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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上午,周和光到林處長辦公室有事,林處長說:「抓來的都審過了?」周和光說:「審過了,大部分問清楚了,是跟著起鬨的。有那麼幾個倒是像共產黨,可是到現在還沒開口!」林處長起身踱步:「幾個月以來,瀋陽的教師、學生就沒消停,先是小學老師罷課,然後中學老師鬧著漲工資,這次南北遙相呼應,全市學生遊行示威,聲援南京的學生。這一系列的事情,絕不是偶然的,背後一定有共產黨。你不是抓了幾個像共產黨的嗎?給他們上手段,不信他們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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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春海的歌聲越來越高,在夜深人靜的走廊里回蕩,兩個看守衝出來,一個看守喊:「你他媽瘋了,半夜三更。」看守打開裘春海的監室:「你他媽給我出來,老子叫你唱個夠。」裘春海從監室出來,另一個看守狠狠地朝他頭上給了一警棍:「叫你他媽唱。」裘春海倒在地上,還不忘回身對於延東囑咐一句:「小老弟,代我向新中國問好!」兩個看守拳打腳踢,拖著裘舂海走。沒走多遠,裘春海爬起來,低聲吼:「不要打了!我有重要情報,我要見林處長!」
天好和秦先生進到王老先生家客廳里,王老先生看看天好,沒說話,左右踱了兩步。天好覺察出發生了什麼事,試探地問:「老先生,出事了?」王老先生將報紙遞給天好:「看看吧。」天好接過報紙,秦先生指著報紙上的那個標題:「這一條,看這一條。」天好看一眼,臉色一下子煞白,晃蕩兩下,險些跌倒。
魏德民拖著腳鐐在監室里走來走去,不知對來看他的周和光說什麼才好。他的腳鐐碰著水泥地,「嘩啦嘩啦」響。周和光說:「別走了,聽這動靜,看守可進來叫喊了。」「戴這玩意兒是夠彆扭的。」「魏兄,你不該騙我,說去營口進什麼蝦爬子。」「說了實話你能讓我離開飯館嗎?」「你還不該騙我,說是從共產黨那兒逃出來的。」「說我還是共產黨,當時你就抓我了。」
林處長問:「想沒想自由了以後干點什麼?」裘春海說:「沒有,還沒空想呢,昨天這個時候我還在死牢里,今天就逢凶化吉,死裡逃生,到現在我還覺著像是一場大夢,是不是過一會兒還能把我扔牢里去?長官,不會這樣吧?」林處長說:「你沒空想,我倒替你想了,你不是早就和魏德民熟悉嗎?」「扒了皮我能認識他骨頭。」林處長說:「認識骨頭有什麼用,你認識字嗎?」「讀過幾年書,寫寫箅算,拿得起來,放得下去,肯定不給長官丟臉。」
馮賢禮跑到街口領幾個警察過來,讓他們抓于延東,他自己躲到一邊。這種情況讓福子看到了,他忙跑到天天好飯館外喊著:「大嬸,警察來了。」王老先生喊:「快,把人往我那兒抬。」警察衝進院子,天好和夥計們恰好把于延東抬出來。
「你死都不怕,還要我幫什麼?」魏德民說:「我在天天好飯館呆過的事,就不要透出去了。不要連累天好,她也不是共產黨。」
魏德民說:「裘春海,辦什麼事都得順個民心,這幾位喜歡聽,我就只好接著說了。」朝幾位打手:「你們猜這個女婿哪兒去了?跑到日本人那兒,出賣自己的老丈人去了。老丈人被日本人殺了,這個人扔下媳婦,當了日本人的特務,專門欺壓中國人。國民黨人他抓,他殺;共產黨人他抓,他殺;連老百姓他也又抓又殺。」打手說:「王八犢子,他肯定不是人揍的,後來呢?」
裘春海以卑鄙的手段騙得了重要情報,得到林處長的賞識,林處長把他叫到辦公室,講了一番訓誡加鼓勵的話:「不信嗎?不是免除死刑,不是有期徒刑,是將功抵過,無罪釋放。」裘春海眼淚一下子出來,「撲通」跪到地上:「長官,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您就是我的親爹,謝謝呀親爹!」林處長說:「不要哭了,我這個人就見不得眼淚,起來吧!」裘春海擦著眼淚從地上爬起來。
