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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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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德民抬頭想了想:「那可長了,有十幾年吧。」天好說:「那時候你在哪兒呀?」魏德民深情地說:「在大連,她把我從墳坑裡刨出來,從那一刻,我們就認識了,我再也沒忘記她!」天好愣了。
小任問:「你那個戰友沒再來信?」天星說:「你就對我那個戰友感興趣。來了兩封信,他從獄出來,去咱們東北局的社會部了。」小任說:「這不改行了嗎?社會部可不是行軍打仗的,專搞策反。」天星瞅瞅小任,輕輕笑問:「你那個女同志沒來信哪?」小任不好意思地一笑:「哪有什麼女同志,那是我的即興創作。你那個戰友沒再說別的?」「說了,說我大姐也參加了咱們的地下工作。」
天月說:「不會吧?那不更叫大夥泄氣嗎?」周和光喝著酒:「他先是罵衛立煌不敢出兵援救錦刪是荒謬,是愚蠢,又罵東北的黨、政、軍不團結,讓共黨鑽空子。最後說:『我這次來瀋陽是救諸位出去,如果你們這次打不好,那麼不光明年此時不能在這裏開會,而且只有來生再見了!」』天月說:「蔣委員長真這麼說?」周和光點點頭說:「不光你,當時在座的全都驚呆了!」天月問:「關於遼西的戰局,蔣委員長出什麼主意了?」周和光說:「他拍板決定廖耀湘兵團增援錦州。」天月問:「能行嗎?」
王老先生說:「快說說,有什麼重要的事?」魏德民說:「眼下,解放軍已經完成了對錦州的包圍,解放錦州指日可待。錦州解放之後,緊接著就是解放瀋陽的問題。我這次是奉中共東北局社會部的指示,來瀋陽做國民黨軍隊起義的工作。具體地說,就是想通過您老人家在東北軍舊部中的威望,聯繫一批人,團結一批人,把這項工作開展起來。」
裘春海喝了一盅,又喝一盅,還要再喝。陳副官攔住他:「裘兄,有一條路,你不妨試試。」「別攔我,啥路也不試了,喝死拉倒。」陳副官說:「王旅長你認識吧?咱們的老長官王義亭啊!」裘春海說:「他自個兒都窩在家裡沒人理,我找他幹啥?」陳副官四下看看,小聲說:「最近不少東北軍的老人都找王旅長。」裘春海說:「好啊,都沒忘了老長官。」陳副官說:「不光是敘舊,也為自個兒找後路啊!」裘春海說:「王旅長要東山再起,重新帶兵?」
天好試探地問:「瀋陽是東北軍的老家,靠東北軍守咱瀋陽,老百姓該有指望了。」萬師長搖搖頭:「妹子,誰也不願意讓自己的家鄉再遭受戰火啊!能守得住嗎?共軍已經今非昔比。」王老先生說:「照你這麼說,瀋陽早晚會落共軍手裡?」萬師長點點頭:「稍有點眼光的人,都能看清楚這一點。」
周和光說:「不能指望衛立煌之流了,事到如今,就看蔣委員長能拿出什麼挽回頹勢的辦法。」天月說:「我看也夠嗆。」周和光說:「不能這樣說,作為一個黨的領袖,作為一個國家的元首,我相信,蔣委員長總會比那些人強。」
陳副官說:「你呀,真是喝多了,他那麼大歲數,還怎麼帶兵?他是和共產黨有瓜連。」裘春海裝作沒聽清:「啥?和誰有瓜連?」陳副官說:「這還用問嗎?不然這個時候大夥找他幹啥?叫他牽線,起義!」裘春海長出一口氣:「好啊,我也想投共產黨,我也想起義,正愁找不著門路呢!陳老弟,我去找王旅長,他不會見死不救吧?」陳副官說:「那也得去試試。」裘春海說:「謝謝你陳老弟,給老哥指了條生路啊!」
二人攜手進了客廳,入座之後,王老先生問:「秉忠,你這戎馬倥傯的怎麼得空到我這兒來了?」萬師長說:「隊伍撤回瀋陽了,尋思還沒出正月,給您拜個年來。」王老先生說:「還記著我這院子啊?」「您在講武堂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我們不是常上這兒來打擾您嗎?」
