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要殺自己，又何必費這麼大勁挖到坑底來接近自己？高林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忍痛對楊德叫道：「楊德，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就算我說了陳盛幾句好話，最後我還是要殺死他的，你不該這麼恨我。」

陳盛眼神複雜地看著高林，很久點點頭：「知道了，明天再說吧。」

村長退了出去，老太爺「撲通」一聲跪倒在高林面前，涕淚橫流：「高先生，我求你件事。」

坑外只有涼風颼颼的聲音。

老太爺聽著高林的嘮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高林，忽然說：「聽說狼剩被豬咬死了，這和您有點關係吧？」

就這樣陳盛一個接一個地看了下去，但似乎經過昨夜，村民間形成了秘密的默契，沒有一個人站起來給陳盛讓座。

自己只要熬到明天早上陳盛下山，楊洞非得逃跑不可。到時候自己聽到腳步聲就喊救命，准能被陳盛救上去。

楊猛嘆說：「從小我就給你幫忙。多這一次我又會有什麼意見？倒是謝謝你救了高兄弟。」

楊猛苦笑說：「他的頭被我摔在地上，滾下了平台。我想拉住他，結果被一路帶了下來，也翻下了懸崖。」

眾人驚呼，那個閻五居然單手把曹操的脖子底部撕了開來，把右手裡握著的一根茅管對著被撕開的脖子洞口插了進去，曹操一陣抽搐后，居然舌頭收了回去，眼睛也閉上了，只有插在喉嚨里的茅管在平穩的輕輕起伏，呼吸的氣體在茅管里輸送。

高林又喊：「楊洞，你快放我走，陳盛馬上就要來了，你想想你要是落在他手裡是什麼後果。」

高林感覺有點頭暈，不敢正視老太爺的眼睛。老太爺把匕首遞給高林：「我讓陳盛幫你救人，救出后你幫我殺了他。」

陳盛冷冷地說：「我需要在意他們的感覺嗎？對了，你想我去救的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高林嚇了一跳：「誰，誰又死了？！」村長連連搖頭，半天憋出一句話：「不是，不是，是老太爺找你。」

高林身子一動，突然想起還插在腳趾間的匕首，連忙停住，問：「誰，誰能幫我？」

陳盛比高林高出大半個頭，冷冷地俯視驚慌失措的高林。高林看著陳盛手中寒光閃閃的匕首，興起了逃跑的念頭。

陳盛看著閻五走遠，轉頭對高林躲藏的地方叫道：「出來吧，高先生。」

老太爺趴在地上，右手一把鋒利的匕首，匕柄是個奇怪的六芒星形，透過高林的鞋面插在地上，鋒刃正夾在高林右腳拇指和第二根腳趾之間。高林只覺得一陣寒氣從腳趾間透上來，寒毛都豎起來了，哪裡還動得了。

陳盛搶過匕首，迅速地在范麗手腕靜脈處割開口子，將匕首扔回給高林，使勁一擠靜脈上方，紫色的血液像黏稠的粥液那樣慢慢被擠了出來。高林再被情緒沖昏頭腦這下也知道陳盛是在救人了，拾起匕首沒敢繼續往上撲，焦急地站在陳盛旁邊等結果。

高林心裏氣苦，但還真的不敢說話了，這個瘋子要真做出這種事情，自己以後還怎麼見人？

高林瘋了一般推開人群，爬上戲台。戲台上面朝天躺著那個演陳圓圓的小生，雙目緊閉，臉上塗著濃妝，頭上鳳冠跌在一邊，露出頭上剪短的平頭。

血從高林的頭上滴下來，模糊了高林的眼睛，等他甩掉眼睛上的血滴時楊德已經不見了，但瞬間楊德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楊德的手停了一下：「我要什麼？我要你去死！我要你死了也沒好印象留給小秀，讓他連你屍體也不敢多看一眼。」

陳盛似乎沉思了一會：「這樣吧，我去把旁邊溪里的水引到坑裡，等他身旁的土鬆軟了，他自然能爬出來——到時候我們應該已經可以有個了斷了。」

高林還沒罵完，突然一股熱水從頭淋下，騷哄哄的難聞至極。高林沒來得及閉上嘴，被濺了幾點在嘴裏，苦咸。

台上唱戲的也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陳盛高坐在椅背上的背影，陳盛朝身後揮了揮手：「沒你們事，繼續唱，繼續唱。」

高林驚說：「什麼草哨，這不是楊鋒才會的嗎，怎麼陳盛也會？」楊平搖頭：「那是村長怕提起陳盛這個人，所以瞞了你。其實誰都知道楊鋒那幾下子，就是陳盛當年教的……」

高林勉強笑了笑：「就是見的不是時候。猛哥，陳盛怎麼了？」

高林看著陳盛的背影，忽然說：「你的頭髮，一天白了很多。」

高林號叫著拉起范麗的手，范麗的手冰冷得像剛從冰窟里拿出來一樣，透明得更像一塊冰。高林顫抖著把范麗的手捂到臉上，突然身子一輕，被人提起扔了出去。

楊猛猶豫了一會，說：「好吧，要動手我們上山頂。不過之前我得先把高兄弟弄出來。」

人走下山路總是比上山路走的快，高林想到明天陳盛就能幫自己救出范麗，數日積壓在心頭的烏雲終於散開，更是高興得走出了興緻。快到山腳下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惡狠狠但是又特別熟悉的聲音：「挖你個死人眼，叫你看不到天光光；削你個死人鼻，叫你聞不到肉香香……」

班主盯著陳盛：「好，很好！有本事，你陳盛就把我們全殺了吧！要絕就要一個都不留，否則回頭不知道誰死在誰手裡。」陳盛仰頭看天：「那得看我高興了。你們不是喜歡唱《殺楊》么，村裡死了多少人，你就準備給我賠多少條命。」

高林突然跳了起來，抓住陳盛的手在陳盛手上連畫兩個圈，陳盛一驚：「你幹嗎？」

「啪」！鏟子重重地擊打在高林伸出的手指上，高林又一次跌落坑底，痛得直抽冷氣，捂著手直跳。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戲台，戲台四周圍了一圈的村民……

高林跪在平台上，痛哭失聲。驀然，一隻大手從懸崖下伸了出來，一把搭在石台上……

崖下突然傳來陳盛一聲長嘆：「楊猛，你放手吧，我算相信你了。你也要相信我，當年村裡死的人，真的不是我下的手。」

高林點點頭：「我知道，要殺陳盛是吧？我是問誰能幫我救出我要救的人。」

高林的心迷惘了，原來楊洞真的是楊猛的人。難道真的像陳盛推測的那樣是楊猛和楊洞在大家面前合演了一場戲？如果真的是這樣，楊猛還有多少事情沒讓自己知道？

楊洞，正是那個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要找的時候永遠找不到的侏儒楊洞。但現在高林知道，這個侏儒絕對不再是個看起來那個普通的變態瘋子那麼簡單。

