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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小任邊走邊說:「宋營長,抓著他也算個俘虜啊。」「這樣的俘虜我可不要,他能帶壞一個宋天虎,就能帶壞第二個,第三個……」
王老先生過來問:「賢禮,你這是回去搬家了?」白連長插話:「這趟搬得可不容易。他領我們挨家走,說哪件東西是他的,弟兄們就上前搬。鄉下人讓嗎?又哭又喊,又搶又奪,弟兄們出老力了。」馮賢禮說:「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俺老馮家的,是州窮棒子們搶去了。」王老先生笑了笑:「照你這麼說,是物歸原主。」馮賢禮說:「對,就是這個詞,俺一下子想不起來了。」馮賢禮把王老先生扯到一邊悄聲說:「不光這些,浮財我也追回來一些。」
周和光說:「吃一塹長一智,悠著干吧!」天月說:「你把裘春海請來,撞見俺大姐怎麼辦?」「鬧不起來,聽說這些天裘春海沒少往大姐那兒跑。」
舞會散了,裘春海開著吉普車走在大街上,林處長說:「看你們跳得像小鳥一樣,我以為真和好了呢!」裘春海說:「那個喪門娘們兒,專幹些人想不到的事。」林處長說:「我看還得從你兒子那兒突破呀!」「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培養爺兒倆的感情,孩子心眼再多,也沒有他娘的心眼多。」
林處長在辦公室對裘春海說:「今晚的舞會你必須去。」「處座,別忘了當初就是周和光把我扔進大牢的,叫我給他捧場,成全他的好事,沒門!」林處長說:「此言差矣,今天晚上不是你成全他的好事,是他成全你的好事。咱們不是正愁著扎不進去那個小飯館嗎?今天晚上,我就叫周和光幫著你往裡扎。」「他能幫著我?」「周和光不糊塗,他這次能官複原職,我沒少幫他說好話,他總彳導有點回報吧?」裘春海問:「叫他怎麼幫?」林處長說:「幫你破鏡重圓。」
一個夥計過來說:「老爺子,把褡褳放下來,扛了個褡褳說話你不累啊?」馮賢禮一把捂住褡褳說:「別動。」一個客人說:「老爺子,那裡裝著金銀財寶嗎?」馮賢禮說:「哪有金銀財寶,是俺祖宗的牌位。」
王老先生說:「剛才你不買菜去了嗎?放心,不能出事,我叫他把福子也帶上了。那個裘春海整天黏在這院里你不煩啊?」天好笑了:「也是,你看這些日子給他勤快的,今天上飯館幫廚,明天給家裡買煤。還真把這裏當成他家了。」秦先生說:「多加小心哪!外國人有句話,魔鬼微笑的時候是最可怕的。」天好說:「秦先生,裘春海就是想找個由頭把我陷大獄里去。」
老驢子說:「我把團長貪污軍餉的事捅出來了,他就要宰了我,不跑行嗎?」天星說:「是不行,你為什麼要加入我們的隊伍呢?」老驢子說:「就兩條,第一條你們抓到我又放了我,仁義!第二條我願聽你們的歌。」
天月來到周和光身邊,指著天好和裘春海問:「他倆是怎麼回事?可別鬧起來。」周相光說:「我也擔心哪!」
周和光說:「是啊,禮尚往來,官場上的事也得學著做一點了。沒請裘春海?」天月說:「這種壞人,你也請?」周和光說:「越是看不慣的人,越要裝著看得慣。不然到時候,他咬你一口,真能要命!」
夜深了,院子里各間房屋都已經熄燈。馮賢禮在堂屋裡守著一隻小爐子,藉著爐火燒烤著什麼,身邊還放著酒壺、酒盅。他用筷子夾起那燒烤的東西咬一口,又抿一口酒,自言自語:「別說,還真和豬耳朵差不多。」福子說:「爺爺你別烤了,嗆死人。」「你就忍受點吧,爺爺不吃這點東西睡不著覺。」福子氣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叫你吃,我找個人來管一管。」說著開門跑出去。
