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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簡肇慶和鄺振家在路上看到了呆坐在路邊兩眼無神的容鐵鑄,奇怪地問:「容大哥,你怎麼在這兒。」
「礦工兄弟們說得對,這些契約上不單有我們的姓名,有你們強行讓他們按下的指印,如果留下來。布朗可以申請當局憑這些契約來抓我們,你我都知道這是什麼後果!」簡肇慶不放手。
「你殺了我三弟黃裕達,我正要找你算賬呢。你和洋鬼子狼狽為奸,欺壓我們唐山的兄弟姐妹,開賭館騙取他們的錢財,開妓院糟蹋我們的姐妹,用大煙麻痹他們的精神,迫害他們的身體。這筆賬一筆一筆都要跟你算清楚!你不單是布朗和龍三的一條狗,也是我們唐山人的敗類!」簡肇慶義正詞嚴地說。
「我不識字。」
「我要抓住冼致富,為阿泰報仇!」鄺秋菊恨恨地說。
鄺秋菊抱起阿泰叫著:「阿泰,阿泰!你醒醒阿泰!」
阿莉吉亞吃了一驚:「肇慶!是你嗎?」
簡肇慶安慰他:「其實我們這些唐山人和當地的馬來人、爪哇人,只要是受苦的人都是一樣的兄弟姐妹,因為我們有著一樣的遭遇與不幸。」
「這……我實在做不了主呀!」
地皮丁急了:「你血口噴人!」
簡肇慶笑著:「你這真的愛上……你說她叫什麼?」
「不好!肇慶大哥會不會……」彭蝦仔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支吾著,「我為了秋菊向你討價還價那天,在逍遙堂里向他們報了信,讓他們抓住了肇慶。這次……」
「阿哥,我是海鰻!上回你寄的錢已經收到,找人給你寫了回信卻沒有迴音,阿媽和我都很惦記你。這次收到你的信,阿媽可高興了。她說讓你好好照顧秋菊……」唐阿泰念不下去了,將信還給蝦仔,「你家裡人都挺好,記著給她們多寫信。」
「他們有槍,我們這麼多人一起硬衝上去,正好做他們的靶子,不能硬來。」簡肇慶說,「我分成幾路去,鄺兄帶一路從右面,容大哥和蝦仔他們從左面,我在中間吸引他們。」阿莉吉亞和鄺秋菊也走了過來:「我們也去。」
「你敢見死不救?」
彭蝦仔顫抖地抓著棍子,也向打手們比劃著。
唐阿泰在阿壠店門前徘徊,不知自己該不該進去。當他知道鄺秋菊給蝦仔家寄出了錢后,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你那點兒心思我還能不知道,阿伍和老賈沒拿,肯定就是你了!」
阿泰也聽見了,他大叫著:「秋菊,快跑!」秋菊聽到喊聲,急忙轉身跑出了門。鄺振家氣喘吁吁地跑回工棚:「兄弟們,簡先生出事了。他被困在了逍遙堂,那幫壞蛋會要了簡先生的命的,簡先生給大家帶信,為大家寄僑批,是為了什麼?是為了給我們活下去的希望啊!這個給我們帶來希望的好人,面臨著危險,大家該不該同心協力去救他呢?」
地皮丁慌了:「你們別過來,再往前走一步,就開槍了。」
唐阿泰叫起來:「我這個大哥怎麼那麼傻啊,去看那番婆幹嗎?難道他還真讓鐵鑄娶了那番婆不成,這不是有毛病嗎?」
「冼致富,你開個價吧。我要贖阿莉吉亞,今天就帶她走!」
地皮丁慢慢坐下來,不予理睬。
阿莉吉亞回頭看著簡肇慶,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礦工們歡呼起來,一起沖了上去,嚇得地皮丁和阿義急忙抱頭蹲下了。