高林愣住了，這個問題他倒沒想過。楊德站了起來：「要不，你忍一會，我回村喊大家來救你？」

但楊猛的身體已經跌入滔滔江水中，崖邊滑落的石塊正砸在他入江的地方，一縷鮮血冒了上來。

要死的人耳目總是特別靈敏，高林聽見坑上一個腳步在慌亂地逃走，然後另一個逐漸走近的腳步驚呼：「是你，你在這裏幹什麼？」

「嘩啦」一聲，地上的落葉被踏開，高林踩上了挖好的陷阱，雙腳一空，身子往深深的洞穴中掉落下去……

高林看著老太爺渾濁而血紅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抽身想走，陳老太爺死死拉住高林的袖子：「他是我親孫子啊，我還會看錯嗎？十五年前，進山出來后，他的身體里就有了別的東西，已經不是我的孫子了……」

陳盛冷哼一聲，一把搶過高林手裡的椅子，將椅子方向倒轉，用力將椅腳插在地上，位置比最前一排離戲台還近了許多。

高林點點頭：「我也不想要啊，但他非要……」高林想把話吞回去的時候已經遲了。

一場戲才開始就這麼匆匆散了，只在戲台上留下一攤血跡，村民紛紛散去。高林走下戲台，看到小秀焦急地向他奔來，臉上急出了眼淚：「高先生，那個壞人沒欺負你吧？」

高林只覺頭皮一涼，楊德彎腰拔走了自己腰間露在土面上的匕首，在高林的頭皮上深深地劃開了一道口子，笑道：「正好合用！高先生，你可得忍著點，暈過去就錯過欣賞的機會了。」

老太爺不說話，繼續盯著高林的臉，終於高林沒話說了，低下了頭：「是有關係，沒有我，狼剩不會死。」

陳盛慢慢踱回幾步，一屁股坐在前排村長的空椅上，蹺起了腿：「還有，我做事就喜歡做絕，就不喜歡給別人留活路，你有意見？」

難道，所有的人，都被騙了？山洞口的一切，只是楊猛和楊洞配合好的一場戲？目的，就是陳盛說的進洞？洞里到底有什麼吸引了他？

陳老太爺正躺坐在椅子上，拄著拐杖呼呼喘氣，見高林進來，掙扎了站起來。高林連忙扶住，村長也要上前，老太爺把拐杖一指：「楊進你ｒｅaｄ•９9ｃｓｗ.ｃoｍ先出去，把門帶上。」

高林連忙搖頭：「不，不，不會的。」陳盛收起了笑容：「到時候我讓你動手就動手！」

陳盛指了指高林鞋子上被扎出的洞：「就是這把刀，你放在懷裡還是腰間了？」

高林激動得一把握住陳盛的手：「那就是說，你明天就幫我救人？」

閻五沒回答，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台下的陳盛。陳盛的目光移到了曹操喉嚨那根茅管上，眼睛眯了起來：「你也會吹茅管？」

陳盛的背影顫抖了一下，一貫站得筆直的身子似乎突然有點佝僂：「你去吧，明天在山腳下等我，告訴我你要救的人是誰。」

山崖邊陳盛筆直地站立，沒有人看得清他的正面。高林凝視他的背影一會，轉身快步下山。

陳盛再次朝身後揮了揮手：「走吧，誰是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是那個帥。」

高林不敢去接刀把：「他真的沒告訴我動手時間，就說該動手的時候我自然知道。真的。」

高林還沒想完，陳盛已經說話了：「楊猛的事情，到此為止。我不要你找他了，還是我自己來。你記住下一件事情就好。如果有一天，你聽到我說『如果我死，你能不能走』這句話的時候，」陳盛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用那把匕首，殺了我。」

陳盛轉身看著山下，手一揮，打住了高林的話：「人都死了，難過有什麼用，我都快忘記了。」

楊德邪笑著：「叫吧，叫吧。待會這些螞蟻落在你頭上，會順著蜜水一直爬進去，爬進去，鑽到你腦子裡，鑽到你鼻子里，再順著你的身體爬啊爬。你現在不是不能動嗎？待會螞蟻在裏面爬的時候，你會痛癢的恨不得脫了這張皮！然後，哧溜，一不小心，你皮裏面的肉體沒準就能順著頭上的縫脫皮鑽出來，沒準還能活著滾上一段時間……」

班主、閻五、村長、楊平、五哥還有幾個戲子和村民都圍在陳圓圓的旁邊，班主一見高林來勢洶洶，掉頭就往後台跑。高林顧不上他，一把抱起陳圓圓，拉開陳圓圓的衣領，潔白的鎖骨肌膚處有片青記，正是范麗。

高林困惑地說：「那什麼關鍵？不是現在你幫我去把人救下來就完了？」

高林在坑下喊：「楊洞，你不要鬧了。告訴我，楊猛的失蹤到底是不是你搞的鬼。」

楊猛贊同了陳盛的意見：「好，這樣很好。盛哥，你還是這麼聰明。可惜你越聰明，對村裡的禍害就越大。難得你也做了件好事。」

陳盛冷冷地說：「一樣是十年零三個月帶五天。動手吧，這些年你在山上不斷磨鍊，贏的機會比我大。」

高林漸漸連喊叫的力氣也沒有了，閉上了眼睛，沒想到自己在最有希望救出范麗的前夜卻沒有辦法先救出自己。命運就這樣跟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看來再也看不到范麗了。

陳盛不帶感情地說：「你死了，我就信了。」

高林只好把匕首從腰裡拔|出|來，訕笑著遞給陳盛：「老太爺太客氣了，說怕我遇狼，非要送我這把匕首防身，卻之不恭……」

高林再一看老太爺說完已經垂頭在椅子上睡著了，也不知他是真睡還是假睡，只好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出門正好看見遠處一個人向山的方向走去，背影依稀正是瘦高的陳盛，連忙跟了上去。

老太爺把高林抓著刀把的手指一根根捏緊：「殺得了的，殺得了的！只有你殺得了他，只有你有機會。你放心，我這孫子從來不欠任何人的情。欠了那是非急著還不可。所以今天你在那麼多人面前幫了他，他一定要回報你。到那時候他總要露出破綻的。不要急，不要急，該下手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你先把刀收起來。」

半天范麗手腕才擠出一點黏血，但黏血擠出后血液就漸漸流得快了。過了不久，范麗悶哼一聲，睜開眼睛，驚喜地叫著說：「高林？」

楊德沉默了一會，「哦」了一聲，聽聲音在坑外坐了下來。

陳盛看了看高林，臉上第二次露出了笑容：「你應該懂的，為了重要的人，有時候死也是一種幸福。」

高林重重點頭：「當然重要，只要你能救出她，我情願拿我自己的命換。」

楊猛嘆息說：「很難說。當年的事，我們很可能都被別人騙了。可惜陳盛就是心高氣傲，不能聽我解釋，我一直在找機會向他問清，可惜現在卻變成了這種局面——你還是想別的辦法拉我們上去吧。」