麵粉廠樓房裡,虎子手下的士兵在向外面射擊,虎子朝一個機槍手喊:「往哪兒打?你他媽沒長記性啊,不是叫你朝天打嗎?」機槍手齜牙一樂:「忘了,習慣朝有人的地方打了。」胡團長帶幾個人進來說:「虎子,你們的人是吃草的還是吃飯的?光聽見你們槍響,怎麼看不見共軍倒下?」虎子說:「團長,共軍火力太猛,弟兄們抬不起頭來。」胡團長說:「扯他媽淡!領軍餉的時候一個個嗷嗷叫,見了共軍抬不起頭來了!」
小任剛剛跑出去,老驢子衝進來:「營長,仗不能這麼打。」天星說:「咋打?壓不住敵人的機槍,爆破組上不去。」老驢子說:「咱那幾挺機槍不夠,壓得住樓上的,壓不住下面的。上去多少得倒下多少。我有個亦法。」「啥辦法?快說!」老驢子說:「裝小炸藥包,人不用出工事,先把小炸藥包扔過去,趁著崩起的煙霧,再把大炸藥包送上去。敵人的火力再猛,也看不見咱人在哪兒。」天星想了想:「這還真是個辦法,趕快裝小炸藥包。」老驢子答應著跑出去。
魏德民沒接話茬,換了個話題說:「我來的時候,總部領導還叫我感謝你,說你提供了幾次很有價值的情報。」「總部的領導能知道俺?」「不知道你叫宋天好,但是都知道宋天星有個做地工的姐姐。裘春海現在咋樣?」
裘春海和陳副官來到一個酒館,他們喝得都有了些醉意。裘春海還在勸酒:「再來一盅。」陳副官說:「不能喝了,萬師長囑咐,給王旅長送完信,早去早回,別在道上耽擱。」裘春海https://read.99csw.com醉眼矇矓:「陳老弟,我不多喝不行啊!喝醉了,就不看眼前的事了,不想往後的路了。」「你老兄不是混得挺好嗎?督察處的,想查誰就查誰,誰都不敢惹呀!」「陳老弟,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老哥心裏苦著哪,叫人前明月光,人後賽砒霜!死的心都有。」
胡團長舉起望遠鏡向對面解放軍的陣地觀看:「不就那麼幾挺破機槍嗎。」他突然一驚,「那怎麼像是老驢子?」虎子也趕忙拿起望遠鏡向對面觀看。在一個院落里,幾個解放軍戰士正在忙活什麼,其中一個指手畫腳的正是老驢子。就在虎子觀看的時候,胡團長要過來一支長槍,瞄準了老驢子,槍響了,老驢子一頭栽在地上。虎子回頭大叫:「誰他媽開的槍?」梁大栓朝胡團長努努嘴。
送萬師長上車,王老先生說:「給熟悉的弟兄們帶個好。」天好說:「萬師長,你囑託的事,就放心吧。」吉普車啟動,三人揮手告別。王老先生和天好往院子里走。天好說:「乾爹,你說萬師長是真心要投靠共產黨嗎?」「不像假的。已經走投無路,誰再打下去,誰就是瀋陽的罪人,東北的霏人!」
虎子從禁閉室出來了,當天夜晚,他請二排長在連部喝酒,梁大栓在一旁伺候。梁大栓說:「連長,今兒個你在姓胡的跟前咋那麼順從?」虎子說:「不順從,他就能崩了我。再說,他還指望我給他賣命呢!」二排長舉起酒杯:「連長,再來一口順順氣。」虎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二排長說:「連長,給他們賣命的事,不可再幹了。眼下,得自個兒精神自個兒耍了!」虎子長嘆一聲:「我怎麼渾了,上這條賊船了。」二排長說:「連長,現在醒悟也不晚哪!咱才多大年歲,往後的日子長著呢!你不是說要帶著弟兄們一塊跑嗎?」虎子說:「眼下還不是時候,是虎咱得卧著,是龍咱得盤著。」二排長說:「行,聽連長的。」
周和光說:「散會了,吃飯的時候,『剿總』的一個副參謀長私下說,按老頭子的辦法,完蛋得更快,正中了共軍圍點打援的奸計。」天月說:「錦州守不住,東北不就完了嗎?」周和光喝了口酒,半天才說:「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北伐戰爭,打倒軍閥;當初的國民黨是何等朝氣蓬勃!七七事變,盧溝橋抗戰,上海抗戰,太原抗戰,後來又遠征緬甸,痛殲日軍,國軍打得何等英勇,何等頑強!」天月嘆息說:「東北完了,咱咋辦?」周和光還沉浸在對往事的思索中:「辛亥革命到今天,還不到四十年吧?國民黨怎麼就到了如此地步呢?連黨的領袖都只剩下唉聲嘆氣了……難以理解,難以理解……」
