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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國民黨軍的宣傳車在瀋陽大街上徐徐而行,車上的髙音喇叭又在廣播:「國民革命軍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最新戰報:昨天國軍撤離本溪。此次撤離,勝利圓滿,未損一兵一卒。自今年5月以來,共匪改以往偷雞摸狗式的游擊戰為明目張胆的陣地戰。為給共匪以殲滅性的打擊,國軍由本溪撤離后,已經在撫順一線布下天羅地網,共軍之覆滅指日可待……」
裘春海回到刑訊室,坐下來對兔子說:「老哥接著教你,咱就對姓魏的說還得去趟督察處,有大頭目要審你,委屈你蒙上眼睛。」指著兔子,「你就上前把他眼蒙上。咱們把他帶到監獄後院,那個坑你挖好了吧?」兔子說:「白天就挖好了,咱倆能把他推進坑裡嗎?」裘春海笑了:「兔子你真幼稚!還用推嗎?」走到坑跟前,他指著牆邊的一根大棒子,「我就用它照姓魏的後腦勺狠狠地來一下,姓魏的自然應聲而倒,大頭朝下,就栽進坑裡去了。然後你把白天挖的土再填回坑裡。」兔子問:「那咱現在就去提他?」裘春海說:「這才幾點?在監獄里處決囚犯得更深夜靜,來,再喝點。」
林處長在第二天把周和光叫到辦公室來和他談話。周和光說:「林兄,我查了,那天晚上看守們全在崗,沒聽見一點動靜。那兩根鋸條也沒查到線索。」林處長說:「今天找你來,不是談魏德民怎麼逃跑的事。你的職務又有變動了。」「又是處分,因為魏德民逃跑?」「你說對了一半,上面是要處分你,但不是因為魏德民的事。」周和光問:「還有什麼事?」
周和光說:「可以理解,各為其主,信仰不同嘛。」魏德民一飲而盡,周和光也跟著一飲而盡說:「人不光得講主義,還得有感情。」魏德民說:「不必為我傷心,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周和光給魏德民斟上酒:「我就不喝了,魏兄,實在為你惋惜呀!」
裘春海說:「等等,既然有新行頭了,咱就把舊的換下來。」魏德民說:「省下你那份孝心吧,等會兒我自己來。」周和光說:「裘春海,你讓人家清凈一會兒吧,趕快走!」「哪能啊,天好好不容易來一趟,管怎麼也得把魏兄衣服扒下來,叫天好看看,這兩天魏兄在蜜耀里都享了些什麼福!」說著,裘春海就要扒魏德民的衣服,周和光一腳踹開他:「你他媽還叫人嗎?明知道人家傷口粘衣服上了,你還要硬扒,想疼死人家?」裘春海又湊上前:「連襟兄弟,別看你是副局長,可是管不著我督察處的人,我今天就想過過扒衣服的癮!」
裘春海打開那個包袱一件件查看衣服。天好朝魏德民說:「那是王老先生送給你的衣服。」魏德民說:「是嗎?謝謝他老人家。」天好說:「王老先生說了,不用你謝,你要是真體諒他的心,就早點把該說的話和長官們說,興許能保一條命。你們爺兒倆還能再相見,也不知道你人緣怎麼那麼好,連他老人家都這麼上心。」天好說著話,趁裘春海查看那幾件舊衣服,將自己袖筒里的一根大蔥悄悄插|進魏德民的后衣領裏面。周和光在一邊看見了,假裝沒看見。
天好跑到王老先生家,把要去看魏德民的話講了。王老先生答應立即打電話給監獄管事的,讓他給行個方便,並找了幾件農服讓天好給魏德民帶上。天好有了這個准信兒,忙跑回來對大劉講了。大劉把兩根細鋼鋸條和一張紙條交給天好,讓她設法帶給魏德民。
天好出來見是大劉,先是一愣,接著笑了:「喲,改行賣蝦爬子了?早先你不是賣豆腐嗎?」大劉說:「多謝掌柜的還記得,這點蝦爬子你就收了吧。」天好朝夥計說:「這是老熟人,把貨搬進去吧。」大劉幫著夥計把自行車後面的柳條筐卸下來,夥計搬著蝦爬子進了飯館。大劉悄聲對天好說:「有點事和你說,這兒不方便,出去一下。」
林處長那幫人走後,天好隨王老先生到他家客廳,天好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從今往後我就得改口了,喊你乾爹。」王老先生說:「行啊,只要你不嫌棄,我高興有你這麼個乾女兒。」天好朝道兒說:「道兒,給爺爺礁個頭吧!」道兒說:「不對,應該叫姥爺吧?」天好笑了:「對,叫姥爺。」王老先生哈哈大笑:「你是得叫姥爺,我可不敢要裘春海那樣的乾兒子。」
大劉推著自行車站在一僻靜衚衕牆邊,天好急匆匆趕過來問:「你怎麼找到我了?」大劉說:「老魏和地下黨的人說起過你。」天好問:「有什麼事需要我做?」大劉問道:「關押老魏的地方,你能進去嗎?」
監獄長出現在門口,陰著臉說:「裘長官,監獄里是不許亂喊亂叫的。都出來吧!」周和光說:「裘舂海,你督察處的在這裏也得聽監獄長的吧?」裘春海首先跳出監室揉著眼睛說:「宋天好,你擋著我不讓扒他的衣服,你可擋不住我送他上西天吧?」「你能耐大,我哪能擋住你呀?你過來,我還想看看你那雙狗眼。」裘舂海一手揉眼,一手指著天好,朝監獄長說:「這是天底下最歹毒的娘們兒!」監獄長笑著說:「是嗎?我看她挺和善個人啊。」
