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鄺振家笑了：「肇慶，你連喝酒的權利都沒了？看來家教很嚴嘛。」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簡阿三拿著紙和筆：「不管哪天去，這過年門上沒個字兒，不好看啊。寫一副，讓咱這座碉樓也添點兒喜氣。」
「不放過又能怎麼樣，還能吃了我？」
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禮花還在陸陸續續地在天上飛撒。
容鐵鑄點點頭：「說得對！那你看著給吧！」
鄺秋菊打了一下她的手：「明天再給！」
簡肇慶吃了一驚。冼致富已經看見了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徑直走向那個寫有貴賓預留的座位。
鄺秋菊給彭蝦仔倒了杯水：「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鞭炮在地上跳躍著，紅色的紙屑飛騰著，光亮照耀著每一個人的臉。
十年前簡陽春回國要蓋學校，被宋雅亭給攪和得最終也沒辦成。大人打仗，孩子停課，這不是耽誤孩子們的前途嗎？陽春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只等過了除夕馬上回永定。
「今天還出攤啊？」阿莉吉亞高興地看著能幹的丈夫。
簡肇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你怎麼還不睡啊？」
肇慶擁住了妻子。少頃，陶舒燕說：「你知道嗎，今天秋菊唱起等郎妹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想起咱們倆當年在一起的情景了。那個時候真的是無憂無慮，滿腦子就一個念頭，就是要嫁給你。日子多快樂啊。」
「買什麼衣服？」
冼致富像沒聽見一樣：「正好，握個手吧，這是新禮儀，很流行的。」
雅蘭沒說話。
陽春相信兩個兒子，他們不會辜負自己的希望的。
簡肇慶笑了笑：「是啊。我也沒想到冼會長能娶到您這樣有姿色的番婆！」
商人們也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一刀沒砍准。」簡肇慶一笑。
「天天等你，都習慣性失眠了。」
「簡董事長開玩笑了，廣惠銀行在南洋首屈一指，伸個小手指頭都能把我們挑翻，提攜我們才是啊。」旁邊的幾個商人也附和著請肇慶提攜。
簡肇慶舉起杯子：「我喝我喝。我確實剛從酒會上下來，也沒少喝。不過這洋酒啊，真不如咱中國的米酒香。來吧，我得先說兩句，這杯酒不算罰的，算我主動要求的。咱們下南洋十幾年了，這些年大家是一年比一年好，咱們的關係也一年比一年近。現在如此將來依舊如此。看著咱們這一幫子兄弟姐妹還能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喝酒過新年，我很高興，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明年，咱們加倍努力，好好賺錢。明年今日，咱們一起回唐山過年！」
「咱們就是回到永定，當地的大小軍閥肯定也不會放過咱們。」阿三仍然擔心。
「我聽他說他先前在馬六甲那邊獃著，應該是剛回新加坡吧。我拉車正好遇上了他。」鄺秋菊往門外看了看。彭蝦仔也看看門口，接著說：「他沒來。噢，對了，你知道地皮丁來新加坡幹嘛嗎？讓我拉他去了一家古董店，也不知道那傢伙又搗鼓什麼呢。」
「哦……振家啊！我路過，來吃碗炒粉。」彭蝦仔尷尬極了。
陽春猶豫了一下，在大紅紙上信筆寫下「雞飛狗跳亂世鬧，神鬼不安軍閥到」，然後朝簡阿三一笑，「要不要再加個橫批：無處安身？」
「番婆是我們中國人對外國女性的稱呼。要知道，很多男人都是靠娶番婆起家立業的。冼會長這麼出眾，一定要配上您這樣尊九_九_藏_書貴的番婆，才夠品位。」簡肇慶說完看著冼致富。
冼致富擠出一絲笑，隨即臉一下子沉了：「沒問題，親愛的。」