戲班的人全散了，楊平他們從戲台後找出道具擔架。高林沒時間去找班主算賬，連忙把范麗扶上擔架，一路抬回了楊猛的房間。高林讓眾人退了出去，只留小秀在房間，自己連忙找水。

陳盛大叫一聲，帶著匕首轉身將范麗推倒在牆邊，踉蹌了幾步，將臉盆、凳子撞翻，灑了一地的水，好容易扶門站立喘息。

高林手足無措，連忙使勁又把老太爺扶回凳子上，老太爺邊坐好邊繼續嘶聲說：「高先生，高先生，老頭子求您了，您幫村裡除了陳盛這個禍害吧。他，他不是人啊，十五年前，他就被惡鬼附體了，那是真的惡鬼啊，別人不知道，我老頭子是知道的啊……」

陳盛輕輕點頭：「楊猛啊楊猛，為了進洞，你也算費盡了心機。這麼大的代價也願意付出，你們兄弟不愧是能趕我出村的人。」

高林瘋狂地大叫，楊德搖頭說：「不要叫了，沒人會聽到的。不錯，陳盛是快來了，但他見到的只會是一個沒有皮的你。」說完甩手把螞蟻包朝高林頭上丟了過去。

村長和楊平等旁邊人七嘴八舌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陳盛向上看著說：「楊猛，是兄弟的就放手，不要再讓我欠你的。我死以後，拜託你兩件事：一是查出當年陷害我的人，二讓那個就要來的人不要久留，一定要勸他趕緊走。」

高林發覺班主獰笑的時候眼睛看著的是自己，忍不住一個寒噤。不知怎麼，感覺范麗更危險了。

高林面對著台下，看到陳盛放下了蹺著的腿，慢慢站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身後。高林忽然一個踉蹌，被後面的人推出了老遠，抬頭就看見那個叫閻五的巨人剛從後台跨出，在曹操身邊蹲了下來。

高林在坑下驚喜地大叫：「猛哥，真的是你？你沒事？太好了，你真的沒事……」高林的聲音哽咽住了，高林心中有太多的話，太多的疑問要問，但到了真見到楊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

楊猛介面說：「楊德，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條，從陳盛那走；一條，從我這邊走，你自己選吧。」

高林一杯接一杯地勸范麗喝著水，小秀拿毛巾蘸濕擦去了范麗臉上被掩著的濃妝，獃獃地看著范麗的臉出神。突然門被推開，陳盛昂頭走了進來。

高林急道：「可陳盛他一心想置你于死地啊！他也算不上是個好人，你陪他死划不來。」

台下的村民喧嘩起來，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台上。班主和台里的人都從後台奔了出來，高林和村長，楊平也奔上台去，大家把喘不過氣的曹操圍了起來。

正是陳盛的聲音，天已大亮，陳盛下山了。

高林爬起來看見陳盛正半跪在范麗身邊，一把撈起了范麗的袖子。高林看到范麗的關節處被綁著兩道紅繩，顧不得去想是什麼意思，怒火衝天中一咬牙從腰間拔出從楊德屍體上收回的匕首，朝陳盛背後撲了過去。

高林的心放了下來：是楊德，那個保護小秀的年輕山民，難怪他沒有追那個逃跑的人，楊德的肋骨日間被陳盛打斷了沒好，想追也追不上。

陳盛拿起地上的袖子綁住范麗的傷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別說那麼多了，趕緊帶她回去，要多喝水，不停喝水，喝到吐出來命才算真正救回來。我歇一下，隨後去。」

高林激動得熱淚盈眶：「猛哥，是我，高林，高林啊！你們都沒事嗎？真好，真好。」

高林急得亂抓草皮：「猛哥你就聽我的吧。你想，你快兩米的個頭就200多斤了，加上陳盛，誰能拉得動你們？何況，你能堅持這石頭堅持不了啦。」

什麼陳盛的警告，什麼對楊猛的猜疑，此刻都被拋在了九霄雲外，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在高叫：猛哥沒死，太好了，猛哥沒死！

陳盛一腳蹬飛了腳下的凳子，跳下來緩緩轉過身，慢慢舉起雙手晃了晃：「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動手了，我手不在這嗎？」

楊德惡狠狠地笑了起來：「陳盛關我屁事！我想收拾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枉我在山下守了你一夜。今天，要是讓你死的痛快一點我也就不叫楊德了。」

陳盛不回答，拖著高林一口氣奔到山腳才停下大喘，看著累癱在地的高林，苦笑道：「陳圓圓就是繼曹操九九藏書后，我準備要殺的第二個戲班的人。昨天上山前我就布了局。如果沒有意外，現在戲台上她屍體都僵了。」

楊德邊挖邊說：「沒事，小秀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對他的好的。高先生，你看看手能不能夠到我挖出的斜坡，我在往下走呢。」

高林大叫：「不要！」楊猛已經鬆開了石頭，手滑到崖邊的時候一用力，喝了一聲道：「上去。」

高林的手僵住了，收回了手：「你真的就不能放過猛哥嗎？他就是活著，也只是個殘廢人了。而且，我對村子又不熟，我到哪裡去找他啊？」

楊猛沉默了一會：「陳盛，我再說一遍，當年不是我陷害的你，你信不信？」

高林弄不清怎麼回事，耳朵貼在坑壁上仔細聽了又聽，還是什麼也沒聽到。

高林連忙扶起范麗：「盛哥，不管怎麼說，沒有你小麗也不能從班主手裡被救出。就讓她親自感謝你一下吧。」

楊德趴在坑口，為難地說：「高先生，你知道的，我身上有傷，使不上勁，怎麼救你？」

高林搖頭苦笑：「要動得了我早爬上去了，埋在土裡半天腿都沒知覺了。不過好在天快亮了，陳盛就快下山了。對了，那個想活埋我的人是誰，你還沒告訴我呢。」

陳盛見高林往自己看來，嘴角牽動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扔向高林。小秀眼尖：「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鑰匙。」

但高林忙碌一天，也沒顧上吃什麼東西，漸漸餓得腿都軟了。心裏暗暗叫苦：再這麼耗下去，就是楊洞走了自己回頭也沒體力爬上去了。不過還有最後的希望。

「如果螳螂沒到河邊就死了，銅絲蛇也能自己從螳螂身體裏面鑽出來，爬到河裡去。有幾個弟兄上山後喜歡抓螳螂油炸吃，結果被銅絲蛇鑽進了身體，夜裡發了瘋，找不到水就要喝人血，最後全投河了。當時人心惶惶，老人們更不同意開山了。好在當年的陳盛發現了真相，用草哨把螳螂都引進了火堆……」