虎子正準備躺下睡覺,老驢子一搖三晃地進來。虎子說:「不早點躺下,你又鑽哪個娘們兒那兒去了?」老驢子嘻喀笑著:「和二排長抿了兩口。」「撤退跑了三天,你還有心思喝酒?」「喝點酒不正好解乏嗎?」「這仗越打越他媽操蛋,進了1947年就沒得好,南滿、北滿跑得腳打後腦勺,兵越打越少。」「老哥再加一句,錢他媽也越掙越少了。上個月才開了不到七萬塊錢,夠幹什麼的?剛剛能買二斤髙梁米。還他媽找娘們兒?」虎子說:「胡團長不是說了嗎?戡亂期間軍費緊張,叫大家同心同德,共赴國難。當兵的不比你我拿的更少?這話就在這屋說吧,叫胡團長聽見,栽你一個擾亂軍心的罪名,夠你喝上三壺五壺的了。」
天星說:「聞什麼?我這是手又不是豬蹄子。」小任說:「你不懂,不是聞,聞有什麼意義啊?」天星仍然看著報告:「沒有意義你就趕快回去。」小任轉身朝門口走去,來到門口,一趔趄扶住門框,嘟囔著:「連吻都不懂,連吻都不懂……」他慢慢癱坐在地上,打起了呼嚕。

2

天好問:「林處長,你們要抓我,為啥?」「有個重要的犯人跑了,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我們找到他?」「這事就怪了,看押犯人是你們的事,犯人跑了找我幹什麼?」裘春海說:「說白了吧,魏德民跑了。」王老先生說:「你小點聲,嚇壞孩子。魏德民跑了和天好有什麼關係?」
天好問:「乾爹,杜聿明真來了怎麼辦?」王老先生說:「他真來了,咱也是平平安安。這個人,抗戰的時候我在重慶和他打過交道,還算知情知理,絕不能辦沒有證據就抓人的事。倒是裘春海得防著,這個人不會死心,而且詭計多端。總和他來硬的也不是辦法。」「乾爹,你說怎九_九_藏_書麼辦?」王老先生說:「走一步看一步吧,這條惡狗!還叫他難住了?當年,少帥叫我去抓老蔣我都沒打錛兒。」
天好問:「怎麼能把你們家給坑了?」「本來俺家和光該當正局長,這回全吹了。就因為俺家和光沒查明白魏德民還是共產黨!這還在其次呢!局長不當就不當吧,還有人抓住這件事說俺家和光親共、通共,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
天好自言自語著:「還和自己的妹妹動巴掌了,不該啊!自個兒現在心裡頭還疼呢。這個家攏不住了,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走各人的道了……攏不住你也得攏啊……但願老二和虎子你們都平平安安吧。」天好又抬起頭,瞅著黑暗中什麼地方說,「你裘春海,一肚子壞水是從哪兒學來的?你是人嗎?人裡頭有你這種物嗎?惡鬼呀,魔頭!老天爺怎麼就叫你生下來了?怎麼還能叫你一回回活了死,死了活的?你花樣真多,又把魏大哥陷大牢里去了。你等著,老天爺也有開眼的那一天,我叫你嘎嘣一聲死在我跟前!」
周和光直言相告:「辦法倒是有,那就是他早點開口,把知道的都說出來。」天好說:「他不可能這麼干。」周和光說:「是啊,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大姐,你們姐倆坐,我書房還有點事。」周和光進書房去了,他知道對此事他無能為力,同時也避開姐妹倆的爭吵。
林處長說:「周老弟,此話過激了。年輕的時候,我記得你凡事就好分出個是非里表來,今天我們已經不是無知少年了!看不慣的,要學會看得慣;忍不下去,要學會忍下去。這樣,我們才能適應眼下的社會,才能做一番我們想做的事業。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周和光說:「妙論,兄弟無言以對。告辭了。」
停了一會兒,周和光說:「我看,你還是去大姐那兒一趟。」天月說:「不去吧,去了又有啥用?」「處決魏德民已經定了,還是告訴大姐一聲。」「告訴大姐,她也沒有辦法救。」周和光說:「當年,大姐把他從墳坑裡刨出來,他們還是有些交情的。」天月說:「那是啊,可是大姐知道了,也只能是干著急,幹上火,白白淌眼淚,叫她操那個心幹啥?」
老驢子說:「共產黨那句話沒錯,咱他媽是炮灰,是當官的炮灰!」虎子火了:「弟兄們在前面流血賣命,當官的在後面摟錢,這叫他媽什麼事?老子找姓胡的去!」「這一陣又成雛兒了!哪個大官不這麼干?消停點吧!已經上這趟車,就隨它往前咣當吧。來,老哥還給你留一口,喝點。」老驢子摸出半瓶酒遞給虎子。虎子抓過酒瓶,喝了一大口:「咣當到哪天是頭?」「你問我,我問誰呀?」
林處長、裘春海和幾個特務向院外走。林處長又停下來,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消消火,改日會有人來找你的。」王老先生說:「好啊,我正愁沒人說話呢!你告訴杜聿明,你們的杜長官,我王義亭在家候著他呢!等等,傢伙什兒都不要了?」王老先生把那支槍丟過去,一個特務慌忙撿起。裘春海朝道兒說:「道兒,爹哪天領你玩去,等著啊。」道兒把臉扭向一邊不看裘春海。林處長這夥人灰溜溜走出院子,爬上吉普車跑了。