「各位弟兄,你們當中,有的是和我跟阿泰乘同一條船過番下南洋的,也有跟我們一起在海上面對媽祖磕過頭的生死兄弟;有背井離鄉來南洋找出路的同鄉,也有被人用棍棒繩索捆來綁來的豬仔。冼致富和布朗勾結在一起迫害我們,不僅強迫我們簽下永不見天日的契約,還用花不出去的豬仔幣矇騙我們,讓我們的血汗錢永遠無法寄出去,永遠無法贍養唐山老家的親人。他們用皮鞭抽我們,給我們實施酷刑,甚至傷及我們兄弟的生命,我們活得連牲口都不如,我們是人,我們要奪回我們做人的權利!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了!」
「冼致富這小子歹毒得很,不行,我找幾個工友一起去看看。」鄺振家也想到了這層,說罷就跑。
鄺秋菊跑進來,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喊:「肇慶,阿泰!」
兩個打手朝著簡肇慶撲來,簡肇慶施展功夫將兩人擊倒。唐阿泰舉著木棍直奔冼致富,不想冼致富身前的兩個打手一腳將他踹翻了。阿莉吉亞上前扶起了唐阿泰。阿泰認出了她:九_九_藏_書「是你?」唐阿泰舉著棍子左右胡掄,嘴裏也不閑著,「鐵鑄,這個阿莉吉亞是個好番……女孩兒,一定娶了她,好好對她,要不我都不饒你!」
簡肇慶和鄺振家、彭蝦仔、還有受傷的容鐵鑄一起商量著對策,有人看見冼致富跑進監工房了。
「這都是我自己的命。」秋菊說。
冼致富找地皮丁幫忙來了:「快!快!叫你的礦警拿著槍去殺了他們,他們要造反!」
唐阿泰掄著棍子找不著冼致富,突然發現了門帘后的槍,他急忙撲向簡肇慶,大喊:「大哥!」
大家飛奔起來。
唐阿泰不知所措,只得硬著頭皮,笑嘻嘻地:「我來……看看小秋菊!」
簡肇慶回頭看著她,鄺秋菊擠到簡肇慶跟前,將洋火放到簡肇慶手裡。礦工開始喊起來:「燒掉,把賣身契燒掉啊!」有人找到了煤油,潑在契約上面。簡肇慶划著洋火,將地上的契約點著了。
地皮丁拿出鑰匙打開柜子,將一件件契約抱了出來。他看看沒人跟來,又急忙跑到牆角,掀起一塊木板,將包著狻猊的布包拿出揣在懷裡,然後抱著厚厚的一大堆契約出了門。「這是契約,統統都在這兒了,一共是八百三十三件,一個都不會少,你們的名冊,欠賬的賬簿也都在。」
馬上就有幾個人抄起傢伙出了屋。
簡肇慶也跑了過來:「二弟!」
阿義拿著鞭子跑過來:「你們幹什麼?想造反啊!還不回去幹活!」說完拿起鞭子衝著跑出礦坑的工人抽打起來。
容鐵鑄和彭蝦仔應聲上來就打。地皮丁嚇壞了:「好,好!我給,我給!」兔子似的跑進監工房。
「我沒瞎說,我以前拿秋菊當籌碼說的那些混賬話,你別記在心裏。我是混蛋,你喜歡秋菊,你會娶她對不對?你會給她和孩子帶來幸福對不對?這是你說過的啊,唐少爺!」
「別費事兒了,你已經救過我一次了,我都死過一回了,現在值了,別讓我欠你太多。我沒法兒還了。不過我還是得欠你一回,誰讓你認我這個倒霉弟弟呢,就是麻煩你好好照顧秋菊和我女兒……」唐阿泰累極了似的閉上了眼睛。
地皮丁一聽,反而鎮定下來。他的仇人讓冼致富幹掉了,他還去幹啥?便說:「我的任務是守著錫礦。你殺了人,幹嗎讓我去墊背?」
簡肇慶走到地皮丁面前,將他拽了起來:「冼致富呢?」
唐阿泰護在了簡肇慶前面。
唐阿泰吃力地說:「大哥,你能勸勸她,讓她笑笑嗎?」
唐阿泰神情變得冷峻了:「他是殺我三弟黃裕達的仇人,我們與他不共戴天,你竟然……」他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壞了!肇慶去了肯定有危險!」唐阿泰轉身就跑。
「蝦仔,實話告訴你吧!是我阿妹給你家寄的錢,是簡先生替你寫的信,他本來是要親自來給你讀這封信的,可路上碰上了容鐵鑄。正好,既然阿泰在這兒,就讓阿泰幫你念念這封信吧。」鄺振家說。
容鐵鑄表情木訥,也不回答。
「容大哥,先別說這些了。阿莉吉亞,今天我就要把你帶走,一分鐘都不能再讓你呆在這兒。」
