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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奇譚 非常突然

都市奇譚

非常突然

「去年她生了個兒子,現在住在郊外。」陳四叔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你知道我那兒子,他……」
半工半讀的第二年,牟天生考了621分,結果那年北大對牟天生所在地區的錄取分數線的最低分是625分。第三年教材更換,牟天生的往屆身份優勢變小,只得了617分,止步不前。
何忠義一下子就全明白了,陳阿寶不露面,卻把「請」字說得低調平常——請離開、請自便、請珍重,請字後面的諸多搭配,有敬,也有井水、河水再不互犯的宣告。
何忠義反倒笑了:「我能做什麼?在『銀都』還能混口飯吃。」

四、牟天生

陳四叔一怔,像是在回想,轉而說了句:「走了,不做了。」
無論牟天生怎麼解釋,警察就是不放他走,他甚至拿出了准考證給他們看。他們傳閱之後把牟天生的年齡當作笑談,說:「哎喲,還有這麼大齡的考生呢?」而那個打人的男子撥了個電話,片刻就被放了出去。
校方的處理結果在5月末公布了,宋佳瑤辭職,高廣義則被調離到另一所中學任職。兩人都不知道,他們的命運還需要和某些事情牽扯上,才能最後分開。
教務處主任張顯掃了這些人一眼,把手中的煙狠抽了一口:「都不想念了,是吧?」
高廣義看到照片傳到自己手機上的時候,他在驚愕的同時反而覺得,那晚的一切反而因為這張照片有了線索,不再像是個夢。
被打的侍者唯唯諾諾地說:「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為什麼?」何忠義問她。
「你永遠做不了大哥。」秦露露笑得很大聲,「不是我安排的,是陳阿寶給你安排的。」
何忠義從勞教所出來的時候,發現天下已經變了。這天下其實也不大,就像坐井觀天,那已是青蛙理想的全部了。他回到曾經的東家——銀都夜總會,發現曾經的弟兄大多都不在了,人散得像是水滴落在炎熱的沙地,無影無蹤。新來的黃毛、紅毛小子斜著眼望著他,陳四叔笑臉迎出來,露出滿嘴黃牙:「小何回來了,好!」
何忠義離開「銀都」,穿上保安服,成了一所中學的守護神。每日清晨到黃昏,他都尋找著閑雜人等並把他們拒之門外,女學生因為他長得帥都會多看他幾眼,誰也不知道他的左手臂上,文著一隻蝎子,毒刺張揚著蜿蜒到後頸。而他偶爾會在空閑之餘,想起那個曾經為自己哭得天昏地暗的女人。
「帶我去看看。」
「北大,都說北大好。」

一、陳文丁

高廣義是一名人民教師,教語文,是初二(1)班的班主任。班上的學生都很喜歡他,因為他開明,從不對學生進行整齊劃一的規劃,他認為每個人都不同,每個孩子都可愛。但這些學生的家長卻對此有著截然相反的態度,他們鼓勵劃分幫派,以成績排座,早戀即是罪惡,他們認為他不適合現今的教育體制。注意,不適合,有時候不是好與壞的區分。對高廣義有著同樣看法的,還有他的那些同事,各級校領導最開始還會親切地找他談話,開始總是這樣幾句,小高,你看,接著後面是各種殷切的指導。後來他們發現高廣義是塊石頭,就放棄了把他同質化的努力,換之以冷漠。這些年,冷漠都集中體現在了工資條上。
陳文丁本能地退後一步,剛想回頭喊監考老師,牟天生便像一隻蝙蝠撲了上來,陳文丁哽咽了幾聲,他看到自己的腸子原來是灰綠色的,他放不回去,只能用手托著。
「中。」
某天晚課結束后,辦公室里只剩下高廣義和宋佳瑤,當高廣義發現這點時,他迅速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宋佳瑤猛地站起身,徑直走向高廣義。他退她就進,兩個人一直只有一腳的距離,高廣義被逼到角落一處的辦公桌前,他顯得有點狼狽,臉上通紅,心臟從左胸跳到右胸,後來乾脆都不知道心臟跳到哪兒去了,渾身都在發顫。
大學同寢室的人對陳文丁的評價是孤僻,甚至有些怪異。他們在網吧夜戰的時候,陳文丁一如往常地在自習室里拚命學習,但你看獎學金的名單里,從沒見到過「陳文丁」這三個字,反而有時會出現在掛科通知上。這種反差使得陳文丁失去了標榜孤僻的最後機會,他成了旁人口中徹底的怪異者。
