綉兒的瞳孔在放大，已經能適應這裏的光線和環境，可她寧可看不清楚，整間屋裡、牆壁上、虎聚青山天花板上都是密密麻麻爬著的壁虎，看上去它們的數量不會比十斤芝麻少。

綉兒比平時提前了不少時辰去小屋送飯。天色尚早，她站在院子外面等人。直到第三顆石子被她踢進樹洞，那人才從樹上跳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綉兒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彷彿有東西在這間屋子裡面盯著自己，而且是從四面八方盯著自己，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但如果不是人的話，莫非是……

可慕容雷很有耐心，他已經連續兩個半時辰沒有動過一下了，俊朗的臉上有了些細密的汗珠。功夫不負有心人，天色黑透之後，他果然看見綉兒提著籃子來送飯了。慕容雷看不見對面，但能聽見碗底落到窗台上面的聲音。

掙扎的時候，壁虎的尾巴斷了，直到他走遠，那截斷尾還在不停地扭動著，好像它並沒有離開主人的身體。

伺候四姨太的夏兒哭哭啼啼地說著：「老爺，昨天晚上太太睡覺前把門給反鎖了，今早我來門也沒有開，聽到那聲慘叫后就趕緊敲門，後來太太連聲都沒有出，我也開不了門，就把窗戶給弄開了，這才進去……就發現……太太……已經……」夏兒哭得快背過氣去。

天有些陰沉，似乎又要下雨，風裡夾雜著些許不知何處飄來的腥氣。秦夜把手斧拿出來，這可不是一般的斧頭，雖然體積不大，但功能很多。秦夜用斧子上面的起子把窗戶上封木板的釘子弄鬆，朽木輕易就被卸了下來。

四姨太發喪前一天，一群侏儒來到了莊家。他們個個披麻戴孝，紅著眼睛，他們是城裡最有名的矮子孝子班的。若是尋常人家沒有子嗣也不過請兩三個孝子哭喪，莊家財大氣粗，一請就是全班人馬。可以預見，明天的喪事一定會很熱鬧。

庄老爺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說實話，連真的庄老爺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金子。倘若把它們拿去冶鍊，除了黑色的渣滓外什麼都不會得到。」

「箐兒，你現身給他看，倘若他還願意娶你，我便饒他一命。」庄夫人定定地望著慕容雷說。

「是我，寶藏里應該有我一份。」慕容雷笑了，很有底氣的笑。

「安寧？你這個壞女人，嫉妒老太爺喜歡我，暗地給我喝你配製的藥酒，把我變成了這不男不女的樣子，我整整十年的青春都在墳地裏面消磨了，我要你還！」安倩如撲上前去。

庄夫人的目光逼向秦夜，「老爺待你如親生，畢生絕學也教給了你，你卻下毒害我們。陰差陽錯，他喝了我的那份死了，我喝了他的那份還留得半條命，」庄夫人的眼裡滿是怨毒，「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怎麼過的嗎？」她撩起了一隻袖子，那皮包骨頭的手臂上，布滿毒斑的皮膚上有著密密麻麻的針眼，不，不像針眼，像什麼動物咬過的痕迹。「我每天要用壁虎吸血逼毒，喝壁虎泡過的酒，像個怪物，就是這樣，還不能完全解除當年你下的毒。」

安倩如雖不能動，眼圈已經紅了，這些她何嘗不知道？可是女人就是那麼傻，心甘情願地為了男人做自己違心的事情。

她敲了敲門，「老爺，有件奇事要告訴您。」

庄老爺在房間里踱著步子，沉吟半晌，世上輕功至此的人恐怕就只有他了。他關上門，破例還沒天黑就把《虎聚青山》取了下來，望著空空如也的白玉小盞，還有那隻牌位上體內閃著異光的壁虎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唉，總歸是來了。」說完，他動手掰下了壁虎的頭，用一根繩子穿好，掛在了胸前。

這個年頭不那麼太平，來辦喪事的人不算少，她的生意一直不錯。許是因了她的長相，在這個關中最大的墳場開著獨家飯館，至今沒有人來找她的麻煩。

下午，管家陪著庄老爺去了臨城。

「你真是瘋了！」秦夜皺著眉頭。

一陣「唧唧唧唧」的小聲音卻傳了過來。突然間，慕容雷只覺得屋子裡有個東西來到他的面前，雖然隔著封死的木板看不見，一股濃郁的腐敗臭氣卻直逼他的鼻子，他再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個世界上，有人開飯館不奇怪，但飯館開在周圍都是死人的地方，那就有些奇怪了。如果這間飯館不單是開在周圍都是死人的地方，而且老闆娘還是個瘦弱的女人的話，那最少能證明，這個女人肯定不簡單。

那隻一直匍匐著大壁虎竟爬到慕容雷面前，慢慢抬起了頭。壁虎用嘶啞得幾乎不能分辨的人聲輕輕喚了一聲：「雷哥，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慕容雷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誰都知道莊家大小姐已經在八年前的火災中被燒死了。

慕容雷摸了摸后脖子，原來那天弄昏他的人是箐兒，他昏迷在庄老爺房裡的那天，守護他的同樣是箐兒。

明明沒有看見透氣口，可秦夜感覺到一陣陣陰涼的風卻在耳邊刮著，那聲音似乎是垂死的人在呼喊著，有些凄慘。他摸了摸光頭，雖然氣溫很低了，頭上還是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安倩如坐下不久，綉兒過來為她奉茶。「請您喝茶。」綉兒的態度不卑不亢，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很討巧。在她低頭的一瞬間，她瞥見了安倩如的鞋子。那鞋是茄皮紫緞子做底，上面用金絲綉了只壁虎。這樣的款式，恐怕全天下都沒有哪個女人會喜歡，可安倩如還偏把這個圖案繡得活靈活現，彷彿只要稍微跺跺腳，它就會爬出去。

