銘。
3月19日,就在廣西獨立后的第四天,一道密電呈到了袁世凱的桌前。這道密電是直隸將軍朱家寶送來的,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要求袁世凱取消帝制、懲辦禍首等內容。等袁世凱看到後面的諸多簽名后,差點沒有昏死過去:只見馮國璋、李純、朱瑞、靳雲鵬、湯薌銘幾個人的大名,清清楚楚、白紙黑字的列在上面。更要命的是,這五個人還在偷偷的聯絡其他各省的將軍一起聯名反對帝制。
1901年,在段祺瑞的原配夫人去世后,袁世凱為了籠絡這位幹將,將自己視同己出的義女張佩蘅介紹給段祺瑞作續弦,兩家女眷來往非常密切,袁世凱的子女有時候也叫段祺瑞姐夫的。但在民國以後,段祺瑞與「太子」袁克定的關係一直不和,他對於袁克定試圖插手軍隊的企圖十分反感,而袁克定則利用各種機會在袁世凱的面前詆毀段祺瑞「擅權」、「圖謀自立」等。時間久了,袁世凱終於起了疑心,後來便設立了陸海軍大元帥統帥辦事處,委派其侍從武官蔭昌、陸軍總長段祺瑞、海軍總長劉冠雄、海軍司令薩鎮冰、參謀次長陳宦等人為辦事員,並請出王士珍出來主持常務,一切軍政要務均需報袁世凱定奪。
等到袁世凱小站練兵后,他知道徐世昌收入菲薄,於是便想辦法將他調到自己幕中擔任營務處總辦,年薪能拿到兩千兩銀子,遠高於翰林院的收入。徐世昌與袁世凱為布衣之交,而且很早就知道袁世凱絕非常人,因此也就不顧自己的翰林身份,在軍中幫袁世凱操持所有文案工作,如所有來往文書、隨營學堂的閱卷、軍營中的章程制度、操典律條等,都是出於徐世昌之手。袁世凱對徐世昌也十分優容,但凡家中有事,徐世昌可以來去自由。
得人才者興,失人才者亡,說來容易做時難。早在袁世凱逼迫清帝退位后,袁世凱身邊便有一批人退出政壇,不願為老袁服務,譬如「北洋三傑」的「龍首」王士珍,他自命忠於清室,民國后便隱居鄉里;前清協理大臣徐世昌也曾一度隱退,消極政治;于式枚也以遺老自居,退居青島;至於那個有個性的辨帥張勳,他則一再聲稱第一忠於清室,第二才是袁世凱,大清朝都亡了,他的軍隊還拖著大辮子,也是個不穩定因素;加上民國初年老袁便與唐紹儀失和,加上主管警政的心腹趙秉鈞暴死,舊有班底中的一些重要人物已經消退,這才給了那些新進黨徒機會。
袁世凱的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馮國璋聽后十分滿意,於是高興的回到南京,並有意將他與袁世凱的談話泄露出去,為袁世凱闢謠。不料過了幾個月,帝制運動就緊鑼密鼓、大張旗鼓的進行了起來,馮國璋這才知道上了袁世凱的當,當時是把他氣得兩眼翻白,從此後再也不相信袁世凱了。在地方選舉袁世凱為皇帝的鬧劇中,作為江蘇最高軍政長官的馮國璋幾經勸告才稍微露個面,隨便這些人怎麼折騰,反正他不贊成,也不反對,一聲不吭。
據說,在1915年的夏天(也就是帝制初起的時候),馮國璋聽到點帝制風聲后便直奔京城,去找袁世凱問個究竟。袁、馮兩人見面后,馮國璋卻沒有像段祺瑞那樣單刀直入,他先是試探道:「大總統,我最近在外面聽說您要變更國體、恢復帝制,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們在地方上應該如何布置,能否預為密示?」
辛亥革命中,南北軍在武昌激戰正酣的時候,馮國璋被袁世凱調為禁衛軍統領,以穩定京畿一帶的秩序。「二次革命」后,馮國璋又率軍南下,在擊敗國民黨人後代替軍紀不佳的張勳辮子軍駐節南京,成為威震東南的封疆大吏。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孔夫子曾教導我們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二次革命的時候,袁世凱是代表中央平叛,得道多助,所以一鼓蕩平;但現在袁世凱已經不佔理了,因為你要搞復辟、做皇上,總統誓辭言猶在耳,如今卻非要強|奸民意,搞假選舉,弄真皇帝,那隻要有人振臂一呼,那原本不滿的聲音就如滔滔江河,匯成洪流了。
