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春：「主意是我出的，就該我去。」

門帘一挑，黃羊媳婦走進來，手上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黃羊：「雲台山路途遙遠，咱從來沒去過，人生地不熟的……」

玉蓮：「我不是想不開，我是擔心出門在外的男人，你也知道的雲台山那邊在打仗，這刀槍劍戟的不是鬧著耍哩。萬一有個好歹留下我們孤兒寡母你說該咋辦？」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說：「大家聽著，我們是官軍，不是土匪，我們不叨擾老百姓。依照大清律例這條民船官家征作軍用了，請客商們快下船，勿要耽擱軍機大事！」

太春跟在老年乘客身後踏上下船的跳板。

太春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發現江面上出現幾隻大船，船上站滿了軍隊，士兵個個手持大刀長槍，他們的船被擋住了去路。

老年乘客：「拉鋸，不懂嗎？」

雖然都是些大老爺們，但不知為什麼，告別時總有些酸楚的感覺。說到底，大家還是不放心太春，去那麼遠的地方，又兵荒馬亂的，平平安安的還好說，萬一有個好歹，玉蓮可怎麼過？

玉蓮神情懨懨地：「我哪能吃得下，一點心思也沒有！」

太春笑著點點頭：「那敢情好。」

太春翻揀著地上的大黃，隨便和賣主聊著：「銀子倒是能賺上，可也不是那麼容易。」

太春：「哦，我是沒聽清楚老先生的南方口音，拉鋸我懂我懂，就說打仗就像木匠扯大鋸似的。」

這時幾個士兵在岸上拖了一塊跳板搭在帆船的船幫上，軍官見大家不動顯然生氣了，喝道：「怎麼還不動？趕快下船，不然我就要以違抗軍律處置了！」

太春：「我到雲台山去。」

玉蓮開始低下頭吃飯，她吃得很慢，一邊挑著面一邊想著心事。

老年乘客說：「大路六百小路四百五。後生，莫猶豫嘍，山高高不過日頭，路長長不過腿腳，走一里地就少一里地，再猶豫就趕不上店口了！」

船上的人彷彿被嚇傻了，你看我我看你read.99csw.com誰也不動。

船老大喊道：「莫要慌！大夥坐好莫要亂動。」

太春點點頭回過身子對黃羊說：「黃羊，我出遠門的事沒告訴你嫂子，怕她攔著不讓我走。你嫂子快到日子了，到時候你和弟妹就多操心了。」

黃羊：「那哪兒行！」

帆船在兵船的逼迫下慢慢靠了岸，許多持槍的士兵等候在碼頭上。

許路得也是個爽快人，他直言問道：「許大哥，你是到雲台山來是……」

太春向四周望望：「這街上稀稀拉拉的看不見幾個人啊。哪裡像是著名的雲台大黃集鎮。」

又有些人喊道：「我們也是要到撫州的，我們不下船。」

軍官：「你沒聽明白嗎？這條船管家徵用了，趕快滾下船。」

「對了，打來打去的，今天我來了明天你來了，抓兵抓得老百姓家裡都沒有男人了。」沉默了一會兒老年乘客又問：「哦。我聽你剛才打聽雲台山，你到雲台山探親還是訪友？」

那軍官厲聲喝道：「那老子就不客氣了。」軍官一擺手，幾個手持佩刀的士兵立刻涌了上來。

前面的男人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玉蓮沒有想到，此刻的歸化城外，黃羊和路先生正在為太春送行。黃羊手上拉著馬，馬背上馱著行李和乾糧，這都是他為太春準備的。

太春：「不用告訴她。」

太春：「老人家，此地離雲台山還有多少里呀？」

太春：「是這麼回事。」

太春：「那你怎麼不怕？」

老年乘客說：「我是回撫州去的，我的家鄉在撫州。你去哪裡啊？」

太春知道遇上麻煩了，不由得有些緊張。

年輕人捋起褲腳讓太春看：「我有殘疾，一條腿瘸了。掌柜是打歸化那邊來的吧？」

那年輕人說：「只有這一點兒，都在這兒了。您想要多少？」

老年乘客吃驚地：「先生是要到雲台山啊？」

太春與黃羊正在商量去雲台山購買大黃的事。也不知倆人抽了九_九_藏_書多少煙，三義泰的店鋪里煙霧騰騰的。

太春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對黃羊說：「伊萬急著要貨，把契約都寫好了，就看咱敢簽不敢簽了。」

