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天氣就是古怪，剛才還晴空萬里呢，一陣風刮過去也不知從哪就來了一片雲彩，轉眼間就下起雨來了。只一會兒功夫道路便泥濘得不好走了。偏偏馬車又陷在爛泥里，任憑許路得怎麼吆趕，駕車的轅馬拼力掙扎了好一陣，那車軲轆就是拉不上來。太春和路得只好脫了鞋襪赤腳下到泥水裡，路得在前面趕，太春在後面推，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那馬車總算拽了出來。

這時，張友和走進來，問道：「伊萬又來催貨了？」

黃羊發愁地：「可不是。眼看著規定交貨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太春哥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真是急死人了！友和哥，這事該咋辦？」

張友和噼里啪啦又打了一遍算盤：「不錯，您這筆賬是三千三百五十二兩銀子。不信您可以自己打一遍。」

太春咬著牙說：「我這條腿……」

路得好奇地：「有城牆嗎？」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雲台山的山道上，六七輛滿載大黃的馬車正在一輛接一輛地走著。路得帶著太春從下面收了兩萬多斤大黃，正雇車往路得的家裡運。太春把收來的大黃集中在路得家，晾曬好之後分類包裝，然後再起運回歸化城。本來，路得不讓太春跟了來，讓他在家裡等著就是了，太春不肯，說自己是掌柜子，凡事都要親歷親為才是。

正在賬房裡記賬的路先生聽到聲音也向這邊跑來。

張友和：「我也沒辦法。當初太春去雲台山進大黃，你們沒有一個人跟我說，我要是知道，是絕對不會讓他去的。這倒好，一去兩個多月了，貨沒回來不說，人也沒有消息，你說這要是萬一出點什麼事情可該咋辦？！」

太春：「路得兄弟，你要是不嫌棄我三義泰的字型大小小，往後就給我干吧，別種地了，你專管就地替三義泰收藥材。」

赫連喊道：「雲掌柜！丟下手裡的營生趕忙扶住黃羊。」

路得：「我可想到那邊看看呢。前幾年我們雲台山有一個葯農到了那邊做生意，據說掙了大錢。」

張友和謙恭地：「文大掌柜過獎了，本來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太春興奮地：「好，就這麼說定了！」

太春拍拍車倌的膀子安慰道：「啟程的時候我在關帝廟燒了高香，沒事，關老爺暗中保護著咱呢！」

赫連ｒｅaｄ.9９csw•coｍ急急地走了，路先生趕忙跑回去，看見黃羊在被窩裡縮成一團，上下牙咯咯地響著，身子直哆嗦：「好冷……冷……」

張友和笑笑：「貨價是隨行就市，您也知道我國南方正在打仗，交通阻隔，雲台山的大黃運不出來。所以大黃的價碼自然就高了一點兒。」

「是啊！正因為著急我才找你討主意啊。」

路得：「許大哥，那歸化城是座什麼樣的城市啊？」

孟大夫說：「不礙的，吃上幾副葯就沒事了。」

張友和拿毛筆在賬簿上寫著：「對不起了，伊萬先生。」

「那麼，再見！」

赫連的話音沒落，就見黃羊的身體就像個面口袋似的癱軟了下去。

赫連有點著急：「雲掌柜，您沒事吧？」

伊萬的臉上很不好看，他冷冷地說：「再見。」說著便離開了三義泰。

車是重車，道路又坑坑窪窪的不好走。太春對許路得說：「路得兄弟，你關照大家一聲，千萬別出差錯。」許路得大聲吆喝道：「大家都警醒些，下坡路，過了這一段就好走了！」

太春：「啊，這可是怎麼說呢，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城市。」

「哪個掌柜不是為了掙錢？」張友和抱怨道：「自己冒險不說，字型大小跟著他也得受連累。你看著吧，如果合同到期我們不能按時交貨，還不得給人家伊萬賠償呢！」

路先生把孟大夫送出大門，返回來路先生對赫連說：「赫連，你快去抓藥！」

回到萬裕長后，張友和向文全葆彙報了剛才會見伊萬的經過。

路得坐在車轅子上趕著車，和太春拉著家常：「都說是打仗打仗的，其實哪有那麼多打仗的事，那是人們傳來傳去的把事情給傳大了。三年了我只一次親眼看到一支義軍從這裏經過，人長的什麼樣還沒看清楚呢，都是外邊傳得懸。許掌柜，您到雲台來就來對了，這會兒大黃的價正低呢。連往常的七成價都要不上。」

文全葆很滿意地說：「很好。我就知道這樣的事只有你張友和才能辦得妥帖。」

路先生過去把黃羊抱起來摟在懷裡，用被子緊緊地裹住：「雲掌柜，赫連去抓藥了，吃了葯就好了，啊？雲掌柜，你放心，許掌柜是個精細人，不會出事的，我估摸著這一兩天也該有消息了。你得趕緊https://read.99csw.com好起來，許掌柜不在家，你再病倒了，三義泰這個攤子就沒人執掌了。雲掌柜，千萬別急，許掌柜他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路得：「有。」