罷罷罷,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在袁read.99csw•com世凱的不斷保薦下,徐世昌在仕途上也是平步青雲,先後出任練兵處提調、兵部侍郎、軍機大臣、民政部尚書等要職。1907年的時候,徐世昌出任東三省總督併兼管三省將軍事務,成為名重一時的封疆大吏。二年後,徐世昌回京再任郵傳部尚書、軍機大臣、協理大臣等要職,而此時袁世凱已經被罷回鄉,北洋系的勢力實際上都是由徐世昌在暗中維持。在武昌起義后,袁世凱出山也是靠徐世昌的堅持舉薦下才得以成行。由此,徐世昌在北洋系中的地位基本無人可及。
5月9日,陳樹藩趕走袁世凱的心腹大將陸建章,宣布陝西獨立;5月中旬,馮國璋、張勳等人策劃南京會議,有十七省代表參加。儘管會議沒有取得任何成果,但馮國璋這些地方大員已經隱然有「東南互保」之勢,袁世凱已經開始說不上話了。5月18日,儘管「叛黨分子」陳其美在上海被人刺殺,但還沒有等袁世凱高興,更大的打擊來了,四川將軍陳宦在22日宣布四川獨立;一周后,湖南將軍湯薌銘也宣布湖南獨立。
袁世凱聽張一麐說得這麼認真,便敷衍他說:「這都是外面的傳聞,復辟帝制是沒有的事,請仲仁(張一麐,字仲仁)放心!」張一麐聽后很高興,出去后逢人便說袁總統無稱帝之意,為袁世凱闢謠。袁克定和楊度等人聽到后,氣得直牙痒痒,後來終於想方設法將他改任為教育總長,目的就是要把張一麐從袁世凱的身邊調開。
不過,據袁世凱最寵愛的三女兒袁靜雪回憶說,當時袁世凱其實早知道馮國璋的用意,他是故意用這話來給馮國璋封口的,所以馮國璋剛剛走,袁世凱便氣沖沖地上樓跟家裡人說:「馮華甫豈有此理!馮華甫豈有此理!」
護國戰爭爆發后,袁世凱也分別調派了曹錕、張敬堯和馮玉祥的隊伍入川對陣蔡鍔的第一軍,廣東龍覲光與廣西陸榮廷則協防李烈鈞的第二軍。按理說,北洋軍在兵力、兵員素質和裝備補給等各方面都遠好於護國軍,但護國戰爭卻並沒有打什麼硬仗,雙方甫一交戰,便陷入相持階段,倒是各種通電滿天飛,你聲討、我調停,鬧得不亦樂乎。所謂的「護國戰爭」,整個就是一個「泡沫戰爭」或者叫「口舌之戰」。
徐世昌在中進士后入翰林院為庶吉士,三年後授為翰林院編修,但由於當時的軍機大臣、掌院李鴻藻(也是徐世昌的老師)對他的評價不佳,以至於徐世昌在翰林院九年,連一次外放的機會都未曾有過(翰林一般會外放各省學政或督辦鄉試,大有油水可撈),生活非常清苦,他過年過節能送給老師的贄敬,只有二兩銀子。
這種肉麻的程度,連飽經滄桑的老袁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2月2日,原為蔡鍔部下的川軍第二師師長劉存厚率所部三千人在瀘州附近的納溪宣布反正,並引導護國軍入川。這時,北洋軍總指揮曹錕已經坐鎮重慶,張敬堯、吳佩孚等部也已經趕到瀘州前線,雙方激戰相持一個月後,蔡鍔率護國軍撤退。與此同時,馮玉祥所部也趁著護國軍兵力空虛之時猛攻敘府,並在3月2日重新奪回城池,但馮玉祥隨後又按兵不動,騎牆觀望。
袁世凱聽后,勃然變色道:「華甫啊,這都是謠傳!你想,我們老袁家就沒有活過六十歲的人,我今年都五十八了,就算做皇帝,又能做幾年?再說了,做皇帝就要傳子,可你看看我的兒子中哪有一個是成器的?這大兒子克定是個殘廢;二兒子克文就會裝假名士;三兒子克良更不像話,整一個土匪性子,至於其他的兒子都年幼,哪一個能承繼大業?況且帝王家的子孫大多沒有好下場,我就算是為子孫著想,也不能這麼做啊!我絕無皇帝思想,這點你儘管放心。」