于延東這才覺得自己說走了嘴,望著裘春海:「同學們都叫國民黨反動派,我哪是共產黨啊!」裘春海盯著于延東的眼睛,發現了什麼,繼而笑了笑:「你不會是共產黨,共產黨人的眼光要堅定得多。」「你見過共產黨人嗎?」裘春海嘆了一聲:「豈止是見過呀。」他將目光投向外面,輕輕地哼起來:「朔風怒吼,大雪飛揚,征馬踟躕,冷氣侵人夜難眠。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壯士們!精神奮發橫掃嫩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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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延東繼續演講:「南京的學生為什麼上街遊行?僅僅是為了吃飽飯,僅僅是為了挽救中華民族的教育危機。法幣急劇貶值,通貨膨脹,南京學生每個九*九*藏*書月的伙食費只能買兩根半油條。一個大學教授一個月的工資還買不上半袋大米!於是,5月20日南京中央大學學生和來自上海、蘇州、杭州的學生代表共六千多人走上街頭,遊行示威。可是,國民政府的憲兵、警察、軍隊用皮帶、鞭子、鐵棍,殘暴毆打學生。手無寸鐵的學生反抗著、呼叫著,他們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衣服,染紅了劊子手們的兇器,染紅了南京的大街小巷。可是學生們沒有屈服,他們相互攙扶著,高喊口號,勇敢地一直向前……」
周和光在監獄里看到裘春海被重用了,急忙找到林處長,詳細講述了裘春海的為人。林處長擺著手:「行了,不要再纏著裘春海不放。還是那句話,只要對黨國有用的人,就得用,不計前嫌!」周和光說:「我不是因為和裘春海的個人恩怨,他是日本特務,是漢奸。」林處長說:「可是,這一次他幫我們抓住了魏德民!再說,你自己就那麼乾淨嗎?」周和光說:「我怎麼了?我和裘春海不可同日而語,我對黨國的事情不敢說忠心耿耿,也是一向認真負責。」
天好說:「沒瞅兩眼你就走了,還念叨著『嚇死人了,嚇死人了』。」王老先生說:「這就對上茬了,你從天好家出來,就跑去找警察了,對不對?」馮賢禮回答不出來,憋得滿臉通紅,終於哭咧咧地辯解:「我就鬧不明白,自打進這個院,我馮賢禮哪件事、哪句話,對不住大家?你們今天非要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王老先生說:「行啊,你就這麼說吧,反正大夥心裏都明鏡似的。」天好朝馮賢禮說:「大叔,我們走了,你自個兒也琢磨琢磨。」天好、王老先生、秦先生往門外走。
于延東演講的時候,警笛大作,警車呼嘯而至,警察們用警棍、皮鞭衝散人群。學生們反抗的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于延東被警察踹下凳子,他又爬上去繼續演講。警察又將他踹下來,沉重的警棍將於延東打倒在地。一些學生重新集合起來,排成隊伍,高唱著《團結就是力量》,迎著警察走去。警察們揮舞著警棍、手銬、繩索瘋狂抓捕學生。
為首的瞀察上前看了看于延東說:「沒錯,血頭公雞,就是他了,帶走。」警察上來給於延東戴手銬。王老先生說:「諸位弟兄,慢點,這孩子可是我的一個親戚。」為首的警察說:「王老先生,按說您的親戚,兄弟可不敢抓啊!可是兄弟也是公務在身,不得不抓呀。」王老先生說:「他還是個學生嘛。」為首的警察說:「眼下的學生比孫悟空都厲害,整個瀋陽城都叫他們攪亂了。對不起,王老先生,人我帶走了,您實在想救他,跟我們上峰說去。」