張友和：「謝文大掌柜誇獎，今後我一定勤勉做事，不辜負大掌柜的栽培。大掌柜，錢莊那邊我還忙著，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路先生有點著急，伸手摸摸黃羊的腦門：「呀！雲掌柜，你的腦門咋這麼熱啊！」

太春：「啊，我知道。」

太春見狀撲了過去，見那輛馬車的一個軲轆已經擔在崖頭上，車身傾斜得很厲害，車倌正用自己的身體拚死抵住傾斜的車身，可那受了驚的轅馬還在狂躁地折騰著，眼看著一場車毀人亡的事故就要發生……

路先生說：「先生說得果然沒錯。您看這病……」

黃羊陪著小心說：「伊萬先生，實在對不住，實話說我們比你還急，您還得耐心再等幾天。」

路先生招呼著赫連將黃羊抬到裡間屋的炕上，然後吩咐赫連說：「赫連，快，你快去河沿上把孟大夫請來！」

赫連站起來飛也似的跑了。

張友和：「關於這一點合同上寫得的很明確，一旦供貨因為意外事件而被影響，貨價就以市場時價為準。」

太春：「說和做只不過一步之遙，生意上的事請只怕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的。」路得：「許掌柜說得好。」

孟先生把藥方子交給路先生：「那我就告辭了。」

張友和：「我能有什麼辦法，整整五萬斤上等大黃，那得一大隊駱駝才運得過來呢，就是變戲法一時半會兒也變不出來。」

馬車終於是帶回來了！

路先生：「那怎麼辦？」

黃羊急得在地上走了幾個來回，他停下站在張友和面前：「太春哥他也是為了三義泰的生意。」

伊萬說：「張，我不是說你的算盤打錯了，我是說貨價太高了！」

路先生蹲在黃羊身邊：「雲掌柜！你這是咋了？你說話呀。」

太春：「這還不容易？你要想去我走的時候你跟著我就是了。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路上是不是太平。」

張友和：「伊萬先生，您不要生我的氣。我也是臨時被文大掌柜支來收賬的，您知道我的位置是在錢莊。所以請您原諒，我沒權力改變貨價。無論是九*九*藏*書提高還是降低貨價我都沒有權力。」

張友和從提箱上取下算盤，噼里啪啦地算了一氣后看著對方說：「伊萬先生，您這筆賬總共是三千三百五十二兩銀子。」

大夫很快就請來了，他給黃羊診完脈后對路先生說：「病人是外感風寒又遇上急火攻心，看樣子病人是碰上什麼掰不開的事了吧？」

路先生勸道：「張掌柜，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屋裡吧。」

車倌喘息著說：「許掌柜，好險！你們要是再晚來一步，我和馬車就都掉下去了。」

路得：「這幾年這裏的大黃便宜透了！簡直就是白給。有腦筋的人就應該趁這個機會做生意。越是看著沒生意做的地方越是有錢好賺呢。」

路先生給斟了兩杯茶放在張友和跟黃羊的面前。

黃羊和路先生相互看了一眼，誰都沒說話。

伊萬：「我懂，這是萬裕長曆來的做法，文全葆是一個很狡猾的人。」

眼看著到了交貨的日子，可是仍然沒有太春的一點消息，伊萬已經是第三次來三義泰催貨了。

路得的見解讓太春感到意外：「哦，我看你生意經念得不錯呀，頭腦倒是滿清爽的。」

「話不能這麼說，咱三義泰沒什麼好出路，在歸化商界要想站住腳咱憑什麼？」黃羊說：「太春哥說得對，就得吃別人不願意吃的苦，受別人受不了的罪，冒別人不敢冒的危險。話說回來，現在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太春哥要是把買賣做成了呢？」

路得高興地：「那好哇。往後你就不用這麼辛苦地往雲台山跑了，這邊的事我給你操持，萬無一失！」

太春：「看你說的，既然是一座城市怎麼會沒有城牆呢？有，什麼都有，凡是這裏的城市有的歸化城也都有。」

對伊萬的話張友和不做任何反應，他平靜地把賬簿合上，將毛筆插入箱子上的一個筆筒。然後將箱蓋合上。

話音剛落，突然從草叢竄出來的一隻野雞來，其中一輛馬車的轅馬受了驚，猛地一竄向斜刺里沖了過去，眼看著就要衝下山崖。

黃羊表面上沒有說什麼，可是張友和這麼一甩手走了鬧得他心裏很窩囊。張友和是誰呀，他和太春的磕頭兄弟，眼巴巴地盼他來指望著他能給出個主意，卻落了這麼個結果。唉！

「您快別誇我了。」路得笑了：「說來說去還是許掌https://read.99csw.com柜您的頭腦清爽，我只不過是在說說而已，您看您已經在這樣做了。」

文全葆認真地：「咋能這樣說話，三千多兩銀子的賬不是一筆小數目。再說我也曾派過別人去辦理，不是都沒有辦好嗎？」

伊萬不滿地：「哼！隨便你吧，怎麼結都可以。」

說著，孟大夫就開了方子：「記住了，按方抓藥，井水煎服。最要緊的是病人要安卧靜養。」

就在許太春和許路得在雲台山的山道上趕馬拉車的時候，在歸化城俄國商人伊萬的洋行里，張友和與伊萬正在談一樁生意。倆人坐在西式的圓桌旁，桌子上攤開著一本賬簿，旁邊是一個小巧的手提箱。