曾在經濟特科複試中獲得一等第二名的張一麐也跟隨袁世凱多年,並深得袁世凱的信任。在袁世凱進京擔任軍機大臣並參与新政立憲事宜的時候,張一麐成為袁世凱最得力的助手,幾乎是形影不離。袁世凱一出山,便立即把張一麐調到身邊,後來任命他為機要局局長,所有重大事件的策劃都少不了張一麐的身影,而機密文件也大都是由張一麐來起草和保存。
在一些重大問題上,袁世凱與段祺瑞也產生了尖銳的矛盾,比如袁世凱對陸軍次長徐樹錚非常反感(此人有才,但人緣極差,比段祺瑞的脾氣還要大),幾次想把他調走,但段祺瑞一直袒護徐樹錚,並聲稱:「要撤徐樹錚的職也可以,那就將我也一起撤了!」在「二十一條」談判期間,段祺瑞也是主戰一派,並在暗中偷偷的調度軍隊,讓袁世凱很是惱火。
在袁世凱練新軍的時候,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等人都是重要的輔佐人物,而段祺瑞更是其中最重要的帶兵官,他在北洋六鎮中擔任過四鎮的統制,而且兼任各隨營學堂的監督和總教習,培養了大批的軍事人才。在攻打武昌革命軍的時候,馮國璋因為沒能很好的領悟袁世凱的旨意(馮國璋當時還想忠於清室九九藏書而並不贊成共和),後來便被袁世凱調回京城,改由段祺瑞擔負前線指揮重任。段祺瑞倒是真心擁護共和的,於是在袁世凱的逼宮行動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幫了袁世凱的大忙。
現在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陳宦、湯薌銘這些人被護國軍逼得緊了,他們為了自保,只好宣布獨立,加入民軍,這才可以暫時保住自己的地盤。至於袁皇上怎麼想,那就不是他們考慮的事情了。最絕的是這個陳宦,他不但宣布獨立,還宣布與袁世凱斷絕一切個人關係。據說,袁世凱在接到陳宦的電報后當場給氣暈了過去,醒來后,袁世凱兩頰紅如炭火,雙眼噙滿淚水,半天都未出一言……難怪連蔡鍔都罵陳宦是個四處討好的無恥小人。
總而言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一個「利」字,可解釋萬般問題,也可網羅芸芸眾生,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和段祺瑞不同的是,袁世凱的另一位股肱幹將馮國璋對袁世凱就沒有那麼直率了。馮國璋,字華甫,直隸河間人,他與段祺瑞一樣,也是北洋武備學堂第一期畢業生,但馮國璋在投軍之前就有了很好的文化底子,並且在軍校期間考中了秀才。馮國璋畢業之後留校任教,隨後又隨聶士成部參加甲午戰爭,戰後又被派到日本考察軍事,經歷和段祺瑞基本相似。最巧的是,馮國璋也與袁世凱有某種親眷關係,那就是馮國璋在夫人去世后娶了袁世凱家的家庭教師周女士(民國后的事情)。
這道「五將軍」密電簡直就是一道催命符,袁世凱這次終於知道眾叛親離和當年隆裕太后被逼退位的滋味了。
蔡鍔、唐繼堯、李烈鈞、梁啟超等人反袁並不奇怪,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是老袁的體系中人。在最開始的時候,袁世凱也沒有把雲南造反看得有多嚴重,因為雲南是窮省,造反的隊伍也不過萬把人,力量還不如「二次革命」時期的國民黨人,至少當時國民黨控制的幾個省份都同時獨立了,軍隊也大大超過了護國軍,但北洋軍還不是輕易取勝?