牟天生說:「嗯。」
牟天生想起他的姑姑牟艷梅,想起他曾經問她的話。北大好,可他去不了了,當自己站在考場外看著天空飄蕩的雲朵時,他就決定,他哪兒都不去了。他去農貿市場買了一把刀,狹長並且尖銳,他把它藏在了腰間。
「你就是個傻×。」秦露露哭都帶著火藥星子,何忠義第一次看這女人哭,好看,媚。他的思念就在那個時候種下了。
「不行吧?」陳文丁終於說了句話,還不是一個肯定句,而是疑問的語氣。付長青看了陳文丁一眼,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不暖也不冷。
陳文丁不說話,低著頭。
父母、妻子、孩子以及自己、學校、學生們,高廣義覺得累了。
直到有一天,高廣義經過初二(1)班時,聽到裏面的宋佳瑤正在念著完形填空的答案,他從那聲音里聽出她的沮喪和掙扎以及夢碎了一地的絕望。他沒走,就站在門外等著下課。宋佳瑤出來時,高廣義說:「下午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秦露露背對著他,他沒聽清她說什麼,但他確定陳阿寶不在。
秦露露是銀都夜總會的花魁,她比何忠義大兩歲,他們都有遙遠的故鄉,都是隻身一人,飄無定所。他們在一起的緣由也簡單,秦露露遇到難纏的客人,何忠義出面幫忙,一來二去這幾年,竟也有了溫情依靠。秦露露知道退一步還有何忠義,何忠義知道回頭便能看到秦露露,他們彼此是對方的港灣。
一個人總會在年輕時相信有些東西是金錢無法衡量的,但當他有一天成為父母,他便認為,天下沒有東西是不能用錢去衡量的。如果所有九-九-藏-書父母都要經過這種轉變,那或許就不是父母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出了問題。
「知道校里規定吧?」

五、所有人的交集

「在屋裡睡午覺呢。」
「孩子呢?」
高廣義的家庭,和這片土地上其他人的家庭沒有什麼不同,談不上幸福,也談不上不幸福,他甚至缺少形容詞去描述自己的家。他早年的女友,父母拚死反對,家裡天天上演「哪吒鬧海」,女友知難而退,他們在疲憊之餘只得好聚好散。父母為高廣義指定的女友是教育局高官的女兒,在婚姻解決之前,他的工作起碼先解決了。
何忠義愣了那麼一瞬間,他望了秦露露一眼,她臉上面無表情,冷冷的。何忠義憋紅了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她不願意。」結果被對方掄了酒瓶。在省醫院縫針的時候,醫生說位置不好,不能打麻藥。結果縫了18針,何忠義就跟關公似的,喝了二鍋頭,一臉的煞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秦露露在他旁邊都要哭碎了,何忠義反倒安慰她,說自己沒事。
那個玩連連看的不耐煩了,說有話等所長回來再說。
何忠義也跟著四叔笑,他想起當年四叔說等你回來沒人敢虧待你。他借口去洗手間,卻在門外聽到酒桌上的人在議論,那孫子是從哪兒回來的?
「呀,還他媽有熱心人!」
牟艷梅噓了一口氣,閉上眼,走了。
「那我就去北大。」

二、何忠義

牟天生曾問牟艷梅:「姑姑,你喜歡哪所大學?」
陳文丁的父親叫陳武,武是開疆擴土的意思,也應了他早些年喜歡動武。對兒子、對妻子、對旁的不理解他的人,武力是他表現強勢的方式之一。年輕那會兒他當城管,媒體鋪天蓋地的負面報道已使所有人聽到這個名詞,無不感到風聲鶴唳,似乎他們去哪兒,哪兒便是一場民生浩劫。可陳文丁小時聽他父親說:「那些小吃攤位的衛生大多慘不忍睹,你去執法,人家拿菜刀出來,你不比他們狠,怎麼執法?對,媒體報道永遠都是老頭兒、老太太的小菜攤被踢翻,你讓我們怎麼辦?我們規勸來規勸去,他們仍舊每天出現在那兒,我們明白那是一份生計,可我們也有生計。」陳文丁漸漸才弄明白,父親的無奈,是因為這個矛盾問題尋求錯了解答人,這首先是一個社會問題,然後才是城管隊的問題。後來,陳武被領導賞識提拔進了班子,他反而收斂武力,學會了隱忍不發,沉默不語。人是很奇怪的動物,都有變色龍的本領,這關係到生存質量。再後來,陳武成了局裡的班子成員,他覺得仕途已經到頭,人便鬆弛了起來,體重也驟然增加,他最後一次全方面大範圍地動用自身資源就是為了兒子陳文丁能進省重點高中,為將來進大學之門鋪路。可現在,他的兒子竟然把當初鋪好的路全都給刨了,又回到了行程的起點。「你是不是傻呀?」他對著兒子大吼,他本來想說你是不是傻×。