最沒心思過年的是彭蝦仔。他現在是個洋車夫。
「我給你帶來了你最愛吃的鹹魚飯糰，你多吃點兒……」鄺秋菊把幾個飯糰放在墓前。朱瑾上前來：「唐阿泰，你是肇慶的好兄弟，也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敬重你！」
陶舒燕被大家鬨笑得不好意思，一個勁地示意簡肇慶別喝。
地皮丁回到座位上，拿起筷子：「這就對了。蝦爺成家了嗎？媳婦總該有了吧？還沒有？要是沒有，那正合適，今天咱倆湊一塊過個年三十，再喝一壺悶酒消消愁？」
陶舒燕站起身阻擋著：「他不能喝，他剛剛從一個酒會回來……」
陶舒燕穿著睡衣走進來：「文文，別鬧阿爸，讓阿爸趕緊歇會兒。」
「不用了。沏杯茶送到書房來，沏得濃一些。」簡肇慶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他筋疲力盡地坐下，伸了個懶腰，疲憊地按了按太陽穴，搓了搓臉，盡量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清晨的新加坡街道，很多商戶的門口都掛上了紅燈籠，整條街道都洋溢著節日的氣氛，幾個中國人在貼著春聯。剛剛下門板開張的華人商鋪門外的「福」、「財」字格外醒目。這是1924年，中國舊曆年除夕。
彭蝦仔拉著黃包車，慢慢地在街上走著，抬頭望了望天上的禮花，把車停在路邊，從車座上拿出一個棕櫚樹葉包著的幾個餃子。彭蝦仔捏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裏，慢慢地嚼著。
「地皮丁？」
特蘭達顯然沒弄明白什麼是番婆。
簡肇慶和阿哥從酒會出來趕到潮汕茶餐廳，大家已經是酒過三巡了。見到兄弟倆，大家立刻哄聲一片：「遲到了……自罰八杯！」
「老子給你錢，去不去。」
「都多少年了。肇慶每年給咱們家孩子都是一百。」阿莉吉亞有些過意不去，她把一個個紅包仔細用膠水封好：「平時肇慶是沒少貼補咱們，可我想說的是，現在大部分華人商店都不能開張了，我們家比較特殊，是用我的名字登記的，所以還能有收入，這時候應該幫幫大家才對。」
「這是夢唐吧！」彭蝦仔很傷感，「都這麼大了！」
鄺夢唐向秋菊煞有介事地伸著手：「阿媽，給我壓歲錢。」
「這叫什麼話，生下來是什麼人就是什麼人，還能改來改去的。本來想陪著舒燕和兒子買衣服去呢。」
鄺秋菊從外面進來，靜靜地看著……
「我在想，肇慶和肇興這個年過得怎麼樣？肯定是忙得昏天黑地，連回家吃餃子都顧不上。你說你，要不就回南洋幫他們一把。」
「太晚了，不拉活了。」
「得罪？明天就搬家了，他們哪兒找我去。」
「他愛鼓搗什麼就鼓搗什麼，跟我也沒關係。」正說著，鄺夢唐蹦蹦跳跳地跑向後廚：「大舅，糖水煮好了沒有……」
簡陽春撫摸著妻子的頭髮：「咱們都老了，就不要回去給他們哥倆添麻煩了。」
總得活著啊。
「沒事兒，讓他在這兒吧。」簡肇慶親了一下兒子。
蝦仔把地皮丁扔到一家古董店就走了。他得馬上告訴秋菊去。
陽春也不得安生，隔不上兩天就有人送帖子請他吃飯，名譽是吃飯，實際上是要錢。這個春節陽春決定全家人回永定老家去，春聯九-九-藏-書也不想寫了。
「嘁！我死？我都去地底下好幾回了，閻王爺不收！說我是上天堂的命。」他對賣河粉的老闆招了一下手，「來碗河粉，多擱辣椒，加倆雞蛋！」又轉過臉沖彭蝦仔說，「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怎麼還記恨我呢。現在我也不是總巡，你也不是豬仔了……哎，對了，倒是你，最近操練什麼營生呢？」
「還沒有。我給您準備早飯吧？」傭人說。
冼致富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說：「諸位同仁，鄙人冼致富，離開此地整整十年。今天剛和夫人一起回到南洋，不料還未下船，上面就委任我做商會會長，冼某也是恭敬不如從命，只得盡量不辜負各位的好意，匆忙上任。正愁沒有機會與各位認識，恰逢中國除夕，便斗膽發下請柬，沒想到大家如此捧場，舍小家顧大家，來此歡聚一堂，共度佳節，這可真是一樁美事啊。來啊，咱們先舉杯，為僑商在南洋的明天更輝煌，千杯……」