天好說:「我們院里的王老先生說監獄里他有熟人。」「王老先生?那個東北軍旅長?」「就是他。」大劉說:「你回去問一下王老先生,是不是真能讓你見到魏德民?方案已經有了,眼下就看你能不能進去見老魏,把東西送給他。」「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去去就來。」天好轉身往回跑。
裘春海從監視窗里露出眼睛悄聲說:「魏兄,還沒睡呢?想啥呢?」魏德民倚牆坐著:「想你。進來吧,咱倆再說會兒話。」裘春海嘻嘻一笑:「進去我也得帶個幫手,不然你能啃下我的鼻子來。」「那你就帶個幫手來。」「別急,現在還有點酒沒喝呢!你老實等著啊,好戲不怕晚哪!」說完,裘春海關上監視窗。
裘春海查看完那幾件舊衣裳,直起身來:「別說,這幾件衣服還都是好料子,可惜呀,姓魏的你沒福氣穿嘍!天好,你拿回去吧。」天好說:「人家王老先生一片心意,你說拿回去,我就拿回去?」周和光說:「要不留下一件,剩下的拿回去吧。他身上這身衣服還能將就啊。」周和光說著話轉到魏德民身後,給他整了整后衣領,將露出的一點蔥葉蓋上了。天好看在眼裡,輕輕鬆一口氣:「王老先生也是這個意思,留下一件就行。」周和光拍拍裘春海的肩膀:「咱都回去吧,時間不短了。」天好朝魏德民說:「魏大哥你慢慢用,俺走了。」
周和光說:「就是不幹這個副局長了唄?」林處長說:「想開點,『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記得古人這首詩吧?這兩年你也夠忙的,在家休息休息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周和光說:「是好事。吃私貪污的可以橫行無阻,而且高官得做;秉公執法的反倒寸步難行,而且還成了罪人!這當然是好事,是我們黨國應該慶幸的好事!」
裘春海又從食盒裡拿出幾根大蔥:「到底是山東人,臨上路了還想著這一口——煎餅卷大蔥。」天好說:「地里長的大蔥能藏什麼?你放下吧。」裘春海咔嚓將幾根大蔥當腰折斷。周和光說:「把它折斷還叫不叫人吃了?」裘春海說:「我是怕裏面鑽進去地蛆、蟑螂,魏大哥吃了多不衛生。」
天月問:「為啥?」周和光端起杯來,又喝了一大口:「說出來丟人。」「你趕緊說吧,又沒外人。」「不光丟我周和光的人,也丟我們黨國的人!」天月說:「剛喝兩口你就醉了,滿嘴胡話。你就耍酒瘋吧,我睡覺去。」
林處長說:「宋天好下午去探望魏德民了。」天好問:「探望了又怎麼樣?」裘春海氣急敗壞:「你給他送鋸條,他鋸斷欄杆跑了!」王老先生問:「有證據嗎?」林處長說:「證據嘛,自然有。」天好說:「拿出來我看一看。」林處長說:「這不是請你去嗎,我們一塊找。」王老先生喝斥道:「混賬,連證據都沒有就敢抓人!大夥聽聽,自古以來,有這個道理嗎?」房客們搖著頭議論紛紛:「沒聽說,這簡直是笑話。」「當今怪事就是多,趕快回家吧,說不定還能抓你我呢!」
獄工推著裝滿垃圾的平板車從監獄後門出來,走到距離卡車不遠的地方卸下垃圾,卡車啟動朝那堆垃圾駛去。魏德民從麻袋裡鑽出來,在兩個人的幫助下上了卡車,立即換上環衛工人的衣服。
裘春海對看守說:「你就在這兒守著,呆會兒我來提他。」看守說:「是,聽裘長官的。」裘春海剛轉過拐角,看守罵了句:「人模狗樣,爺爺聽你的啊?」看守溜溜達達走了。魏德民聽外面沒有動靜了,又起身開始鋸窗欄杆。
夜更深了,裘春海看看手錶,抓起大棒子,和兔子從刑訊室出來,進了監獄走廊。看守帶著裘窨海、兔子朝魏德民監室走來。來到監室門九_九_藏_書外,裘春海把手中的大棒子藏到門邊,看守打開監室的門,裘春海一步踏進去說:「魏德民,你的案子還不能大喜呀,有大頭兒要審呀!」監室里黑咕隆咚,沒人回應。
魏德民說:「我們的部隊已經將南滿、北滿、東滿、西滿連成一片,國民黨軍只能縮在長春、四平、瀋陽、錦州幾座孤零零的城市裡,等著被殲滅。你說我有啥可害怕的?」裘春海警覺地問:「這些情況你怎麼知道?」魏德民輕輕一笑:「你們的宣傳車哪天早晨不從窗外過呀?昨天撤離,今天撤離,你們的撖離不就是我們的前進嗎?」裘春海說:「眼瞅著命都沒了,你還轉這種腦筋,佩服。」
王老先生順手奪下一個特務手中的槍,問那特務:「這玩意兒還好用嗎?」特務說:「小心頂著火呢!」王老先生舉起槍朝天打了兩槍說:「還真是把好槍。」又朝天好和道兒,「你們倆站我身後來,他們誰敢靠前一步,我就用他的腦袋驗這把槍!」裘春海拿出手銬要抓天好,王老先生朝裘春海腳下「當」的一槍。裘春海一個髙跳躲開。天好和道兒轉到王老先生身後。林處長說:「王老先生不要這樣,有話好商量。」王老先生抬起槍:「怎麼?還叫我再摟兩個響聽聽嗎?回去吧,趕緊回去,趁我手指頭還沒顫顫。」裘春海說:「老旅長,求求您手指頭千萬別顫顫!」林處長氣急敗壞地招呼幾個特務:「走吧,還瞅什麼?」