在村莊的一個院子里搭著靈棚,人們為死人舉行辭靈儀式,老驢子領唱《辭靈歌》。突然,他發現街口過來兩名解放軍,他仔細瞄了兩眼,認出其中一個是天星。老驢子轄身要溜,身邊的人說道:「老哥別走啊,正要勁兒的口呢!」老驢子說:「我方便一下就來。」
秦先生苦嘆:「呆不下去了,我想再出國。廠子里沒人管事,管事也沒用,像樣的設備都賣了。這哪叫國家呀?辭職報告我都打了。」王老先生說:「科學家,等兩天再說吧,杜聿明走了,來了陳誠,興許能換個模樣。」秦先生說:「陳誠也沒好到哪裡去!前兩天,我們的廠房給改成歌舞廳了!說心裡話,我也不願意走,這番回國本想做一番事業,可是你們看看,叫人寒心哪。」天好說:「秦先生,再忍耐一段,國家不能總這樣亂下去。」
周和光官複原職,夫妻倆都很高興。他們決定舉辦一個家庭舞會,慶祝一下,另外也藉此疏通各方面的關係。吃早飯的時候,天月不喝牛奶了,喝稀飯,吃天好送來的霸王蝦,她高興地對周和光說:「今晚的舞會,俺還請大姐了呢!」周和光笑道:「不是朝她叫喊那陣子了?」「當時是叫她氣的,回頭想想,還是一家人。再說,請她來也是想叫她看看,能給俺老宋家增光添彩的,還得是我宋天月,是你周和光!」周和光說:「你還得請林處長。」天月說:「哪能忘了他!這次人家不是幫你說好話了嗎?」
天星和小任朝院外走,老驢子蒙了,傻了似的問:「你們這就走了?」天星說:「還叫我陪你吃飯哪?盡想好事!」老驢子撿起地上的錢,自言自語:read.99csw.com「共軍就是他媽怪,送上門來的不抓。」
《辭靈歌》隱隱傳來:「……金童前引路,玉女送西天,山中走獸雲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這是最後一頓飯,恭請您老來飽餐。」
「別急,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裘春海說,「古時候有個老頭叫老萊子,可孝順父母了,整天做好東西給他爹他娘吃。因為老萊子沒有忘記小的時候他爹他娘給他很多好東西吃,就像今天我領你們來這裏吃最美味的老邊餃子,懂嗎?老萊子七十多歲了,為了叫他爹他娘高興還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拿個撥浪鼓,像小孩一樣給他爹他娘表演翻跟頭,你們說老萊子好不好啊?」
天星問:「他們日子還行?」老驢子一下子來了精神:「那叫闊!方圓三里五村的提起高家大院,沒有不知道的。二十來間房子,海青石到頂,檐頭上都雕著牛頭馬面,老遠就看見了!」旁邊一戰士笑著:「那不是牛頭馬面,那叫五脊六獸,鎮宅用的。」老驢子說:「管他叫什麼,幹什麼用的,反正看上去氣派!家裡還有二百來畝地,雇了七八個夥計,要不是打鬼子,俺才捨不得出來呢!」
王老先生和嚴主任喝著酒聊天。嚴主任說:「陳誠接替杜長官,也沒強哪兒去。光這個秋天,就叫共軍殲滅了六七萬人。槍炮丟失不計其數,十幾座城市落入共軍手中……」見天好過來,嚴主任不說了。天好給王老先生和嚴主任斟酒。天好問:「乾爹,喝得還好?」王老先生朝嚴主任說:「這是我干閨女,開了個小館子。」天好朝嚴主任說:「天天好飯館,在北市場東頭,茅草小店。長官不嫌棄的話,歡迎光臨!」嚴主任笑了笑:「有空一定去。」王老先生朝天好饒有深意地說:「看看,乾爹沒白來,給你拉生意了吧?」
天黑了,晚飯後天星正在擦槍,一個戰士進來壓低聲音說:「營長,有個老鄉要見你,但是我看他不太像老鄉。」天星說:「讓他進來。」戰士朝門外喊一聲:「進來吧。」老驢子走進來,頭上還裹著紗布。