于延東說:「能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嗎?」裘春海想了想:「還是不說吧,一個共產黨員已經為共產主義事業貢獻了自己的一切,難道還有必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嗎?」于延東點點頭:「聽說,他們已經判你死刑了?」裘春海微微一笑:「是的,也許就是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是我們永別的時候了……」裘春海眼圈濕潤了,于延東哭了,流下淚來說:「還是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我要把你的勇敢、堅定告訴我們的同學,鼓勵他們為了新中國,更英勇地鬥爭!」裘春海琛磨了一陣說:「不,還是唱首歌吧!讓你的同學們記住我的歌聲。但是,你不要跟著唱,那樣,會給你惹麻煩。」裘春海唱起《國際歌》來:「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于延東躺在地上,輕輕哼著《團結就是力量》。裘春海仍然閉著眼睛說:「小老弟,還有心思唱歌?」于延東說:「唱歌可以減輕疼痛。」「犯的什麼案子啊?」「跟著同學們遊行示威了。」裘春海微微睜開眼睛:「為什麼事上街?」「抗議國民黨反動派在南京屠殺學生。」裘春海嘴角一絲冷笑:「國民黨反動派?你是共產黨吧?」
于延東被裘春海感動了:「你認識老辛嗎?他當年也是抗日聯軍。」裘春海眼睛一亮:「老辛?這個稱呼好像有印象,他什麼樣啊?」于延東說:「不太好說,最明顯的是他額頭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皰。」裘春海說:「哦,那一定是和敵人作戰留下的。老辛,當年的抗聯戰士,如今應該是老革命了,你一定要找到他,只有在他的領導下,你們的鬥爭才是真正的鬥爭。」于延東點點頭。
魏德民說:「國民政府判了他死刑,昨天還押在牢里呢!」打手瞅著裘春海說:「哦,要不看著有點面熟。昨天的死囚,今天的長官,佩服,兄弟實在是佩服。」打手奪下裘春海手裡的棒子:「你他媽不|穿這身皮,爺爺現在就削死你!」裘舂海說:「不會吧,你我無冤無仇啊?」打手說:「王八犢子,俺爹俺叔全死在日九_九_藏_書本人手裡!」裘春海躲開那個打手,向邊上閃了兩步。
裘春海搖搖頭:「只憑一個人贏不來新中國,只憑瀋陽市的學生贏不來新中國,要有組織,有了組織一切都會變得有方向、有力量、有成效!」于延東被裘春海吸引了:「我們是有組織的。」裘春海又搖搖頭:「年輕人容易衝動,即使有組織也是不行的。為什麼我們抗日聯軍身上披著樹皮,嘴裏吃著野菜、草根,還能和日本鬼子英勇戰鬥?就因為我們有共產黨的領導,當年打鬼子是這個道理,今天打國民黨反動派也是這個道理。」
這天早上,裘春海正在加油寫材料爭取減刑,兩個看守進到監室又給他砸上腳鐐。裘春海說給他下腳鐐是林處長同意的,看守告訴他上腳鑔也是林處長的命令。看守還告訴他,他的案子已經判了,是死刑,執行就是這兩天的事。裘春海瞪著死魚眼望著天棚說:「完了,這一輩子完了……」
林處長說:「越是臨死的人越想活,這小子臨死抓了根稻草,他硬是從一個被抓的學生嘴裏三騙五騙誆出實話來。」周和光說:「臨死還搞這一套,這小子還真是人物。」林處長說:「我正琢磨著廢物利用呢!」周和光趕緊插一句:「林處長,此人千萬用不得。」林處長一笑:「有雞鳴狗盜這個詞吧?連裝雞裝狗的人都能派上用場,何況裘春海幫了我們這麼大忙。」
于延東說:「這是抗日聯軍的歌。」裘春海說:「《露營之歌》,我們李兆麟將軍寫的。小老弟,你讓我想起了很多同志。」「你是抗日聯軍?」裘春海還裝作沉浸在歌曲中:「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當年就是這樣……小老弟,你是幸運的,我看不到了,已經倒下去的那些同志們也看不到了。」于延東問:「你要看到什麼?」裘春海說:「要看到新中國!一個嶄新的中國!」于延東幼稚地說:「我們遊行示威也是為了新中國。」
周和光說:「這句話你倒沒騙我,她不是共產黨,只是個心腸太軟的女人。不然,也不能留你在那個飯館。」魏德民說:「那,我就感謝你了。」