裘春海上前查看那隻提籃,查看那幾碟小菜,又抓起酒瓶子抿了一口,咂吧咂吧:「還真是老龍口。」周和光說:「你以為是毒藥?」裘春海說:「哪能,我怕是不上講究的酒,那不就對不住魏大哥了嗎?」魏德民說:「看不出來你這麼仁義。」裘春海笑了:「姓魏的你這是反話,臭派我,我裘春海不生氣。明天這個時候,我想聽你臭派,找不著你了!我該多寂寞多冷清啊!」周和光說:「裘春海你說句人話吧!」裘春海說:「臨死的滋味我嘗過,你看他臉上沒事似的,心裡頭害怕呀,吃也不香,睡也不香,對不對魏大哥?」
天月開門見山:「大姐,你來問魏德民的事吧?」「是啊,和光這事可怎麼辦?」天月沉著臉:「這陣子知道找俺了。」「姐也沒人可找啊。」天月故意直呼其名地問:「周和光你有辦法嗎?」周和光客氣地說:「大姐,魏德民不如早點跟我交底。」天月說:「早交底你就不抓了?」「不是少遭點罪嘛,大姐,你們吃飯了嗎?」周和光有意繞開話題。「吃過來的,魏大哥的事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一大早,裘春海就穿著國民黨軍少校軍服,坐著吉普車來到王家大院。他一進院子,和秦先生走了個照面。秦先生問:「這位長官找誰呀?」裘春海瞅了瞅秦先生:「不認識我了?那天晚上在這飯館里,你一連問了我好幾個不明白……想起來了?」秦先生說:「想起來了,那天你戴了個手銬子。」裘春海一笑:「鄙人給你敬個禮吧。」秦先生趕忙攔住:「免了吧,我可經受不起。」
周和光忙安慰:「大姐,看你說的,事情沒那麼嚴重。」天好嘆著氣領道兒往外走。周和光推天月一把:「跟大姐說句話。」天月抽噎了半天才說:「大姐,我錯了,不該說那些話……」說著撲上前,一把抱住天好,「大姐,你可不能坐大牢啊。」天月放聲痛哭。天好抱著天月,淚流如注:「老三,大姐不該和你動巴掌啊……別哭了,你小時候哭大了好背氣。」天月哭得更厲害了。
林處長說:「王老先生,在下可是沒那個意思。」王老先生說:「我老了,吃個飯喝個水,換洗衣服,擦擦屋子,都是我閨女宋天好侍候,如今你們要把她抓去,叫我怎麼活?乾脆把我一塊帶走!」林處長向特務們使了個眼色,兩個特務提了槍上前朝王老先生說:「老先生,請往後靠兩步可以嗎?」
天好打開門:「你到底想幹啥?」「不是說了嗎,看看道兒。」道兒從天好身後閃出來:「看吧,俺在這兒。」裘春海問:「道兒,你娘今晚上出沒出去?」道兒說:「出去了,收白天晾的衣服。」裘春海問:「什麼時候回來的?」道兒說:「一轉身就回來了。」
這時,裘春海和一個外號叫兔子的小特務正在監獄刑訊室里喝酒。兔子說:「老裘,干這事兄弟是第一次呀。」裘春海說:「兔子,別害怕,到時候聽我的。」兔子問:「咱往外提他,他大喊大叫怎麼辦?」裘春海說:「有辦法,咱就說,姓魏的,你的案子有大頭目還要審一審,請吧。」裘春海突然想起什麼,「等等,我得去看看這個姓魏的。」兔子說:「看啥?鐵門鐵窗關得嚴嚴實實,他還能跑了?」裘春海說:「兔子,記住:越是覺著不會出事的時候,越可能出事。」
道兒俯下身給王老先生磕頭:「姥爺在上,外孫磕頭了。」天好笑了:「乾爹,他這麼點個孩子還挺會論輩兒。」王老先生說:「沒看他娘多精明嗎?」天好不好意思地說:「乾爹看你說的。」道兒說:「姥爺,那個相面的怎麼像變戲法一樣,一會兒相面,一會兒進大牢里了,一會兒又戴個大蓋帽來了,今晚還要抓俺娘。」王老先生說:「姥爺活了這麼大年歲,見過不少的人。說壞,沒有比他更壞的了;說奸,沒有比他更奸的了。別看他掛了個名是你爹,可不能跟他學,懂嗎?」道兒說:「俺懂,俺名字就叫正道。」
林處長一拱手:「王老先生,久仰久仰。」王老先生問:「深更半夜,弟兄們有何公幹呢?」裘舂海說:「王老先生,林處長有點事要和天好說。」王老先生說:「哦,那就說吧。」天好看著王老先生:「人家要請我走呢,車子就停在門外。」王老先生說:「還是在這兒說吧,我聽著,也長點見識。」林處長說:「王老先生,這恐怕不行,有些事情不方便在這兒說。」房客們紛紛出來觀望。
天好聽了天月這話,一股熱血湧上頭頂,不知怎麼回事,一巴掌扇在天月的臉上。天月蒙了,天好扇完也蒙了。周和光從屋裡出來問:「幹什麼你們姐倆?」道兒也跑進來說:「娘,怎麼了?」天月直著眼:「姐,你打我?」天好也直著眼:「姐打你了?」望著天月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天好淚水淌下來,伸手要去撫摸:「老三,疼嗎?」天月也哭了,一把推開她,跳起來:「不疼?我抽你試試!」
天好一上午心神不寧,不知該如何辦才好。快到中午了,大劉推著自行車邊走邊吆喝:「賣奸爬子味,賣蝦爬子咪。」來到飯館門前,大劉推開門朝裏面喊:「掌柜的,要不要蝦爬子?」
天好說:「你問這些幹什麼?」「不是我要查,是一位長官對你感興趣。」裘春海朝院外喊:「林處長,人家非要勞你的大駕呀。」林處長帶幾個特務從院門進來,走到天好門前說:「不認識我吧?鄙人是老裘的同事,有點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請吧,車在門外。」天好瞅了瞅林處長和那幾個特務沒九*九*藏*書言語。