周和光端著酒杯四處敬酒,來到林處長和裘春海的座旁:「處座,咋不跳舞啊?」「陪老裘說會兒話,人家心情不好。」周和光問:「咋了?」裘春海說:「連襟兄弟,你怎麼把天好請來了?」「一塊樂和樂和。」林處長說:「可是裘兄難以樂和啊。」裘春海一臉凄愴:「你看,人家都對對雙雙的,鶯歌燕舞,我和天好呢?就隔這麼近點,話都不搭一句,心裏不是滋味啊!」林處長說:「周老弟,能不能讓他倆破鏡重圓呢?」
吃著餃子,裘春海繼續給孩子們講二十四孝中的故事:「……他娘死了以後,這個叫郭巨的人就領著媳婦供養他爹。後來,家境日漸貧困,郭巨的媳婦生了個男孩。郭巨怕養這個男孩舍帶累供養自己的爹,就和他媳婦說,咱把兒子埋了吧。兒子死了,咱可以再生一個,爹死了,可就不能再活了!節省些糧食供養俺爹吧。」福子說:「不對呀,俺爺照書給我念的,郭巨供養的是他娘,不是他爹,你講錯了。」
一輛大卡車開進王家大院里,七八個國民黨士兵從卡車上往下卸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等傢具。馮賢禮在一旁照看著,朝一位國民黨軍官說:「白連長,叫弟兄們輕點,這八仙桌是紫檀木的,可不能碰壞了!真裝東西呀!前清打造的,到現在都沒開榫,沒掉漆啊。」

3

轉眼到了1947年的深秋。瀋陽的大街上落葉飄零,往日熱鬧的街道變得蕭條冷清,國民黨軍的宣傳車不再播放最新戰報,而是放著震耳欲聾的軍樂。
第二天上午,市場里冷冷清清,天好推自行車來到一菜攤前,攤主正是那位大劉:「老闆娘今天怎麼有空了?」天好說:「夥計們都忙。」她看看菜案子說:「裝點大蔥、生薑、土豆吧。」大劉為天好稱菜。天好掏出個信封來遞給大劉說:「這是上個月欠你的錢,收好了。」又低聲說,「重要情報,趕緊送出去。」
院里傳來腳步聲。虎子將老驢子推下去,又將窗關上,鑽進被窩。胡團長帶著幾個士兵進來,他瞪著醉眼,殺氣騰騰地問:「老驢子呢?」虎子裝作剛剛被驚醒,問道:「誰呀?」一個士兵喝道:「團長都不認識了?」虎子這才爬起身來下地問:「團長,什麼事?」「老驢子呢?」虎子回頭看看炕上:「剛才還打呼嚕,是不是上廁所了?」幾個士兵衝出房門。
老驢子醒過來,還要掙扎。天星說:「別動,只問你一句話,虎子呢?」老驢子氣哼哼地說:「還沒死。」「他胸口的傷好了嗎?」「早好了。」天星間:「你跑這兒來幹什麼?」老驢子眨巴眨巴眼:「化裝偵察,你崩了我吧!」天星笑了笑:「要崩早崩了,當年你不還放過我一回嗎?」
天星說:「行啊,我帶你去炊事班報到。」「當伙夫?」天星說:「怎麼?委屈你了?」老驢子不情願地說:「倒也不是,其實放槍打仗倒是我的拿手。」「以後再說吧,走,去炊事班。」天星帶著老驢子朝門外走,她看看老驢子頭上的紗布問:「傷口還疼嗎?」老驢子說:「疼也是自找的,能怨誰?」
舞會開始了,天月教天好跳華爾茲,一邊轉著,一邊說:「對https://read.99csw.com,再放鬆點,跟上節奏就行。」「大姐有點暈。」「暈不怕,就怕大姐還記恨俺。」夭好說:「大姐能記恨你嗎?這半輩子,咱姐倆呆在一塊的時間最長。」天月說:「可不是嗎?沒有咱倆,這個家早四裂八瓣了。還有俺和光,也沒少給咱家出力。」「是啊,和光幫了我大忙啊!大姐多咱也不能忘。」
天星和小任進了院子,發現歌聲沒了,天星問吹喇叭的:「唱歌的呢?」「方便去了。」這時小任發現老驢子正跳過牆頭,天星、小任追出去。
天星問:「哪個歌呀?我們的歌多了。」老驢子說:「就是那個『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聽著就有勁兒,心裏就敞亮。」天星說:「還有一條呀,你不用東躲西藏了,還能吃飽肚子,對不對?」老驢子臉紅了:「對,這麼多天,我就今天中午吃了頓飽飯,還是你給的錢。」