「你縱是我兒，還是沒有你爹一半聰明。」綉兒面色冰冷地說著，看樣子已經稍微緩和了點情緒。

秦夜身後是一群侏儒，他站一群矮子中間好歹也算是個高個子，不過他不是侏儒，而是個少年。能做一群大人的班主，即便是個少年，也定有過人之處。他伸手接過庄老爺遞來的一張用白紙包著的銀票，是定金。眾矮子集體唱了個喏，算是道謝，庄老爺揮揮手，他們就退到了門外。

不大不小的庭院里有一棵不高不矮的小樹，就連房子本身，也沒有任何特色可言。

莊家四姨太的墳前，香還沒有燃盡，依稀閃爍著點點紅光。安倩如笑了一下，看得出，這個笑她發自內心。才填的土還很鬆軟，挖起來一點也不費勁。遠處一隻烏鴉叫了一聲，她鋤到了棺木。

不知道會不會再有人來窗戶下偷聽那小小的「唧唧」聲。

吃完了飯，他接著趕路。剛出了墳場不到一里，遠遠地就看見一個人的腦袋從土裡冒出來。他走近了些，土裡是個男人，不，是個少年。他的頭髮已經被剃光，看樣子就是剛才剃的，不少頭髮還散落在他身邊。

那微弱的亮光蔓延開來，秦夜舉著蠟燭朝周圍張望了一下。模糊中只看見整間屋子什麼傢具都沒有，除了正中間的一口棺材。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這口棺材上面。

那隻肘子被送到院子里已經變得冰涼。

不多時，一頓簡單但精緻的飯菜就做好了。安倩如有些諂媚地將飯菜端上桌，用男人般的粗嗓子說：「幾個小菜都是你喜歡吃的。」雖然她已經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溫柔些，但那喉嚨九*九*藏*書裏面傳出來的還是像一把破鋸鋸爛木頭的聲音。

說到這裏，秦夜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些年，兄弟們為守宮派偷來多少錢財，從未失手，多虧了庄老爺領導有方。可自從你接手之後，一切都變了，我還以為是老爺轉了性，原來是你規定我們不能再偷東西。莊家是賺夠了，可兄弟們……」

「有人要殺我，他現在去取水銀去了。」少年笑著說話，完全不像有人要殺他。

「誤會，誤會了，岳母大人，我是真心喜歡箐兒的。」慕容雷試圖撇清和安倩如的關係。

「癢有什麼可怕的？那也不至於死。」他好奇地看著這少年，覺得他很有意思。

那隻白玉小盞上，一隻小壁虎被密制香料誘捕，此時已經被卡在了機關里不能動彈。庄老爺打開機關，輕巧地一捏，那壁虎被他擒入手中。庄老爺用左手大拇指別開壁虎的頭，再用右手小指上尖利的長指甲輕輕一劃，那壁虎就身首異處。

這可是口上好的棺材，金絲楠木材質。據說，這樣的木頭一斤值30兩銀子，屍體放在裏面千年不腐。可這口棺材裏面躺著的那個人還和當初一樣嗎？秦夜舔了舔乾澀的嘴唇。

「不，我沒瘋。至少我還知道把老爺的屍體用藥水保存好，他入土的那一天，還和死的時候一樣。哈哈，不過，四姨太就不一樣了，老爺絕對想不到，他喜歡的人會把他的棺材給刨了。哈哈，安倩如你就是做鬼了他也不會再要你的……」庄夫人的笑已經有些喪心病狂了。突然，她止住了笑聲，「我可是好人，至少我保全了那麼多苦力，除了那次事故再也沒人死在這裏過……」

「庄夫人？」秦夜大驚失色，「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那金絲楠木棺材里不是你嗎？」

安倩如跳到墳坑裡，從頭髮里拔出一把特製的小簪子，不多時，幾顆棺釘都起了出來。趕到這裏，她有些得意，成功未免來得太容易了些。她略微休息了下，理順了氣息。

秦夜死死地按住了綉兒的嘴，才讓她沒有叫出聲來。

綉兒又問：「那四姨太呢？她不是死了嗎？我剛才怎麼又看見她了？」

庄老爺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快停止了，他極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軟弱無力的四肢根本沒法移動，喊也喊不出口。

還好，那隻大壁虎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庄老爺實在支持不下去，閉上眼睛睡著了。

他們還是進不去。木板的後面還有一層鐵條鑄成的柵欄。

權衡之後，綉兒決定還是先走為妙，暗道的秘密她已經知道了，改日準備好了再來更合適。「老爺，您的樣子好像不怎麼舒服，我還是先不打擾了，您就歇著吧。」綉兒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出了門又輕輕將門關上。

女人就是女人。現在，安倩如幹完了活后開始繡花，那是一塊絳紫色的緞子，質地很好，她用金線綉著一個壁虎圖案，刺繡上的壁虎栩栩如生，透著詭異。

「菁兒那年遭遇那場大火后，全身皮膚潰爛，幸好一位高人指點，把壁虎皮移植到她身上，這才得以保住性命。好了，你死心了，一切都該有個了斷了。他們這些人都該死！」庄夫人說話間帶著箐兒已經退到了暗道口，一按機關，四道門迅速落了下來。