周和光說:「等等,我告訴你,就因為我沒蛻去少年的無知,不光不懂得貪污,還秉公執法。」天月說:「就因為這個?」周和光說:「對,離職休息也挺好啊,咱們好好學習學習,怎麼吃私貪污、貪贓枉法……」周和光眼中淚光閃閃。天月說:「和光,你是那種人嗎?」周和光淚流滿面:「是啊,我做不到啊。」

4

收複本溪,天星所在部隊打了大勝仗,她讓全營會餐,以示慶祝。小任喝了些酒,暈暈乎乎回到營部。天星見營部亮著燈,就走進來,見屋裡沒人,輕聲喊了兩句:「任參謀,任參謀。」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報告宋營長。」天星回頭一看,見小任靠在門邊的牆上,兩眼迷迷瞪瞪,左胳膊包著紗布吊在胸前,右手敬著軍禮:「在收複本溪的戰鬥中,我們營共殲敵三百四十二名,俘虜七百零六名,繳獲重機槍十二挺……」天星說:「醒一醒吧,把報告拿來,我自己看。」小任這才睜開眼睛:「宋營長,回來了?報告,什麼報告?」「戰鬥總結報告。」小任酒還沒醒:「我,我寫了嗎?」「你剛才報告什麼了?」小任這才醒過神來,從兜里摸出兩張紙遞給天星:「對,寫了,你看我這腦子。」
魏德民說:「和光,我勸你一句,現在到時候了。」周和光問:「啥意思?」魏德民說:「應該作出選擇了,看看東北的形勢,看看中國的形勢,你應該為自己重新選擇一條路了。」周和光說:「魏兄,今天不說這些。」監室門口傳來一聲喊:「好味兒、好味兒,喝啥好酒啊?」裘春海笑呵呵走進監室。

3

馮賢禮探出頭來問:「這麼多國軍,抓共產黨嗎?」王老先生走出來問:「這是哪一部分的弟兄啊?」說著他走過來。裘春海趕緊上前介紹:「老人家,這位是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督察處的林處長。」又朝林處長說,「林處長,這位是東北軍的老旅長王義亭老先生。」
監獄長出現在監室門口:「喲,二位長官在這兒呢,我帶來個人,她想見見姓魏的。」裘春海說:「不行。」監獄長說:「是王老先生王旅長的面子,不給好嗎?王旅長說了,她和裘長官也熟悉。」天好出現在監室門口,一手提食盒,一手提個小包袱:「叫喊什麼,誰不認識誰?」裘春海換一副笑臉:「是你呀,請,請!」說著,上前接過食盒和包袱,打開食盒查看。
天好和道兒從家裡出來,看見裘春海停住腳步。裘春海朝天好走過去:「早啊!」天好說:「有人更早。」裘春海說:「有了喜事,不得早點來報嗎?委任狀昨天才正式下來,裘春海已經是國軍少校了。」道兒問:「你不是關大牢里了嗎?」「這就看自個兒的能耐了,你爹能死裡逃生、逢凶化吉不容易啊!」天好斥道:「跟孩子別提那個字。」裘春海一梗脖子說:「咋不能提,道兒也是我的骨血。」
魏德民聽出了周和光的來意:「是不是我魏某人的大限到了?」周和光否認:「哪有這事,今天有空來看看你。」「不說實話也罷,酒還是要喝的。」說完魏德民給周和光和自己斟上酒,他舉起酒杯,「先得給你道個歉,沒進來之前一直沒和你交實底,也算撒謊了,實在對不起。」
裘春海說:「能把那個娘們兒抓到手就好了,給她來個開水褪人皮,保險她連祖宗八代都交代出來。」林處長說:「你全他媽廢話,不是沒抓到手嗎?」「處座,可不能放過那個娘們兒啊!于公于私我早晚都得宰了她。」「我也正想轍呢,林某人還從沒經過這樣事,想抓的人抓不到手!」
那片缺月靜靜地照著。天好繼續對自己說:「撐著吧,你月亮有圓的時候,事情也有了結的那天……」
周和光問:「你怎麼來了?」裘春海說:「聽說你來了,我能不來嗎?現在魏德民是特殊時期,任何人都不許見。」周和光說:「你這是盯我梢。」裘春海說:「不,是為了保護你,保護你的清白。」
天星聽見呼嚕聲,轉過身來到小任身邊,拍著他的臉:「不能躺這兒,來,回去睡。」小任打著呼嚕,又抓住天星的手,說著夢話:「吻一下,就一下,可不許生氣啊。」天星說:「聞吧,你能聞出豬蹄子味兒才怪呢!」小任俯下頭來,親吻天星的手,天星愣了,想抽回自己的手,小任抓住不放。
裘春海朝看守說:「把燈打開。」燈亮了,裏面空蕩蕩的,魏德民不見了。裘春海大驚失色,他發現窗欄杆斷了一根,指著窗口說:「姓魏的跑了!」看守也大驚:「啊,沒聽見動靜啊!」裘春海朝兔子說:「趕緊報告林處長!」
天好聽到這個消息,趕忙給天月打電話問情況:「聽說,魏德民要被處決了,真有這事嗎?」「大姐,真有這回事。和光也覺得可惜,想管管不了啊!我和和光商量了,肯定幫你把魏德民的後事好好辦。眼下你就別操這份心了,沒用啊!」天好放下電話重重嘆了口氣:「一個人就這麼沒了。」王老先生說:「去看一眼吧,監獄里我倒有熟人。」
天好帶著道兒來到周和光家的客廳里,周和光、天月兩人正面色不悅地悶坐在沙發上。見天好進來,周和光起身:「大姐來了,快坐。」天月沒動身,只是招呼道兒:「過來,讓老姨看看。」天好落座,周和光讓吳媽把道兒領出去玩,他知道,這姐妹倆可能會有一場不愉快的談話。