魏德民說:「裘春海,你不光不配當中國人,你連人都不是,叫我回答你的問題,你不覺得好笑嗎?」刑訊室里一時無人言語。魏德民朝打手們說:「我既然進來了,你們該怎麼動手就動手吧!」打手說:「還是讓這位長官動手吧!我們也跟他學一學怎麼打中國人!」裘春海說:「完全可以,燒桶開水去。」打手問:「怎麼用?」裘春海咬著牙根說:「今天,我就給你們表演一個開水槌人皮!」打手說:「奶奶的,你歇著吧,給自己積點陰德,攢點陽壽吧!」打手來到魏德民身邊:「這位兄弟,按說你比他有人樣。可是犯到這一步,弟兄們又是干這個的,不叫你吃點苦頭,我們也沒地方領餉錢,實在對不起了。」說完打手們將魏德民吊起來。裘春海抓起一根皮鞭,掄了掄胳膊:「今天,我可得好好練一練了。」打手們奪下他的鞭子:「長官,怎麼問歸你,怎麼打歸兄弟們。」裘春海說:「不用問,先給我打!」打手說:「還是先問一句。」裘春海衝著魏德民,脫口而出:「說,說!為啥揭我的老底?」打手們「撲哧」笑了。
魏德民指一指裘春海說:「後來,你們就得問這位長官了。」打手催促裘春海:「長官,接著說。」裘春海臉漲得紫茄子一樣,目露凶光:「好,我接著說,但是我得想一想。」說著他轉到魏德民身後,操起一根木棒子,掄起來就要朝魏德民砸。打手說:「這是幹什麼?人家又沒說你。」
在刑訊室里,裘春海指著魏德民身邊的幾個打手說:「姓魏的,這幾位的塊頭看見了吧,你我捆在一起也不是人家的個兒。是明白人,早些開口,免得勞累這幾位弟兄,自己還吃苦頭。我就問你兩句話,你回答了,咱們是你好,我好,弟兄們好。」魏德民說:「我先跟你打聽個人可以嗎?」裘春海說:「少來這一套,別拉近乎。進這個蜜罐里來了,你找誰也沒用。」魏德民笑了笑:「這個人你會感興趣的。」「行,你說說看。」魏德民說:「這個人也是山東人,闖關東過來,還當了東北軍。後來,他混了個排長,又跟著他的營長參加義勇軍,打日本鬼子,營長看他有出息還招他做了女婿。你說這人是多有福啊!可是後來這個人就不幹人事了……」裘春海惱怒了:「臊派誰呢?閉嘴!我問你,你的上級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裡?你的下級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裡?別的少扯!」一個打手說:「這點事急什麼?有的是工夫,人家說得挺有意思,聽聽。」
周和光認出是魏德民,不由得愣了,恰巧被林處長看見。魏德民也看見了周和光。林處長看看魏德民,又九*九*藏*書看看周和光問:「你們認識?」周和光點點頭:「這個人不姓辛,姓魏,叫魏德民,抗戰的時候我們就認識。」魏德民朝林處長:「那時,他是你們國民黨的地下工作人員,我是抗聯的,一塊打過鬼子。」林處長說:「今天可不是打鬼子了,帶走!」
周和光問:「你這是怎麼回事?」裘春海說:「沒看這身行頭嗎?我作個自我介紹吧!國民革命軍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督察處偵審員,軍銜嘛待定,林處長說了,至少是少校,這就是剛剛的事。」周和光問:「來這兒幹什麼?」裘春海指著魏德民說:「哪兒有這位,自然哪兒就有我。」又朝魏德民,「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你走到哪兒,我也要跟到哪兒呀!我看這一輩子咱倆是分不開了。」周和光喝斥道:「出去,給我出去!我正審問他呢。」裘春海說:「是嗎?這回您可以歇著了,他的案子林處長交給我了。走吧,姓魏的,沒看侍候你的人已經來了嗎?」監室門口果然已經站了兩個看守。周和光問門外的看守:「把犯人往哪兒帶?」一個看守說:「報告周副局長,刑訊室。」裘春海走近魏德民說:「放心,也就是聊會兒天,敘敘舊。」
魏德民看看周和光:「國民黨真有眼力,這種人都能用。」裘春海說:「我怎麼了?我也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的有福之人。和你透個底,知道你是怎麼進這個蜜罐里來的嗎?全靠我,就是我把你從一個學生的嘴裏刨出來的!不容易,很費了我一番工夫,那才叫真功夫呢!」說著,裘春海得意地笑了,「人這一輩子很難有幾次這麼可勁兒施展本領的機會。」魏德民不理他,拖著腳鐐向監室的門走去。裘春海朝周和光說:「喲嗬,人家道熟著呢!連襟兄弟你忙。」裘春海帶著看守押魏德民走了。周和光想了想,急步走出去。