臨走的時候，安倩如放了一把大火，把小飯館給燒了。這個地方已經沒有讓她再停留的意義，她要回到曾經住過的地方去，這次，志在必得。

慕容雷，她面前竟然站著慕容雷！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綉兒說：「不怕，你隨我來就是。」綉兒搶先走到了秦夜的前面，她每隔一段就用發簪做一個記號。兩個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每一條路的盡頭又是同樣一個小廳，又有同樣四道小門。可走來走去，就像在迷宮裡，總會拐回原來的地方。秦夜有些光火。

雖然，人去除了皮相都不過只是一堆血肉而已，可人們往往害怕面對真實存在的血肉，忘了自己都有著同樣的內在。

也許，今天的安倩如要想的還不只這個，如今的莊家有太多問題。為什麼庄老爺會那麼快就一病不起？為什麼丫鬟看見姨太太像見了鬼一樣？為什麼四姨太會是被人剝皮而死？還有庄老爺的眼神，為什麼她會覺得莫名的熟悉？

他咽了口唾沫，因為肘子好聞的氣味已經隨風飄了過來，距離在安倩如那裡吃過飯已經過了不少時辰。他的目光鎖定在窗戶一塊朽木上小小的縫隙里，慕容雷只覺得裏面黑得出奇，根本看不清端倪。

幾經周折，慕容雷和安倩如也來到了小廳，現在，小廳裏面有四個人了。

「老爺，老爺您回來了。」綉兒輕聲說著，依然掩飾不住心裏的慌張。

綉兒把臉上的人皮面具抹下來，露出欣喜的老臉。秦夜的光頭此刻更像是一顆金頭，閃爍著金色的光。安倩如忘了剛才的皮肉傷，咧著嘴痴痴的笑。慕容雷瞪大了眼睛，已經克制不住了，他把手伸向了那閃耀光芒的石頭。可是，只輕微一碰，那石頭竟然碎了，掉落在地上，變成了一堆粉末。

等了一會兒，銀絲依然光亮。慕容雷笑了一下，「哼，看來老莊還不敢對我下毒。」

庄老爺聽到綉兒的腳步越來越遠，他頭上那滴大大的汗珠滾落。只是身體依然不能動彈，他也不知道，還要這樣在這個房間裏面待多久。他心急如焚，卻只能無奈地閉上了眼睛，繼續思考這兩天自己遭遇的所有事情。如果不能理清頭緒，綉兒下次再來他可能就會死在這裏。

「管家說，今早有人看見四姨太在臨城白家銀號里取走了莊家賬上的五萬兩銀子。」綉兒年輕的臉上竟然看不出什麼端倪，語氣也是和她身份不般配的沉著冷靜。

安倩如的眉頭擰到了一起。十年了，她什麼可能都想好了，可就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沉吟半晌，說：「我等到他病好些再說吧，我的事情只能和他一個人說。」安倩如的表情是堅定的，完全不容商量。反正莊家地方那麼大，多她一個人也不會多到哪裡去。

安倩如睜開了眼，望著一身的水有些不解。她剛才還在夢中看見自己已經搬回曾經的宅院了，可一場從天而降的大雨卻讓她清醒過來。

「嘿！」土裡的人笑著向他打了個招呼，這是個看起來面目和善的人。

庄夫人的話音未落，突然從後面的暗道閃出一個人來，正是管家趙嚴，「沒有想到現在莊家和魏家的秘密我都知道了，就算這座礦是廢礦，你們兩家的家產還有不少……」趙嚴話還沒有說完，地上匍匐已久的大壁虎突然躍起，直撲向他。趙嚴先是被嚇得不能動彈，繼而全身抽搐，不多時便口吐白沫倒地身亡。眾人見此情景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就像被剝了皮的青蛙一樣嗎？我倒很想看看呢。」他感到一絲沒來由的寒意。

魏夫人打斷了她的話，「庄夫人，你也知道，我們魏家現在的勢力可謂今時不同往日了，當初我們兩家可是有過誓約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莊家守宮派（守宮，即壁虎）和魏家五五分賬，魏家保護莊家不受官府的追究。我們一直合作得很好，你們莊家靠我們魏家成了名門望族，我九九藏書們魏家因你們莊家的錢財得以疏通官場上的道路。」

良久，庄老爺開了門，步出房間，和管家一起往四姨太的住處走去。

「我縱有再好的輕功，也不能如壁虎般在天花板上弔著身子爬行。」他有些感觸。

秦夜走在最後，出門的時候，他順便把門給關上。庄老爺望見，兩扇門中間的秦夜的臉，慢慢收起了笑容。大概沒有人見過一個少年這樣的表情，庄老爺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慄，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想再喚回秦夜來問問清楚。可一開門，已經不見了他的蹤影。

「你憑什麼？」綉兒問他。

這是一間沒有門的房子，窗戶經過風雨的雕琢已經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破落的漆皮掛著。雜亂的枝葉不知何時順著木板攀上了長滿雜草的屋頂。灰色的屋子，在大雨將至的傍晚，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魏夫人瞪了他一眼，「是他們要跟我們魏家的，這你別怪我。你們庄老爺說想金盆洗手，做正行。我們老爺信任他，這金礦里也有我們魏家的股份。明明有人把能煉出金子的礦石拿給了我們，你們卻再不肯挖了，還在礦上修了莊家大院，把整個礦都據為己有。你們這樣不給我們一個說法可不行。」魏夫人的目光咄咄逼人。

末了，庄老爺打開一個罈子把壁虎被榨乾的屍體扔了進去，頓時，屋子裡瀰漫著一股詭異的酒香。

庄夫人的話還沒有說完，又一陣凄冷的陰風刮來，燭光隨風扭個不停。秦夜想到剛才來的路上耳邊呼嘯的似乎是人聲的陰風，原來這逼仄的地下空間死過這麼多人，他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是你？」綉兒看到慕容雷后，有些不屑。