簡肇慶默默地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堆,心潮難平。一陣風吹來,火燒得更旺,帶著火焰的紙片隨著風,慢慢飄起,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唐阿泰和彭蝦仔一時無語了。
礦工們也沒理阿義,爭先衝出礦坑。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錫礦,人們三五成群的都往阿壠店跑去。
「那還有假,一大箱子呢。」
「礦上的礦警大多是馬來人,他們大部分也是窮人,也不願意為洋人賣命,只是生活所迫,我去興許能和他們談談。」阿莉吉亞說道。
「不,你不該是這樣,你不該這樣。」彭蝦仔扭頭盯著唐阿泰,一把拉過他,「唐少爺是真心對你好。他為了你什麼都能豁出去,連命都捨得!他會給你幸福。你和他,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對。」
「您簡大公子一句話,我還敢跟您開價?不過我倒想跟您討價還價,以前的恩恩怨怨希望我們一筆勾銷,您開您的銀行,我做我的買賣。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不然的話……」
阿莉吉亞迷茫地說:「真的嗎?鐵鑄,我不是在做夢吧?」
「謝謝你!肇慶!」容鐵鑄感動地說。
一聲槍響,唐阿泰睜大了眼睛,應聲趴在簡肇慶的背上。
彭蝦仔顫巍巍地捧著信:「阿媽,海鰻!」https://read.99csw.com
唐阿泰嘆了口氣:「不識字多好啊,這是一封說我阿爸去世,給我報喪的信。」唐阿泰攥著手裡的這封信,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卻伸出手安慰地拍拍彭蝦仔的後背。
來人正是冼致富。
彭蝦仔羞愧難當,癱軟在地上。
簡肇慶揮了一下手:「你可以走了。」
鄺振家也笑了,一高興,忘了這茬了。
打手向簡肇慶等人撲了上來……
地皮丁爬起來就想跑,被肇慶攔住了。
逍遙堂這邊已經打成一團,冼致富看情況不妙,急忙跑進裡屋,從桌子下摸出一把槍。阿莉吉亞被逼到牆角,一個打手撲上來。容鐵鑄急了眼,一把將打手拽住,打手反手一刀,砍在容鐵鑄的肩膀上,鮮血滲出。阿莉吉亞大叫著撲過來,被打手一腳蹬倒。
「你能跟我說這番話,我心裏堵著的疙瘩好像就不那麼緊,鬆快多了。我這些日子一直恨自己沒出息,恨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番婆。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她,可當我一閉上眼睛滿眼就是她的影子。她為我療傷,用她的那雙手輕輕拍打我安慰我,從和她初次見面那時起,連做夢,我都在喊她的名字……阿莉吉亞,阿莉吉亞!」
鄺振家把手裡的信遞給彭蝦仔時,蝦仔有些聲嘶力竭:「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騙我,我從來沒給家裡寫過信,你們想耍弄我,想嘲笑我。我也沒錢寄回家,沒臉給她們寫信啊!」
鄺振家接過信走了。
「阿莉吉亞!」
「我要想見就能見!」簡肇慶一點也沒客氣。
「對,你的事肇慶都給我講了。我們要把你贖出去。」容鐵鑄說,「現在他不是以前的簡肇慶了,他是新加坡廣惠銀行的二少爺。」
「查理!」簡肇慶想到了,「這個畜生!禽獸不如的東西!不行,我們一定要救你出去。」
鄺秋菊看著唐阿泰說:「一口一個番婆,一口一個番婆。當初救你命的阿莉吉亞是什麼,那不也是馬來女人嗎?」
簡肇慶看此情形,將手裡的信交給鄺振家:「你先去找蝦仔,等一會我再去。」