雞叫二遍的時候，天還蒙蒙黑著，玉蓮突然從熟睡中醒來，她伸手向太春那邊摸去：「哎，該起了。」

太春：「拉鋸戰？」

太春擔心道：「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路先生拉著太春的手：「柜上你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什麼差錯；倒是大掌柜要多多保重，出門不比在家，凡事都要小心才是。」

老年乘客掂掂背上的包袱：「還能怎麼辦，靠兩條腿走唄。」

船艙里亂了起來。

太春：「我是當哥的，當然該我去。這事你就別爭了。現在要決定的是簽不簽這契約？」

滾滾的長江上，一隻帆船順流而下。船艙內男女老少擁擠在一起，雜亂不堪。

就在太春走後的第七天夜裡，玉蓮臨盆了，是個男娃。

太春慢吞吞地說：「大黃貨源短缺，看來去雲台山走一遭該是時候了。商機難遇呀，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太春坐在船艙的地板上，為了打發時光，他湊到旁邊的一位老年乘客跟前搭訕著問道：「老先生是往哪裡去啊？」

太春拿起一塊大黃在嘴裏嚼嚼：「貨倒是不錯，這樣的貨你有多少？」

太春：「老先生，我到雲台山做生意。」

那年輕人驚訝地：「那麼多呀？沒有。」

老年乘客：「後生，膽子不小！到了那邊你可千萬要小心嘍！」

太春：「你怎麼知道？」

玉蓮突然發現身邊是空的，她心裏一驚坐了起來點上燈，屋子裡根本沒有太春的影子。咦，大清早起的，他這是去哪兒了？

玉蓮：「唉，咱不怪自個兒的男人沒良心，要怪也只能怪女人的命不值錢。誰不知道生孩子那是女人過的一道鬼門關。這樣的節骨眼上自個兒的男人不在跟前，就算是你為了三義泰的生意，走的時候也總該跟老婆過個話吧？明明知道自個兒老婆已https://read.99csw.com經大肚連天，走的時候卻連個招呼都不打。」

太春：「剛才說了，至少要五萬斤！」

黃羊媳婦是個熱心腸的女人，手腳又麻利，玉蓮臨生產的前一天她就扔下家裡的營生過來了，女人坐月子身邊哪能沒人呢？

太春：「路徑我早就打聽清楚了。從咱歸化到漢口有駝道，漢口轉輪船不超過半個月就能到達。」

太春和路先生面對面站著，他懇切地說：「路先生，黃羊年輕，我走後柜上的事情你就多費心了。」

黃羊媳婦沉下臉：「可不敢瞎說！咱們婦道人家得多說點吉利的話才是。你看光顧了說話了面都涼了，快吃哇。」

葯農：「我們雲台山產的大黃曆年來十之七八都是被歸化來的買客買走的。我們對歸化的買客最熟悉不過，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聽說歸化商人把大黃直接運往了蒙古和俄羅斯，是嗎？」

黃羊媳婦笑了：「嫂子說得多好，你看你懂的道理比我多，怎麼還是想不開呢。」

太春正與老年乘客聊得熱鬧，被一陣嘈雜聲打斷，好像船也停下來不走了。

黃羊想了一下，果斷地說：「簽。」

太春問前面的人：「哎，船怎麼不走了？」

年輕人說：「沒辦法，趕上打仗了嗎。每日集市上來的都是附近的藥販子。遠處的買客都不敢來，就是葯農也害怕，弄不好就會被抓兵抓走的。」

炕上，產後的玉蓮半仰著靠在被垛上，身旁睡著出生不久的孩子。玉蓮愛憐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這個早就起好了名字的孩子——綏生的臉上，她伸出一隻手摸著兒子的耳朵。

太春：「哇，真是巧了，原來咱倆是本家呢，我也姓許。」

一個年輕些的船客說：「我是要到撫州的，在這裏下船怎麼辦？」

太春見路先生和黃羊都不作聲，知道他們心裏不好受，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再耽擱了，於是從黃羊手裡接過韁繩，只說了句「我走了！」然後翻身上馬。那馬早就急不可耐了，這時揚reａd•99cｓw.ｃｏm開四隻蹄子向遠處奔去，只一刻功夫便消失在凌晨的霧靄中，身後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煙塵在飄散著……