簡肇慶回到自己家裡也仍然睡不著，他躺在床上，瞪著眼睛，思緒萬千。舒燕輕聲叫了他一聲：「還沒睡？」
「噢……嫂子心疼了。」容鐵鑄起著哄。
「太太和少爺起床了沒有？」簡肇慶看了看客廳的大座鐘，剛剛6點鐘。
鄺夢唐走到墳前，跪下磕了三個頭。
那人掏出一張大票，彭蝦仔愣愣，把餃子包好，揣進懷裡：「上車吧！」
「你是真看不見還是裝糊塗啊？整條商業街，中國人開的商店都關張了，還炒粉？我這兒有炒福壽膏，你不來一碗？」
「阿哥！」鄺秋菊叫了一聲，「阿哥！你給炒碗河粉吧。」
簡肇慶端著紅酒和幾個商界的朋友碰杯致意：「張經理以後還得多多提攜我們啊。」
彭蝦仔看看錢，坐在車把上：「趕緊吃！」
「我看你還是別寫了，小心被人抓起來！明天趕緊走，先躲回永定再說。」簡阿三一點也沒笑，收了筆硯，「剛才可又有人送帖子請大哥去吃飯，我給回了。是一個什麼洋務買辦，還有一個是什麼軍需處的馬長官……反正啊，都是憋著一肚子壞水，變著法來要錢的。」
簡肇興沖大家直笑：「不是三杯嗎？怎麼改八杯了？」
陶舒燕支起身子望著簡肇慶：「玉雯來信說阿爸要回永定了。阿爸在開平辦不成學校，就想回永定辦學，玉雯嫂子在信里說，希望我能回去幫他。」
地皮丁看看停在彭蝦仔身邊的黃包車：「喲！不錯啊！你這挑礦泥練出來的鐵腿沒白費，改拉車絕對是一頂一的好材料。」
喜慶的氣氛讓簡肇慶想起了阿泰，要是他還活著該有多好啊。他悄悄地先回了屋，獨自在供桌前給唐阿泰上了香。
特蘭達有些傲慢：「看不出來啊，簡先生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大銀行的董事長。」
兄弟倆已經收到家裡的來信，開平是呆不下去了，阿爸準備回永定把學校辦起來，讓他們預備好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得用。
鄺家兄妹和劉姐一起開了個潮汕茶餐廳，地點就在陳老闆的那家旅店。只是現在政府責令所有華人商鋪不得開張。這會幾個人忙著往牆上貼福字，梳著兩個羊角小辮的鄺夢唐站在一旁指揮著。
「二弟，你好嗎？來，大哥我先敬你一杯！」簡肇慶將酒灑在供桌前的地上。
一早上蝦仔在街邊食攤吃了早點，剛要起身走時，忽
九-九-藏-書然看見了地皮丁。地皮丁看見彭蝦仔也一愣：「喲！蝦爺！」
「十年不見，一向可好啊。」簡肇慶不動聲色。
陶舒燕上前摸了摸茶杯，又捋了捋簡肇慶額前的頭髮：「又一宿沒睡吧？趕緊歇會兒吧。我們倆還說等你去買衣服呢，看來沒指望了。」
「做人要大氣！我都不往心裏去了，你這又是何必呢？」冼致富厚著臉皮說。
彭蝦仔厭惡地轉身要走，地皮丁叫住他：「蝦爺！別著急走啊，等我吃完河粉，咱們就開張！怎麼樣！從早上起來還沒拉著活兒吧？」地皮丁起身攔住彭蝦仔，「大年三十兒的，別鬧情緒啊。我剛從馬六甲巡視回來，多少年沒在新加坡混了。你路熟，待會兒拉我去個有檔次的古董店，這個就歸你了。」地皮丁掏出一張大票遞給彭蝦仔。
簡陽春現在心裏想的就是辦學校，開平這裏的學校停課停得都沒個准日子了，肇興的兒子樂樂想上學，可學校又不開課，弄得樂樂總是噘著個小嘴。玉雯都不敢在父親面前提學校的事兒了。
「哦……去秋菊阿姨家過年嘍！」端文蹦蹦跳跳跑開了。
地皮丁一口噴了出來：「你噁心我呢！」
鄺秋菊忙打斷他：「別說了。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你今天怎麼想起來進這個門了，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有什麼你直說就是了。你也看見了，就這麼一間門臉，我和阿哥過得也不富裕……」
「好！」大家也一起幹了。
晚上肇慶和鐵鑄他們都要過來吃飯，鄺振家和劉姐張羅著多做些菜，越不讓開張，越得把年過得像模像樣，三個人心照不宣。
雅蘭有些擔心：「這些人請吃飯，總是不去會得罪了人家。」
簡肇慶喝了口茶：「是啊。真想吃阿媽親手包的餃子啊。」
「我們都快吃完了，馬上就初一了，罰八杯都是照顧你們！」容鐵鑄說。