突然一個耳光「啪」地打在高林臉上，高林憤怒地站起，看到陳盛已經冷靜下來，邊俯視自己邊把手收回去。

楊猛手中抓住的石頭被搖鬆動后慢慢地一寸寸露出石台，高林急得全身趴到石頭上壓住，頭露在崖邊看著，但根本阻止不了石頭繼續露出檯面。

陳盛點點頭：「有的時候在象棋里，最不起眼最沒用的卒，一步步地走來，最後反而會變成最影響整個棋局的一個棋子。只不過之前卒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如此重要，下棋的人也不會提前知道。」

高林歡喜地叫起來：「對啊，小生本來就不容易分清男女。范麗本來就是學表演系的，一段戲文她唱得起來，可她怎麼肯給班主唱戲？」

底下兩個人都不說話，坑上傳來挖土的聲音，不多久一曲清泉澆在了高林頭上，沿著高林身下的土滲了進去。陳盛的聲音傳來：「夠了，再多別淹死了他，堵了水道，我們上山吧。」

為什麼楊猛進洞后就消失無影蹤？猛哥啊猛哥，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義薄雲天，還是翻手為雲覆手雨？高林在心裏呻|吟了一聲。

大手搭在崖邊突起的一塊石頭上，高林不管這是誰的手，一把抓住，底下傳來楊猛低沉的聲音：「上面是誰，拉我們上去。」

楊德獰笑著死死踩在高林放在斜坡的手指上：「你問他幹什麼？想替我謝謝他嗎？」

高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陳盛，心怦怦亂跳，然後心臟逐漸跳動得越來越慢。因為陳盛的臉色漸漸變了，慢慢變成了死灰色，一把抓起了高林：「快，快走，已經來不及了。」

高林連忙又湊過去，見閻五左手摸著曹操的脖子，忽然用力抓了下去，血滴四濺了出來。

陳盛一揮手：「這藥膏就是我提前塗在她化妝盒蓋子上的，和上次放在曹操袖角等曹操抖破袖子時候噴出來的藥粉一樣，都是早些年用山裡的毒灌木熬出來的。被我帶出山外去用的。吸下去能迅速凝固人體血液。不過一個慢性，一個急性而已，我下了毒又解了毒，無功無過，有什麼好謝？」

高林急說：「不會，不會。他答應底下要幫助我的。其實陳盛就是孤傲了一點，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壞。」

上面楊洞沉默了一下，陰森森地慢慢說：「否則怎樣，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往坑裡拉大便？」

陳盛撲過來，嘶聲大叫：「楊猛，閻五就是你和楊剛當年沒死的爹，你們還沒見面呢！你他媽給我回來，你爹當年是我救走的，老子不欠你的，你有意見？！」

同時被熏跑的還有爬滿高林身上的山螞蟻，逃的比鑽的時候還快，絲毫不敢對到嘴的血肉美食有絲毫的留戀。逃的稍遲點的螞蟻紛紛從高林頭髮里掉落下來，死在高林旁邊像一粒粒黑芝麻。

高林覺得坑上發出驚呼聲，驚走想活埋自己的人的那個聲音非常熟悉。但一時想不起是誰，也管不了那麼多，大喊：「救命，救命啊，上面是誰？我是高林，救救我，救救我。」

黎明前的第一線光陰沉沉地睜開眼，高林見到了滿頭大汗的楊德，連忙把頂在頭上的楊洞屍體往斜坡上推：「謝謝你了楊德。」

村長和楊平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了，都驚愕地看著班主。高林感覺要壞事，這時候他不想雙方正面衝突，不然誰知道範麗會被怎麼樣。正要想辦法勸開雙方的時候，突然感覺戲台輕輕晃動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一個人從坑上探出頭來，黑暗中看不清那個人的臉色，只聽他慢慢地說：「高先生，是你嗎？我是楊德啊，你還好嗎？」

高林已經走到後排楊平身邊，回過頭來，不料看到陳盛拿自己給的椅子來了這麼一出。前排的村民紛紛掉過頭來對高林怒目而視，他連忙低下頭去，低聲問楊平：「平哥，那個銅絲蛇是什麼東西，我看了怎麼有點像蟲？」

高林後退一步，驚道：「這樣不行！其實我雖然拿了匕首，但真的一點殺人的念頭都沒有。說實話，一個星期前我還是一個只會拿粉筆的教師呢。」

高林喘氣說：「這，這是那個戲子，死在後台的戲子，臨死前在我手上畫的。他是戲班裡自己人下的手殺死的，一定有原因，一定想告訴我什麼……」

與其現在拚命掙扎白白受這個瘋子侮辱，還不如靜心等待第二天太陽的出現。高林正在打著如意算盤，忽然一個重東西落在自己頭上，砸得生疼。

老太爺張大沒牙的嘴低低嘶吼著：「高先生您殺了他吧，為了大家，我求您殺了他。」高林好容易抽回來被老太爺拉住的袖子，就想往外奔，推搡中老太爺跌倒在地，高林顧不得許多，拔腳就要往外走。突然腳趾間一涼，他低頭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楊德左手上拿著一個蜂巢，將蜜水均勻地擠落在高林頭上。高林正奇怪他在幹什麼，楊德的右手從身後露了出來，高林一下魂飛魄散。楊德拿出來的，是一個龐大的山螞蟻包！

小秀一見陳盛，嚇得收起毛巾就跑了出去。陳盛一直看著小秀跑遠，關上門，回頭問高林：「水喝足了沒有？」

老太爺盯著高林的眼睛：「能幫你救人的只有陳盛。」

坑上楊猛嘆息道：「盛哥，十年不見，你下手還是這麼毒。」

良久，坑外傳來楊猛沉穩的聲音：「村有村法，山有山規。楊德你自己動手了結了吧。你太下作，殺你我怕髒了手。」

高林慌了，連忙扶老太爺起來，老太爺賴著不起，高林只好答應。老太爺盯著高林的眼睛：「我求您，幫我殺了你們進來時看見的那個人。」

高林驚喜地握住范麗另一隻手叫起來：「麗，你，你……陳盛……不，盛哥，太感謝你了，太感謝你了……」

高林驚慌失措，陳盛閃身擋在了閻五面前，似乎說了句什麼。閻五站立片刻，朝陳盛點點頭，下山了。

閻五一點反應也沒有，陳盛似乎著急了，單手升高揪住了閻五的衣領。高林見閻五也出手伸向陳盛的脖子，想起曹操那被單手撕開的喉嚨，心裏一收，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匕首：范麗沒被救出前，陳盛絕不能死。

陳盛走得很急，一直跟到半山道高林還沒有追上，反而跟丟了背影。不久找到寂靜的山林，突然感覺前面有人大聲說話，高林估計是陳盛，就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悄悄走過去掩到樹后一看。