黃羊：「要說對咱三義泰這還真是個機會，伊萬給出了兩倍的貨價。要去就我去吧。」

黃羊：「那不行，嫂子眼看就要生了，你咋能離開？」

黃羊媳婦坐在炕沿上對玉蓮說：「嫂子，吃飯吧。」

黃羊：「哦……」

黃羊：「哥，家裡的事你就放心，我媳婦會伺候好嫂子的。要緊的是你在外邊要照顧好自己。」

黃羊：「我也打聽了，那邊打仗可是千真萬確的事。歸化商界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這不是機會，可就是沒人敢冒這個險。」

老年乘客：「是啊。雲台山自古是軍事要衝，兵家必爭之地。已經三四年了，太平軍和官兵一直在打拉鋸戰。」

路得說：「既然認了兄弟，事情就這好辦了，不就是五萬斤嗎，你跟我走就是了。我可以這樣跟你說，就我們台懷村方圓十里地，就能收到五萬斤上等大黃。您都不要東奔西跑，坐在我家的竹椅上喝茶曬太陽就行了。大黃我替您收好，到時候請您過目就是。」

雲台鎮街道上人跡稀少，許多店鋪都關著門，顯得十分冷清。太春轉了兩條街，好容易看見一個年輕人蹲在道邊在賣什麼，他過去一看，是大黃！太春心裏一陣興奮，於是走過去問道：「兄弟，自己採的大黃啊？」

曉行夜宿，太春走了大約十來天的光景，終於遠遠望見雲台山鎮的牌樓了。

許路得也很興奮：「哦，真是巧事。看樣子你年長我幾歲，那我就叫你許大哥了。」

年輕人自嘲地說：「什麼尊姓大名，我姓許名叫路得。家就在鎮子東邊，不到十里路程。」

太春：「路得老弟，我就是來收買大黃的，你看這雲台山的集鎮稀稀拉拉的看不到幾個賣大黃的人，你能幫幫我嗎？」

年輕人說：「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內行。要說我這大黃那是最上乘的，質量沒有一點問題。」

太春問老年乘客ｒｅaｄ•9９ｃｓw•ｃｏｍ：「老人家，您打算怎麼辦？」

黃羊媳婦拿摸布擦著桌子，認真地說：「嫂子，一會兒我上街買幾炷香回來你在關老爺的神闔前燒燒香許許願，太春哥在千里之外，咱們女人在家只有求關老爺保佑他躲過刀槍劍戟七災八難，平安歸來！」

黃羊媳婦：「快別這麼說！嫂子，太春哥出門沒告訴你，他也是怕你擔心。不會有別的意思的，你不要多心，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三義泰的生意。」

蹲在那裡的年輕人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嗯。」

太春：「試試看嗎，總不見得去了就能把命丟了？再怎麼說雲台山也是聞名天下的大黃產地，別人怕打仗不敢去，對咱們正好是個機會。」

太春：「你說的是真話，你葯的確實是不錯。請問老弟尊姓大名？」

船客們見狀旅客依次下了船。

路得：「大黃不成問題，許掌柜打算收多少？」

老年乘客拿胳膊碰碰太春：「走吧，不然要找倒霉的。」

太春：「對，雲台山。聽說太平軍和官兵正在那邊打仗，老先生知道這回事嗎？」

太春俯下身子，低聲說：「兩萬斤。」

黃羊媳婦笑道：「不用想那麼多了，這是太春哥的不是，等他回來再跟他算賬。眼下要緊的是孩子大人都挺好，這就比什麼都強！來，快趁熱吃吧涼了會鬧肚子的。」

玉蓮點點頭，笑著說：「還是你想得周到。」

黃羊：「可是……哥哥，咱也不能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吧。」

玉蓮接過碗：「說的也是，做男人嗎，為難的事都在他們肩上擔著呢！女人有女人的苦楚，男人有男人難處。女人的苦楚能說出來，男人的難處有時候是說不出來的，只能憋在肚子里。你想想那苦要是說不出來該有多憋屈。」

太春猶豫了一下，跟在老年乘客身後向前走去。

太春也高興道：「好！想不到我剛到這兒就認了個兄弟！」

太春：「別人不去咱們去，這是咱三義泰進入通司行的一個機會。」

那年輕人說：「那可是賺大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