簡肇慶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他和肇興算了一下，不包括給學校和醫院的新年捐款，只是年前打點那幾個洋人的花費，這個年都要一萬多的支出。肇慶看著賬本，皺了皺眉：「稅務司、海關的應酬也算進去了嗎？」
簡肇興在餐廳門口點燃了鞭炮，鄺夢唐和簡端文尖叫著捂住了耳朵。
「阿爸，今天是年三十兒，明天就過大年了。我都五天沒等著阿爸了！昨天晚上等到天黑了，還是沒見到阿爸，後來，後來就又睡著了！」
「這些年，我靠拉車過活，一直在新加坡街上轉悠，日子過得也還湊合，就是沒臉見你們。好幾次我在街上看見你，都是躲著走。秋菊，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人，我……」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請各位來賓用掌聲歡迎新會長……」
陶舒燕溫柔地從簡肇慶身後摟住他的脖子，把頭枕在他的肩上：「該歇歇了！」
門開了，六歲的簡端文穿著睡衣跑進來，高興地叫著：「阿爸……阿爸！」一跳就撲到了簡肇慶的懷裡。簡肇慶就勢把兒子抱了起來：「兒子！一大早就起來了。」
簡肇興提醒阿弟：「是新上任的會長提議搞的酒會，剛從歐洲來，還沒上岸就被封為會長了，聽說原本也是個中國人……」
簡肇慶打開請帖看了看：「這幫洋人，什麼時候又興起除夕酒會了？他們根本就不懂得春節對於中國人的重要。」
鄺振家拿過一個酒杯，咚咚咚倒了半杯酒：「喝了它！」
冼九_九_藏_書致富見簡肇慶沒有要和自己握手的意思：「噢，你是在盯著我這隻手看吧？十年前，逍遙堂里那一刀留下的。」
簡肇慶深情地說：「咱們一起過番下南洋的時候，你是最有希望第一個回唐山的人，我曾經發誓和你一起，把老錫工的遺骨移回唐山，沒想到，大哥卻把你永遠留在了這裏。好兄弟，我們會經常來看你，你不會寂寞的。阿泰，我們沒有分開，只是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而已。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
「你還沒死呢？」彭蝦仔恨恨地說了一句。
簡陽春回國后心情並不愉快，大軍閥小軍閥，只要手下有幾個人，就敢自稱是北洋什麼系什麼派的，滿世界的斂錢買槍買炮，東打西打，弄得雞飛狗跳人神不安。很多已經回國的老華僑，原打算葉落歸根安度晚年，又生生給逼回南洋去了，臨了都不能死在自己的家裡。
容鐵鑄哽咽著說：「兄弟，我和阿莉吉亞來看你了。我們都很想你。」容鐵鑄和阿莉吉亞上前，鞠了三個躬。劉姐和鄺振家也上前行了禮。
簡肇慶嘆了口氣說：「送！他們敢收，咱們就送，一個都別落下，先把年關渡過去再說，你說呢？」
彭蝦仔也不理，自言自語地說：「拉誰不是拉啊，就當拉了坨屎。」
「我不，我就要和阿爸玩。」
「是啊，不然怎麼叫年關呢。對了，晚上商會有個除夕酒會，指名道姓地請你，帖子剛送來。約好了晚上一起到鄺姑娘家吃飯看來也去不成了。」
鄺振家用毛巾擦了擦手，進了后廚，門給摔得叮噹響。
傭人上前接過皮包。
冼致富也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不過現在的冼致富已經修鍊得很有城府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酒杯手挽著那個叫特蘭達的德國老婆來到簡肇慶身邊：「親愛的，這位就是我在德國時常常給你提起的簡肇慶，廣惠銀行的董事長。簡老闆，這位是我的夫人，特蘭達，德國軍火商曼尼家族的千金。」
「你想什麼呢？」
兩人開了個水果店，一早上鐵鑄就打開窗上的擋板，把屋子裡的水果往外搬。賺一塊是一塊，過年了買水果的人會多些。
「都算進了。下個月稅務司的羅德曼做壽，又是一筆。」
地皮丁沒想到這家古董店只給他十塊錢，他從店裡出來，回頭衝著門面啐了口唾沫：「呸！什麼眼神啊，也敢開古董店？」地皮丁摸了摸懷裡的東西，心想這麼個你爭我奪的寶貝給大爺十萬也不賣呀！
「新年快樂！」特蘭達沉醉了，「哇，他太會讚美女性了。達令，這點你要向他學習。」