牟艷梅在牟天生第一次高考那年走了,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貧血令她最終得了敗血症。她躺在那兒,睜著眼,睜得大大的,等著牟天生的成績。村裡人說你走吧,她仍舊睜著眼睛。
何忠義拘謹地換上拖鞋,像是第一次去幼時玩伴的家,他站在門廊四處打量:「陳阿寶不在?」
宋佳瑤從高廣義的話里聽得出一種謙恭,她點頭答應了。兩個人並肩走下了樓梯,身後是孩子們瘋鬧的聲音。
付長青拉了一把陳文丁,示意:走吧,站著幹嗎?陳文丁甩開他的手,還想和張主任解釋兩句。張主任已經十分不耐煩了,斜眼看著陳文丁。
就是這位叫高廣義的監考老師陪陳文丁一同去的洗手間,陳文丁走得很慢,除了要在監考老師的視線範圍內這一緣由,也因為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讓自己儘快平復,他需要重新聚集精神然後回到考場廝殺。他讓自己的動作儘可能地緩慢,不停地在做深呼吸,內心不斷地告誡自己,這就是嶄新人生的開始。他沒料到會在洗手間里看到牟天生,陳文丁說了聲「嗨」,卻又忽然發覺不妥,這樣的親密舉動可能會造成身後監考老師的誤會。可這種困擾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陳文丁看到了牟天生身上的血跡和手上緊握的尖刀。
不過,也有人發現了陳文丁的某種才能——某次,班長付長青拿著成績單無聊亂翻時,赫然發現英語得最高分的竟然是陳文丁,而專業課的成績近乎慘不忍睹,不過付長青並不關心原因,他只關心這樣一個事實,就是陳文丁的英語好極了。於是他找到陳文丁,在一個無風的夜晚,拉他出來在街邊的小攤前吃燒烤。
後來,秦露露不來了,何忠義就默默地惦念著她。他是拿女人換的兄弟義氣,不說後悔,但他惦念這個女人,控制不住。有年冬天,有醉酒的客人糾纏秦露露,何忠義上去拉扯,那客人指著秦露露對何忠義喊:「這他媽是個婊子你知道嗎?」
何忠義覺得這兩年在勞教所里自己唯一學會的就是忍耐,他發現這樣會避免很多麻煩,勞教所或者監獄可能並不是對你進行所謂的人生改造,而是讓時間的河水在你身上不斷地洗刷,等你變成了鵝卵石,他們就會放你出來。
牟天生能念到高中,全依賴他姑姑的堅持。他的姑姑叫牟艷梅,結婚後發現無法生育,這在農村來看,是一件大事,是斷子絕孫的事兒。她回了娘家,把牟天生——她哥哥的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牟天生急了,問為什麼他可以走,自己就不能走。
輿論像暴風驟雨,高廣義和宋佳瑤在這風雨里被道德拋離。當他們處在世俗的道德下游時,便失去了某種保護和維繫,學生可以隨意地嘲笑他們,甚至在他們的課上起鬨、喧囂、尖叫、辱罵。高廣義失去了做班主任的資格,相信不久他也會失去做教師的資格,校方領導對此表現出嚴肅與審慎的態度,read•99csw•com他們找高廣義談話,並給予他最後的體面,讓他提出辭職。在高廣義猶豫不決時,宋佳瑤表現出過人的堅強,在校方領導找她之前就把辭職書遞了上去,她說:「這是多大的事兒?」她這句話說給高廣義聽時,語氣是冷的,高廣義明白,這是對他在事後躊躇、猶豫、懦弱與退讓的失望。
成年之後的愛戀都喜歡單刀直入,因為知道沒有時間可以荒廢。宋佳瑤有一天和高廣義說,她沒有男朋友,有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她的語氣像是在宣告一件事情,然後等著台下觀眾的反應,像女王一樣,颯爽,直接。