秦先生走上前:「既然不方便在這兒說,那就意味著帶走唄?這不是抓人嗎?」他朝王老先生重複一句:「老先生,這明擺著是要抓人哪。」王老先生沒作聲。
一輛卡車悄悄從夜幕中駛來,停在監獄後門外不遠的昏暗處。汽車駕駛室里坐著天好、大劉和司機。車廂里搏著幾個環衛工人模樣的人。
虎子瞪大了眼,還有點不信:「這麼說,咱的軍餉都成了胡團長家裡的黃金了?」老驢子一點頭:「對,你腦袋還不是塊石頭。」「你這匯票哪兒來的?」「二排長從郵電局查出來的。」半天虎子沒言語。
魏德民朝天好說:「你怎麼來了?」天好冷著臉:「你當我願意來呀?你人緣好,早上裘春海去冒了個泡,說你的案子大喜了,飯館的夥計們都跟著高興,非叫我來看你。」周和光冷冷地啾著裘春海:「裘春海你能和大姐說說什麼叫案子大喜嗎?」「大喜就是好事,從明天開始魏大哥就再也不遭罪了。」天好說:「不遭罪好啊,裘春海,俺那院子里的人都感謝你報了這麼個喜信兒。」
夜深了,監獄里死一般寂靜,走廊里,燈光昏暗。魏德民站在監室門口,仔細查看外面的動靜,外面昏暗的走廊看不見看守,聽不到一點動靜。他回身走到鋪在地下的褥子旁邊,從下面抽出一根大蔥。他輕輕剝開大蔥,發現裏面有兩根細長的鋸條和一個紙條。打開紙條,魏德民看上面寫著:今夜鋸斷窗欄杆,朝九九藏書窗外學三聲布谷鳥叫,有人接應。他立即動手用鋼鋸條鋸窗上的鐵欄杆。
天好回到家裡,夜已深了。道兒睡了,天好靠在窗邊,望著天上的月亮,一片缺月掛在天上。天好望著月亮說:「你怕是也有愁事吧?要不能今天圓明天缺一塊?我有點撐不住了,真的,撐不住了。人要是老不長大該多好?整天就知道玩啊,樂啊,有了什麼事和爹說,和娘說……可是如今和誰說呢?」天好長嘆一聲低下頭。
天好抓起一截大蔥藏在身後:「裘春海,我今天才發現個事!」「啥事?」天好說:「你這雙眼睛昨這麼圓,這麼亮?」「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拿正眼看我。」天好說:「那我今天可得好好看看。」裘春海湊到天好面前說:「看吧,管你看夠。這雙眼也叫濃眉大眼,有光有彩!」「是嗎?還真挺經端量……」天好說著,把手中的大蔥狠狠戳在裘春海的眼睛上,一下,又一下。裘春海讓蔥汁蜇得呀呀叫,捂著眼四下躲避,天好緊追不放,連打帶踢:「我叫你濃眉大眼,我叫你有光有彩,我叫你過扒衣服的癮,你這個沒長人腸子的東西……」裘春海突然站直身,大吼一聲:「行了!行了!我不扒他衣服!」
天月問:「你是有什麼事了吧?」周和光點點頭:「你把酒拿來我再告訴你。」天月拿來瓶白酒和一個酒杯,給周和光斟上酒問:「要啥菜嗎?」「等會兒。」周和光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閉上眼睛感覺著。片刻,睜開眼睛,「好啊,還是喝口酒好啊!心裡頭熱乎乎的,痛快點了。」朝天月:「你不是問有什麼事嗎?有件好事,從明天開始,周和光就離職休息了。」
天好問:「哪個老蔣?」王老先生說:「蔣介石,蔣總裁,蔣委員長。老蔣不抗日,還逼著東北軍打共產黨,少帥下令兵諫,派我帶部隊包圍了華清池,也就是三槍兩槍把老蔣給活抓了。不是共產黨從中調解,老蔣早沒命了。咳,一晃十多年嘍……國民黨、共產黨到底沒坐一塊去,這回怕是要分出輸贏了。」天好問:「乾爹,你盼他們誰贏?」王老先生說:「這麼精明的閨女咋問傻話呢?閨女盼誰贏,乾爹就盼誰贏唄!」
望著胸前吊著一隻胳膊的小任,天星沒再抽回自己的手,靜靜地站著。好半天,她才俯身攙起小任:「睡吧,你該休息了。」小任還在說夢話:「香,真香……」天星把小任扶到自己的床邊,放他躺下。小任嘟囔著:「我……我愛你……」天星久久地望著小任,睡夢中的小任露出孩子般的笑靨。
周和光和天月正在吃早飯。天月聽到宣傳車的廣播,不耐煩地說:「前天撤離安東,昨天撤離赤峰,今天又撤離本溪,國軍這是怎麼了?」周和光說:「兵力不足,戰略調整。」「調整來調整去,我看共軍好進瀋陽了,撫順離瀋陽才多遠?」周和光說:「那也不怕,國軍裝備在那兒擺著,身後還有美國人呢!戰場上的事就是千變萬化,去年這個時候共軍不正從四平逃跑嗎?如果現在從關內調來十萬國軍,你看吧,撤離的肯定是共產黨。」
裘春海說:「還有件喜事,魏德民的案子這兩天就要大喜了。」天好說:「他喜不喜告訴我幹什麼?」裘春海說:「叫你高興高興啊!你不還留他在這兒當了幾天夥計嗎?」他又朝王老先生打招呼,「王旅長,改日學生專門拜訪您,回夙!」說完昂首挺胸走出院子。裘春海上了吉普車,又朝院里喊了聲:「道兒,爸爸還有事,過兩天來看你。」天好問王老先生:「老先生,什麼叫案子大喜了?」「監牢里的行話,就是說一個人該處決了。」