安倩如有些疑惑，庄老爺的眼神好似有些莫名的熟悉。姨太太替他回了話，「老爺有些不舒服，一會兒還得休息，您有什麼事情就請直說吧。」

少年把口袋放到慕容雷的手上，慕容雷還沒有完全解開袋子，少年已經跑得只剩一線揚起的塵。慕容雷打開口袋一看，裏面是一隻黑灰色非金非鐵非銀非銅的壁虎，兩隻小小的眼睛熠熠生輝。

他有些不甘心地躺到了地上。不久，他就閉上了眼睛，那腿上綿軟的感覺正逐漸蔓延到全身。

「看來，我們來的正是時候。」一個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傳來，眾人回過頭來，那人已經來到了身後。

小蟲子聞到了血腥，開始聚集在棺材附近，寂靜的墳地里還能清楚地聽到幾百隻蛐蛐唱歌的聲音。安倩如有些煩了，她不是個脾氣很好的女人。她惱羞成怒地用鐵鍬砸向四姨太的屍身，大聲吼著：「為什麼不是他？為什麼不是他？」

庄老爺是坐在一輛木製輪椅上來的，一個漂亮的姨太太推著他來到花廳。姨太太安倩如是不認識的，只是眼前的庄老爺卻連起身都不能了，看他雙眼痴獃的樣子，更別想他會說點什麼。

「乾娘，依你之見，那庄老太爺的屍身會在何處？」秦夜笑著問。

「你這是在幹嗎呢？」他也笑著回應了一句。

偌大的莊家，到了晚飯前竟然鴉雀無聲。天將黑未黑之際，雨已經開始下了，傭人們照例迴避著，庄老爺關嚴了門，取下卧室里那幅《虎聚青山》，只見那畫的後面現出一個兩尺見方的空格。

兩人來到一間小廳，小廳有四扇一樣大小的門，分別通往四個方向。

慕容雷瞪著眼睛，掩飾不了慌亂，他遲疑了一下，「當然，只要你活著，我就願意。」

剛到地，綉兒就驚呆了。旁邊床上躺著的不正是庄老爺嗎？

安倩如住在偏廳的小間里。雖然她自稱是老爺的媽，可是如果老爺沒有認可，這個家誰都不會承認她的身份。

他笑了笑，「我叫慕容雷。」

管家鞠了個躬，臉上不露半分喜怒，「請您先移步花廳，小的這就去稟報老爺。」

安倩如欣賞了一陣子墳場的風景——磷火，挽起袖子下了樓。從門后抄起一把鐵鍬，她頭也不回地去了墓地深處。

他不禁嘆了口氣，跳下樹，聲音很輕，腳邊正好是剛才墜下的那隻小壁虎，小壁虎大概是摔得很不舒服，半天沒有動彈。他有些不耐煩了，重重地一腳踩在壁虎身上。壁虎小聲「唧唧」地叫著，雖然它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吶喊，可除了它自己，那聲音沒人聽得見。

他怎麼了？

安倩如想起身奪回，可全身無力，她想大聲喊，可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哭，悔恨的淚大滴地劃過她的臉，落在枕頭上，很冰涼。一定是那杯茶，太香的茶會有問題，就像太美的女人會有問題一樣。她努力分析著，到底是誰拿走了那個東西？

眾人的目光聚集在安倩如身上，只是現在的她，讓人想不起曾經傾倒莊家兩代人的風姿了。

庄老爺的嘴好像要張開，可努力了半天卻沒有半點動靜，只是依然用眼睛瞪著綉兒，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說不出口。

昨天他在墳場還好好的。

慕容雷蹲在那間沒有窗戶的房子後面，這個角度不會有人看見他。風，不冷不熱地吹著。這樣的天氣，在館子裏面行令划拳倒是很適合，但如果蹲在這樣的破地方几個時辰不能動的話，那真是令人感到鬱悶的事。

「這些，到底是什麼？」綉兒陰沉著臉問庄老爺。

「我乏了，不點燈。」連門都不曾開，庄老爺把管家給打發了。可奇怪的是，剛才趙嚴分明聽到一些小小的「唧唧」聲，他想不出來，房裡除了老爺還會有誰在裏面。

管家火急火燎地來到庄老爺的卧房門口。他稍微整理了一下還沒有穿戴整齊的衣帽，這才敲門，「老爺，四姨太出事了。又和上次一樣，您是不是去看看？」

傭人已經全部換過，只是庄老爺望著新來應徵的管家，怎麼看都像是魏家派來的。

「如果你願意把我從這個坑裡弄出來的話，我會送你一樣東西。」

「走，我們得趕快走了，不然來不及了。」慕容雷拉著安倩如就往外面跑。那迷|葯想必已經過了時辰，安倩如已經頭不暈眼不花了。慕容雷帶著安倩如來到那間小房子前，兩人也下了暗道。

「是的，每一個四姨太的皮都是我剝的，我需要最好的全身面具。」

她的力氣可真不小，折騰了一陣子，棺材底被她砸穿了。原來下面還有個夾層。笑容又回到了她臉上，她舒了口氣。

花園裡，綉兒喚住管家趙嚴，質問他：「他為什麼沒有死？」

月光下，這個金光閃閃的物事散發著動人心魄的光彩，映襯著她的笑顏。安倩如高興得快要哭了，為了今天，她已經等了太多年，現在她終於得到了。

秦夜皺起眉頭，「早知這樣就把指南針帶過來了。」

躺在床上的庄老爺眼睛睜得大大的，可就是一動不動。

安倩如就是這個飯館的老闆娘。雖然她叫安倩如，可說實話，她非但沒有半點女人味，甚至她的脖子上還有個山核桃大小的喉結。只要你看到她擼起袖子幹活，你就會發現那根和竹節沒有什ｒｅad.99csw•ｃoｍ麼差別的手臂上還生有許多濃密而黝黑的汗毛。不過，安倩如的確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