女工們嘰嘰喳喳,開心地逗著;也有的拿著信在一旁默默地流淚;在哭聲和笑聲中,人們宣洩著自己不同的情感,找到了久違的思念。
鄺秋菊也要去。劉姐勸住了她:「你帶著孩子,孩子怎麼辦啊。我陪著你哥去,你在家等著啊!」劉姐和鄺振家一起出了阿壠店。
打手們已經抽出了砍刀,虎視眈眈要撲向三人。容鐵鑄和簡肇慶把阿莉吉亞夾在中間,擺好迎敵的架勢。這時,唐阿泰和彭蝦仔手裡一人拿著一條棍子沖了進來。
「可我已經不是唐少爺了,我和你一樣也是豬仔!」
「他跑了。他讓我派礦警去鎮壓你們,我沒同意,我也知道他殺人不眨眼,壞事做盡,我才不會幫他呢。」
「誰說我沒有。」唐阿泰從床鋪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他那封已經發黃的信,「你看,這不是嗎。家裡早就給我寄過信,要不你看看我的信,就算是你的家信。」
唐阿泰剛要進門,彭蝦仔從後面邊喊邊跑了過來:「秋菊!秋菊!」彭蝦仔跑到秋菊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秋菊,你原諒我吧,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我以前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說了那麼多傷害你的話。我真不該啊!我這樣對你,你還給我阿媽和海鰻寄錢,你這麼菩薩心腸,我反而為了抽大煙,跟你要錢,打你……你,你今天打我吧。打我吧!我不是人呀……你能原諒我嗎?」
鄺秋菊擔心地在後面大喊:「阿泰,你可當心!別硬來!」
「簡先生,還是我去吧。」鄺振家說。
阿義一邊哎喲一邊說:「你們……要幹什麼呀?」
簡肇慶給阿莉吉亞使了一個眼色。阿莉吉亞上前用馬來語開始與礦警們喊了起來:「我勸大家不要再為這鬼公司賣命,那是傻瓜!這些唐山來的礦工受苦,你們也一樣受苦,我們應該是朋友。唐山人受洋人欺負,咱們馬來人和爪哇人也受他們欺負,我們都是兄弟姐妹,不應該打,我們應該一條心!」
容鐵鑄、阿莉吉亞相互擁抱著;鄺振家和劉姐也對視著,流下淚水;細雪抱著孩子過來,交給了鄺秋菊,鄺秋菊緊緊地抱著孩子,百感交集。
鄺振家急匆匆跑了來:「嗨,你們在這兒呀……剛才有個礦工看到簡先生和容大哥去逍遙堂了,回來沒有?」
冼致富聽見喊九*九*藏*書叫,衝著身邊的打手說:「快!把這女的給我抓起來!」
「大舅哥,你看我真是要幫你們,咱們怎麼也是砸斷骨頭連著筋呢。」
「想訛詐我,沒門兒,爺我不吃這一套!」地皮丁火了。
彭蝦仔抬頭一看是唐阿泰:「你也沒信呀?」
「冼致富他……他是逍遙堂幕後的老闆!當初就是他讓我打探肇慶的下落的!」
「有信了,有家裡的回信了,肇慶給我們帶信回來了。我們這就回來,拿完信,我們會回來接著幹活的。」鄺振家解釋著。
鄺秋菊從牙縫裡狠狠地擠出一個字:「滾!」
「嗯!謝什麼?」
地皮丁朝他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然後慌張地跑到陽台上,朝下面叫著:「阿義!快,把礦上所有的礦警集合到我這兒,都帶上槍。」
簡肇慶覺得值得試一試。
唐阿泰接過鄺振家手裡的信看了看:「他們沒騙你。這上面寫著你的名字。」
大家都愣了。
鄺秋菊焦急地走來走去,看著手中抱著的孩子,轉身回去將孩子放在鋪上。剛要出門,正好細雪來買東西,鄺秋菊讓她幫著看著孩子,自己朝逍遙堂跑去。
鄺振家盯著他:「照你這麼說,大夥還應該謝謝你了?」
這時,地皮丁在憤怒的人群中一眼看見了鄺秋菊,像看見了救星一樣,連滾帶爬鑽過人群,來到秋菊腳下:「秋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總得看著女兒的面子上饒我一命吧。」