周和光醉醺醺地進了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一直等丈夫的天月忙問:「都啥人去了?」周和光說:「瀋陽黨、政、軍,有頭有臉的都到場了。」天月關切地問:「人家講什麼了?」周和光說:「講得好啊,到底是黨的領袖,國家的元首。」周和光又找來一瓶酒和酒杯給自己斟上。
天好說:「他能咋樣?經常往這兒鑽,瞪著雙賊眼凈琢磨害人的道,就不能想辦法把他除了嗎?」魏德民說:「這個人太狡猾了,幾回死裡逃生。對他不能輕易下手,要除,就得除個乾淨利索。不然,可能攪了全局,尤其在現在這個時候。」
國民黨軍和解放軍在四平激戰,四平麵粉廠的大門被堵上,改建成碉堡,後面廠里樓房的窗戶正向外噴射著一道道火舌,也成了國民黨軍的工事。麵粉廠對面的民房裡隱蔽著天星所在的部隊。天星透過民房的窗戶,注視著外面的戰鬥,又有兩個抱著炸藥包沖向麵粉廠大門的戰士中彈倒下。天星朝身邊的小任吼著:「壓住,叫機槍班壓住敵人的火力。」
天好說:「魏大哥,瀋陽地下黨已經指示我們做了一些這方面的工作。」王老先生說:「已經和國民黨五十三軍的萬師長和他底下的幾個團長打過招呼。」魏德民問:「他們態度怎麼樣?」天好說:「都很積極。」王老先生說:「不想讓家鄉塗炭,這是他們共同的意思。」魏德民說:「我們還要抓緊,而且還需要聯繫更多的人。錦州再有十天八天就可能打下來,對了,王老先生,我這兒還有您一封信。」
魏德民輕輕握著天好的手:「天好,答應我。」天好說:「魏大哥,真的,俺不值得你這樣。」魏德民靜靜地望著天好:「天好,答應我,就答應我吧!」天好望著魏德民深情的目光,淚水一下子出來了:「讓俺想一想,想一想行吧?你冷不丁提這麼個話,叫俺真不知道咋回答。」魏德民說:「那好,我等著。等你答應我的那一天。」天好點著頭,用衣袖擦拭淚水。
黃昏,王老先生和天好站在窗前往外看,王老先生說:「這個馮賢禮,知道逗孩子們玩了。」天好說:「打從秋風涼,我看他精神頭強多了。」王老先生說:「也沒強哪兒去,一時清醒,一時糊塗。你說的那個重要客人怎麼還沒來?」「不是說晚上嗎?」王老先生說:「這太陽也好落了。」天好說:「哈爾濱到瀋陽火車也不通,或許是道上耽擱了。」王老先生說:「老來老去不經事嘍!從一早上就坐不穩當。」「乾爹,看你說的,您老什麼世面沒見過呀?坐下,再喝口茶吧!」
萬師長說:「部隊在東陵到文官屯一帶設防,我到東陵視察陣地,看東陵已經沒有原來的模樣嘍!從『九一八』我離開瀋陽,到現在正好十八個年頭。read.99csw.com昔日的東陵松柏參天,森林茂密,現在成了光禿禿一片。陵園佳景,蕩然無存。詢問當地父老,說是那些古樹已經被國軍伐賣一空了!」王老先生說:「五十三軍都撤回瀋陽了?」萬師長說:「主力全回來了,瀋陽的城防全靠五十三軍了。」王老先生說:「據我所知,五十三軍可是東北軍的底子。」萬師長說:「是啊,從軍長周福成到下面的師團長,差不多都是東北軍的老人。」
馮賢禮正在院子里掃雪,萬師長問:「老人家,王義亭老先生住這兒吧?」馮賢禮不抬頭,掃一眼萬師長的腳下說:「還穿上皮靴了?真是知冷知熱,知道過年了,你白連長還我的財寶吧!」萬師長問:「老人家,你說些什麼?」「姓白的,套雙靴子我就不認識你了?我的金條,我的元寶呢?你這個喪天良的!」說著,馮賢禮就要抬手撕扯萬師長。
魏德民說:「在秀水屯,她掩護過我。秀水屯那幾間草房,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幾間草房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樣……」天好明白他在說自己,感動了:「魏大哥,別說了。」魏德民說:「後來,她又把我從監獄里救出去……」天好說:「魏大哥,別說了,俺不值得你這樣。」