馮賢禮一拍桌子:「姓秦的,我看你今天是犯魔怔了!我也給你施展點威風!」他站起來圍秦先生繞了一圈,咬著牙根:「你今天可是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什麼都能幹出來,我的地沒有了,房子沒有了,我的命也不想要了!我的命不值錢,你那個命可是金貴呀!你那可是拿銀子喝洋墨水長大的命!」
周和光說:「叫我抓,也比叫姓林的抓強。此人心狠手辣,落到他手裡,有你的罪遭。所以,我勸你,該說的還是早說了吧!」魏德民說:「和光老弟,你的心我明白,可是進了共產黨這個門,就不能害怕遭罪,甚至掉腦袋。不過有件事,你還真得幫我一下。」
沿街布滿軍警,林處長、周和光站在三合書店門外不遠的地方說著話。三合書店裡不時傳出槍聲。林處長說:「差不多了,裏面沒大動靜了,來,抽支煙,美國的駱駝牌。不好意思,深更半夜驚動你。」周和光說:「林處長太客氣了,配合你老兄行動是我分內的事。怎麼知道共產黨在這兒?」「意外收穫,連我都沒想到,是裘春海立了頭功。」「裘舂海不是押在大牢里嗎?聽說判了死刑。」
秦先生憤怒了:「告密的那個人就是你。」馮賢禮問:「憑什麼說是我?」「就憑你說的話。」「我說什麼了?我什麼都沒說。」秦先生說:「抓走那個學生的時候,你說該抓就得抓,要不然,城裡的窮棒子也反了,對不對?」「是,這話我說過,說過你又能怎麼的?」秦先生說:「這說明,你有告密的動機。有這個動機,你就會行動,你行動的結果就是找警察來,把學生抓走了。這就是邏輯,根據已知的條件,推斷出必然的結果。」
周和光說:「是,兄弟一定按你的意思辦。林處長,還有件事,前些日子我在火車站堵了批鋼材的事,你還記得嗎?」林處長問:「記得,查清了嗎?」「查清了,他們是想把那批修工事的鋼材賣到天津的工廠,買主我都查清了。這是瀋陽蒈備司令部一個參謀幹的,我已經報給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
于延東高聲演講:「老師們,同學們,父老鄉親們,記住吧,記住1947年5月20日,我們學生的鮮血染紅了南京的珠江路、國府路和鼓樓廣場。這場血案震驚了中國,震驚了整個世界!是誰製造了這場血案?就是我們南京的國民政府,就是我們國民政府豢養的軍警憲特!」
裘春海出現在監室門外,看見裏面的魏德民和周和光,得意地咳嗽兩聲,推開監室的門走進來。他一身國民黨軍裝,滿面春風,先和周和光打招呼:「這不是連襟兄弟嗎?聽說昨晚你也參加行動了?咱們這可真是親上加親哪!」
于延東躺在魏德民房間的炕上,天好為他擦洗頭上的傷口和身上的血跡。秦先生提個小皮箱進來說:「我這兒有急救箱,這是生理鹽水,先用它擦傷口,擦乾淨了,然後用捵酒、酒精再擦一遍,這樣就可以https://read.99csw.com保證不感染。」
這天晚上,裘春海監室的門打開,兩個看守拖著被打得滿身傷痕的于延東進來。一個看守問:「老裘,沒做兩個好夢?」裘春海靠在牆根,閉著眼不作聲。另一看守說:「兄弟怕你臨死悶得慌,送來個聽說話的。告訴他,臨死是什麼滋味?叫他趕緊回頭。」裘春海仍閉著眼睛。兩個看守扔下於延東出去。
裘春海吼著:「他媽的,他說的就是我!」掄起棒子還是要砸。魏德民轉過身朝著裘春海:「急什麼?你先把這個人說圓滿了再砸。」裘春海說:「行,我說。後來,我就入了國軍,我就抓了你這個共產黨。」魏德民說:「還少一節呢。光復了,你要跟日本人跑,人家不帶你,你能把那個日本特務科長上了大刑活活整死,還裝成抗日英雄!」打手對裘春海說:「行啊長官,你比狼都狼!比狐狸都狐狸!人裡頭是找不出來呀!」
天好問:「大叔,你說今天是誰把警察喊來的?」馮賢禮搖頭:「不知道,我跟你們一樣不知道。」王老先生說:「別嘴硬了,別當我沒見到,警察前腳進院,後腳你就跟進來了。怎麼就那麼巧?」馮賢禮說:「我在街上看警察進咱院了,就回來看一看咱院里出什麼事情了,這不是應當應分的嗎?」天好說:「那學生躺在俺家炕上,你進去看了吧?」馮賢禮支吾著:「我進去了嗎?我看見了嗎?」秦先生在門邊說:「怎麼沒看見?你還問了一句,『為點什麼事,滿頭的血』?」