6月初夏的那幾天,是全國學子夢醒來的時候,牟天生真的一如所想,語文、數學都答得極為理想,他甚至關注每一個逗點是否整齊,他在修飾一種完美。第二天綜合考試完畢后,便剩下牟天生最擅長的英語。可以說,姑姑已經在夢裡提前告訴了他結果,他現在只剩下等待,等待考試結束,等待成績出來,等待北大的錄取通知書。他的嘴角已經開始不自主地上揚,他要提前慰勞自己。在綜合考試結束后,他去了一家平日絕對不會去的大一點的飯店解決午餐,他坐在窗口位置,看著菜單上平均菜價都在20元以上的標價,他將那菜譜翻了兩遍,然後對服務員說:「給我一盤地三鮮,二兩米飯。」
牟天生的同學都說他腦子壞了,重點大學那麼多,一個也不考慮,就一門心思地準備重考,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麼?牟天生不說話,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北大。
年輕人說自己也是考生,何忠義看了看手錶,示意已經過了入場時間。那年輕人說自己有準考證,卻見他翻遍了全身也沒有找到。何忠義不敢大意,這人從年齡看並不像是考生,他之前也在網上看到過有人故意擾亂考場秩序的文章,何忠義覺得要對裏面更多的考生負責,不能冒險。那年輕人顯得十分激動,竟然要闖進去,這更加驗證了何忠義之前的懷疑。兩人糾纏在一起,何忠義揚言報警,這時,教學樓里的廣播忽然響起,英語考試的聽力測試開始了。這個年輕人忽然不再掙扎,垂著頭,離開了。
宋佳瑤對英語的態度,與其他同事不同,她不認為英語只是一種工具,她覺得語言是文化傳承的一部分,她總把課上得有點像藝術寫生,儘管學生們用分數證明這種方式不利於成績突圍,但欣慰的是,班上有那麼幾個同學從敵視英語的陣營里跳出來,轉變了態度。可是這種改變,無法通過現行的方式表現出來,而且就算能顯示出來,也不會有人去注意。於是,宋佳瑤在最開始的日子里,經常是教務處的常客。她從開始的據理力爭,到後來的哭哭啼啼。高廣義看著她,就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他不敢上去安慰她。他羞怯、膽小,他只能這麼看著。
陳文丁罵了句,聲音不大,但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很無奈,但他也無所謂了。
陳四叔皺了皺眉頭:「小何啊,有些話,四叔不想瞞你。」
補習班裡有位老大哥,其實歲數也不大,21歲,姓牟。這是個並不多見的姓氏,他全名牟天生,天生天養。陳文丁和他不熟,但因為這個名字起得韻味十足,陳文丁對他有了先入為主的好感。牟天生總是坐在課堂最後一排的角落,安安靜靜的,聽聞他已經連續考了3年,每次都會在第一志願欄里填上北京大學,對他來說,或許那就是聖地,是耶路撒冷,是必須要去朝聖的地方。這種執著在旁人看來是偏執,但陳文丁很敬重這位大哥,因為他堅定地選擇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陳文丁沒料到,6月的初夏,他會與牟天生的人生軌跡產生交集。
「那裡還有你的位置?」
「你想永遠這麼下去?」
高廣義今年34歲,他有著一張娃娃臉,所以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他有一個女兒,今年7歲,上小學一年級,至於他的妻子,他並不常提起。
經理立刻過來解勸,那男人指著自己的衣服:「你知道這衣服多少錢嗎?瞎了眼的。」
陳文丁發現自己並不是這個高考補習班裡年齡最大的,這讓他之前的擔憂稍微減少了一些。這裏沒有人會在意你的過去,你盡可隱沒其中並享受隨之產生的安全感——一種在人群里誰也不注意的安全感。這年,陳文丁20歲,青春年少。
陳文丁仍舊不說話。
牟天生把刀從那倒下的監考老師胸口抽出來。他想起他同學的話,「你考上了,我們都他媽畢業了」。牟天生想:我死了,你們還活著。想完,嘴角一挑,自己迎向了那把尖刀。
牟天生忽然一個縱身,從門裡沖了出去,兩個警察半天才反應過來,等追出去,牟天生只在街角留給他們一個背影,轉瞬就消失了。
宋佳瑤的眼角有些微微上挑,因為鼻樑高聳,她的眼光流動總能引起旁人的注意,高廣義有意無意地掩飾著他的關注,對美的關注。
四級考試那天,陳文丁被監考發現。接下來,校園廣播喇叭為全校隆重介紹了一下陳文丁這個人,當然還有付長青,校方態度堅決,要嚴肅處理。