少年還是笑，好像他的臉上除了笑再沒有第二種表情，「嘻嘻，我只是順手拿了點他的東西。他說待會兒把我的頭皮割開一個十字形的口子，再將水銀倒進去，我就會癢得厲害。」

管家不置可否地笑笑，「他現在不是和死沒有什麼區別嗎？這樣更好。」

庄老爺揮揮手，示意她先回去休息。他進到內堂察看，只見床上那素緞面的被子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完全被鮮血染紅。管家用手撐住牆，腿有些發軟。

「你說什麼。真的庄老爺？你是誰？」綉兒有些不解。

「果然是天下第一的輕功，連我都沒有聽出你早就來了。」面前這個人身高比她還要低半個頭，她俯視著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壁虎頭棄之不用，庄老爺稍一發力，把它的體液擠出，他抬頭張嘴，將每一滴壁虎的體液都接入口中。看他那表情彷彿在飲用瓊漿玉液一般，可在燭光的照射下，那體液已然渾濁到分不清顏色。

只是，這隻壁虎少了一條尾巴。

窗外，綉兒的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她一回頭，發現是管家趙嚴。管家把綉兒拉到一邊，在她耳邊講了件天大的事情。綉兒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個事情稟報給老爺。

「你？你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跟我要求了。」綉兒抬起頭俯視她。

可他的遲疑已經說明了一切，壁虎搖了搖尾巴，轉身離去。「娘親，你說得對，我看錯了他。他發現小屋秘密的那一天我就不該手軟。」

庄老爺坐定，綉兒奉上一隻精緻的銀水盂，他漱了口，把水吐在一個更大的銀水盂里。綉兒把水倒掉后發現，水盂下部剛才和水接觸過的地方，銀色竟然變成了烏色。她照例用竹鹽擦洗掉了那塊烏色的痕迹，一個字都不多問。只是在她做這些的時候，眼睛一直注視著庄老爺卧房的房門，彷彿希望能夠看透牆壁看見老爺在做些什麼。

「知道嗎？我有多恨你！讓你變成這樣算是便宜了你。」庄夫人的眼圈也有些微紅，「我和老爺白手起家，為了他，我比你付出的多得多，可他竟然也迷戀你。」

夜深了，整個莊家大院除了門房外都是漆黑一片，在月光下看起來像一座巨大的墳場。墳場的中心正是那座沒有門的房子。

現在，他胸前有兩隻壁虎，一隻有尾巴，一隻沒尾巴。

不到一天，莊家的人開始忙碌起來，到處掛上了白幡，請來了師傅，準備要做一場法事。管家趙嚴來這的六年時間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不清楚，他來莊家之前還有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過。

秦夜收起脾氣，再次隨著綉兒走下去。這次他們找到了竅門，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來到一處出口。前面的出口那裡隱約有些光亮，兩人加快速度走了過去。

有了上次的經驗，兩個人不再那麼盲目，綉兒根據手中那塊金色的東西背面陰刻著的地圖，沒兜多大圈子就來到了一間小廳里。雖然不知道具體走了多久，但秦夜感覺自己已經深入地下數十丈的位置了。死一般的靜，像是到了地獄。

說那是類似牌位的東西，是因為那牌上並無一字，但嵌有一隻黑灰色形如壁虎的物事。在燭光下，可以望見那壁虎似乎非金非銀非銅非鐵，內里卻隱隱泛著金色光華，兩隻小小眼睛竟似黑金般熠熠生輝。

這個夜晚註定是不平靜的，天還沒亮，一個女人破鑼般的聲音在莊家門外響了起來。

木頭摩擦的聲音很難聽，但還有比這更難聽的聲音，那是一千隻壁虎聚集在一起小聲叫著的聲音。

「癢得厲害了，我就會掙扎到連全身的皮都不要，光著血肉之軀從頭皮上的洞鑽出去，然後疼死。」少年好像在講人家的事情，絲毫不減一分笑意。

安倩如望著綉兒，說：「我也想算上一份。」

屋子裡面不甚光亮，庄老爺點燃蠟燭，往那空格望去。裏面擺著一個類似牌位的東西和一個白玉小盞。

丫鬟綉兒不敢東張西望，放下碗，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那座沒有門的屋子裡，破損的窗戶已經被重新封上。整整三十六顆大銅釘牢牢地固定在窗戶的四周。雜亂的枝葉從各個方向攀上了長滿雜草的屋頂，佔據了大半塊地方。灰色的屋子即便在夕陽漫天的傍晚，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管家捏捏山羊鬍子，你看見的不是四姨太，是她的胞妹，昨天我們回臨城就是四姨太的老家。老爺還是喜歡四姨太的，所以把她給帶回來了。

慕容雷眼明手快地點了安倩如的穴，這個歇斯底里的女人立刻收聲。「岳母，小婿有錯。如果當初您不那麼反對我和小姐的婚事的話，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姨太太看看管家，管家看看庄老爺，彷彿他們誰都不敢做主。但這個號稱是老爺的娘的女人自然是惹不起的，姨太太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

魏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秦夜誠惶誠恐地跪拜在那隻大壁虎身前，「參見守宮派聖物！」

沒有霹靂，沒有驚雷，原來挖人家的墳並不會天打雷劈。但安倩如被棺材裏面的死人給嚇住了。不錯，裏面躺著的正是被剝去全身皮膚的四姨太，如假包換的四姨太。她的手上還戴著那個翡翠鐲子，身上穿著生前最喜歡的湘繡衣服，即便死得凄慘，也是個富貴的模樣。