鬧市街頭,瀋陽醫學院學生於延東站在凳子上演講。周圍人山人海,有學生也有市民。人群中打著橫幅標語:「嚴懲南京五·二〇血案兇手」,「反對內戰,要求和平」,「堅決支持南京學生的正義行動」,「要自由,要民主,更要讀書」。
秦先生小心翼翼地問:「他真是共產黨?」天好點點頭。秦先生說:「看魏先生也就是平常人,怎麼會是共產黨呢?」天好垂著頭,沉重地說:「這可咋辦呢?」秦先生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您不能想點辦法?」王老先生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這年月只要沾上共產黨,事就難辦,跑跑周和光那面吧!」
林處長說:「這話我相信,你我是同一期的軍統學員,從抗戰到現在,風風雨雨,你是啥樣的人,你對黨國的忠誠,兄弟一清二楚。所以說,事情到我這兒就為止了,但是,你這個副局長不能扶正了。」「就因為這件事?」林處長說:「這事你還嫌小嗎?上頭說你這是親共、通共!當然,到了兄弟我這裏,只能往小處說,說你只是工作失察。但局長扶正的事,只能留待日後了。還有,聽說上頭還要在你親共、通共上使勁兒呢!小心點吧。來,抽支煙,美國駱駝牌。」
馮賢禮問:「我問你什麼叫邏輯?」「邏輯,就是思考問題的規律。」「什麼龜,什麼驢?我馮賢禮就是沒告密!」「大叔,你告密就告密了吧,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要告密?看到那個學生滿頭滿身的鮮血,你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嗎?」「我不知道,你走,趕緊走,我還想喝一會兒清靜酒呢!」「只要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馬上就走,可是到現在你仍然沒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口號聲四起:「嚴懲兇手,還我自由!」「反對內戰,要求和平!」「人民不需要法西斯獨裁統治!」
馮賢禮眼中充滿血絲,邊說邊朝秦先生跟前逼,秦先生退著說:「有話說話,不要耍野蠻。」馮賢禮說:「我找把菜刀,叫你說!」秦先生嚇得轉身逃出去。這時,天好和王老先生走進來。
林處長說:「你最近偵查過魏德民吧?你不僅沒有抓他,聽說還請他到家裡吃飯了,對吧?」周和光說:「對,那是因為情報說他和共產黨已經分道揚鑣了。」林處長說:「可是,這事你的部下已經捅到上面去了,上面讓我查你。」周和光說:「查吧,查到什麼時候我周和光都是清清白白的。」
兩人正說著,幾個特務、警察扭著魏德民從三合書店裡出來。林處長走上前問:「就抓了一個?」一個特務說:「另一個打死了,這個是從後門衝進去把他撲倒了才抓住的。」林處長上前仔細瞅了瞅魏德民的額角:「真有個月牙形的疤,你就是那個姓辛的?」魏德民冷笑道:「連我的姓你們都知道?」
馮賢禮不知什麼時候溜回來了,嘟囔著:「該抓就得抓呀,要不城裡的窮棒子也反了。」秦先生很不滿地瞅了他一眼。這時王老先生背朝大家,站在自家門前說:「我也就是長了幾歲,不然的話,也當八路去。」滿院子的房客面面相覷,嚇得悄悄退回自己屋子。
于延東說:「老辛那兒沒鄰居,是個書店。」裘春海說:「哦,書店,那名字一定非常赫亮、鼓舞人心,比如,叫正義書店,叫光明書店,叫中華read.99csw.com書店。」于延東笑了:「都不對,叫三合書店,很平常的一個名字。」裘春海說:「好,好啊,這樣的名字更像老字號,更不易被敵人察覺。如果你找到老辛同志,告訴他,我沒有辱沒我們的黨,我為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盡了自己最後的一點力量。」
天好對秦先生說:「這事挺奇怪呀,誰把警察叫來了?」秦先生說:「讓我想一想,一定會推斷出來的。」秦先生思考著,走進自己的屋。