台上的曹操在向手下參謀楊修興師問罪，台下似乎一場無形的暴風正在陳盛和村民之間醞釀，但終於有個人站了起來，把身下的椅子遞給陳盛。

高林走出不遠，陳盛突然問：「你會下象棋不？」高林停住腳步：「會read.99csw.com，但不是很精通。」

范麗連連搖頭：「記不清，記不清。就記得高林走後，我擔心他去陌生地方不習慣，也跟著來看看，然後就問路……」

難道這隻是這個瘋子的惡作劇？高林猶豫了一會，又慢慢地往上爬去。

楊德沒回答，繞坑轉了兩圈：「那可怎麼辦，我是真的沒辦法救你出來啊。」

坑上又沒有了聲音，高林困在坑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就這麼和上面的楊洞耗了起來。時間慢慢地過去，天色慢慢黑了下來，高林都不知道這個瘋子把自己困在這裏到底是什麼目的，甚至不知道他還在不在上面。

高林瞬間覺得頭上無數的異物在爬，頭皮癢得發麻，耳孔鼻孔也都癢了起來。同時還有無數螞蟻順著自己的衣袖貼身爬去，汗毛被螞蟻抓撓得一根根豎了起來。耳邊是楊德瘋狂的大笑，高林心裏氣苦，知道這回神仙下凡也救不了自己了……

陳盛冷冷地看著高林：「你把當時楊猛受俑刑的事情詳細地和我說一遍。」

泥土紛紛落了下來，很快淹沒了高林的腳面，膝蓋，腿根。高林惶惶地叫了起來：「楊洞，楊洞，你真瘋了啊！救命，救命！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高林氣得撲過去就要廝打。「啪」又是一個耳光打得高林天旋地轉，陳盛出手快得根本看不清。他眩暈中只聽陳盛冷冰冰地說：「你哭，哭死楊猛也回不來了！能哭回死人來，我兒子死的時候我就哭了，還輪到你？」

高林驚恐地大叫：「你要做什麼？楊德你瘋了！你沒人性的嗎？住手，住手。」

高林看著老太爺如渾濁的泥水一般不見底的眼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連忙辯解：「沒有，真的沒有。那個，是豬圈裡，豬不知道怎麼……後來，那樣……」

陳盛哼說：「廢話，你不說我也要救他的，用不著你謝。」

高林滿懷感激地對陳盛說：「足了，足了，盛哥，這次怎麼感謝你才好？」

前一個腳步聲不回答，跑得更快了。后一個發出腳步聲的人追了幾步，但似乎跑得不快，沒幾步就停下來喘息。

高林咽口唾沫回答：「好像是叫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戲文吧，明朝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故事，怎麼了？」

高林想了想：「要不這樣吧，你在這陪我到天亮。陳盛約了早上和我在山口見，到時候他准能救出我。」

楊平也低下頭來，同樣低聲說：「就是蟲，鐵線蟲。這是當年陳盛領我們開山時候遇見的東西，無緣無故慘死了幾個兄弟，最後發現這種蟲是把卵產在螳螂體內。幼蟲長成了，就是我們在學舍看到的長線般的樣子。成蟲必須立刻進水，否則很快就乾死，因此能在螳螂體內驅使螳螂自己投到河裡淹死。

陳盛腳下不停，點點頭：「兩個圓圈，陳圓圓，演陳圓圓的小生，你知道你要找的那個女人被藏在哪了吧？她被化妝后裝成了男人。」

到了山頂，周圍的枯草都被壓平了，一條滾出的痕迹沿斜坡而去，一直滾下了楊猛當日和村民對峙的平台。高林追到平台上，看到滾痕截然而止，斷在了萬丈懸崖里。

陳盛依然揪著閻五衣領大吼：「你為什麼回來？你為什麼回來？」但傳來的聲音中已經隱約帶著哭腔。

高林吞吞吐吐地說：「是老太爺讓我來找你，還是那件我們說過的事情……你看是不是現在就能幫幫我？我那個朋友處境真的很危險……」

高林和陳盛對視一眼，想起了那兩個圈圈，高林更想起了畫圈的人。突然范麗抱著頭痛呼：「不能想，不能想了，頭痛，想了頭痛死了。」

高林偷偷看著這驚心的一切，這閻五到底是什麼人？一向囂狂的陳盛在他面前居然和小孩一樣，而且看來他們絕對不是敵對關係，和在眾人面前表現出的敵意截然不同！自己無意中發現的這個秘密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厄運？

高林喘得說不出話來，連說帶比畫地把范麗的情況對陳盛講了一遍。陳盛皺起了眉頭：「戲班裡沒女的，我給那曹操下藥的時候戲班我查遍了，沒見有女人。你還有什麼線索？」

陳盛截道：「不行，他出來只會礙手礙腳。」

陳盛看著高林不說話，突然問：「刀呢？給我看看。」

陳盛撫摸著刀把：「你看這個缺口，還是我當年和楊剛楊猛兩兄弟小時候打賭用石頭砸的。好刀，刀把都砸缺了刀刃一點不破。」

高林連忙說好，楊德開始慢慢地挖了。高林聽楊德因為牽動傷口而吃力地哼哼著，感動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楊德，我早該相信你的，可惜小秀對你有成見。我出去后一定幫你們調和調和。」

高林垂下了頭，接過了匕首，忍不住問：「您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老太爺抿著沒牙的嘴笑了：「這個村子，我活著，就是我的，什麼事瞞得過我？」

高林朝大家尷尬地笑了笑，他想起狼剩因為自己而死就愧疚得不行，看到狼剩父親陳盛此刻的難堪心裏總覺得有點什麼。

范麗已經被撞暈過去，高林驚慌失措，不知道顧哪一頭才好。突然門被一腳踢開，將扶門的陳盛撞翻在地，班主哈哈大笑踱了進來，斜瞥室內：「都是我的好安排。姓陳的，你有意見？」

楊德怒說：「陳盛？那個惡人？你怎麼能指望他救你呢？回頭他見你在這裏沒準順手灌水把你淹死。」

村長一把拉開了門旁的高林，陳盛像沒看見兩個人一樣筆直地漸漸行遠。村長對屋子裡叫了聲：「老祖宗，高老師請來了！」片刻見屋裡沒反應，拉著高林進了屋。

正想到這裏，高林眼前楊德的腿突然轉身，發力奔走。高林聽到楊德的腳步聲剛奔不遠，突然又一步步地退了回來，一直退到自己的眼前。

那個侏儒楊洞有問題，肯定有問題……

看著台上戲子花花哨哨地舞動，台下村民紛紛叫好，高林突然想起陶淵明在兒子死後寫的一首詩《輓歌》的句子來：親戚或余悲，他人業已歌。

高林知道自己死裡逃生了，雖然眼睛被煙熏得睜不開來，但還是舒了一口氣。楊德也提起了踩著高林手的腳，慌忙爬上了坑，澀聲說：「猛哥，你真的沒死？」

高林的心似乎忽然被刀劃了一下，當時的氣氛太悲涼了，這麼明顯的事情，大家居然都沒有發現。

眼看手指關節跟吹氣一樣紅腫起來，上面傳來那個侏儒楊洞吃吃的尖笑聲：「你爬，你再爬，你手指再出來我就用鏟子鏟斷它。」

陳老太爺「撲通」一聲又跪了下來，嘶聲說：「死得好！死得好！那是孽種啊！謝謝您了，老頭子謝謝您除了那個孽種了！」

坑上又傳來楊洞吃吃的笑聲，原來他正躲在上面等著高林爬。

高林張了張嘴，沒敢多問那個人是誰，沉默片刻后說：「狼剩和狗剩的事情，我很難過，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高林朝底下喊了兩聲陳盛，陳盛沒任何動靜。高林心中一動，顫聲對楊猛說：「猛哥，你放手，把陳盛扔下去，減輕重量，你能騰出手，我再拉就該上來了。」