原來面前的出口竟然被一幅畫擋著，光線不能進來太多。畫的背面正是庄老爺房裡的那幅《虎聚青山》，綉兒笑了，庄老爺現在不可能在房裡。兩人放心地從出口爬了出來。

良久，一陣小小的「唧唧」聲從屋子裡面傳出，過了一會兒，又傳來有力的牙齒咀嚼骨頭和皮肉的聲音。當然，雖然聲音很響，但這次也不會有人聽到。

綉兒開始打量這間屋子，犀利的眼光瞄來瞄去，可除了那個窗戶，連個老鼠能進來的窟窿也沒有。最後，她把視線定在棺材里。壁虎爬走後，棺材底部的木頭顏色和旁邊的有些不同。她用手指在那裡敲了敲，聽到兩聲迴音。看來這間屋子的秘密就在這裏了。綉兒和秦夜相視一笑。

「哈哈，我還以為你在采地氣練功呢。」他笑得更開心了，「用水銀殺人？這個我還沒有聽說過，他為什麼要殺你？」

正是庄老爺。他的身後還跟著一隻巨大的壁虎——在地上爬動的壁虎，慕容雷看出來了，這正是那天他在庄老爺房裡看見的那隻，身上還覆蓋著無數只密密麻麻的小壁虎。

「哼，按輩分來算，他是我兒子。」安倩如盛氣凌人的樣子很有些架勢。

整個孝子班中所有的矮子都是一副天生的哭相，即使不哭的時候，也會讓人感覺到氣氛凝重。唯獨他們班主秦夜，一天到晚都是笑眯眯的，好像天生就從來都沒有哭過似的。當然，他去結算工錢的時候會笑得更開心。

他為什麼現在會躺在床上？萬一被他發現了那可九九藏書不是鬧著玩的。

不多時，庄老爺就來到了北宅。這裏坐南朝北，房間的採光不太好，加上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屋裡瀰漫著的陰氣似乎更濃郁了些。庄老爺的鼻子翕動，這屋裡除了陰氣還有一股濃郁的血氣。

棺材裏面沒有屍體，只有一千隻壁虎，而且可能更多。棺材蓋一打開，壁虎們以最快的速度爬了出來，它們是不喜歡光線的動物。不少還經過了綉兒和秦夜的手臂。現在的綉兒只想尖叫，任何一個女人看見那麼多隻壁虎都會想尖叫。

一陣陰風吹過，遮擋月亮的烏雲被吹散了，銀子一樣的月光投射下來，棺材里的男人面容卻還和十年前一樣。安倩如恨恨地啐了他一口，然後在他身上摸索起來。不錯，東西真的在他身上。

庄夫人哼了一聲，「你不過是魏家的野種，有什麼資格和我們莊家大小姐成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覬覦我家的錢財，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庄箐。」

庄老爺過了一會才開門，臉色有些不悅，「什麼事？」

綉兒和秦夜約好，必須在老爺發現小屋已經被破壞之前再下去一次。

綉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口棺材上，她挽起袖子，和秦夜一起推開了棺材板。

小屋裡進入自建築封頂后的第一道光線。太陽已經不甚明亮了，只剩下模糊的一團，那屋子裡面依然看不太清。秦夜賣力地乾著，不多時便把所有木板都卸了下來。

瞎子都能看出安倩如是喜歡他的，可他並不看她。只是他每天都必須要往這條路上走一遭，而這條路上方圓二十里沒有其他飯館，來這裡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可就是這幾樣東西，組合在一起卻有種異樣的不和諧，讓人覺得哪裡不對頭，卻又說不出。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個冰涼而柔軟的東西。他瞥了一眼，手上正爬著一隻灰色的小壁虎。他搖了搖手，把壁虎抖落，可再把目光集中到那個窗檯的時候，那肘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慕容雷手上有一張地圖，從墨跡上看，那地圖似乎才畫不久，連墨香都還能聞到。安倩如覺得自己的心跳加快，臉在發燒，這不是在做夢吧？為什麼慕容雷會拉著自己的手一起走？

現在，他正在莊家老爺面前笑著，牙像骨頭一樣白。

安倩如不說話，她撩起了裙子，那是一條層層疊疊很厚實的裙子。她的左邊大腿內側縫了一個東西在裏面，鼓鼓囊囊的。安倩如咬住自己的辮子，用發簪挑破了透明的線，一塊人皮掉了下來，裏面滾出一隻少了一條左前腿的壁虎來，同樣的黑灰色。

「別亂嚼舌根！」綉兒說了管家一句。管家有點莫名其妙，這個新來才一個月的小丫頭也敢跟他頂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知道了。」庄老爺微微皺著的眉頭稍微舒展開了些，「不要聲張，銀子的事我自有分寸。」

綉兒皺了皺眉頭，顯然她很不喜歡安倩如，還是點了頭。

庄夫人嘆了口氣，「最初的確有那麼一點點礦石是可以鍊金的，可挖過了那一層后，下面的礦石就全是現在你看見的樣子。可你們根本不信，還要我們加派人手再往深處挖。結果終於出了事，一次崩塌事故讓數百苦力丟了性命，如果不是我們老爺心慈封了礦口，悲劇肯定還會發生。」

淡紫的煙霧在莊家大院上空繚繞，直到深夜都能聽見和尚念經超度亡魂的聲音和法器奏起的樂聲，冷清多時的莊家比過年時還要熱鬧。

「還有你！」庄夫人的目光鎖定安倩如，「哼！你仗著老太爺的寵愛就為所欲為，暗地裡勾搭慕容雷，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真傻，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只喜歡漂亮女人的，至少慕容雷不是。他是個沒有出頭之日的野種，愛的是權利和金錢，年紀比他還大的女人，不過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