在三合書店的書庫里,魏德民召集瀋陽學生聯合會的幾個核心成員開會,傳達中共瀋陽地下工作委員會關於這次遊行示威的意見。書店李掌柜匆匆進來說:「于延東被捕了。」魏德民說:「那要馬上轉移!」李掌柜說:「有幾個學校的同志已經說好今晚上要來。」魏德民只好說:「那好,和他們說完了,咱們就轉移。」就在同時,裘春海向林處長報告了有關三合書店的重要情報。林處長喜出望外,立即通知周和光,出動大批軍警包圍三合書店,展開抓捕行動。
林處長說:「這不越鍋台上炕嗎?我們督察處正管這事呢。」周和光說:「報給你們了,可是你們沒回話。」林處長說:「那是下面沒和我說,辦這種案子有獎賞,我還能少了你的獎金嗎?」周和光問:「那怎麼辦呢?」林處長說:「你別管了,我有辦法。」說完他又罵了一聲,「媽的,一個小參謀還想發大財!」
裘春海說:「找他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身後有沒有敵人盯梢,而後,你抬起手來,輕輕扣射門環,一定要輕。」于延東說:「他住的地方沒有門環。」裘春海說:「那就輕輕地敲門,進了院子之後,要小心鄰居們有沒有人發現你,懂嗎?」
林處長說:「倒不用你寫寫算算。」他拿過一沓文稿,扔到裘春海面前,「先把這些東西看一看吧。」裘春海低頭看文稿,輕聲念:「瀋陽學生聯合會會員章程。」他望著林處長問,「啥意思,長官?」林處長說:「仔細地看看,看完了,剃個頭,洗個澡,收拾出個人樣來,我有話和你說。」
一大早,有讀報習慣的秦先生在報上讀到《共匪要犯魏德民昨夜落網》的消息,立即拿著報紙到王老先生家報信兒。王老先生覺得事情重大,必須告訴天好,就讓秦先生喊天好過來。
馮賢禮在後面依然嘴硬:「不用琢磨,老話說抓賊抓贓,誰看見我把警察領來了?」他話音剛落,福子和道兒跑進來,福子聽到他爺爺的話就說:「我看見了,我看見就是爺爺把警察從那面道口領來了。」王老先生說:「福子,你真看見了?可不能撒謊。」福子說:「我沒撒謊,是爺爺撒謊。」他指著爺爺說,「你在道口把警察指引來,自個兒躲起來,我就跑院里喊人了。」秦先生說:「你為什麼把警察叫來?那個學生和你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馮賢禮說:「他跟著共產黨瞎折騰!」天好說:「大叔,連孩子都知道哪個黑,哪個白,你別再糊塗了。」
天好對王老先生說:「要不,咱給周和光掛個電話?」王老先生說:「沒用,他抓的就是這樣人。光天化日,毆打抓捕學生,這叫什麼政府?」轉身朝自家走去。
夜晚,秦先生到馮賢禮家,馮賢禮正在桌邊哼著小曲抿酒。秦先生一臉鄭重:「大叔,我想請你回答一個問題。」「我一個鑽地壟溝的能懂啥?」「你說,那個學生是怎麼被抓走的?」馮賢禮說:「警察『咔嚓』給他戴上銬子,就抓走了。」「不對,一定是有人先告了密。」「告不告密問我幹什麼?關我什麼事?關你什麼事?」秦先生說:「做人要正派,要有良知,要明辨是非。」「我六十來歲的老頭子還用你教訓嗎?我看你是吃多了,出去吧,遛遛腿,消消食。」
王老先生和馮賢禮進來。王老先生問:「這孩子是怎麼了?」天好說:「誰知道呢?倒在街頭了。」馮賢禮說:「這是為點什麼事,滿頭的血?」于延東醒過來。天好問:「你這是叫誰打的?」于延東說:「沒有良知的警察。」秦先生問:「警察為什麼打你?」于延東說:「反對內戰,要求民主,聲援南京的學生。」秦先生說:「就為這麼點兒事?」于延東說:「這事還小嗎?關乎光明與黑暗。」馮賢禮背著手朝外走,念叨著:「嚇死人了,嚇死人了!」
天好正幫著廚師忙活著,道兒和福子跑進來。道兒說:「娘,街那面躺了個大哥哥,滿頭是血。」道兒、福子帶著天好還有飯館的幾個夥計跑到大街口上,見於延東倒在路邊,滿頭滿身的血。天好上前呼喊他:「醒醒,醒醒,你這是怎麼了?」于延東抬起頭看了看天好,又垂下腦袋。天好朝幾個夥計說:「趕快,抬俺家去。」眾人抬起於延東朝天天好飯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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