容鐵鑄帶著簡肇慶來到逍遙堂,阿莉吉亞高興極了,她已經好久沒見鐵鑄了。這時,簡肇慶從容鐵鑄身後走了出來。
冼致富倉皇逃跑在山路上,回頭看到錫礦方向已經冒起了黑煙。
阿壠店門前熱鬧非凡,礦工們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幾個識字的人幫大夥念信。簡肇慶也被幾個礦工圍著。他一封封地給大家念著信。一個聽完了家信的礦工從肇慶手中接過信,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又不斷給簡肇慶深深地鞠躬:「謝謝簡先生!謝謝簡先生!」
「我們受夠了!」「討還血債,砸了逍遙堂!」大家喊著。憤怒的礦工砸著逍遙堂,把大煙膏和煙具、賭具都點著了。
「二弟!」簡肇慶大喊一聲,抄起地上的一把砍刀衝進裡屋,冼致富已沒了蹤影。
簡肇慶將契約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鄺秋菊從一個錫工手裡接過一盒洋火,激動地叫著:「肇慶!」
地皮丁看到礦上蜂擁一般跑著的礦工,嚇了一跳:「怎麼了?他們要造反?」阿義跑過來:「總巡,是肇慶,是肇慶幫這些豬仔偷著寄信,還帶來了回信。」
「那你也是豬仔少爺呀,我不配,我真的不配。你說過要娶秋菊的,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呢。」蝦仔急了,他是真心的。
冼致富一看是簡肇慶,也嚇了一跳。不過他馬上鎮定了:「喲,這不是廣惠銀行的簡少爺嗎?我說口氣怎麼那麼大,您當然是財大氣粗啊!我這小店您也瞧得起,肯來光顧,真是沒想到啊!」
地皮丁點頭哈腰,一步一鞠躬,然後拔腿就跑。
「怎麼搞成這樣?」地皮丁看到了他手上的血。
冼致富盯著肇慶:「別看你是銀行的大公子,別人怕你,我可不怕。實話告訴你,跟我斗,你還嫩點兒。你跑了兩次,兩次還不都是我給抓回來的嗎?要不是布朗要狠狠敲你阿爸一筆,我當時就可以宰了你。」
「你給他阿媽和阿妹寄僑批的事兒沒告訴他嗎?」簡肇慶問。
彭蝦仔上前呸了一口:「你是什麼玩意。你也配!你再胡說,我撕了你的臭嘴!」
「見不著了,這輩子再也別想見著了。」
礦工們都停下手裡的活兒,大家驚喜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容鐵鑄問。
頓時,監工棚外,礦警們荷槍實彈,哨卡上面的礦警也把槍架上了。地皮丁緊張地看著逍遙堂的方向。
鄺秋菊搖了搖頭。
裏面傳來一個聲音:「喲,口氣還不小啊!誰那麼囂張!」只見門帘一掀,從煙館里走出來一個人。簡肇慶和容鐵鑄一看,吃了一驚!
阿義急忙跑向監工棚向地皮丁報告去了。地皮丁一聽也嚇得坐了起來:「什麼?」鄺振家帶領著礦工們急忙跑著,迎面碰上跑來報信的鄺秋菊。「快!快!救他們!」鄺秋菊氣喘吁吁。
礦工們都圍著燃燒的紙堆,高興地邊跳邊喊:「賣身契燒了,燒了!我們沒有這該死的契約了!我們再也不是豬仔了,不是豬仔了!」
眼淚九-九-藏-書順著鄺秋菊的臉頰流下,滴在了唐阿泰的臉上。唐阿泰微微睜開雙眼,吃力地抬起手,想為秋菊擦眼淚。
鄺秋菊手裡拿著一封信,在人群里尋找著:「肇慶,阿哥,蝦仔沒來?」
「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我看你們誰敢上!老子出生入死鑽墳頭,跟閻王爺都面對面地打過招呼。」唐阿泰看看肇慶,「大哥,有我呢,誰也別想動你一下!」
簡肇慶看到眼前的場景很是感慨,是啊,礦工們背井離鄉來到南洋,但卻心系桑梓。這薄薄的一封家書,字裡行間都透著他們每一個人濃濃的思念之情啊!
