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春：「要不是牽挂著你和娘，我就不回來了，狼吃狗啃死外頭算了！」

玉蓮佯裝生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算了，還是回家吧，有啥事回家跟娘說去。」

太春一把抓住玉蓮的手：「玉蓮，我的好人哩，哥求你了……要是叫娘知道了，我就走不成了！」

玉蓮上下打量著太春：「哥，你這是咋了？病了？」

太春娘嗔道：「咋洗這半天？大早起水涼。」

這時，一個黑影翻牆而過，躡手躡腳地向窗下走來。走近了，看出是太春。太春透過窗上的小洞向里望去——只見娘正在燈下納鞋底，看上去瘦了，也老了，幾乎有一半的頭髮都白了。

太春靠在土崖上嘆了口氣，他望著黑幽幽的天空，痛苦地：「老天爺，我該咋辦呢？」

不得已，太春從玉米棵子後面鑽了出來，蓬頭垢面地站在妻子的面前。

玉蓮：「我不管！你要不回家，我就叫娘來！」

太春娘正在院子里餵豬餵雞，玉蓮胳膊上挎著小筐走進來喊道：「娘！」

第二天一早，村口的玉米地里。太春伸手撇下一穗青玉米，扒開后，啃著。從昨天到現在，太春|水米沒黏牙，早就餓壞了。就在這時，太春聽見玉米地外面有一陣腳步聲傳來。太春忙向玉米地深處走了幾步，然後蹲下身子，小心地扒read.99csw.com開玉米棵子向外望去——

玉蓮不語，提起衣裳來嘩嘩地使勁抖著，晾在繩子上。

玉蓮聽得淚流滿面。

太春：「玉蓮！……是我。」

太春又拋銅錢，接住：正面！再來一次……還是正面！

太春：「哎呀，看你想哪兒去了！」

太春：「玉蓮，你想法給哥烙點乾糧，千萬別讓娘知道……」

玉蓮似乎感到了事情蹊蹺，她問太春：「哥，你啥時候回來的？咋不回家呢？」

太春娘：「好夢！玉蓮，說不定太春這一兩日就要到家了！」

太春的眼裡有了淚。

玉蓮故作輕鬆地：「急啥呢，不過是捎來封信，等他回來，還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呢……」

太春走到河邊，雙手捧起河水喝了幾口，又洗了把臉，當他看到村口的那棵大槐樹時，他的步子漸漸變得沉重了，耳邊響起當時走西口時對母親和玉蓮的承諾：

太春長嘆一聲轉過身去。

玉蓮：「哥，俺明白了，從你走西口的那天起，就是放出去的鷂子，你的心就野了，平原村攏不住你了……你說吧哥，俺能幫你做啥？」

想到這兒，太春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望著前面的村莊，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太春在大樹下猶豫著，徘徊著……

秋天的莊稼地，成熟飽滿的玉米、火紅的高粱。遠處read.99csw.com的村莊，炊煙裊裊，雞犬之聲相聞……在玉米地里，太春把自己在口外這三年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玉蓮。

太春撫摸著銅錢，自語道：「莫非，這真是天意……」

太春搖搖頭。

在西口外漂泊了三年了，許太春終於回到家鄉來了！

太春：「玉蓮，你聽我說，誰都知道俺走西口掙大錢去了，要是就這麼回去，窩囊也得把俺窩囊死！」

「娘，聽說歸化城銀子多的拿簸箕撮，我掙夠了錢就回來！」

「是誰？出來！」玉蓮警覺地玉蓮喊著，隨手從地上操起一根棍子。「再不出來俺就喊人了！」

太春：「玉蓮，我……」

玉蓮警覺地：「那就是你在外頭……有了女人？」

玉蓮：「你回去了？唉——都到家門口了不進去，哥，你也忍心？」

太春深嘆一口氣：「唉——」

天黑了，太春靠在一面土崖上，望著天上的星星，滿腹心事：走？還是回家？算了，回家吧，守著娘過日子算了……不行，娘還等著我掙錢回來蓋房子娶媳婦呢，空著手回去，我咋跟娘交代……唉，要不還是走吧！

玉蓮：「不，哥，俺不叫你走！俺不跟你要金不跟你要銀，俺啥都不稀罕，俺就要你這個人！」

玉蓮：「那……遇上劫道的了？」

就在太春拿不準https://rｅａｄ•9９ｃｓw.ｃｏm自己是去是留的時候，他娘正在燈下納鞋底，想兒子。唉，太春都走了三年了，咋還不回來呢？走的時候說得好好的，等掙了錢就回來，莫非是沒賺著錢？要不就是身子骨不爽，病了？兒啊，不管咋說，你該給娘捎個信回來啊……