虎子瞪著胡團長:「團長,他可是咱的弟兄啊!」胡團長說:「狗屁弟兄,一張臭嘴四處埋汰我,如今又投了共產黨。」虎子朝胡團長吼:「別忘了,咱們在一個鍋里吃過飯,在一個桌上喝過酒,這他媽才幾天的事!」胡團長說:「你吼什麼?他投了共產黨就不是弟兄。」虎子衝上去,罵了一聲:「我看你他媽是沒長人腸子!」一拳打在胡團長的臉上。胡團長倒退了幾步,向腰裡摸槍,祓周圍的人勸住。他指著虎子咆哮:「你他媽瘋了,敢打我!捆起來!」胡團長的幾個隨從撲上去,摁住虎子。虎子還要掙扎,胡團長衝過來,將虎子打暈。
王老先生說:「如此看來,弟兄們得準備退路了。」萬師長說:「沒處可退了,瀋陽東西南北已經全是共軍,突出去就是送死。」王耄先生問:「你們軍長周福成也這麼看嗎?」萬師長說:「他可不這麼看,還想和共軍決一死戰呢!」王老先生說:「為啥,他不也是東北軍的人嗎?」萬師長說:「周福成剛剛提拔當了第八兵團司令官,官癮還沒過足呢!」王老先生看看天好,又看看萬師長說:「事到如今,老師有句話,你願意聽就聽著,不願意聽權當老師沒說。」
王老先生看了看信封上那幾個字:「是呂正操的吧?這字體像他的。」魏德民說:「對,他現在是東北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王老先生看著信,不覺讀出聲來:「西安一別,一十有二載。當年,公服膺正義、追隨少帥兵諫之英氣,至今猶歷歷在目。當此國家民族光明與黑暗決戰之際,深信公仍能肩擔大義,不畏艱險,說服舊部,為瀋陽二百萬民眾之幸福,再展壯心……」
虎子那個連的二排長和梁大栓來到禁閉室門外,二排長朝衛兵說:「兄弟,我們是一連的,來看看宋連長。」衛兵說:「團長有話,誰也不讓進去。」梁大栓說:「就讓俺進去看一眼。」衛兵說:「讓你看一眼,我得蹲十天禁閉。」
胡團長、成子從禁閉室出來。成子說:「團長,我以為你今天來要了結宋連長呢!」胡團長說:「不是沒有這個意思,他今天敢來橫的,曉上我就送他找老驢子去。不過,還有點捨不得,打仗他還真是把手。」成子說:「團長,我看宋連長今天是蔫了,打心眼裡服你了。」胡團長一笑:「我手底下的人哪個敢不服?」
王老先生見是魏德民來丁,忙問:「你這是打哪兒來呀?」「哈爾濱。」天好問:「你就是那個重要客人?」魏德民笑了:「啥重要客人,咱們不都是老熟人了嗎?」王老先生也笑了:「原來是你!看看這一天把我盼的。」
王老先生看看天好。天好說:「乾爹,你說話輕巧,共產黨是那麼好找的嗎?說找就找著了?」又朝萬師長,「萬師長,俺乾爹指這個道,也不能說是錯,你要真有心走這條道,俺開了個館子,人來人往的,倒是可以給你打聽著,」萬師長看了看天好,微微笑了:「聽妹子這個話,像是有些道行啊!」王老先生笑著說:「道行她倒談不上,求她的事,能認真辦倒是真的。」萬師長說:「那就麻煩妹子,替我打聽著。」天好笑了:「客氣什麼?能認識萬師長俺巴不得呢!」萬師長朝王老先生說:「王老,這個年拜得值啊!」王老先生說:「往後就多來兩趟。」
王老先生從屋裡出來:「大過年的,誰在這兒耍威風?」萬師長敬了個軍禮:「王老,學生萬秉忠給您拜年來了。」王老先生盯著萬師長,看了一會兒,笑逐顏開:「哎喲喲,秉忠掛上少將軍銜了!屋裡請,屋裡請。閨女,打壺熱水來。」
對面天星隱蔽的房子里,小任跑進來:「營長,小炸藥包準備好了。」天星說:「那就趕快試試。」小任答應著跑出去。幾個戰士抬著老驢子進來,老驢子胸口滿是鮮血。天星問:「高有志,你這是怎麼了?」老驢子努力笑一笑:「媽的,叫跳蚤啃了一口。營長,趕緊試試,看這法子靈不靈?」外面響起接二連三的爆炸聲,老驢子掙扎著爬到窗口。
天好從飯館後門出來,喊著:「大叔,你這是幹啥呢?」一個國民黨士兵衝過來,將馮賢禮推倒在地。天好上前扶起馮賢禮:「大叔,你認錯人了吧?」天好又看了看萬師長,「這位長官,您找九_九_藏_書誰呀?」萬師長說:「請問,王義亭老先生還住在這兒嗎?」天好答應著:「在,就住上房呢!」萬師長瞅一眼馮賢禮問:「這人怎麼了?」天好說:「長官,別在意,他受了點驚嚇。」