白連長站起身:「老人家,咱算賬吧?」「急什麼?再坐會兒。」白連長說:「弟兄們還右事呢。」「有事你們就忙去,反正,飯錢我結。」白連長說:「誰和你說飯錢,這些天弟兄們跟你白跑了?辛苦錢你總得掏幾個。」「現錢還真不多,就這麼幾個,你們全拿去,晚上弟兄們再好好喝!」說著,馮賢禮從兜里摸出一把散票,放到白連長跟前。白連長說:「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弟兄們可是正牌的國軍哪!」馮賢禮說:「白連長,我馮賢禮是實誠人,兜里就這麼幾個錢了,要不過兩天你們來我再補兩個。」
老驢子在前面跑,天星、小任緊追不捨。轉過一個拐角,天星、小任發現老驢子沒了。「任參謀,你往前追,我在這兒找找。」天星拐進一個院子,四下查看。一堆玉米秸下露出一隻腳後跟,天星走上前,朝那腳後跟狠狠跺了一腳。老驢子從玉米秸堆里跳起來,撲向天星。天星一閃,踢倒老驢子。
天星問:「對了,這些天我還不知道你大名叫什麼?」老驢子嘿嘿一笑:「就叫老驢子吧,聽著順耳。」旁邊一個戰士說:「營長,他叫高有志。」天星說:「名字赫亮啊!」老驢子說:「爹娘瞎起的。」天星問:「高有志同志,家裡還有什麼人呢?」老驢子說:「別叫高有志。」想了想才說,「家裡有爹,有娘,還有個妹妹。」
華爾茲樂曲驟起,「天月剛剛教我跳這個調,轉,咱也轉起來!」天好拖著裘春海隨樂曲飛旋。林處長首先為他們叫好、鼓掌,眾人也隨之叫好鼓掌。天月搖著頭:「真是看不明白。」周和光看清了玄機,輕輕笑著:「真是好戲啊!」
福子跑到天好家門口敲著門:「大嬸,俺爺在家放火呢。」天好一聽大驚,朝馮賢禮家跑去。她進了馮賢禮家,馮賢禮伸手護著爐子上燒烤的東西:「這可是好東西,誰也不能動。」天好掩著鼻子:「大叔,這味兒夠受,別烤了。」
早晨,雨已經停了,馮賢禮拿大掃帚掃滿地的落葉。秦先生推門出來:「大叔,從鄉下回來了?」馮賢禮不搭腔,繼續掃著。王老先生從屋裡出來:「賢禮,還是你勤快呀,一大早就掃院子。」馮賢禮也不搭腔。天好從屋裡出來,馮賢禮朝天好說:「起來了?你看看這些敗家子,把錢扔滿地,還得我來收拾。」秦先生問:「他是瘋了嗎?」王老先生說:「也難怪,錢財動心哪!」
跑堂的端餃子過來,兩個孩子高興地喊:「餃子來嘍,吃餃子嘍!」
曲終舞會散,客人們都離去了,周和光、天月躺在床上。「大姐真伶俐,剛教給她,她就跳那麼好。」周和光問:「大姐臨出門和你嘀咕什麼?」天月說:「她說跳舞的時候把裘春海給罵了,那樣人就該罵,殺了都不解恨。」「我早看出來了。」天月問:「大姐為啥帶王老先生來呢?」周和光說:「一定有意圖。」
天月問:「你這回官複原職,到底是誰的主意?」周和光說:「隨上大溜了。還得感謝陳誠,陳長官。他來東北要整肅軍紀,懲辦腐敗,撤了一批,抓了一批,空下些位置就想起我來了。」天月說:「還得說咱有才幹人家才起用。」
老驢子氣喘吁吁:「今天,你們就想抓活的是不是?想好事吧。」說著轉身將頭朝牆上撞去。天星躍起身來,抓住老驢子的一隻腳,但是老驢子的頭還是撞到了牆上。小任趕上前:「奶奶的,你真不要命了!」老驢子已經撞昏了,頭上鮮血直流。天星爬起來,看了看:「給他包紮一下。」小任掏出急救包,拿出紗布,給老驢子包紮傷口。

1

天剛黑,天好就陪著王老先生來到周家。天月站在小樓門前的台階上,覓是天好來了,笑著跑下來,一把摟住天好:「大姐,你想死我了!」天好也笑著說:「死丫頭,不朝我叫喊了?」「大姐,不許想那事。」「還想那事,大姐就不來了。」王老先生朝天月說:「你就是道兒他老姨吧?」天月打量王老先生,笑著說:「您是王老先生?」天好說:「還沒告訴你呢,王老先生認俺是干閨女了!」天月笑著推一把天好說:「真有福你!」又朝王老先生:「老先生:您也收俺當干閨女唄!」王老先生笑了:「老朽不敢,你可是局長夫人喲!」