人們大喊：「不好了，車要翻！」

路先生：「這些日子把雲掌柜急得直上火，張掌柜您快給拿個主意吧。」

張友和：「行了，咱也別在這兒爭論了，再咋爭也沒用。燒高香盼著太春能平平安安地回來。賺不賺錢都是小事，人能活著回來就是咱們三義泰的福氣了。」

「黃羊你現在知道來問我了，可當初呢，當初你們不和我打招呼？」

黃昏時分，三義泰店鋪已經打烊了，路先生在賬房裡結賬，赫連在外面上著門板。只有黃羊心事重重地站在櫃檯旁，望著外面什麼地方發獃，目光空蕩蕩的。

就在太春抬腿走路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腿怎麼不聽使喚了？

黃羊還那麼獃獃地站著，也不說話。

赫連從黃羊身邊走過，發現他有些不對勁，關切地說：「雲掌柜，您怎麼了？」

張友和哈哈笑著，和伊萬告別了。

黃羊坐在那裡只是不說話。

黃羊雙眼緊閉一句話一點反應都沒有。

在玉蓮的再三督促下黃羊媳婦這才離開了太春的家。

山路上，一輛馬車載著太春和許路得不緊不慢地走著，這山路十分兇險，一邊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一側是萬丈深淵，馬蹄踏在山石路上發出「格拉格拉」的聲音，在幽深的山間顯得分外響亮。

車隊又開始在山路上蠕動了起來。

太春站在那裡招呼著其他人說：「走吧，沒事了！」

伊萬擰著眉毛想來想：「怎麼會這麼多？」

張友和：「等著給伊萬先生說好話吧。看看怎麼賠償人家。我那邊也正忙，許多事都趕到一塊兒來了。我先走了。」

說著，路先生把張友和讓進了賬rｅaｄ•9９ｃsw.ｃom房，並對黃羊使個眼色。於是黃羊也跟了進來。

太春忍著疼對其他人喊道：「來，大家一齊使勁一二……三！」

太春：「你是說有旱路可以出去？」

玉蓮淚眼婆娑地站在門口，望著黃羊媳婦漸漸遠去的身影，想著她剛才最後的那句話，心裏莫名地感到了一陣孤單和凄涼。

轉眼間玉蓮已經出了月子。黃羊媳婦在這裏已經忙乎了整整一個月了，玉蓮很是不忍，她對黃羊媳婦說我已經出月子了，你也是有家的人，趕緊回去吧。玉蓮攆了她幾回后，黃羊媳婦將該洗的洗了，該涮的涮了，然後又千叮嚀萬囑咐地說：「玉蓮你日子還淺著呢，千萬要記住生的、硬的東西不能吃，涼的、重的營生不能幹，……」

許路得：「俗話說得好，雲彩再密也不能把天全遮黑了。仗是在打，可它總也會有個縫。其實不管是官兵還是義軍都有他們到不了的地方。水路不好走完全可以走旱路嗎，這大山裡的路徑多得很，從哪條路都可以走出去的。」

許路得跑過來：「許掌柜，你怎麼了？」

張友和說著把算盤往伊萬跟前推推。

張友和說：「想當初接這筆生意的時候就不該瞞著我，要是跟我商量我是肯定不會同意的。這明擺著嗎，誰都知道長江以南戰火連天、道路阻隔，你就是收了大黃也根本運不出來。」

路得：「許掌柜，您忍著點，走幾步試試。」

「用不著道歉，」伊萬說：「張，你等著瞧，往後托博爾斯克公司不再會和你們萬裕長商號打交道了。我們會從別人的手裡搞到我們所需要的貨的，大黃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伊萬：「可是你要明白，我們的訂貨合同是在南方打仗之前就已經簽訂了的！」

太春撲過來，死死地拽住馬嚼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將轅馬降伏了下來……就在呆春拽著馬嚼子往回帶轅馬的一剎那，他的腿被別在了一塊大石頭和馬車之間，立刻上千斤的重量向他這邊傾斜了過來，太春感到自己大腿的骨頭鈍鈍地響了一下，一陣巨大的疼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這時，其他的車倌們跑了過來。

太春剛走了一步，立刻倒在地上。太春在心裏對自己說：「壞了，我的腿斷了！……」之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路先生也說：「只要大黃一到，我們立刻到府上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