鄺夢唐撅著嘴：「明天明天，又想賴著不給。」她並不知道店鋪已經不許開張的事。鄺秋菊來到供桌前，上面擺著陳老闆和唐阿泰的牌位，她輕輕地敲響銅罄說：「阿泰，阿伯，我們的小店被迫關張了，大家為了給我們鼓勁兒，約好了晚上一起來這兒吃餃子，到時候我也給你們倆備下餃子，咱們一起過年吧？」
雅蘭理解丈夫的心思，臨睡前安慰了他幾句。畢竟那是丈夫的一個理想，一個夙願。
陶舒燕嗔怪著：「過年不給文文買新衣服啊。」
唐阿泰的墳修葺一新，潔白的墓碑上赫然刻著：唐阿泰之墓。墓碑前，擺滿了一束束黃色的菊花，一套大號嬰兒服在花束中格外醒目。簡肇慶、朱瑾、鄺秋菊、容鐵鑄、阿莉吉亞、劉姐
九*九*藏*書、鄺振家站成一排。鄺秋菊的身前站著一個女孩——鄺夢唐。陶舒燕把兒子拽過來：「快去刷牙洗臉，晚上還得帶你去你秋菊阿姨家呢。」
「早知道新會長是你，我就帶著刀子來了。」簡肇慶盯著冼致富。
彭蝦仔連連搖手：「不不！我不是來找你要錢的，我來是想告訴你，今天我看見地皮丁了。」
簡肇慶用前額抵著兒子的額頭：「阿爸就盼著跟你一起過年呢。」
「不少了，每年不都是給十塊嗎？」
簡肇慶沒動。
簡肇慶點點頭：「看時間吧，有時間咱們一塊兒回去一趟。阿爸那麼大歲數，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
冼致富一愣，慢慢收回右手。
簡肇慶隨著眾人的目光望去，冼致富西裝革履，挽著一個外國女人走了進來。
簡肇慶抱歉地拍拍她的肩：「對不起！我太忙了。」
潮起潮落，日落日升，十年過去了。
秋菊沒留蝦仔吃年飯，不因別的，只怕大家見了不高興。至少在大家眼裡，蝦仔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討厭！」阿莉吉亞仔細地把錢放進紅紙包里，「一個孩子給十塊錢，不少了吧。」
「冼夫人，幸會！」簡肇慶冷冷地說。
「你現在不快樂啊？」
簡肇慶接過特蘭達伸出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很高興認識您，新年快樂！」簡肇慶瀟洒地走開了。他就是要氣一下冼致富。
西裝革履的簡肇慶輕手輕腳推開大門，悄悄走進公寓，他忙了一個通宵。數年前，父親把銀行交給自己就告老還鄉了。
特蘭達伸出手給簡肇慶：「哦，簡先生，謝謝你的提醒和讚美，我很高興。」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人走了過來：「哎……送我去海邊的酒館。」
彭蝦仔沒說話。
簡肇興笑了：「這你就別操心了，舒燕已經帶文文出去了。高興著呢！你說阿媽這會兒肯定把餃子餡兒都調好了。」兄弟倆忙得連回國過春節的時間都沒有。
「咱倆不用說這些，你乾的都是大事兒，忙點兒是正常的。哪天你要不早出晚歸了啊，我還真不適應。都老夫老妻了，不說這個了啊！」
鄺振家看見彭蝦仔，不冷不熱地說：「你怎麼來了？沒看見外面掛著牌子嗎？今天不營業，你請便吧。」
彭蝦仔扔下地皮丁就去了鄺秋菊的餐館，他們一直沒見過面，蝦仔每次路過這都繞著走，他覺得愧疚。但是今天不同，他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秋菊。
「你沒完了，還讓不讓我踏踏實實包餃子了！」雅蘭生氣了，一家人在一起包個餃子都不和興。
酒店裡巨大的橫幅掛在大廳，上書「除夕酒會」，幾個圓桌上擺放著簡單的冷餐。到場的商人們正三三兩兩地端著酒杯互相交談著。
冼致富來到簡肇慶面前：「簡老闆，別來無恙啊！」
「不出攤，還去錫礦挑礦泥啊。我都成了你的豬仔了，還有什麼盼頭啊！」容鐵鑄樂呵呵地說。
雅蘭責怪著：「你瞧你，說話老抬杠。阿三的意思是提醒你，咱們就是回到了永定也得謹慎，別回頭樹大招風再惹麻煩。」
容鐵鑄和阿莉吉亞也準備晚上去秋菊店裡過年。
「哼，這是什麼世道。中國人在中國的地盤上還得躲著中國人。」
這天，一行人來到了唐阿泰的墳前。
簡肇慶微笑著舉杯：「共同努力，共同努力！」
「十年沒回去了，真不知道永定變成什麼樣兒了。」簡陽春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