虎子哼著小曲滿地溜達。梁大栓說:「連長,這都啥時候了,你還哼小曲。」虎子說:「那也不能哭啊。」二排長說:「這回,姓胡的恐怕不能饒了你,弟兄們想把你搶出去。」「咋搶?我可不能連累弟兄們。」二排長說:「老驢子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總不能死在姓胡的手上。你定個日子、時辰,弟兄們在外面接應。」虎子說:「千萬別動這個心思,槍一響,看押我的弟兄倒了,咱們連的弟兄也得倒。都是弟兄,誰倒下,我虎子都捨不得。」
裘春海上了吉普車,陳副官問:「裘兄,去哪兒?」裘春海反問:「陳老弟,如今在哪兒高就啊?」「給萬師長當副官。」「五十三軍的那個萬師長?」「對,干點伺候人的差事。你這是去哪兒啊?」裘春海來了精神:「見了你陳老弟,我哪兒也不去了!找個地方咱哥倆好好喝一壺。」
王老先生朝萬師長:「不要理這個人。」裘春海還是伸出手和萬師長握了一下:「非常榮幸認識萬師長。」天好說:「你就別讓人噁心了。」裘春海說:「別這麼說話,叫人家笑話。」又朝王老先生和萬師長,「你們聊,我先告辭了。」裘春海轉身出去。王老先生說:「東北軍的敗類,中國人的敗類。」
馮賢禮抱著個掃帚,站在秦先生家窗外,朝裏面聽著什麼。天好從家裡出來說:「大叔,你站那兒不冷啊?」馮賢禮說:「聽聽天上的動靜。」秦先生從屋裡出來,馮賢禮又開始掃院子。天好問馮賢禮:「大叔,天上有啥動靜?」馮賢禮掃著院子,朝一邊走去:「都怨那地方名起得不好啊!」
一列火車在夜色中飛馳,它拖著悶罐車,裏面坐著解放軍戰士;還拖著平板車,上面裝著蒙了苫布的大炮、坦克車。
列車停下,車門打開,解放軍戰士跳下車。小任跑到天星身邊說:「營長,咱們到阜新了,團部命令:集合隊伍,向南開進。」天星說:「明白了,這是要打錦州!」小任說:「出發的時候怎麼不說呀?」天星說:「這就叫保密。中國的兵法,不是有句話嗎?兵者,詭道也。你光在蘇聯念外國書了,不明白這一套。」小任說:「別瞧不起人,『突然性是戰略的本質』是誰說的?」天星想了想:「我看的兵書沒這句話。」小任笑了:「這就對了,是英國人利德爾·哈特說的。你也不懂吧?」
禁閉室的門開了,衛兵說:「二位該走了,又來新客了。」那個理髮的士兵進來:「宋連長,團長叫我來給你剃個頭。」二排長問:「啥意思?」梁大栓悄聲對二排長說:「是不是要送連長上路啊?」那個理髮的士兵說:「團長說,挺想宋連長的,呆會兒要來看看。」二排長說:「連長,那我們在外面等著。」虎子說:「不用了,這位兄弟不是說了嗎,團長就是想耒看看我。你們回去吧,給連里的弟兄們帶個好。告訴大家,我宋天虎在這兒吃得飽,睡得著,挺好的。」
天月說:「別想你的黨國了,咱自個兒怎麼辦?」周和光又喝了一口酒,揚起頭望著天花板不語。天月說:「問你哪!拿個主意吧!」周和光說:「我能有什麼主意?喝酒吧。」周和光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醉眼蒙嚨地瞅著那杯酒,並沒有喝。
裘春海從王老先生家來到林處長辦公室:「處座,五十三軍真有個姓萬的師長嗎?」林處長想了想:「有這麼個人,咋了?」「今天他去王家大院拜見那個老不死的。」林處長說:「都是東北軍的,他們說啥了?」裘春海說:「那倒沒聽見,像是挺高興的。」林處長說:「這點屁事你也來報告。」裘春海說:「處座,最近可是有好幾起國軍投降的事了,咱們不得不防啊!」林處長說:「你是說那個老不死的策反他的東北軍舊部?」「俺家那個死娘們兒也在場,那個老不死的是不是還受了共產黨的指使?」林處長點頭道:「你老裘想得細,想得深哪!」
二排長掏出一支手槍遞給虎子:「連長,要不你把這個揣著,真到那時候,興許依靠它,還能逃條命。」虎子說:「二排長,你趕緊把它收起來。這兩天我琢磨了,姓胡的還不想真殺了我,他真要殺我,那天就不能把我扛出來。」二排長想了想說:「也是這個道理。」虎子說:「我真要跑,也得和全連的弟兄們一塊跑。咱們生在一起,死也得死在一道!」二排長說:「放心,你的心弟兄們明白。」
天好給王老先坐斟茶:「乾爹,遼西十來天以前就開打,咋這些天國民黨沒有戰報,共產黨的廣播里也沒有動靜?」「國民黨是沒臉說了,肯定叫人家打得鼻青臉腫,共產黨是在那兒燉大菜,菜不好也不能起鍋呀!」