客廳里燈火輝煌,留聲機放著音樂。已經來九九藏書了幾位客人,舞會還沒有開始。林處長、裘春海見王老先生和天好進來,起身迎上前。林處長說:「王老先生,裘夫人,那天晚上多有得罪,對不起!」「王旅長,天好,給二位賠罪了。」裘春海深深鞠了一躬。王老先生說:「不必客氣,往後辦事有點分寸就行了。」林處長點著頭:「一定。」他笑著朝天好:「裘夫人也有跳舞的雅興?老裘,今晚可得陪嫂子好好跳跳。」天好冷冷一笑:「別喊啥夫人,不抓我就謝天謝地了!」
兩人激烈打鬥,老驢子幾次跌翻在地。他抓起一把钁頭吼著:「宋天星,老子和你對命了。」小任衝進院子,拔出槍喊:「不許動。」老驢子揮舞钁頭撲向小任。天星喊:「任參謀別開槍!」老驢子又轉身奔向天星,天星踹倒老驢子,奪過钁頭。天星和小任守住院門,老驢子無路可逃。
天星說:「可以,去吧。」老驢子跑上前,換下一名抬重機槍的戰士,走了兩步,他清了清嗓子,喊道:「弟兄們,咱唱個歌吧!」天星笑著說:「你可別唱那個《辭靈歌》。」老驢子說:「哪能啊!注意了,我起個頭。」說著他唱起來,「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戰士們也一同唱起來。
一位身著國民黨將官軍服的老人朝王老先生迎過來:「這不是王旅長嗎?少見!」王老先生欣喜地說:「嚴兄,咱們可是多少年沒見了!」周和光過來:「王老先生,這是司令長官部政務室的嚴主任。」王老先生說:「我們是多少年的老相識了,恭喜和光老弟官複原職!」周和光說:「謝謝,這邊請,這邊請!」
天好和裘春海跳著舞,裘春海問:「和光都和你說了?」天好帶著笑說:「你性子就是急。」裘春海說:「多少年了,我一天也沒把你忘了!」天好說:「我也沒忘了你呀!」「凈想我的不是吧?」「哪兒呀,你做的都是好事。」「別這樣說,我是誠心誠意要和好。」天好笑著說:「你要回了家,真是你好我也好了。」裘春海說:「對呀,這麼多年,你就少我這麼個幫手。」
客廳里樂曲悠揚,人們仍在跳舞。王老先生朝嚴主任說:「東北成如此殘局,陳長官總得拿個主意啊!」嚴主任向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不瞞你說,下午陳長官主持會議,確定了今後的方針:一、集中優勢兵力,固守幾個大城市;二、打通遼西走廊,確保與關內的陸上通道。」王老先生說:「照你剛才說的,關外哪還有優勢兵力?幾張王牌不都被共軍打散了嗎?」嚴主任說:「確實如此,矬子里拔大個,重新編組唄。」
幾個國民黨士兵吆五喝六地在天天好飯館喝酒吃菜,馮賢禮肩頭搭了個褡褳陪白連長坐在另一張桌邊,馮賢禮酒紅著臉,朝鄰座的客人說:「那個劉大耳朵被綁過來了,這個時候我挺了一桿長槍,拍馬上前道:『劉大耳朵還認識你馮爺爺嗎?』這個劉大耳朵裝著沒聽見,還朝我吐了一口,我能讓了他嗎?你們分了我的地,搶了我的房,還挖去了我的浮財!我上前一步,兩手一叫勁兒,長槍『撲』一聲就扎進劉大耳朵的胸脯里去了。」馮賢禮邊說邊比比劃划。
裘春海帶著道兒和福子到有名的老邊餃子館吃飯,福子問:「叔叔,餃子咋還沒來呀?」裘春海說:「好飯還能怕晚嗎?這裏的餃子老好吃了,叫老邊餃子!有一百來年了。人家的肉餡是先下鍋炒了,放上十幾種調料煨了,這才拌上菜再包成餃子。」道兒說:「俺也不包餃子,說這些幹啥?俺早就餓了。」