高林連忙抱住范麗低聲安慰，范麗哭了起來。陳盛沉默了一會：「我去找五哥，村裡他對催眠巫術這些把戲算熟悉的。」

老太爺抽出匕首，慢慢地順著椅腿往椅子上爬，高林連忙把他扶好，老太爺喘息著說：「陳盛。」

陳盛的話冷冷地傳來：「是十年零三個月零五天。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喜歡借刀殺人。」

這個瘋子居然往坑裡撒尿，坑上楊洞笑得打滾。高林氣得快要哭出來，摸著腰裡的匕首，嘶聲說：「楊洞，你最好求老天不要落在我手裡，否則……」

這下高林心慌了，顧不得楊洞的威脅，慌忙想往坑外爬。沒想到的是，指關節已經腫成了胡蘿蔔粗細，根本彎不起來，一動鑽心痛，根本沒辦法用來爬坑。

陳盛搖搖頭：「也沒用過，這是我們陳家世代傳下來的。老太爺看得很寶貴，因為被我小時候偷出來玩砸壞了刀把可沒少揍我，沒想到他會因為想殺我而把它交給你。」

坑外鴉雀無聲，藉著漸漸升起的太陽，高林能看到斜坡上楊德的兩條腿在打顫。再努力抬頭見楊德的臉已經白的和紙一般，聲音發抖道：「猛哥，我錯了，放過我這一次吧。」

高林第一次見陳盛露出了笑容ｒｅad•９9csw.ｃｏm，似乎是真心的笑容：「某天我會讓你用這把匕首殺了我。」

閻五依然不回答，轉身往台後走去，陳盛在閻五身後哈哈狂笑了起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終於也回來了，好，太好了，恩恩怨怨終於有個了斷了，好，太好了！」

台下一聲冷哼，班主站起身來，對著台下背對台上冷笑的陳盛怒道：「陳盛你不要逼人太甚，留條活路以後也好相見。你不能就這麼在我面前下手殺我的人！趕緊放了他，做事不要太絕。」

陳盛點點頭：「好，到該動手的時候我告訴你，你到時候按他說的話做就好了。」眼看高林的手還沒伸出，陳盛冷冷地加了一句：「我讓你拿回刀，你有意見？」

陳盛的眼睛發亮起來：「你說過楊平和楊猛對話前楊猛耳朵已經被楊洞廢了？」

高林吞口唾沫，沒敢問陳盛這幾年在山外都幹了什麼。只聽陳盛又對范麗說：「既然你被救回來了，就說說到底這幾天在戲班發生了什麼？」

陳盛悶哼一聲，身體騰空被扔上了懸崖，但楊猛這一甩也加速了自己的滑落。高林飛滑過去手往崖下一抓，卻抓了個空。只見楊猛巨大的身體邊掉下崖底巨浪邊叫著說：「兄弟，小秀就拜託……」

頂上的水停了，但坑上再也沒有人聲。太陽越爬越高，高林漸漸覺得身子能動彈了，掙扎著從泥水裡提出腿來，爬了上去。出坑一看，周圍早無半個人影，連忙撿回楊德手裡的匕首，往山上跑去。

高林驚問：「你是在暗示我就是那個卒？」

高林看到楊德的腿抖了半天，終於沒敢走向楊猛，吼叫著朝陳盛說話的方向奔了過去。很快坑上傳來了喀啦喀啦的骨骼折斷聲，突然楊德的屍體被扔到了高林的面前，翻白的眼睛大睜著看著高林，嚇了高林一跳。

陳盛面無表情地站著：「他是誰？你不知道閻王又叫閻老五嗎？閻五自然是來勾魂收魄的閻羅王。說吧，你找我幹什麼？」

楊德沒說話，突然高林右手手指一陣劇痛，鑽心得差點要暈過去，抬頭看見楊德朦朧而猙獰的臉。

高林的心臟怦怦地跳了起來，只恨自己抬不起腿來爬不出坑，嘶聲叫道：「猛哥，是你嗎？猛哥！」

老太爺被攙扶回到椅子上，長嘆說：「他不是我孫子，很多年前就不是了。」

高林驚道：「這是你曾經用過的匕首？」

高林驚道：「那可不行，你要走了那個人又回來怎麼辦？」

陳盛困惑地看著手心：「兩個圈？想告訴我們什麼呢？兩個圈……」

陳盛頭也不回，回手一把握住了匕首鋒刃，往下一拗，高林手裡一震，匕首已經被陳盛奪了過去，但陳盛手裡也是鮮血橫流。

高林連忙追趕：「不要跑，楊洞……」

高林問了最後一句：「可是，不要說刀，老太爺就是您給我把槍，我也殺不了陳盛啊。殺不了他的時候，我要救的人，你幫不幫我救？」

居然是陳盛和那個戲班的巨人閻五。閻五木然站著，白慘慘的一對眼珠對著陳盛，陳盛看上去很激動，在閻五面前揮舞雙手。由於高林處在背風坡，凌厲的山風將話吹散，隱約就聽見陳盛在重複一句話：「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回來？」

高林訕訕地走出了：「我不是故意的啊，路過路過。」

當說到楊平最後動手前和楊猛的對話時，陳盛忽然叫說：「停！」

范麗一聽到陳盛說出「你有意見」四個字，忽然愣住。高林還沒明白過來，范麗一把推開高林，拔出高林腰間的匕首，一下深深扎在背對自己，毫無防備的陳盛背上，死死摁著不動。

高林驚道：「那我不是忘恩負義嗎？」老太爺靜靜地說：「是你要救的人重要，還是你的信義重要？」

范麗敲著頭：「然後……好像做了個夢，好像自己跟著別人唱戲，好像戲班裡有個男人挺喜歡我，對我特別好，說要想辦法救我，然後有一天他忽然不見了……」

本來村民橫下心想讓陳盛難堪，結果這麼一來，村民看戲台，陳盛就看村民，分不清誰在看戲，戲在看誰。相形之下，村民想喝個彩，叫聲好都被陳盛監視著，更是難堪，誰也做不了動作開不了口。