「如果一個人只為錢做事，是絕對靠不住的。他可以幫你，那麼也可以幫我，更可以幫他自己。知道我為什麼現在還在這裏嗎？」庄夫人譏笑地看著魏夫人，「你用錯了人。」

「他娘的，真能折騰。」秦夜忍不住罵了一句。

秦夜亮了亮背後的一把手斧，兩人進了院子。

庄老爺在眾人疑惑的目光里把手裡的東西放進了圓形石頭上的凹槽，輕輕一扭，一扇石門無聲無息地開了，眾人眼前一亮，門后是滿牆閃閃發光的金礦。只三支蠟燭，卻已經把整間廳映照得亮如白晝。

庄夫人有些憔悴，「真正的庄老爺早就過世了。不是我假扮成他，這些年莊家不會這麼安寧。」

她掖緊了懷裡那個硬邦邦的東西，眼皮好像上了膠水一樣，怎麼都打不開了。床褥也軟綿綿的，人落在裏面好像掉進了陷阱，輕易是上不來了。安倩如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也許今天真不該來。

綉兒的臉色突然亮了起來，「就是這裏了。」她把手中的東西往凹槽裏面一嵌，除去四肢和尾巴沒有，中間部分的軀幹剛好吻合。秦夜也笑了，不過他只稍微笑了一下，「不知道其他部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拿到。」

綉兒到底老練些，她先安慰秦夜少安毋躁，她蹲在地上畫起了剛才所過之處的地圖。一直到畫好第四張地圖，她終於悟出點什麼來了。「其實這地道通往整個莊家大院，你看，不過是每條路剛好方向正好相反而已。只要我們找准一個方向，一定能走出去。」

安倩如把額頭上的汗擦了擦，嘴唇已經被咬出了血，不過她還是笑了，捧著帶著她體溫和血跡的壁虎，「這個，我應該可以分一份了吧？」

他走得遠了，綉兒才低聲說了一句：「如果太太是娶來死的，那又何必點燈？」

突然，本能讓他感覺有人在注視著自己，他睜大眼。天花板上，一個異類正望著自己。那就是一隻人那麼大的壁虎，它身上密密麻麻地覆蓋著無數只小壁虎。壁虎的眼睛溫柔明亮，似曾相識。

還會有人來送飯。

秦夜打了個哆嗦，低下頭去。

「今天又不點燈嗎？」綉兒在廊外等著管家的消息。管家點點頭，「四房姨太太一個比一個漂亮，可都是擺著看的。真是錢多到沒有地方用了。」管家自言自語著。

吃到七成飽，他起了身，想找點水喝。可剛站起，腿就像被人抽掉脛骨一般，軟軟的。他失控地向後倒了下去，視線最後一次掃過桌面，那雙漂亮的鐵木筷子有一條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小槽，裏面還嵌著一丁點顏色鮮艷的東西。

迷糊中，一個人影來到她的床前，這人很眼熟，可就是看不清。只見那人的手竟然伸到了她的懷裡，那個硬邦邦的重要東西被那人的手拿了出去。那人還笑了一下，那閃爍的金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慕容雷不說話，從口袋裡掏出了兩隻黑灰色的壁虎，一隻有尾巴，一隻沒尾巴。綉兒只看了一眼便笑了，「好，算你一份。」

不到天光，莊家大院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那聲音凄厲無比，驚醒了所有人的晨夢。

綉兒把臉上的人皮面具一抹，露出一張老臉，他已經被嚇得大汗淋漓，「你乾爹說過，他不出莊家大院，那個秘密，就一定還在莊家。」

慕容雷笑了，笑得很痛快。他取下口袋上的繩子，系住壁虎，戴在了脖子上。

管家趙嚴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女人，他態度謹慎地問：「請問read.99csw.com您找我們老爺有什麼事？」

一個的男人此時站在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把所有光線都遮住，安倩如看不清針腳了，她厭惡地抬起了頭，正準備張開那張不會口吐蓮花的嘴說點什麼。可一看到來人是他，馬上閉上了嘴，起身去了廚房。

「是時候揭開這個秘密了，也不枉諸位來敝府一趟。」庄老爺伸出手來，手心裏是一顆金光閃閃的壁虎頭和一隻黑灰色的左下肢。

兩個人點燃蠟燭，尋著那個破口子進了屋。屋子裡面沒什麼變化，完全沒有動靜。壁虎們依然在屋子裡面聚集著，彷彿它們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綉兒走下棺材里的暗道時，摸了摸|胸口邊被體溫暖得溫熱的那塊硬邦邦的東西。

安倩如等了好一陣，庄老爺還是不來。她忙了一晚上，有些倦了，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香！甚至比十年前的更香。她正準備細品的時候，庄老爺來了。

莊家四房姨太分別住在東南西北四處宅子，平日里大家不太往來，各人過各人的小日子。庄老爺早就說過，女人多嘴最易招惹禍端，她們分開些好。

後半夜，月色清朗，普照四方，陣陣秋風吹來，讓人感覺很是愜意，如果納涼歇息的話，沒有比今晚更合適的了。可是秦夜和綉兒兩人卻在那間沒有門的屋子外面打探著。雖說裏面沒有什麼動靜，但秦夜總是感覺那比有動靜還要可怕，因為他面對的是完全陌生的恐懼，連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放下心來坐在桌前，壺裡的酒濃香撲鼻，顏色碧綠，是上好的竹葉青。不過他沒有馬上就喝，而是從發簪中抽出一根銀絲，在菜和酒里試了試。