馮賢禮用筷子夾起燒烤的東西,咬了一口,邊嚼邊念叨:「還分不分我的地了?分不分我的房了?還挖我的浮財,我叫你挖!」馮賢禮喝一口酒,咽下嘴裏咬的東西。天好壓低聲音問:「大叔,你這是烤什麼?」馮賢禮說:「不是豬耳朵,是劉大耳朵的耳朵。」天好湊近看看:「大叔,這不就是豬耳朵嗎?你瘋了,非說是人耳朵!」馮賢禮說:「我沒瘋,是劉大耳朵瘋了,是窮棒子們瘋了。」天好說:「大叔,別吃了,趕緊睡吧。」
秦先生問:「王老先生,馮賢禮還沒回來?」王老先生說:「沒呢,說是回去收拾收拾地里的莊稼。」「對了,看這滿地的樹葉子,我叫夥計掃掃。」天好說著朝飯館後門走去。秦先生說:「還真有點想馮賢禮,早晨起來收拾收拾這個院子,真得有那麼個人。」王老先生說:「別看他是個財主,勤快了一輩子啊!」
老驢子站起身,天星看了看他:「還化裝偵察,當逃兵了吧?」「那是不可能的。」天星說:「看你這臉色,跟黃表紙似的,幾天沒吃飯了?」老驢子仍然嘴硬:「天天吃,頓頓吃。」天星從兜里掏出幾張錢,扔給老驢子說:「找點飯吃吧。」
天好到餐廳幫吳媽做果盤,周和光進來:「大姐,你怎麼躲這兒來了?叫我到處找。幫吳媽做點活,舞俺也跳不好。」「林處長叫我勸勸你,讓裘春海搬回家。」天好冷下臉沒說話。周和光說:「我就知道你不能答應,他們非勸我來。」天好想了一會兒說:「裘春海非要結果是吧!行,我自個兒和他說去!」
天好笑著說:「這麼多年,你沒躺家裡的炕上了,不想嗎?」「想,哪能不想。」天好依然笑著:「等你躺炕上呼呼睡了,我用你的槍,朝你的頭一摟火,咱家炕上可就開出大紅九-九-藏-書花來了!」裘春海說:「你敢!」天好點點頭,微微笑道:「我不敢,往飯菜里放點毒藥,我還有這個膽量吧?叫你吃了,人不知,鬼不覺,就成條死狗了!」裘春海想甩開天好離去,天好拽住他,笑著,大聲說:「怎麼?還抹不開臉了?」裘春海只好隨著天好繼續跳舞。
胡團長朝虎子吼:「你怎不早告訴我?」「找根本就沒信!多少年了,我還不知道他,喝完酒全是胡話。」胡團長說:「他把這胡話傳得滿城風雨,下午軍法處找我問話去了!」虎子故意罵:「他媽的,往日你對他不薄啊!」胡團長說:「要不我要宰了他。」虎子說:「算了,多少年的弟兄了,留他一條命,他不就是嘴不好嗎?」胡團長說:「不行,非得宰了他,不定哪一天他還說我是共產黨呢!」
馮賢禮站起身,四處轉悠了兩步。天好問:「大叔,你找什麼?」馮賢禮說:「那幾個國軍的耳朵哪兒擊了?肉都挺好啊。」天好上前扶他:「在那間屋,上那間屋找。」天好將馮賢禮扶進屋,馮賢禮說:「他大嬸,你是好人,好人得好報啊!」天好從屋裡出來,屋裡傳出馮賢禮粗重的鼾聲。天好將爐子蓋上,輕嘆一聲:「這人瘋了。」她從馮賢禮家出來,掩上門,剛走進家,傾盆大雨驟然而至。
天好把天月請她參加舞會的事對王老先生講了,王老先生笑著說:「閨女,你會跳舞嗎?不會跳舞你去幹啥?」天好說:「前些日子俺姐倆鬧翻了,這回人家請,不去不好啊!乾爹,你就答應陪我去一趟。」王老先生說:「那種場合多少年不參加了,周和光都請了些什麼人?」天好說:「說是有不少當官的,都是頭面人物。你叫我怎麼和人家說話?你就去一趟吧!」王老先生說:「我聽明白了,閨女是想叫當爹的去打聽點什麼?」天好臉有些紅了:「哪兒呀,俺是借乾爹的面子想認識幾個頭面人物,飯館不也多點生意嗎!」王老先生笑著點了點頭,一語雙關地說:「行啊,試試看吧,興許真能給你拉點啥生意!」
深秋的東北,樹木凋零,莊稼已經收割完了。天星所在的部隊正在行軍,老驢子背口鍋走在隊伍中,天星過來問:「累了吧?我來背會兒。」老驢子趕緊擺手:「宋營長,這可不是你乾的。」「革命隊伍,人人平等,怎麼我就不能背?」天星硬是把鍋拽過來,自己背上。
天星所在的部隊正路過一個村莊,小任從隊伍中出來,站到路邊,側耳聽著什麼。天星問:「琢磨什麼呢?」「你聽,這是啥聲音?」天星順著小任指的方向,聽了聽說:「誰家死人了,唱《辭靈歌》。」