一個商人打扮的人趁著夜色走進院子,來到王老先生家門前,輕輕敲門,那人低聲說:「我,討口吃的。」此人正是魏德民。門開了,天好見是魏德民,忙笑著讓他進屋。
「為啥?」裘春海說:「別跟老哥裝糊塗了,為啥,你心裏還不清楚嗎?」陳副官說:「你心裏想啥我怎麼能知道?」裘春海苦笑著搖搖頭:「連多少年的弟兄都不說實話哄!我問你,錦州還能守多少日子?」陳副官說:「這你得問守錦州的國軍。」裘春海說:「你不肯說實話,老哥說,最多也就二十天、一個月吧!錦州完了,瀋陽能守多長時間read.99csw.com?也就兩個月三個月吧!到那時候,老哥往哪兒走?不只有死路一條嗎?」裘春海眼淚汪汪,「陳老弟,我這一肚子苦水和誰說?和誰也不敢說!說了,彙報上去就是掉腦袋!」
天好說:「魏大哥,咱不說裘春海那個東西了,說說你吧,你咋就看不上天星呢?」魏德民笑了:「也不是看不上天星,人挺怪的,心裏一旦有了一個人,就裝不下別的人了。」天好問:「這麼說,你心裏早就有個人?認識多久了?」
二排長塞給衛兵一沓錢:「一點小意思,買兩盒煙抽,真蹲禁閉我替你。」衛兵收下錢:「回去告訴你們連的弟兄都來看他,我可就友大財了。」三個人都笑了。衛兵打開禁閉室的門:「有什麼話快說,別磨蹭。」
虎子說:「這些天關在這裏,我才一點點琢磨過味兒來,老驢子是對我好,可是他私下造你的謠,到頭來還投了共產黨,這個王八蛋真像你說的,忘恩負義!你打死他,打得對!團長,這些天我也琢磨你這個人,我宋天虎能從一個狗屁不懂的勞工,當上國軍,立功受獎,還一下子提拔成上尉連長,全靠你老哥一手栽培!可是,我為個老驢子,給了你一拳!想到這裏,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我這不也跟老驢子一樣,忘恩負義嗎?」說著,虎子的眼淚都要出來了。胡團長問:「知道老哥對你真心好嗎?」虎子說:「不光知道,還得感謝團長,臨死還給我剃了個頭。」
天月又問:「你就想著喝,人家到底講什麼了?」周和光咂了一口酒:「人家說,『自抗戰勝利以來,本黨在社會上的信譽已經一落千丈……老實說,古今中外,任何革命黨都沒有我們今天這樣頹唐和腐敗,也沒有像我們今天這樣的沒有精神,沒有紀律,更沒有是非標準,這樣的黨早就應該被消滅、被淘汰了!」』天月說:「這話他好像在哪兒講過呀!」周和光說:「年初我參加戡亂建國幹部訓練班,他在開學典禮上講過。當時,他對手下的頹唐、腐敗,怒不可遏,痛心疾首!可是,今天他自己就頹唐,就沒精神,只剩下唉聲嘆氣和破口大罵了。」
虎子含著淚說:「團長,你今天崩了我,我半句怨言都沒有。」胡團長說:「按軍法論處,是該崩了你。可是崩了你,老哥的心也碎了!今天,你能認錯,你能說心裡話,咱就給軍法也打個折扣。老哥不光不崩你了,還叫你回去繼續帶兵,不過有言在先,下不為例!」虎子哭了,給胡團長又鞠了一躬:「團長,我再死一次也報答不了你的恩情啊!」
周和光說:「四平的工事,國軍苦心經營了三年,我去看過,可以說是最現代化的防禦工事。如今完了,一朝土崩瓦解。」天月說:「杜聿明不行,換個陳誠來;陳誠不行,又換個衛立煌來,我看衛立煌還不如前兩個。從年初上任到現在才幾天,敗仗一個接一個,瀋陽四周全是共軍。」
禁閉室外,二排長說:「還聽什麼,趕緊走吧。」扯著梁大栓急步離去。
外面傳來宣傳車上播放圓舞曲的聲音,周和光說:「還有心思放這種曲子,四平陷落了,昨晚回來我沒和你說。」他從櫥櫃里拿出一瓶酒和一隻酒杯,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擁進去。