孔夫子說得好,「君子不黨」,「結黨」必然「營私」,而當時的北洋系就是這樣一個無組織無理論的大幫派,袁世凱這個幫主要做皇帝,那排名前幾位的大佬就沒了當幫主的機會,因為皇帝要傳兒子嘛。至於排名靠後的那些人,他們要想擠到前面去的話,就要投幫主所好,因此擁護帝制就是謀取功名富貴的好辦法,正如楊度之流。
正如後面的事實所證明的,別看那些二線的幹將們鬧騰得歡,但真正考驗到自己利益了,那一個個就都現了原形。譬如在地方大員中,最早給袁世凱發勸進電的湖南將軍湯薌銘,湯薌銘原本不是北洋系,他是在民國后才投靠袁世凱並成為新進親信的。正因為如此,湯薌銘才要急吼吼的搶這個頭功。
見袁世凱還沒有醒悟,嚴修有些激動起來:「大總統!現在的局面危險萬狀,你要不及時剎車回頭的話,我真是為你擔心,為克定和袁氏家族擔心哪!」聽到這裏,袁世凱才頻頻點頭,似有觸動。但嚴修走後,袁世凱又故態復萌。
段祺瑞,字芝泉,安徽合肥人,他出身於一個軍人家庭,但少年時因為祖父、父母相繼身亡而導致家道中落,這也使得段祺瑞從小就性格倔強,為人不苟言笑。後來,段祺瑞投考了北洋武備學堂,並成為第一期(炮科)的最優等生,畢業后又被選派到德國留學並在克虜伯工廠實習。回國后,由於當時的軍隊系統排斥科班出身的軍校畢業生,段祺瑞和王士珍、馮國璋等人都鬱郁不得志,直到袁世凱小站練兵后才得到重用,由此段祺瑞也在軍界中一飛衝天,成為新軍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3月22日,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並向西南各省提出議和。在取消帝制前,袁可定跪求老頭子千萬別做傻事,他說,要是現在退位,必然大傷士氣,何況叛軍遠在西南,未必能直搗燕京,何必如此倉皇?袁世凱長嘆一聲,將「五將軍」密電擲給這個犬子,說:「禍不在外,禍在蕭牆之內!現在不退,難道你還想家破人亡嗎?」
段祺瑞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袁世凱這是在有意削奪自己的兵權,於是他就乾脆找各種借口不參加統帥辦事處的會議,對於陸軍部的事務也多交給次長徐樹錚處理。有一次,袁世凱將段祺瑞召至總統府查問一件公事,段祺瑞不太清楚,說還要到部里去查一下。袁世凱很生氣,說:「你們部里的呈文都上來了,你還去部里查什麼呢?」
要說起老袁起家的本錢,原本在於他多年經營的班底,也就是他在小站練兵、巡撫山東、總督直隸、做北洋大臣及軍機大臣時所培養、提拔的各路文武大員,這些人才是袁世凱的本錢。有了這些人,哪怕攝政王載灃把老袁一腳踢回了河南老家,但他的那套班子並不是誰都能指揮得動的。
要按老張的看法,這袁項城完全是無風起浪,瞎鬧一場;你說原來硬逼著清帝退位,已經是鑄成大錯,如今你又想搞帝制,那也行九-九-藏-書啊,這現成的宣統皇帝就在宮中,可以把他請出來再坐龍廷嘛!倘若你老袁要做皇上,哼哼,恐怕有點不自量力呢!
但從皇帝位置上退下來的袁世凱,他仍舊自命為民國大總統。對於這一點,北洋系內部倒問題不大,但西南護國軍對此表示了強烈不滿,他們認為袁世凱已經沒有資格繼續做大總統了,因此護國戰爭還得繼續,除非袁世凱懲辦禍首、賠償帝制的花費(據說龍袍龍冠都價值不菲,可惜老袁一次也沒有穿著公開亮相過)並自動下野,戰火才能平息。
段祺瑞霍然站起身,大聲道:「大總統,你別看我在養病,但這些人的勾當我一清二楚。目前國家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如果現在又走回頭路,對國民如何交代?那些所謂的民意,都是小人所捏造,為的是自己升官發財,大總統你可千萬不能輕信哪!」
馮國璋在日本考察回國后,寫了幾卷兵書獻給聶士成,但聶士成是老派軍人,對此卻並不在意,隨後他又將兵書轉贈給了正在小站練兵的袁世凱。袁世凱得到這幾卷兵書後如獲至寶,隨即便將馮國璋延攬至自己門下,馮國璋也就成為「北洋三傑」中最後一個報到的。