兩個人在客廳里對視,何忠義覺得說什麼話都特沒勁、特蒼白、特可笑。秦露露身體向後靠,手環抱在胸前,眼睛轉向了窗外。
宋佳瑤有點驚訝,高廣義看著教室里由於看到班主任而顯得拘謹的學生們道:「聊聊學生們,聊聊這些孩子。」
「還他媽是個啞巴。」
「不知道。」
牟天生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說是去縣裡上補習班,所需的學費,也不用家裡操心,他自己打工去賺。
牟天生的家鄉在山裡,窮。你甚至不需要過多形容與比喻來修飾這個「窮」字,因為這裏的窮足夠生硬、乾脆。村裡很少有孩子能念完初中,大多在小學便輟學,只有牟天生,念完了初中,去縣裡念高中,然後去考大學。他知道,這些是姑姑拿著刀架在脖子上read.99csw.com說「不讓娃去念書,我就死在這兒」換來的,父母礙於她的狠,只得從了。於是,姑姑把自己僅有的那點家產都散了,供牟天生去讀書。
張主任乜斜著陳文丁,意思是對質結束,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秦露露現在的住處,是郊外的一座精緻別墅。何忠義站在門前猶豫了好久,等他要離開時,門自己開了,秦露露走出來說:「進來吧,我知道你早晚會來。」
「付長青,是你逼迫陳文丁替考的嗎?」張主任問。
阿難
牟天生哪裡坐得住,他先是懇求,進而情緒越來越激動,他說走,咱回去,聽飯店人怎麼說。
今年牟天生的模擬成績都在630分以上,是補習班裡重點培養的苗子,連整年的學費都給免了,就要靠他給補習班打出名氣。牟天生有種預感,這次他能去上北大,因為他在考試前一天夢到了姑姑牟艷梅,他領著牟艷梅在北大的教學樓之間穿梭,牟艷梅說,這就是北大啊。
宋佳瑤看著看著反倒笑了,弦一松,高廣義在一片空白里向前探了一步,他吻了宋佳瑤。他不抖了,但感覺耳邊聲音轟鳴。
高廣義覺得自己發現了問題所在,對此他無能為力,但起碼他因此不再怨恨父母,他也不怨恨自己的妻子,他表現得像個好兒子,也像個好丈夫。但他心裏清楚,在某天全家出遊時,當他坐在湖邊回頭看著帳篷里的妻子和女兒的時候,他感到無比陌生。
何忠義站在教學樓的大門前看著安靜肅穆的走廊,嘈雜在這一刻被空間驅趕出整棟大樓,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等待著高考英語聽力的聲音響起。就在此時,何忠義看到不遠處一個年輕人向這邊跑來,近了,才看清他上衣、褲子上滿是揚起的塵土,何忠義趕忙阻攔,提示這裡是高考考場,閑雜人等不許進入。
陳文丁知道這是個狠角色,不敢再說什麼了。他拿起一串牛肉,吃得極為小心。
牟天生有膀子力氣,那是庄稼人和土地互相試煉的結果,他已經很多年不站在田地里去磨鍊它,但它仍然力大無比。牟天生一推,那男人就跟風箏似的,一起一滑,和落地窗戶的玻璃碎片一起倒了下去。
所以,當高廣義第一眼看到宋佳瑤的時候,他感覺生命的混沌之中有一束光照了進來,所有灰暗在這亮光面前全部退讓。這一年,宋佳瑤26歲,研究生剛畢業,來校任職初二(1)班的英語老師。
有時候人生的軌跡總是很奇怪,你看似是清晰地伸向遠方,實際都是在你每一個抉擇之後驟然變向,都是你做了A選擇,然後人生就在A之後開始了新的開始。
「小何,女人嘛,四叔給你介紹更好的……」陳四叔抱著他的肩膀,使勁抓著。
兩個警察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人喝道:「老實點,當派出所是你家呢?」
他回考場時那名門衛仍然還在,不過這次他阻攔不住他了,牟天生帶著死神的鐮刀狂奔而去,他渾身都是那名門衛的血。他跑去洗手間想把手洗乾淨,他覺得被這種黏稠的、濕漉漉的液體裹挾住雙手,有種說不出的難受。然後牟天生看到了陳文丁,他記得這麼一個人,好像是和自己上過同一個補習班。而陳文丁身後的那個監考老師,他竟然沒有跑反而迎上來,在他倒下時,牟天生看到了原來他身後站著一位女子,緊接著她的尖叫引出了所有人。
有人搭話:「沒,主任,我們錯了。」
「你怕他?」秦露露的語氣帶著輕蔑。
牟天生更急了,說怎麼可能他是被打的?