林處長、裘春海還在勸說周和光,周和光深感為難:「裘兄,你有這個意思可以和大姐說啊。」「難以開口,我們倆走到今天,罪責全在我。這些年,我做的那些事,實在是對不起她。」林處長說:「周老弟,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就做件好事吧!和你大姨姐把裘兄的這番心事遞過去。」周和光說:「這可是件難事,不過看在處座的面子上,我試一試。」
天星問:「這些天在隊伍里還習慣?」老驢子說:「說實話,哪兒都好,就是會太多了。」天星說:「戰士們沒多少文化,有些事就得靠開會和大夥說。」老驢子說:「那倒是,在會上也聽了不少新道理。宋營長求你件事,我這麼空手走不好看,讓我扛會兒重機槍唄!」老驢子抬手指了指前畫四個戰士抬的一挺重機槍。
天星說:「我就琢磨是你。」又朝哨兵:「你出去吧。」老驢子問:「虎子他二姐,怎麼知道是我呀?」天星說:「什麼二姐、三姐的,這是人民軍隊。你跟了我們大半天,戰士們早看見了,說吧,你到底想幹什麼?」老驢子讜:「長官……」天星又打斷他:「別說國民黨的詞,叫我宋營長就行。」
一會兒,幾個士兵跑回來說:「報告團長,廁所沒人。」「給我搜,他跑不遠。」幾個士兵又衝出去。虎子問:「團長,老驢子犯事了?」胡團長問:「沒聽他說我什麼事嗎?」虎子小聲說:「那天,他喝完酒,說你貪污軍餉郵回老家買金條了。」
虎子所在的部隊接連吃敗仗,一個勁兒地撤退,搞得當兵的疲乏不堪。這天一夜裡,虎子和老驢子睡在連部,老驢子鼾聲如雷,令虎子難以入睡。忽然,成子敲窗傳信兒:「老驢子趕緊跑吧,團長要宰了你。」虎子大驚:「為什麼?」說著,他忙推醒老驢子。成子說:「我也不知道,他正喝著酒,不知怎麼就叫喊要宰了你,正帶人往這兒來呢!快跑吧!」
天好滿面春風地來到裘春海面前:「春海,咱跳段舞吧。」裘春海趕忙站起身:「好啊!」天好說:「我可不會跳啊!」裘春海說:「我的舞技也是平平啊。」林處長笑眯眯地瞅著二人:「今天真是好日子。」天好朝林處長說:「你可別笑話俺哪!」林處長說:「哪能,你們請吧!」天好和裘春海輕輕起舞。
小任拽住天星:「還沒聽出來嗎?就是那小子唱的。」「哪個小子?」小任說:「忘了?那回咱們和國民黨軍對歌,在山上對歌?」天星又聽了聽:「像那小子的動靜。」小任說:「就是他!他氣息全打在嘴唇邊,聲音特別散,特別啞。」天星急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馮賢禮爬起來要搶金條和元寶,幾個士兵上前三拳兩腳打read.99csw.com倒馮賢禮。白連長晃晃手中的金條和元寶,朝馮賢禮:「老雜毛,這就是你家祖宗的牌位嗎?」士兵們簇擁著白連長走出飯館。馮賢禮捶地哭喊:「我的金條,我的元寶啊!你們也叫國軍嗎?土匪、強盜!比劉大耳朵還土匪強盜!」

2

老驢子說:「宋營長,我想加入咱們隊伍。」天星走上前盯著老驢子的眼睛,踱了兩步說:「先不說這個,你怎麼當了逃兵啊?國軍不是吃的好,穿的好,武器也好,還發大把鈔票嗎?」
白連長瞅瞅馮賢禮說:「行啊,我白某人不難為你,你把這褡褳給我就行了。」聽見這一聲,馮賢禮雙手死死抱住褡褳:「白連長,這可是我祖宗的牌位啊!給你什麼不能給這個!」白連長冷冷一笑,一把拽過褡褳,馮賢禮被拖倒在地。白連長從褡褳里摸出個小布包,打開來,裏面是幾根金條和幾個金元寶。
裘春海裝模作樣地想了想:「哦,是我記錯了。」道兒說:「記錯了還講,俺不聽了。」裘春海說:「對,郭巨供養的不是他爹,是他娘。其實呀,爹娘都是一樣的,對孩子就是一個字:疼。對不對?」福子說:「不對,你還嚇唬道兒。」裘春海說:「你閉嘴,我問道兒。」道兒說:「本來嘛,那天晚上你就嚇著我了。」裘春海說:「那領你吃餃子不叫疼啊?」道兒說:「疼也是餃子疼俺。」