袁世凱復出后,幾次請嚴修出任教育總長之職,其中當然也不乏報答老友之意。但此時的嚴修已經絕意仕途,他一心一意的從事教育(南開大學便是嚴修創辦),就連袁世凱的幾個兒子如袁克定、袁克文也與嚴修有師生之誼。在聽說袁世凱要復辟帝制后,嚴修急忙從天津趕到北京,而袁世凱聽說老友來了,他也立即停下手裡的工作接待嚴修。
不過話說回來,像段祺瑞這等人物,本就是中華民國的開國元勛,倘若按照民國政治的運作,他是完全有機會接袁世凱班的。如今袁世凱要搞「家天下」,斷了段祺瑞等人做國家元首的念想不說,如今還要做袁家特別是那個袁克定的臣屬,這就是降志辱身,令人難以容忍了。不過,段祺瑞畢竟跟了袁世凱這麼多年,他當時並無反袁之心,不過以消極怠工加以杯葛,而袁世凱還是領著帝制的戰車不斷前沖,最後一鬨而散,悔之晚矣。
正是靠了這個班底,袁世凱才得在武昌起義一聲炮響后東山再起,並把大清給趕下了台,自己則順順噹噹的做上了民國大總統。按理,袁世凱此時手下謀士如群、猛將如雲,如果他能以國計民生為念,勵精圖治,這些人自然可以成為安國經邦之才,但要是老袁要重返專制搞獨裁,搞家天下、太子黨,那向心力、號召力就沒了。特別是老袁在推行「軍民分治」、「廢都督」、「軍事處」、「模範團」等舉措后,那些老部下們感到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不滿之心也就日漸增長。及至帝制運動時期,一批新進黨徒為貪圖榮華富貴,不惜將老袁綁上帝制的戰車,而老資格的部下如段祺瑞、馮國璋等人知道帝制不可為,暗中萌生自立之心,這民國就不免亂象叢生了。人心要是亂了,這老袁的隊伍就不好帶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世界上終究沒有後悔葯可吃。在後來取消帝制的當天晚上,袁世凱把張一麐找來談話,極其悔恨的說:「我當時沒有聽你和范孫(嚴修的字)的話,現在想來真是又悔又愧啊!范孫跟隨我多年,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什麼官階升遷;你在我的幕府中也有十幾年了,也是從來沒有提過什麼個人要求。可見那些淡泊名利,視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如煙雲的人是多麼的可貴,這才是真正的國士啊!那些曾經推戴我的人,難道他們真的是為國為民嗎?他們今天推戴我為皇帝,明天就可能反對帝制,這種人真是比比皆是哪!總之,我辦事情的時候多,讀書的時候少,這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說到這裏,袁世凱沉痛的說:「只是誤我事小,誤國事大,當國者不能不引以為戒啊!」
儘管袁皇上給予「嵩山四友」免跪拜稱臣、賜朝服肩輿、入朝賜座並許以優厚年金(年薪二萬銀元)的待遇,但張謇等仍舊不以為然,毫不買賬。也許,在他們心裏是這麼想的:小樣,就你小袁這德性,還能稱王稱帝?做你的白日夢吧。至於徐世昌,他在得知自己被封「嵩山四友」后,非但不高興,反而抱怨說:「嵩山四友者,永不敘用之別名也。陽尊之,而陰擯之,吾又何貴乎此?」
民國建立后,段祺瑞繼續受到袁世凱的重用。儘管當時內閣總理像走馬燈一樣的更換,但段祺瑞擔任的陸軍總長卻一直巍然不動。在「二次革命」的時候,段祺瑞還親自代理國務總理,組織戰時內閣並一舉擊敗南方革命黨人。中國有句古話說得好,「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袁世凱鞏固了自己的勢力后,他發現段祺瑞在北洋軍中也已自成一派,而段祺瑞為人剛愎自用,很多事情不向袁世凱請示便自行決定,提拔的軍官也大多是自己的學生部屬。如此以往,恐有軍權旁落的危險。
被阮忠樞逼得急了,張辮帥就沉下臉來,說:「他鬧他的雲、貴,我守我的徐州,干我甚事?」一下https://read.99csw.com就推了個一乾二淨。唉,在辮帥的心目中,袁總統的地位終究比清朝的皇帝差了一大截——人家宣統是天子,你袁世凱算幹嘛的,半路天子?