他不說話,伸出手去摸那孩子的小手。
眼前的陳四叔不斷說著小何回來了,好!要接風洗塵,一桌子人坐得滿滿登登的,陳四叔不斷地回憶往昔,可何忠義發現桌上這些人沒幾個自己能叫出名字的,而對於他們,何忠義想,也多半不會知道自己。這天下,終究是變了。
一屋子的人,頃刻間全都安靜了。
何忠義明白了,秦露露跟了陳阿寶,並且他們有了一個孩子。可他並不驚訝,秦露露就像是獅群里的母獅,只和最強的公獅歡好,這就是她的生存方式。而這天下終歸是要變的,誰都可風雲際會,誰都能轉瞬即逝。
秦露露的話一點也沒錯。何忠義在「銀都」天天都是飄著,沒有人關注他,也沒有人公開得罪他,他們給予何忠義的,是不熟識的冷漠。
不過,陳文丁的情況在補習班裡還真是有點特殊。他18歲那年考過了重本線,超得不多,只10分,選了一所重點大學的公共事業管理專業,鬼知道那是什麼專業,可這也不能怪陳文丁——不是他選的,或者說他是在各種莫名其妙的建議與父母假意民主的脅迫下填上的,父母認為重點本科院校的冷門系都要好過普通本科院校的熱門專業。於是,陳文丁理所當然也必須這樣認為,這裏甚至都不關什麼興趣愛好的事兒。
「你死去得了!」對方那邊乾脆把電話都給掛了。
秦露露起身,把嬰兒室的門打開。何忠義不喜歡孩子,從來就不喜歡,他覺得那是個拖累、負擔,是個你無法對付的小東西。可他卻被眼前這個孩子吸引,他不時去對照秦露露和這個孩子的相貌,不斷地尋找著共同點。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孩子竟然傾注了愛。
何忠義站在洗手間外,頓了那麼一下,然後轉身離開了。
這是牟天生最喜歡吃的菜。
待牟天生跑回考場,入場的時間已經過了,門衛說什麼也不讓他進。牟天生趕緊去掏准考證,卻發現,准考證竟然落在了派出所。他拚命地解釋,由於激動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那門衛仍然不允,並警告他趕緊離開,英語聽力馬上開始,考場周圍不許大聲講話。牟天生還想往裡沖,但卻被門衛死死拉住,門衛甚至揚言要報警。
兩年前,陳四叔的兒子陳阿寶聚眾鬥毆,下手狠了,需要個交代。何忠義說我去,陳四叔說你放心,等你回來,沒read.99csw.com有人敢虧待你。自此,何忠義的檔案也就瞎了。勞改前,他得知陳四叔拿了5萬塊錢給自己老家送了過去,他覺得,這大哥,自己就是把命給他都行。
何忠義是在19歲那年跟的陳四叔。他當時來到省城打工,受人欺負,他能打,一拳一腳,打到人服,也惹了幫派人物,是陳四叔幫他擺平了那些事兒,他就因此跟了陳四叔。何忠義開始在銀都夜總會學做酒保,亦充當打手。他講義氣,罩得住自己名字中的「忠義」二字。可名字不代表其人。古時有個魏忠賢,看名字都覺得是善類,其實是大奸大惡之人。
「離開『銀都』,去找個正經工作。」秦露露的語氣很淡。
何忠義不傻,他琢磨出了點什麼。
有女生開始哭泣,這群人死賴在辦公室里不走,就站著,無聲地訴說著自己的悔恨,但不知道是悔恨作弊,還是悔恨自己怎麼就不小心,竟被逮到了。當然也有人立刻離場,嘩啦嘩啦悉數出門,這些人要不就是務實。知道留不留級不在主任一句話,他的權力範圍只在對抗弱勢時才會顯現,他們需要尋求另外的勢力;要不就是樂天知命,懶得留一副狼狽模樣給旁人看,留不留級也不在乎,日子可過可混。
侍者被旁人扶起,那男人見此景上去又是一腳,那女人再次被踹倒在地上。牟天生看著,他覺得這個女人就是牟艷梅,她在人生的各種際遇里被人粗暴地踹倒。牟天生站起身,他阻攔住了隨後的那幾腳。
英語聽力一結束,陳文丁就舉起手來示意要去洗手間。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緊張。在這個最擅長的科目上,聽力開始的3分鐘,他的注意力不知道集中到了哪裡,總之腦子一片空白,他迅速地調整收復失地,精神耗損極為厲害,他需要一點水,在喉嚨里,也在臉上。監考的老師是一個戴著寬邊眼鏡的中年男人,他看到老師脖子上掛著的監考名牌,上面寫著「高廣義」三個字。

三、高廣義

陳文丁報了高考補習班,沒人反對,因為沒人在意,或者說沒人有更好的辦法,陳文丁就這樣自己給自己做了主,他在大學那兩年找到了那麼一點所謂的人生意義,不多,但足夠後幾年享用。母親聽聞他想考某大學法律系時很驚訝,第一句說的竟是咱家檢察院認識的人不多啊。這就是母親的邏輯,現實又讓人無奈的邏輯。
不過很快,何忠義就從感慨中恢復了冷靜。他發現,陳阿寶沒有出現,四叔不提,何忠義也不問,這是自上到下的默契。但何忠義心裏掂量,陳阿寶不在,肯定是有事情發生。這酒喝得悶,喝得讓人思量,除去這些,何忠義心裏惦記的,還有一個女人——秦露露。