大家將唐阿泰的遺體放在了一塊門板上,阿莉吉亞找來一塊布將阿泰蓋上。簡肇慶看著一個個哀傷的礦工,心中充滿了憤怒與仇恨。
「你是我們的恩人,是我的好姐妹。是誰把你送到這兒的?」
容鐵鑄上前摟著阿莉吉亞:「真的,是真的。肇慶他說到做到。」
劉姐正好出來給孩子晾曬尿布,發現了唐阿泰:「阿泰,怎麼不進來啊!是來看秋菊吧。秋菊,阿泰來看你了。」
阿莉吉亞不語。
有個礦工接過信后,一下子跪在地上,衝著唐山的方向磕頭,嘴裏不住地喊著:「阿爸、阿媽!你們還活著……媽祖保佑……」
錫礦一片寂靜。
唐阿泰脫了鞋就要砸彭蝦仔,鄺秋菊緊張地拉住他:「你那天向誰報的信!」
彭蝦仔嚎啕大哭起來:「我苦命的阿媽啊,我對不起你和阿妹啊!你生了個不爭氣的兒子,連給你寄批的錢都沒攢下一文,你就當我死了吧!」
容鐵鑄搖搖頭,肇慶這樣想,可阿泰、蝦仔等所有的礦工都不這麼想。
「我是個苦命的人。原來我認為我命賤。你們這些好心人,每一個人都是因為我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阿泰,你是因為我才被抓,過番下了南洋,從一個少爺變成豬仔,你為我差點兒被打死!蝦仔,你也是,你是為了我才決定和我阿哥一起來到這兒受苦的,也是因為我,你心裏難過才抽上大煙的,對吧!還有簡先生,為了幫我找到阿哥和你,才被抓進統艙。從此和你們一起生死,一起受難!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你們,就被地皮丁糟蹋,我難受過,活不下去,甚至罵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種,我想過死,一死百了。可後來一想,我死了對得起誰!我不能死,自從生下這個女兒,我更不能死,我會好好活著,你們不用把我爭來讓去,我自己有我自己的活法兒,就請你們放心吧!」
簡肇慶從鄺秋菊手裡拿過信:「那他哪知道有家信呢。快去照顧孩子吧,我去找他。」
「別過來,你別過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阿莉吉亞了,我,我是個……」
鄺秋菊已經泣不成聲,聽到唐阿泰的話,急忙抹著眼淚。
「你小子別得意,我來之前三爺告訴過我,讓我盯著你,說那狻猊就在你這兒!」冼致富一下子說了出來。
「不會是鐵鑄拉著他去看那個番婆吧。」彭蝦仔先想到了這點。
彭蝦仔上前一拳打在了地皮丁的臉上,地皮丁一陣暈眩,一旁的嚇得阿義直哆嗦,拚命地喊:「饒命,饒命!這都是他逼我乾的,我對不起大家!」
這一年,南洋華僑廢除契約勞工制度的呼聲越來越高,很多當地的有識之士也紛紛站出來反對,西方殖民當局不得不被迫改雇自由勞工。
「我們一起去吧,你和他都不識字。」
地皮丁罵了一句:「又是這小子給我們惹事。告訴礦警都小心點兒,給我盯牢了,可別讓他們起鬨跑了。快!」
「殺了這個畜生!」容鐵鑄和阿莉吉亞一起說道。
「別這麼說。要不,我回去告訴我阿哥,讓他在唐山好好幫你找,一定能找到的。」
簡肇慶給鐵鑄講了自己的親歷:「我當初剛來這個錫礦的時候,就認識了一個馬來女孩兒。她善良、美麗、勇敢,性格直爽,嫉惡如仇。她暗中幫助我和阿泰還有鄺姑娘,幫我們偷偷與家裡通信。冒著生命危險幫助我和受傷的阿泰一起逃出錫礦,送到醫院。她是我和阿泰的救命恩人。只可惜阿泰已經忘了,她就是個馬來女孩兒啊!我和阿泰再次被抓回來后,曾經找過她,可惜已經沒有任何音訊。這個阿壠店以前就是她在打理的。可能是因為我和阿泰的出逃,讓她受了牽連,也不知道查理把她送到哪兒去了。」
「那好,容大哥、彭老弟,為我二弟和秋菊報仇!」簡肇慶也九-九-藏-書豁出去了。
「嗨,口氣還不小。你想見就見啊!」那個打手不情願。
裡屋的門帘慢慢掀起,一隻黑洞洞的槍口露了出來。冼致富瞄準了簡肇慶。
簡肇慶冷笑一聲:「不然的話,你想怎樣?」
礦工們正在頂著烈日勞作,鄺振家高興地跑了過來,邊跑著邊大聲地喊著:「唐山來信了,唐山有回信了。簡肇慶把信給我們帶回來了!」他是第一個看到簡肇慶回來的,他跑到礦坑前:「兄弟們,肇慶把上次大家的僑批給寄出去了,這次他帶著你們的家書回來了,有誰往家寫信的,趕緊去阿壠店瞧瞧,看看有沒有你們自己家的回信。」
唐阿泰走到彭蝦仔身邊,用腿碰了碰彭蝦仔:「沒出息,哭什麼哭!」
這時就聽鄺秋菊說了一句:「都別說了!」
鄺振家和劉姐挨個工棚地叫著人,礦工們手拿各種工具:扁擔、鐵鏟、鋤頭、棍棒……跟著鄺振家朝逍遙堂擁去。人越聚越多,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隊伍!