周和光覺得,于情于理,都該見魏德民最後一面,有些話,他也想當面說清楚。黃昏時分,他帶了酒菜來監獄看魏德民。進了單獨關押魏德民的監室,見魏德民坐在地上,周和光從提籃里拿出幾樣小菜擺在魏德民跟前,又拿出一瓶酒,充滿誠意地說:「魏兄,喝酒我是外行,不懂酒的好賴,將就喝吧,也箅那麼個意思。」魏德民接過酒瓶,看了看說:「老龍口,瀋陽最好的酒啦,聽說當年康熙皇帝都喝過呢!」「那,也箅沒辱沒魏兄。」
天月問:「大姐,你知道階級鬥爭嗎?」天好說:「不知道。」「你知道馬克思是誰嗎?」「不知道。」「你知道什麼叫共產主義嗎?」「不知道。」天月說:「這不就得了,關於共產黨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能豁上性命遮掩姓魏的,和姓魏的一塊哄騙俺兩口子,你不是看上了姓魏的,能是什麼?行,你看上是你自個兒的事,可是不能因為你和姓魏的好,就把俺兩口子往火坑裡推呀!」
周和光嘆道:「可惜魏德民這個人了。」天月說:「等處決完了,咱再告訴大姐,幫她把魏德民好好發送了。」「應該,我們一同斗過小鬼子。」「你就別出面了,人家正盯著你。」周和光說:「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要去見魏德民一面哪。」
魏德民終於鋸斷一根鐵欄杆,他拽掉那根鐵欄杆,向窗外輕輕學了三聲布谷鳥叫,片刻后他又學了三聲布谷鳥叫。一個獄工推著一輛裝了幾麻袋垃圾的平板車過來。魏德民從窗上跳下,獄工趕忙給他套上一條大麻袋,讓他躺到平板車上。
天好說:「這麼說,是大姐把你們牽連了。」天月說:「也不能那麼說,都怨那個姓魏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大姐,你明知他是共產黨,還幫他遮掩!他一唱,你就—和,裝扮得那個好啊!就箅神仙也分辨不出姓魏的就是個共產黨!俺兩口子就更傻了,傻到家了,還合計著給你們倆提門親呢!」天好說:「天月,有事說事,你不能罵大姐。大姐是幫著魏德民哄騙你們了,可大姐這是對著魏德民辦的事,你要是往別處想,別說大姐不讓你。」天月毫不含糊:「本來嘛,你們倆那個黏乎勁就是像兩口子。」天好瞪天月一眼,沒吱聲。
裘春海說:「那是應該的。」他從食盒裡拿出一盤腌蝦爬子,「這玩意兒生的也能吃嗎?」魏德民說:「不嘗一口?那還是我的手藝呢!」裘春海說:「今天就免了,反正飯館是俺家的,哪天不能去嘗?」天好說:「你去嘗吧,夥計們能把你當蝦爬子腌了。」裘春海嘻嘻笑著,也不生氣,從食食里拿出一摞煎餅查看。天好說:「你那臟蹄子少摸索!」裘春海說:「我能不盡到自己的職責嗎?」
房客們議論紛紛:「深更半夜地抓一個女人,什麼事!」「人家還帶個孩子,他們就沒有妻子兒女嗎?」「飯館老闆娘像共產黨嗎?」「咱沒長火眼金睛看不出來。」馮賢禮湊近林處長:「長官,他嬸不像共產黨啊。」裘春海問:「共產黨還長特殊模樣嗎?」馮賢禮說:「據我所見,共產黨是大耳朵,比咱的耳朵大。俺村那個共產黨就是這個模樣。」裘春海厭煩地推開他:「閃一邊去。」
林處長說:「王老先生,請不要妨礙公務。」王老先生眼睛一瞪:「我也請你不要妨礙我的私務!」他指著天好和道兒,「這是我閨女,這是我外孫。read•99csw.com聽明白了?」裘春海說:「老旅長,別胡鬧,天好自己有爹。」王老先生說:「呸,你還敢提天好她爹!她爹早死在你手上了。打去年我遇見天好,請天好進這個院子,我就認了她這個閨女,于閨女!」林處長朝特務們一揮手,示意上前抓天好。王老先生一揮手:「慢,要抓宋天好,連我一塊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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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先生從家裡出來問:「這是哪兒來的大將軍呀?」裘春海朝王老先生敬了個軍禮:「旅長,您早!」王老先生說:「你還得給那位先生敬個禮。」裘春海說:「人家不讓。」王老先生說:「不讓你也得敬,別看他沒穿軍裝,人家是瀋陽兵工總廠上校工程師。」「是嗎?比我還多兩個豆呢!」裘春海說著給秦先生敬了個軍禮。秦先生吃驚地看著裘春海問:「你這種人也成國軍了?」
裘春海說:「報告上校工程師,鄙人現在是東北保安司令長官部督察處少校偵審員。」秦先生說:「不知你偵審誰呀?」「共產黨啊!」「對勁兒,正好對勁兒呀。」說完秦先生走出院子。
裘春海開著吉普車,在昏暗的街道上前行,林處長說:「早聽說王義亭這個人虎性,果然不好惹!你那娘們兒真是他干閨女嗎?」裘春海說:「也可能啊,東北軍的人重義氣,當年王義亭就挺得意天好她爹的。」林處長說:「奶奶的,這事還麻煩了。」「報告杜長官哪,王義亭剛才不叫號嗎?」「你懂個屁,來到關外,連杜長官也得對東北軍那些老人讓三分,何況咱們光是懷疑,還沒證據。」