煙霧迷漫,幾個戰士夾著大炸藥包沖向麵粉廠大門,他們拉響了炸藥包,回身跑過來,剛剛跳進工事,炸藥包響了,麵粉廠的大門出現一個豁口,戰士們跳出工事沖向豁口。天星高興地朝老驢子說:「高有志,這回你立功了。」老驢子朝天星笑笑:「老驢子不是白給的吧……」說著癱倒下去。天星大聲喊:「高有志,高有志!」老驢子笑著合上了眼睛,頭無力地垂向一邊。天星呼喊他,老驢子又睜開眼,目光已經散漫,斷斷續續地說:「替俺……給秋雲妹子……道個歉吧……」任天星再怎樣呼喊,老驢子也沒有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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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大栓和二排長躲在禁閉室門外不遠的隱蔽處,二排長望著正好走來的胡團長說:「不像是要動手,只帶了個成子。」梁大栓說:「那咱也得在這兒等著,姓胡的手黑呀。」二排長點點頭:「是得防著,等姓胡的進去,咱們守門外去。」
一輛吉普車駛來,停在王家大院外面。車上跳下來兩個國民黨士兵,守在了大院門口,又下來一位身著國民黨將官軍服的軍官,抬頭打量了一番王家大院,朝裏面走去。這位軍官是國民黨五十三軍駐守瀋陽某師的萬師長。
麵粉廠樓房裡,虎子昏迷著躺在一邊。胡團長一邊瘋狂地喊著,一邊帶著幾個隨從向外走。成子問:「團畏,宋連長怎麼辦?他可救過你的命啊!」一個隨從也勸:「團長,宋天虎打仗是把好手,不能留給共軍。」胡團長說:「成子,把他背上,回頭看我怎麼治他。」
二排長和梁大栓從不遠的隱蔽處又回到禁閉室門外,衛兵問:「剛剛看完,怎麼又來了?」二排長說:「俺聽聽,團長怎麼訓斥他。」梁大栓咧著嘴故意說:「連長平時對俺可狠了,沒想到他也有今天。」衛兵說:「當官的沒個好玩意兒。」二排長和梁大栓貼著門縫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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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春海看見萬師長,嘻嘻一笑:「這位長官貴姓啊?」王老先生說:「這是五十三軍的萬師長,我請來的,想叫他幫天好宰頭牲口。」裘春海說:「老人家,你凈耍笑俺,宰頭牲口還用這位少將長官嗎?」天好說:「那頭牲口腰裡別著槍,背後還read.99csw.com有林處長撐腰。」裘春海朝萬師長:「長官別見怪,他們和我開玩笑,俺是一家人。兄弟自我介紹一下,東北剿匪總司令部督察處少校偵審員裘春海。」
早晨,天月坐在餐桌旁,周和光進來,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怎麼改吃春餅了?」天月說:「吳媽說牛奶買不著,你領的麵包也吃光了。」周和光說:「真應了老百姓那句話,老太太拜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天月說:「春餅還是俺大姐昨晚送的呢!昨天不是二月初二嗎!山東人逢這個日子要吃春餅。」
悶罐車裡,天星和小任靠在車廂邊說話。天星說:「高有志犧牲整整半年了。」小任說:「挺可惜的,不愧是行伍出身,他創造的那套攻堅辦法在咱東野都被總結推廣了。營長,咱這是往哪兒開呀?」天星說:「上級沒說,肯定是長春唄。」小任說:「對呀,喊了多少天了,『練好本領,打長春』。」
客廳的門開了,裘春海進來,他一抱拳說:「王旅長,過年好啊!」天好說:「你來幹什麼?大正月的,也不讓人消停。」裘春海說:「一正月里沒來,就怕你們煩我。這不都正月二十八了嗎,再不來給你們拜個年,哪還像一家人哪!再說,我也想念道兒,來看看他。」天好說:「孩子出去玩了,你走吧。」