秋日高照,有些晃眼。王老先生站在自家門前望著滿院子的落葉,自言自語:「天涼了,又一年了。」秦先生從家裡出來。王老先生問:「今兒個怎麼了,才上班啊?」秦先生說:「去早了也沒用。國人時間概念太差,不到中午辦公樓里看不見人影。」王老先生說:「兵工廠里都沒人上班,這仗還怎麼打?」秦先生來到王老先生身邊小聲說:「哈爾濱共產黨的電台說,國民黨新一軍的一個團昨天在范家屯被全部殲滅了。」王老先生說:「新一軍那可是國民黨的王牌,當年在緬甸打日本人打得好啊!連美國人都佩服。我說嘛,早上聽不見最新戰報了。」
天好陪著王老先生從天月家回到王家客廳里,她端了盆水進來:「乾爹,擦把臉睡吧。」王老先生笑著:「這回裘春海吃了個啞巴虧。」天好也笑著:「再叫他發壞,我這還不解恨呢!乾爹,那個嚴主任都和你說什麼了?」王老先生用毛巾擦著臉,逗著天好:「都是官場上的話,說了你也聽不懂。」天好說:「說說唄,聽懂一句算一句。」王老先生說:「那些事,不是帶兵的人真就聽不懂。明天我寫給你,能幫著你們做點事情,乾爹心裏高興。」
老驢子說:「這怎麼好!在那面可汝有這種事。」天星笑了:「哪面啊?」老驢子說:「蔣匪軍那面。」「不叫你們國軍了?」「咱不是革命戰士了嗎!」
福子看看道兒,道兒也看看福子,兩個人一同癟了癟嘴不吱聲。裘春海說:「那麼我接著講,有一天,老萊子給他爹他娘送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哭了,他所以哭,是因為怕他爹他娘傷心,懂嗎?」
馮賢禮已經精神恍惚:「睡什麼,白連長的耳朵我還沒吃呢!」他起身抱起一棵白菜,扯下兩片幫子,朝天好晃悠:「這是白連長的耳朵,我還沒嘗呢。」他把白菜幫子放到爐子上:「誰惹我不痛快,誰奪我的財寶,我就烤誰的耳朵吃。」一道閃電,接著一串「咔嚓嚓」的雷聲。天好一激靈,馮賢禮卻異常鎮定,瞅瞅門外說:「敲啥平安鑼呀?天下不太平。」
天好從飯館後門出來和他倆打了個招呼,進了自己家,片刻又從家門出來,問王老先生:「乾爹,沒看見道兒啊?」王老先生說:「剛剛叫裘春海領出去玩了。」天好有點急了:「咋也不和我說一聲?」
裘春海說:「真回了家,肯定也是我先宰了你。」天好說:「你狠叨叨的幹啥?這可是舞會。高興點,笑一笑吧!」裘春海勉強地作出點笑容,朝周圍看看。天好笑眯眯地說:「你笑比哭都難看,還是別笑了。」裘春海咬著牙根說:「你這是想和好嗎?我看是找死。」天好笑盈盈地期四周的人點頭,貼著裘春海的耳朵:「對呀,不和好,你能找到死嗎?我能有機會朝你開槍,給你喂毒藥嗎?」
另一個客人說:「老爺子,你本領不小啊,這麼大歲數還能動手扎入。」白連長說:「聽他胡嘞嘞,他剛到劉大耳朵跟前,叫人一腳踹倒了。還是本人開了一槍,劉大耳朵才躺地下。」馮賢禮說:「是嗎?我怎麼記著不是這麼回事?反正,我見劉大耳朵躺地下了,上去一刺刀就把他傢伙什兒騸下來了。」白連長說:「你呀,盡揀大的說。你上去想片人家耳朵,手直顫顫,半天沒拉下來!」馮賢禮抻脖子瞪眼說:「我拉下來了,肯定拉下來了!」
老驢子坐在炕上沒動,琢磨著什麼。虎子說:「快跑吧,你怎麼惹姓胡的了?」「肯定是因為他貪兵餉的事,白天他就朝我甩了一句,你小子嘴挺長啊,當時我還沒反應過來。」說著,老驢子起身摸出槍來,「他要宰了我,我還想崩了他呢!」「好漢不吃眼前虧,逃了命再說。」老驢子說:「往哪兒逃?叫共軍抓著也是個死。」外面傳來吉普車停車的聲音。虎子朝後窗推老驢子,老驢子不情願地上了後窗,回頭看看虎子:「兄弟,和你沒處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