「他奶奶個腿!我擾亂軍心,軍心都叫他姓胡的吃了!」說著,老驢子摸出一張匯票,拍到桌子上,「你看看,認識這玩意兒嗎?」虎子說:「郵局的匯票唄。」「你看看匯了多少錢?」虎子看看匯栗說:「三千四百萬,誰他媽匯這麼多錢?」老驢子說:「那上面不寫著嗎?胡炳義,咱那個胡團長。」虎子說:「錢數是不少,也就能買千八百斤髙粱米唄!」老驢子說:「說你是個雛兒,你他媽還真不懂世界上的事!是,關外錢毛,在咱這兒三千四百萬也就能買一大車的高粱米。可是,你知道這些錢在胡團長老家長沙能買多少東西嗎?那可是十幾兩的黃金。他壓下弟兄們的軍餉,全寄回他老家了!」
屋裡煙氣繚繞。晚上,周和光面色陰沉,坐在沙發上抽煙,抽了一支又一支。天月說:「又抽,今晚上從進家門到現在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是抽,也不知那個煙有什麼好的!」周和光看看天月笑了:「是呀,老抽煙嘴都嘗不出味兒來,我喝口酒吧。」「你今天是怎麼了?吃飯時候給你酒你不喝,這陣子想起來了。」「剛才那不是紅酒嗎,我想喝口白的。」
天星接過報告:「胳膊不要緊吧?」「叫炮彈皮划個口子,沒啥。」天星轉身將報告放在桌子上看,說:「你回去休息吧。」小任晃晃蕩盪湊到天星身後,輕輕握住天星的手。天星甩開,小任又握住她的手,天星又甩開。天星看著報告問:「你幹什麼?」小任說:「吻一下,也就吻一下。」
王老先生來到裘舂海跟前問:「聽說又立大功了?」裘春海不以為然地笑笑:「不值一提,不過是為戡亂剿共大業盡了點心。」王老先生說:「那天晚上我下手重了點,還疼嗎?」裘春海說:「幸虧您老手重,不然學生現在還在歪道上走呢!」
裘春海氣急敗壞地向林處長報告了魏德民逃跑的事。他分析,黃昏時只有天好和周和光去看魏德民,肯定是天好送了鋸條,讓魏德民鋸開鐵欄杆逃跑的。他建議馬上去抓天好,然後審出共產黨的幕後人。林處長同意了。裘春海開著吉普車,帶上林處長和幾個特務,立即去抓天好。
裘春海躡手躡腳進了監獄走廊,他來到魏德民監室門外,正要打開監視窗,突然,一聲喊:「什麼人?」一個看守出現在走廊拐角。裘春海朝看守擺手,示意不要出聲。那看守還是說了句:「我操,是裘長官哪。」裘春海打開監視窗朝裏面看,「還沒開燈呢!」看守說著,打開監室電燈開關。
道兒已經睡了,天好也躺下來,她沉浸在剛才解救魏德民的興奮中,還沒睡。忽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和裘春海的聲音:「天好,把門開開。」天好有些緊張:「深更半夜的,有什麼事說吧。」裘春海說:「我想道兒了,翻來覆去睡不著,來看看他。」天好說:「孩子睡了,明天吧。」道兒醒了:「娘,和誰說話呢?」裘春海說:「我聽見道兒的動靜了,開門吧。」天好起身穿衣服下炕,道兒也爬起來。
那輛拉垃圾的卡車飛快離開監獄後門,馳上大街。車廂里,魏德民朝大劉和幾位環衛工人說:「謝謝大家,讓你們受累了。」大劉說:「還是先謝天好大姐吧,沒有她送鋸條,我們也是白搭。」魏德民朝天好笑笑:「你到底加入了。」天好也笑笑:「還不是你介紹的?」
天月說:「大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魏德民壓根沒離開共產黨?」天好沉思片刻說:「是,大姐知道。」「知道你不早說。」天好說:「他不抓進去,到今天大姐也不能說。他是個好人,做的是正事。」天月拔高聲音:「好,大姐,你明辨好壞,你有正義感,可是你知道嗎?這遭把俺家可給坑了。」書房裡傳來周和光的聲音:「天月,你聲小點。」
天好流著淚:「抽吧,抽大姐吧!」道兒蹭上前問:「娘,你為啥打老姨呀?」周和光問:「大姐,你們這是為啥呀?」天好站起來,擦了把淚水:「天月、和光,大姐對不住你們,幫著魏大哥哄騙你們,讓和光背了親共、通共的罪名。可是,大姐幫魏大哥,是衝著他辦的事,不是因為看上了他這個人!你們別往歪處想。和光,上面要是查辦你,你就把大姐交出去,大姐保證把你擇得乾乾淨淨!大姐寧肯自個兒坐大牢,也不能讓你們這個家毀了。道兒,咱回家吧。」
林處長說:「你不是查了十車皮鋼材嗎?那事主哪是小參謀啊!背後還有人呢!不說名字了吧,說出來能嚇你一跳。此人是蔣總裁的紅人,東北的軍政要人,你這次捅馬蜂窩了。」周和光一點頭道:「兄弟明白,擋了他的財路,他就處分我。」林處長說:「是呀,人家扣了你一頂親共的帽子,要抓你。」「抓我?我可都是按照國家法律、治安條例辦的。」「就別較真了,你不知道本人為你說了無數的好話,好歹這才免了抓你這一條,伹還是要處分,叫你離職休息。」
林處長問:「那娘們兒不承認呢?」裘春海說:「不承認?我就叫她嘗嘗開水褪人皮。」林處長說:「過分了吧?那可是你老婆。」裘春海說:「老婆?老婆也得先可著黨國的利益!」林處長說:「行啊,老裘,你也算得上毀家紓難。」裘春海問:「啥意思?兄弟學問淺。」「就是分散自己的家產,解救國難。」「我哪有啥家產?」林處長說:「你把老婆都舍上了,不比家產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