坑上楊猛沒有說話，似乎在遲疑，陳盛冷冰冰的話再次響了起來：「沒興趣。有興趣我可以自己去查，現在我只想你死！」

班主他們手忙腳亂地給曹操止血，巨人閻五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走近台前的陳盛。台下陳盛眼睛發光地盯著閻五滴著血的左手，突然問：「你的左手是不是特別給力？」

陳盛盯了半晌，目光移向了五哥，五哥迅速低下了頭，但屁股賴在凳子上抬都不抬。

高林被陳盛拖著在下山路上飛奔，急得拚命問：「怎麼了，怎麼了？」陳盛低沉嗓音回答：「你還記得今天演什麼戲？」

高林還沒明白怎麼回事，不停有東西落了下來，落在頭上又彈落坑底，是大片大片的泥土，這個瘋子居然要活埋了自己。

可是，現在上面這個在活埋自己的男人是誰呢？想到這裏，泥土已經掩到了高林的肚臍處。

然而高林決定聽天由命后，上面填坑的人居然也停止了行動。高林等了好一會不見有土埋下，奇怪地睜開了眼睛。

高林急道：「小秀關我什麼事？你神經病啊！那是你們村裡的事情，和我這個外人有什麼相干？」

楊猛沒回答，石頭終於全露出了地面，帶著高林一寸寸地往前移，高林頭上青筋都暴起來，話都不敢說，楊猛也察覺了，哈哈一笑：「這麼難的事情，你還是留給自己做吧。陳盛，這輩子，你欠我欠定了。」

高林抬頭只看到陳盛背影遠走，愣了一下，被小秀吵著非要回家，只好先回去安頓小秀。剛安頓好，村長就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陳盛邊擠血邊說：「有人暗中幫了你的忙，扎住了肘部不讓血往上流。不然藥性順血循環流上去，神仙也救不活她了。」高林不管他說什麼，邊拚命點頭邊焦急地看著范麗。

可這個重傷的人，吃這麼大苦半夜來山上幹嗎？高林的腦子裡稍微閃過一下這個念頭，就被獲救的喜悅衝散了，叫道：「是我，是我，楊德你快救我上去。」

陳盛已經把楊猛的房間還了回來，又到山上來，估計是住到山頂上以前山民住的那排小屋裡去了。既然陳盛約過自己明天早上在山下見面，那他總要下山的。

高林巴不得把楊猛說的凄慘點讓陳盛就此打消殺氣，連忙繪聲繪色地講起當時的情景，陳盛皺眉聽著。

高林搖了搖頭，拉了小秀的手想往學舍走，忽然想起來學舍已經被陳盛一把火燒了，一下呆住了。他轉頭往陳盛望去，發現不遠處的樹下，陳盛正凝視著自己和小秀。

閻五的身體停頓了一下，但終於沒掉過頭來，走進了後台，高林碰了碰楊平：「平哥，陳盛好像認識這個閻五。陳盛說他回來了，難道閻五是曾經在村裡的人？那你應該也認識啊，他是誰？」

班主強行拉開曹操扼住喉頭的手，眾人驚呼起來：曹操的脖子上，一塊淤青正在迅速地泛起，慢慢地蔓延開去，如同一個拳頭在緩緩張開五指，掐住脖子一樣。

陳盛也奔得有些氣喘了：「誰知道，也許被下了葯威脅，也許是被催眠，關鍵問題現在不是這個！」

高林吃驚地看著猙獰的楊德，明白自己這回是真的才脫狼口又落虎穴了。可是自己究竟什麼時候得罪了這個年輕人，難道就因為自己說了陳盛幾句好話？

但隨後走來的陳盛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悲傷，依然是手插在兜里，大踏步走到前排，前排的人除了陳老太爺的位子空著，其餘的人都裝作專心看戲沒發覺陳盛的到來。

老太爺慢慢抬起頭，喘息著說：「別走，你答應幫大家殺了陳盛，有人能幫你救出你想救的人。」

楊德慘笑道：「說得對，小秀對你是不重要，可他對我太重要了。別怨我，怨就怨你自己命不好，出現在了你不該出現的地方。」

高林對上面的楊德說：「楊德，還麻煩你把楊洞的屍體弄出去，他擱這坑裡太擠了。」

台上曹操正唱道：「此之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罷罷罷，不如歸……」突然曹操全身抖了起來，雙手扼住喉頭咯咯作響，就像真的被雞骨頭噎住了喉嚨一般……

懸崖底下萬水奔騰，怒浪拍石。崖沿下楊猛右臂攀著石頭懸在空中，左臂垂下，左手中抓住陳盛的腳脖，陳盛頭低垂著一動read.９9csw.com不動，不知死活。

高林立刻不敢再爬了。這個瘋子可是說得出做得出的，不過誰說得清他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呢？

陳盛冷哼一聲：「有人說你不是路過了嗎？」

高林茫然地搖了搖頭，陳盛也搖了搖頭：「肯定有線索，如果沒破綻透出來，那個老狐狸班主不會隨便改戲露馬腳，你再想想。」

高林勸解說：「老太爺您不要這樣傷心了，好歹他還知道回來看您，心裏還是尊重您的。何況……」高林苦笑說，「我哪會殺人？您看我是能下手的人嗎？還是去殺陳盛！這不是送豬帶刀入屠門么！現成的請宰！」

但高林拉了半天，楊猛紋絲不動，反而把石頭給搖得活動了。高林大驚，連忙停手，趴下探頭朝崖外望，一看倒抽一口冷氣。

楊猛的失蹤，一定和他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真難得自己居然能在陳盛捉住楊洞之前遇見他。高林輕手輕腳地順著聲音掩過去，果然是楊洞，正在一棵大樹下邊挖邊罵。

高林感覺惡水村的迷霧更深了，但有人立刻把迷霧又攪深了一層。班主惡狠狠地看著台下的陳盛：「陳盛，十天大戲。第一天是《打棍出箱》，第二天是《定天山》，加上今天演了一半的《曹操殺楊》，還有底下幾場戲，索性麻煩您給一起點了，讓我們好準備。」

楊猛似乎搖了搖頭：「不行，把他留在這我不放心。」

不遠處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此路不通，你有意見？」

坑外沒動靜。

這是一個不大的坑，但挖得很深，屬於直上直下那種。高林估摸了一下，撐開手腳沿坑壁往上一節節地蹭，不一會就已經把手指伸到了坑外沿地上。正想一鼓氣跳上去，突然手指一陣劇痛，高林連忙抽回來，整個人「啪」地一下掉回了坑底。

楊德邊接過楊洞的屍體邊問：「高先生，你下身一點動不了嗎？」

高林愕然說：「怎麼？」

楊猛再也回不來了，留下只有崖邊大吼大叫的陳盛和欲哭無淚的高林。

老太爺的絮叨中高林茫然將匕首插在衣內腰帶上，心亂如麻。老太爺揮揮手：「去吧，去找陳盛，讓他幫你救人，去吧。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高林走出不遠，突然聽到身後陳盛喃喃的一聲長嘆：「真是寂寞啊。」