高廣義知道伍爾夫、知道茨威格,知道英語系的女孩子們當年熱捧的作品,而且他讀的也是英文原著。這是他和宋佳瑤之間的一座橋,最開始那橋被安靜地架起,然後是車水馬龍,他們共享的信息越來越多,進而發現彼此認同的地方一致並且集中,這是兩個仍舊說夢的人。
「那你他媽就是有意的了!」這人說著起身就是一腳,那女人被踹倒在地,她就那麼傻坐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教務處在四級考試過後總要站上一干人等,並且這些人會按照考試作弊的方式不同,自動分組:牆角那一群人頭低得都要掉在地上,一望便知都是些採取老式傳統方式——紙式小抄抄襲的;桌子旁那一群公子哥、大小姐時不時地擠眉弄眼,擺弄的都是高科技手段——埋個耳機,帶個無線,弄幾塊電子錶,足見都是些諜戰劇的玩意兒。此次這群人里只有陳文丁和付長青是因為替考被抓住的。付長青瞪著陳文丁,意思很明顯,這麼多替考的,怎麼偏偏就把你給逮出來了?!一副所託非人的表情。陳文丁也不看他,在那兒繞手指,他現在不哆嗦了。在進考場的時候,他哆嗦得像是得了癲癇,監考老師是因為擔心他才對他過多關注的,結果反倒發現陳文丁是替考生。
「就這麼定了。」付長青替陳文丁做了主,語氣就像地主老爺。
有些女人離開時,是不會給你留下任何線索的,但秦露露的手機一直沒有變成空號,說明她仍在這個過往的圈子之中,何忠義繼續問:「她去哪兒了?」
「留級。」有人小聲說。
「過兩天四級考試你替我吧。」付長青嚼得正香。
「我還是改天再來吧。」何忠義轉身。
於是,對陳文丁的處分從留級變成了開除,他背包回家了。走之前,付長青請他去館子吃火鍋,說沒看出來,你還是條漢子。
但如果把陳文丁的歲數放在這裏進行橫向比較,就會發現他已經老了。這裏都是十八九歲的孩子,是一朵朵的花,花期在明年6月。高考補習班是那種收留人生閃失和意外的地方,當然,也收留豪情萬丈與咬緊牙關。補習班教學樓的樓頂掛著一面巨大的紅色橫幅,上面寫著「從頭再來」。可時間從不倒轉,始終平穩流淌,你還要再繼續前行。
這應該是高廣義在這所學校里最後的工作——6月高考的監考。他坐在教室里看著這些考生低著頭奮筆疾書,有風吹進來,窗帘起伏,偶爾還會有幾聲咳嗽。他看著他們,他知道自己也曾有一天坐在下面,可從下面到上面的十幾年裡,高廣義仍然很迷茫——自己到底想過怎樣的日子,想成為怎樣的人,想做怎樣的事。正在他思索間,有個學生舉手示意要去洗手間,他嘆了一口氣,結束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愛情的模式有很多,受虐式、互毆式、平等式等,但宋佳瑤對高廣義說:「你懂我,我大概也是懂你的。」高廣義一下子就被這句話帶到了少年時光里,帶到了現在想來可笑但那時信奉的高尚追求里,這是讀了點書的人的通病,他們不會過日子,他們認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擺放在人生的首位。而宋佳瑤在高廣義回憶的邊角里一鏟子鏟下去,他便無法控制地開始鬆動read.99csw.com
付長青小聲罵了句,他保證這個音量只有身旁的陳文丁能聽到,而主任是聽不到的。然後,他搖了搖頭。
在勞教所這兩年,秦露露來看過他幾次,每次來她都帶著情緒。當初陳阿寶的事情秦露露不同意,她問何忠義,她怎麼辦?何忠義說沒想過,又補充了一句,你能過得很好。就是這句「你能過得很好」,傷了秦露露的心。他毫不避諱地指出秦露露在生活中的本質:左右逢源,左右躲閃。弱女子的那個「弱」字,有時候反而是保障,甚至可以無往不利。秦露露就是這麼走過來的,這一點,何忠義看得清晰明白,而這明白卻不給對方留有退路和台階。
「文丁,想不到你英語這麼好。」付長青說這話的時候,嘴裏的五花肉正油水飛濺。
這次見面的一周后,何忠義接到了秦露露的電話。秦露露告訴他,她在某中學保安部為他謀了個差事,是正式的編製,薪水雖不高,但至少不愁溫飽。
牟天生在等待他的地三鮮的時候,旁邊一個公子哥打扮的人給了服務員一記耳光,那聲音清脆響亮,牟天生和其他人都循聲看去。那個被打的服務員大概40歲,此刻左臉通紅,嘴唇緊咬,她的太陽穴上有一顆黑痣。牟天生覺得那黑痣眼熟得很,他想起,他的姑姑牟艷梅在那個位置,也有一顆同樣的痣。那個打人者似乎還沒有結束他的情緒,破口大罵,指著自己的衣服,那上面有一塊油漬,事情的經過於是明了,是侍者端菜不小心濺到了。