他先飲了一杯酒，然後用鐵木筷子夾起菜來。如果有人在他面前看他的吃相，一定不會有人以為他真是個穿粗布衣服的普通人，而應該是位風度翩翩的貴公子。人，只有在獨處的時候表現出來的才是本質。

「什麼東西？」

眾人有些詫異，莫非莊家大小姐的鬼魂還能再現？

就在這時，他頭上響起一聲花盆粉碎的聲音，人就一聲不哼地倒了下去。

「我要見你們老爺！」安倩如的態度十分強硬。

慕容雷不甘心，再試，還是一樣，一塊，兩塊，三塊……越來越多的石頭掉在地上，化做了金色的塵土。

可那隻大壁虎反而往慕容雷腳邊靠了靠，慕容雷有些驚懼，躲避不及。

「應該叫你魏夫人吧，難為你伺候我這麼久了。」庄老爺手一抹，一張和綉兒同樣精細的人皮面具掉了下來，裏面是一張膚色發灰的老臉。

他不會知道，剛才他窺視過的地方，同樣有一雙眼睛窺著他離去的背影。

「剛才埋下我的那個人不小心掉在坑裡的，我敢保證你會喜歡。」

「老爺，老爺您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綉兒一邊說著一邊把窗戶打開，示意秦夜趕緊出去。

還是那把實用的斧子，秦夜用它鑿開了木頭，棺材底部的木頭很薄，只三五下就被輕鬆鑿穿。一個暗道的入口好像怪獸張開的大嘴般展現眼前，深不見底。秦夜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持了蠟燭下去開路，綉兒謹慎地尾隨其後。

一個時辰之後，管家趙嚴來到老爺門外，先是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動靜，然後敲了三下門，問道：「老爺，今天點哪房太太的燈？」

可綉兒完全不怕他，還回瞪了他兩眼。突然，管家好像從綉兒臉上看出了什麼來，他合攏了正要罵人的嘴，低著頭走了。

庄老爺把被子掀開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正躺在中間，全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膚，鮮紅的肌肉和綠色的紫色的血管暴露著，如果不是她手腕上戴著的那隻獨一無二的翡翠鐲子，世界上不會有人相信眼前這個令人瞳孔放大的死人會是如花似玉的四姨太。

安倩如跟著綉兒走出房門的時候發現，綉兒看姨太太的表情像見了鬼一樣。雖然綉兒什麼都沒有說，但是安倩如明白，莊家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有些高興，她本來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現在亂了正好，再亂些更好。

行至一定深度，周圍的牆壁卻出現了一些變化，原本灰濛濛的土層里竟然冒出些許晶瑩閃爍的東西，在燭光的映照下竟然散發著七彩霓光。綉兒皺著眉頭，這些石頭是什麼？她伸手一摸，那晶體竟然變成了粉末。越往下走，這樣的晶體石頭越多。

「好的，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先回去了。」趙嚴鞠了個躬后才小心翼翼地退下去了。

小廳的牆壁上已經有了更多光華璀璨的礦石晶體，在蠟燭的照耀下閃著妖艷的光。綉兒環視四周，發現了一塊圓形的石頭，在角落裡的石頭上面有一塊壁虎形狀的凹槽。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動手挖了起來。不多時，少年就從土裡解脫了出來，少年掏出個黑口袋，「你要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才能把這個交給你。」

綉兒也急，她遞給秦夜一方絲巾。斧子上面有柄摺疊小鋸，秦夜直到兩隻手都麻了才卸下兩塊鐵條。不過已經能讓他們二人進去了。

幾個人把壁虎翻過來放在一起，對照上面的標記，分別把壁虎的四肢和尾巴掰下來，左前肢和尾巴部分是慕容雷的那兩隻壁虎，綉兒手上的是壁虎的軀幹和右前肢，安倩如的那一隻正好是右下肢。把肢體部分都嵌入圓形石頭上的凹槽里，現在只缺頭部和左下肢了。綉兒試圖轉動起來，可石頭還是紋絲不動。

此時的城外，四姨太新入土的墓地前，管家趙嚴正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庄老爺跪拜著，老爺的表情虔誠，眼角還有隱隱的淚光，完全不似平日對幾房姨太的那副冷麵。做完整套禮數，庄老爺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庄夫人把臉轉向了慕容雷，「你口口聲聲說真心喜歡箐兒，我問你，如果她不漂亮，沒有錢，不是莊家的大小姐，你還會喜歡她嗎？」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他已經躺在了一張柔軟的床上。桌子上是些看上去還不錯的酒菜。就算不開窗戶，也能聽見和尚們做法事的聲音，慕容雷知道自己還在莊家。

「四姨太的皮是你剝的，對嗎？」安倩如忍不住問。

綉兒能聽見自己的心在撲通亂跳，她的手有些顫抖，在食盒最下面翻出一個火摺子和蠟燭。

不久，有人來給她開了門。

綉兒想了想，反正她也不能馬上得出結論，不管管家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只能姑且相信。臨走的時候，綉兒的臉色不那麼好看，「你要記得我給的好處，別忘了自己應該怎麼做。」

一雙好奇的眼睛在圍牆外面的樹上窺視著，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綉兒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有所行動呢？看他的樣子似被人點了穴或是下了迷|葯，可萬一他是假裝的，以自己和秦夜現在的體力可是鬥不過他的。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管家本來堆笑的臉也板了起來，山羊鬍子一抖，鼻子里噴出一聲「哼！」來。

綉兒趕緊戴上人皮面具，首先不能讓庄老爺看出她的樣子。秦夜在後面把弄歪了的畫恢復好，輕手輕腳地跟在綉兒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