陳盛面有訝色，村民們紛紛騷動起來——站起來的人是高林。

高林大號一聲，顧不得找陳盛拚命，也不知哪裡的力氣，跳起來跌跌撞撞就往戲台奔。陳盛長嘆一聲，跟在高林後面也奔了出去。

陳盛扯了把枯草擦了擦手：「那你繼續叫吧，我要下山了。你要我救人現在跟我走還來得及，有意見你就留下。」

陳盛突然倒轉匕首，捏著刀尖把匕首遞給高林：「既然送給你，那你就收好吧。老太爺讓你什麼時候動手？」

眾人驚呼：「鬼摸喉！鬼摸喉！」高林揉了揉眼睛，但那淤青確實存在，而且越來越像掐住脖子的手，曹操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兩眼漸漸翻白，舌頭一寸寸伸出來。

楊猛看了看下面：「好，你相信我和楊剛，我也相信你。十年時間過去不算，大家還是兄弟。」

高林扯著喉嚨大叫：「那是你冷血，沒心肺，沒肝腸！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啊？你以為你囂張蠻橫人人就要怕你啊……」

但已經遲了，閻五的巨手已經放在了陳盛脖子上，戲劇性的一刻發生了：閻五的手順著陳盛的脖子滑到衣領，順手幫陳盛整了整領子，又抬手在陳盛的眼角擦了擦。

高林大驚：「你說殺人？還是殺陳盛？那是您親孫子啊！」

陳盛冷哼一聲：「我做的好事多了，也不在乎多這一件。這裏還有一把鐵鍬，你幫忙不幫忙？」

高林不敢耽誤，連忙陪村長去陳老太爺那兒。剛到老太爺屋子門口，門突然開了，「呼」地一下，一隻罐子從屋子裡砸了出來，落在遠處發出碎響，把高林嚇了一跳。

突然一堆燃燒的茅草扔在了坑裡，在高林露出土面的上半身旁冒出濃烈的黑煙，熏得高林眼淚鼻涕直流。

一個重物從上面被扔了下來，月光照上去，是楊洞慘白的臉。楊洞的眼睛向上翻著，後腦勺上頭髮染著結成硬塊的鮮血。難怪後來一直聽不到他聲音，原來楊洞早被人殺了。

高林連忙把匕首接過來放回腰間：「按你說的話做？什麼話？」

陳盛的手動了一下，最終沒抽回來：「嗯。但你答應我的兩件事還要繼續去做。一、幫我找出楊猛；二、到時候殺了我。」

楊猛臉上滿是傷疤，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抬頭也看到了高林，欣慰地一笑：「終於又見面了，兄弟。」

台下陳盛頭也不回，臉上冷笑連連。

楊德沒接話，問高林：「要不這樣，這邊有楊洞留下的鏟子，我從這邊斜著往坑裡挖，能挖多少算多少，能插腳就把楊洞屍體先撈上來你看行不？」

楊德站了起來，驚說：「楊洞死了？」高林點頭：「對，就是剛才逃跑的那人殺的，估計是一石頭砸在了後腦勺上，對了，你剛才看到那人是誰？」

高林嚇了一跳：「什麼刀？」

坑上楊德慘笑起來：「好吧，我下作，我該死，我有報應。不過活埋高林的真不是我，我只是撿了個現成。要是我告訴你們那個人是誰？你們能不能放了我？」

高林尷尬地不知道該說是還是不是，只好岔開話題：「其實，我覺得你這樣的人，既然出去了，根本沒必要再回到這個村子。你在這裏，大家反而覺得不自在。」

楊平迷惘地搖了搖頭：「我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個人，他不可能是村子里的人。那麼大的體型，太醒目了！」

陳盛掉轉身去：「我說不欠就不欠，你有意見？」

陳盛往陳老太爺的位置上看了看，哼了一聲，往下朝村長看了過去，村長臉色蒼白，卻死死地賴在凳子上，動也不動。

坑上傳來楊猛的一聲長嘆：「兄弟，昨天晚上有人在村裡布下了陷阱等你，我怕你回到村裡不安全才讓楊洞把你困在這裏。沒想到我來遲了，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委屈你了。」

陳盛昂頭從門裡走了出來，邊走邊整衣領，後面老太爺哭罵：「冤孽，冤孽，我們陳家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妖孽。」

村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陳盛面朝人群高坐在椅背上，腳蹬著椅面，大搖大擺目如寒光地看著眾人，場面頓時尷尬不已。

高林立刻乖乖閉上了嘴，跟在陳盛後面快步小走。到了半山腰，陳盛忽然停住，看著氣喘吁吁連跑帶爬的高林：「歇一下吧，順便告訴我你要救誰？」

高林又驚又怒，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你這瘋子，再敢找我麻煩看我出去不收拾你，我遲早把你埋到你挖的那些破洞里去……」

高林心裏又悔又急，眼淚嚇得嘩嘩直流。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被活埋了呢！看著楊德手裡的螞蟻包離自己的頭上越來越近，再也忍不住開始求饒：「楊德，你不要這樣。你說，你說，有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你，千萬不要做這麼殘忍的事情，你說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高林尷尬地笑了笑，指著閻五遠去的背影：「他是誰，你們好像認識。」

楊平說到這裏，忽然閉嘴了。高林抬起頭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陳盛正盯著自己和楊平的方向，高林勉強朝陳盛笑了一下，陳盛面無表情地繼續盯了會，移開了目光。

陳盛聲音不大，卻在高林心中如驚雷炸開。對啊，楊猛耳膜被扎破還怎麼聽見楊平說話？那個侏儒的下手一定有問題。

楊猛的聲音也顫抖了：「好兄弟，是你，哥哥沒看錯，你果然不會丟下我！用力，拉我們上去。」

楊猛又沉默了一會：「好吧，我們多久沒打過架了？」

陳盛還盯著閻五消失的方向，沒說話。村長介面說：「按老太爺原來點的先來。」班主臉上露出獰笑：「那好啊，明天唱衝冠一怒為紅顏，明朝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故事。」

高林看向村長，村長一直注意他和楊平的談話，見高林朝他看來，連連搖頭，意思絕對沒見過這個人。

楊洞似乎沒有發覺高林的到來，依然使勁地挖著。高林快要到楊洞身後的時候，楊洞突然轉過頭來，看見高林，「哎呀」一聲，扔下鏟子就跑。

閻五甩開陳盛的手，向下山路走了兩步，突然站住了，滿是刀疤的猙獰巨臉朝高林躲藏的方向轉了過來。凝神聽了幾秒后，轉身大踏步朝高林走來。

楊猛沉默了一會：「不行，我是楊剛的弟弟，我不會丟棄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