胡團長說:「老哥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如果記恨,當時就把你崩了。老哥是直來直去的人,今天來,就想問你一句話,為啥老哥打死老驢子那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就像瘋了一樣,朝我來了?」虎子說:「當時,見老驢子倒在自己弟兄的槍口下,我一下子過不來呀!做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了!你也知道,我和老驢子一塊當勞工,修要塞,鑽野林子,我沒有親哥,老驢子待我比親哥都親啷!他倒下了,我能不動心嗎?」胡團長說:「你動心了,我的臉蛋子就倒霉了。」「當時我是瘋了,在這裏給團長賠不是。」虎子深深地給胡團長鞠躬。
虎子理完發,胡團長打量著虎子說:「這多精神個小夥子,知道為什麼給你剃頭嗎?」虎子說:「好像有個說法,送犯人上路,都得剃頭。」胡團長說:「懂得還不少呢!老哥可不是那個意思,就是給你剃個龍頭。」虎子說:「剃啥龍頭,有啥話就說吧,今天又不是二月二。」胡團長說:「別提二月二,二月二咱們在四平,你一拳差點把老哥的命要了!」虎子說:「團長,我知道你忘不了那一出。」
天好陪魏德民先到她屋裡,讓魏德民看了看他十分關心、已經睡著的道兒,然後他們又回到堂屋說事,天好問:「沒見天星?」魏德民說:「接過她幾封信,眼下,她正在打錦州!」天好說:「等瀋陽解放了,你們倆的事可真得辦了。」魏德民笑了笑:「我沒急,天星沒急,你急啥呀?」天好說:「這可是當年說好的事。」魏德民說:「當年,也就是你提了那麼回事,我也沒應承呀。」天好說:「那倒是,可是你也沒說不啊!」
「您說,學生聽著。」王老先生說:「為保全家鄉父老不遭戰火之難起見,為保全自己身家性命起見,秉忠,你得想另一條路了。」「乾爹,東西南北都是共軍,沒有地方去了,哪還有路啊?你這不是難為萬師長嗎?」萬師長看看天好:「這位妹子,你乾爹的話,我明白。也不是難為我,只是風險大了點。」王老先生說:「大不了掉腦袋!好不容易打回老家了,還能讓老家再毀於戰火嗎?」萬師長說:「那就只有投降共軍了。」王老先生說:「投降多難聽啊,當兵的不能做那種事。」萬師長說:「可是起義得找到中共的人哪!」王老先生說:「要找,總能找到。」
一個士兵給胡團長理髮、刮臉,成子呆在一旁。胡團長問:「成子,那個宋天虎怎麼樣了?」成子說:「還押在禁閉室呢。」「我問他老沒老實?」「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沒聽說有什麼動靜。」胡團長朝給他剃頭的那個士兵說:「呆會兒,你去給宋天虎的頭也剃一剃,我挺想這個小子的。」
王老先生說:「這又是多少年過去了,那時候我也就你這個歲數吧!現在帶多少兵啊?」萬師長說:「在五十三軍混個師長,手下有萬把人吧!」正說著,天好提水進來,給二人沏茶、倒水。王老先生為萬師長和天好相互介紹。「乾爹,有啥事喊我一聲。」天好說著要出去,王老先生說:「你也坐著吧,萬師長不是外人。」
裘春海向王家大院走來,見門口停一輛軍用吉普車,想了想,閃到一邊,瞄著大院門口。不一會兒,五十三軍萬師長的副官從大院出來,上了吉普車。裘春海見吉普車駛來,走到路中央,抬起手喊著:「停車,停車。」吉普車急剎車停下,車上的陳副官罵:「活膩了,你奶奶的。」裘春海走上前:「對不起,兄弟是『剿總』督察處的,想搭個車。」陳副官打量裘春海,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裘春海啊?」裘春海一愣:「你是?」「我是陳貴堂,咱們同年當兵!」裘春海熱情萬分:「哎喲,看我這狗眼,連自己的弟兄都認不出來了!」
王老先生從家裡出來問:「科學家,又有啥新消息啊?」秦先生小聲說:「中共的軍隊昨天把四平打下來了。」王老先生說:「意料之中。」馮賢禮掃著院子扔過來一句:「從四五年秋天到眼下,那地方不多不少,正好打了四回,這回真該平安了。」秦先生說:「我決定不辭職,也不出國了。」王老先生問:「為啥?看國民政府順眼了?」秦先生說:「我相信再熬兩天,中國就得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