這是何忠義這次監考的一個小插曲,他回到教學樓的門衛室里,也跟著聽起廣播里的英語。他聽不懂,但擺出認真的樣子,像是同樣在為了大學夢而努力的考生。他沒有料到那個年輕人竟會再次回來,他擺手示意對方趕緊離開,可那人走著,安安靜靜的,像是一條蝮蛇,何忠義覺得眼前這個場景有些熟悉,但他猛然間卻想不起來,直到那年輕人走近了,何忠義還在皺著眉頭回憶。忽然他感到腰間冰涼,他恍然大悟,那場景的感覺,是死神的腳步,對,是自己那麼多年帶給別人,也是別人帶給他的——暴戾的殺氣。何忠義還想自己怎麼就大意了。晚了,那腰間的冰涼在不同位置重複體會,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扎漏了的米袋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他的眼神深深地傷害了陳文丁。自己怎麼能和這些人一樣呢?陳文丁想,他是被脅迫的,就像是人質等待營救,卻被告知自己將同綁匪一起被擊斃。陳文丁有些激動,他的嗓門越來越大,直到張主任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
牟天生坐在那兒看著表中的分針嘀嘀嗒嗒,問:「所長什麼時候回來?」
在洗手間里,高廣義還沒搞清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看到與他一起出來的考生倒在了血泊中,而那個持刀的年輕人正狠狠地盯著自己,兩個人有那麼零點幾秒的對視。高廣義往後撤的瞬間,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宋佳瑤,她小聲地講著話,尋找著不打擾旁人的地方。聲音逐漸靠近,似乎就在洗手間外,而那持刀的青年此時已沖了上來。高廣義知道自己不能退,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宋佳瑤眼波流轉時的樣子,他曾偷偷感嘆那是多美的一個女子,他要保護住這份美。高廣義用手去抵住那刀,卻沒想對方有如此之大的力量,輕易將他的防禦摧毀,他的前胸順勢被捅穿,高廣義此時卻不知是哪兒來的力量,雙手狠狠地攥住那已經沒入身體的長刀,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了一聲,之後他便感覺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他本想回過頭再看宋佳瑤一眼,告訴她快跑,可是他沒有力氣了。
人群鼎沸,那男人起身像瘋狗一樣撲過來,牟天生不斷防擋,這時他才猛然想起一會兒的高考。有人一早就報了案,他們覺得這個飛揚跋扈的男人需要制止,但自己又不想捲入其中。牟天生想走,但他被眼前這個男人死死地糾纏住,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跑出飯店,卻被迎面而來的警察逮了個正著。
主任點了點頭:「那就行了,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沒有就散了吧。」
何忠義覺得秦露露還是那個秦露露,知道怎樣去安放話里的狠。
高中的老同學給他打電話,說:「你個死腦筋,你他媽的就算考上,我們都畢業了,你拼個啥子勁?你不知道,現在這學校都一個德行,去哪兒還不都是上,你就非得認準北大?」
「為什麼幫我?」
派出所里兩個警察,一個在玩連連看,一個在看視頻網站。看視頻網站的那個抬起頭說,人家是被打的,正當防衛。
在推杯換盞的空當,何忠義問了陳四叔一句:「秦露露呢?」
等牟天生聽到考場英語聽力測試題放出的時候,他知道,這一切都結束了。他忽然恍惚了那麼一下,眼淚已經不掉了,他發現,原來眼睛已經幹了。
陳文丁發現自己已經完全暴露在付長青面前,但與此同時他又得不到來自教務處或者說來自某種規則下應有的保護,沒有人去關注一個簡簡單單替考背後的各種曲折,這就是一個事實放在那兒,雙方各打五十大板,然後你們內部矛盾要自己解決的事。
陳文丁的選擇並沒有得到除付長青之外的人的理解,而唯一理解他的人還是這場變故的始作俑者。陳文丁的父母都是機關要員,這歸來的兒子讓他們都無法和同僚去解釋。他們就傻在那兒,看著背著包的兒子站在門前,在互相對視足足一分鐘之後,陳文丁的母親哭天搶地,父親勃然大怒。
第二天,高廣義吻宋佳瑤的照片傳遍了整個學校。手機照片的像素不高,但卻能辨認出其中的角色,是有學生在放學后偶爾撞到,留下了這個紀念。
牟天生那年考了587分,如果他是北京戶口,那他就真的上北大了,可現實是他離北大的錄取分數還要努力至少30分。他哭著跑到牟艷梅的床前,說:「姑姑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那些關於人生的疑問,高廣義想,都沒有必要去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