在護國軍失利的情況下,四川將軍陳宦和前敵督師曹錕卻並不追擊,反而暗中與護國軍暗通款曲,相互協議停戰。3月15日,在梁啟超的策劃下,原為岑春煊部下的陸榮廷在廣西宣布獨立,並趁勢奪了臨武將軍、雲南查辦使龍覲光所部的軍械餉銀,這下立刻扭轉了護國軍的不利形勢。
袁世凱心裏不悅,但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說:「芝泉,民意不民意,我也不去管它真與假,我就問問,你的意思如何呢?」段祺瑞愣了一下,說:「大總統,你待我二十年,恩重如山,我自當言無不盡,我實在不願意看你成為罪人啊!」最後,兩人的談話不歡而散。
由於段祺瑞經常稱病,袁世凱也就順勢讓他養病休息,改由王士珍代理了陸軍總長一職。在帝制運動進行到高潮的時候,袁世凱對已被解除兵權的段祺瑞還不太放心,於是又把他召來問話,說:「芝泉啊,你休息的這段時間里,形勢變化很大。現在各界人士紛紛請願,要求變更帝制,你看我該怎麼辦?」
不過話說回來,袁世凱也未必是有意欺騙馮國璋,只是他當時真是沒下定主意。袁世凱是想當皇帝來著,但也怕當皇帝來著,正出於這種矛盾猶豫的心態,袁世凱這才會跟馮國璋說上面這段話。因為這段話有玄機嘛,袁世凱自認為活不過六十,但袁克定說當了皇帝就可以破除這個家族魔咒,袁世凱這就動心了。
與徐世昌的消極形成對比的是,袁世凱的另兩位老友嚴修和張一麐卻對復辟帝制明確表示反對,他們一再勸阻袁世凱不要走上這條絕路,但袁世凱終究未曾醒悟。嚴修是天津人,進士出身,他原本是貴州學政,袁世凱在直隸辦新政的時候將他延請為直隸學校司督辦,將直隸境內的學校教育改革搞得有聲有色。1905年,在袁世凱的舉薦下,嚴修升任學部侍郎,在全國推廣「廢科舉、辦新學」的教育改革運動。袁世凱被罷官的時候,嚴修公開站出來為袁世凱上折鳴不平,而且是親自到車站送袁世凱回鄉的少數幾個人之一。為此,嚴修也被清廷罷官,兩人可謂是患難之交。
袁世凱多年精心打造的班底,可以分為文武二類,文的有徐世昌、唐紹儀、阮忠樞、楊士琦、梁士詒、周自齊、周學熙、嚴修、于式枚、梁如浩、梁敦彥、張一麐、金邦平、傅增湘、楊度、施肇祥、曹汝霖、陸宗輿、孫多森等;武的那更是將星如雲,如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薑桂題、張勳、張錫鑾、倪嗣沖、雷震春、江朝宗、曹錕、張懷芝、段芝貴、陸建章、李純、陳光遠、王占元、田中玉、鮑貴卿、何宗蓮、商德全、王英楷、徐樹錚、靳雲鵬等;介於文武之間的還有趙秉鈞、田文烈等人。
話說這三人,原來是何等的忠心耿耿,何等的期盼袁世凱稱帝,如今卻調轉槍頭,這讓袁世凱是何等的傷心與寒心哪。特別是四川將軍陳宦,袁世凱對他可謂是恩重如山,一而再、再而三的提拔,據說還將於夫人所收養的義女許配給他,而陳宦之前又是如何大表忠心的:「我軍人以定亂保安為天職,但知效忠元首,不知其他……伏乞大總統俯順輿情,毅然裁斷,早定大計,以幸天下。」在離京赴四川上任時,陳宦更是伏地九叩首,膝行而前,大呼:「大總統如不明歲登基,正位中國,陳宦死都不回來!」
對帝制最賣力的當然是上文提到的那位御乾兒段芝貴,他不但自己上表言忠,而且還積極聯絡各省將軍、護軍使、鎮守使上勸進書。功夫不負有心人,後來在勸進書上簽名的各省將領包括:廣東龍濟光、奉天段芝貴、河南趙倜、湖北王占元、安徽倪嗣沖、四川陳宦、江西李純、陝西陸建章、湖南湯薌銘、浙江朱瑞、山西閻錫山、察哈爾張懷芝等十九人,而鎮守使更有天津商德全、廣東龍覲光、冀南王懷慶、陝南陳樹藩等三十六人。從資歷上來看,這些人基本是北洋系或者投靠北洋系的二三流人物,而且是不是真心擁立還未為可知也。
在帝制運動中,反對袁世凱稱帝的多是一線的重要幹部,而熱心的其實是那些二線的新進幹將。道理很簡單,這些人就是要投袁世凱所好,奪擁立之功,也好乘機排擠前面的老幹部,為自己晉身求封嘛。
在這種情況下,袁世凱想調馮國璋和張勳等老將前去剿平西南「叛黨」,但馮國璋早已是陽奉陰違,不肯出兵的理由又多又名正言順。至於辮帥張勳,他也不跟袁世凱兜圈子,直接就跟派來勸解的特使阮忠樞提出「四不忍」,作為拒絕出兵的答覆。
原來,段祺瑞根本就沒有處理過這事,而呈文也是次長代他簽名送上去的。由此,袁世凱見人就大發牢騷:「你看看,我們北洋的人都成了什麼樣子!芝泉不到部里去辦公,華甫(馮國璋的字)身為地方大員,每天睡到中午十二點才起床!這像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