太春娘：「看你！咋凈說些不吉利的話呢！」

太春：「玉蓮，出去時兩隻手，回來攥一雙空拳頭，你叫我咋見人？」

忽然，太春想起什麼，他從懷裡掏出個銅錢，然後對自己說：「反面是不走，正面是走，聽天由命吧！」

這一看，太春完全驚呆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沒過門兒的媳婦玉蓮！只見玉蓮的胳膊上挎個籃子正向這邊走來，看上去比過去更豐|滿更好看了。太春心裏一陣酸楚，唉，有家不能回，眼睜睜看著親人卻不能上前相認，這，這叫什麼事？都怨自己啊！如果當初自己聽了黃羊的勸說，好好地守著三義泰做草料生意，發不了大財，過日子是綽綽有餘，何至於像現在這樣回不了家？還有，要是那回不把那二百畝水地輸給浩三強，自己現在也該是個騾馬成群牛羊滿圈的老財了；唉，就算一直開豆芽店賣豆芽，如今怕也是個夠吃夠喝的小掌柜了，可眼下……

玉蓮說著拽著太春就要走。

就在太春的腦子裡飛快地想著httｐｓ://ｒead•99ｃsｗ•ｃoｍ那些事情的時候，玉蓮已經來到了玉米地旁，眼看著就要走過去了，這時，太春不經意碰了一下身旁的玉米棵子，玉米葉子發出嘩啦嘩啦的響動。

玉蓮一下捂住用處的嘴：「可不敢瞎說……哥，只要你囫圇個兒回來了，這比啥都強，走，咱回家吧，娘想你都想魔怔了。」

太春娘看看太陽：「急啥，還早哩！」

玉蓮疑惑地：「莫非……你在外頭犯了事？」

玉蓮嘩嘩地抖著衣裳，故作笑臉：「不咋，衣裳上的水濺臉上了……娘，昨兒個黑夜我做了個夢，夢見幾隻燕子在咱家房檐上做窩，攆都攆不走。」

玉蓮的眼淚滾下來，她趕緊用手抹了去。

玉蓮：「娘……娘，你歇著，我去做晌午飯。」

太春：「不。昨夜裡我偷著回去看了，娘挺好，我就放心了。」

太春搖搖頭。

院外，太春靠在牆上，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玉蓮，等哥掙了錢，騎著高頭大馬回來，領著你去逛龍仙鎮，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你稀罕啥咱就買啥！」

這時，屋門響了一下，太春娘從屋裡走出來，她四處看看：「小毛賊！你等著，看俺兒回來不揳斷你的腿！」

忽然，「嘩啦」一聲，太春不小心把身邊的扁擔碰倒了。

太春急匆匆地從遠處走來。當他看見平原村的輪廓時，臉上露出激動而興奮的表情。還是reaｄ•99csｗ.com家鄉好啊，溝里的小河，村頭的槐樹，就是地里的土坷垃也透著親切，到家了，終於到家了！

太春娘抬起頭：「玉蓮，你咋了？」

太春急忙縮下了身子，逃到門口，翻牆逃走了。

玉蓮：「哥，你好歹說句話呀。」

太春說：「就這，說完了。」

玉蓮一驚：「咋，你還要走？」

「你是？……」玉蓮意外地發現自己的丈夫站在面前：「太春哥？」

太春扭過身子，用雙手捧著玉蓮的臉，眼睛里淚光閃爍：「玉蓮，哥對不住你……」

太春娘在屋裡一愣，大聲道：「誰？」

玉蓮眼裡含著淚，望著太春點點頭。

太春娘：「面也磨了，米也碾了，屋子也收拾了，娘再鉸對喜字，全齊了，就等著太春來家了！」

太春點了點頭。他這時陷入了無法言狀的痛苦之中，三年的走西口使他艱苦備嘗。在冰冷渾濁的黃河水中，在冰雹擊頂使他倒身在地的那一刻，他想起了娘，想起了玉蓮，想見到她們，想拉著她們的手倒一倒心中的苦水，訴一訴這幾年的委屈，甚至也想過乾脆回家團聚，歡樂地共度苦日子。但當他看到了娘，和玉蓮在一起交談，又無形中萌發了無窮的力量，心想：「大男人不蒸饅頭蒸口氣，啥時候混不出個人樣兒來，我就不回來見人！」

太春把銅錢拋起來，接住，一看：正面！不算，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