逍遙堂里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客人們都四下散去,十幾個打手把簡肇慶和容鐵鑄、阿莉吉亞圍在了當中。
礦警們相互看了看,有人把槍放了下來。有的礦警乾脆把槍扔在了地上,很快,礦警們陸陸續續都把槍放了下來。
「啊?」肇慶大吃一驚。
「我們不是要殺人,是你和洋鬼子逼得我們大家再也無法忍受下去,才不得不起來反抗,你既然想平平安安地離開這裏。好,我就給你個機會來贖罪。」簡肇慶一把把他揪住,一字一句地說,「把我們這些礦工們和琉琅女的賣身契一件件都交出來!」
大門被撞開,礦工們舉著工具沖向打手,那些打手一下子沒有了抵抗能力,被打得七零八落,抱頭求饒,想反抗的當場就被礦工打死了。
大家高興得直跳,一下子擁出礦坑。
簡肇慶抱起唐阿泰失聲痛哭。
唐阿泰看著工棚外人們興高采烈跑去的背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哀傷,他扔下手中的挑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一扭頭卻看到彭蝦仔坐在另一頭正捂著臉抽泣。
左右兩路人馬也出現在他們面前,地皮丁看到這麼多憤怒的礦工,開始緊張。而一個個礦警,左右瞄準,不知該對付哪邊,拿槍的手開始顫抖。
大家抬著唐阿泰的遺體,分成三路。高舉著工具,浩浩蕩蕩衝著監工棚走來了。簡肇慶帶領大家逼近了一排舉著長槍的礦警。
冼致富奸笑了一下:「嗯,還是改不了你逞能的毛病,你以為有點功夫就能斗得過我嗎?你不是喜歡逃跑,喜歡躲起來玩失蹤嗎?我這回就讓你徹底失蹤,讓你們從這世上永遠消失!給我上!」
簡肇慶蹲了下來:「容大哥,沒接到家裡的回信嗎?家裡不是還有你阿媽和阿哥嗎?」
「那姓簡的小子要殺我,我把唐阿泰給打死了。」
唐阿泰被鄺秋菊說的話噎住,愣在那兒。
礦工們喊著:「對,我們要把它全都燒掉!」
「阿泰,你來了。」秋菊已經從屋裡走了出來。
「進來吧。」
簡肇慶帶著容鐵鑄和阿莉吉亞一起來到大廳:「叫你們老闆出來,我們要贖人。」
礦工們憤怒了:「對,殺了他,殺了他!」
「行,你也敢在我面前稱爺,那好,山不轉水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咱倆遲早得有見面的那一天,走著瞧!」冼致富跑出了門。
「蝦仔,你別瞎說了。」唐阿泰制止著。
冼致富樂了起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正好湊齊了!來個一窩端,誰也別想跑。不論死活,拿下就有賞!」
「冼致富!」
容鐵鑄上前摸住阿義的手腕:「你怎麼又揮起這玩藝來了,說話又不算啦?」
容鐵鑄攔腰抱住一個打手,使勁把他甩了出去,接著又掄起凳子砸向另一個打手。彭蝦仔拿著棍子不得要領,搗來搗去護著自己。
「阿泰,你沒事兒,我說了要帶你出去,帶你回唐山。我這就背你走!」肇慶說。
「找到了又能怎麼辦。我現在就像一個死人,一個自己給自己斷了根,自己給自己斷了念想的人。」容鐵鑄還在想著那個馬來女人,「我沒出息啊!」
「阿莉吉亞,真的是你!」肇慶很激動。
「誰?」在場的人一振。
1914年至1916年,新加坡、檳榔嶼、馬六甲等地相繼宣布廢除契約勞工制度!
「我跟你去!那兒我熟。」彭蝦仔說著和唐阿泰向逍遙堂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