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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56:申辯 8、《我對周揚同志的意見》

第三章 1956:申辯

8、《我對周揚同志的意見》

在延安時,丁玲在文抗,周揚在魯藝,延安文藝界內部也有矛盾,主要是從上海左聯時期帶來的。丁玲最要好的幾個朋友,如馮雪峰、柯仲平、蕭三等,對周揚都有意見,他們的看法影響了丁玲。以後丁玲從直接的切身感受中,也逐漸對周揚有了一些意見。
但是在共事中間,丁玲也逐漸發現了周揚的另外一些毛病。
周揚口才好,善於做大報告,不拿稿子,但是條理很清楚,有水平,有時講話愛動感情,容易激動。周揚和丁玲的關係並非一直劍拔弩張,他們曾經長期合作共事,而且在個人經歷方面有許多相似之處。
最讓丁玲氣惱的,是周揚在中國作協黨組擴大會上表現出來的態度,那次會議是在周揚的領導下進行的。丁玲怎麼也沒有想到,周揚在會議上表現得那麼凶,把她整得那麼狠,簡直是必欲置之死地。多年在一起共過事的,他怎麼能下得了手呢!丁玲寫道:「去年黨組擴大會,給我增加了新的印象,使我不能不對周揚同志產生意見。我也願意趁這個機會全部向黨披露。去年黨組擴大會對我進行鬥爭,會上許多同志的發言,我以為只要把事實說清楚了,我沒有很多意見。但對周揚同志,我覺得很不應該。會議是由他直接領導與掌握的。我在北京,在他直接領導九九藏書之下工作近四年。在我工作時期,他沒有意見,說我正確,識大體,黨性加強。在我離開工作兩年多之後,(這兩年我常不在北京,正在寫作)怎麼對我工作的意見突然多起來了,而且嚴重到什麼反黨,反中央,反政策,兩面派,破壞團結,文藝界的高饒等罪名,統統都摜在我頭上。而且當做法寶,急於傳達下去,甚至黨外國外都知道了。與會的其他負責同志不完全清楚真相,難道周揚同志,接受黨中央委託,長時期直接領導過我工作的同志,竟一點也不清楚嗎?那麼過去他稱讚我的話是怎樣說出口的呢?我始終相信他這些話是誠懇的,既然那樣說,去年卻又為什麼隨便改口,帶頭把這些嚴重的罪狀加在我頭上呢?真正對黨負責、愛護同志的人(即使這個同志有缺點,有錯誤)是這樣做事,這樣對待下層同志的嗎?」
周揚對幹部和同志有親疏之分,對於那些對他有過意見的同志,始終保持著距離,冷淡,甚至對有些同志有戒備(比如馮雪峰、柯仲平、蕭三)。學習七屆四中全會的文件時,會前周揚到丁玲家來,丁玲對他提出:應該團結對你有過意見的同志,不要讓他們總是怕犯錯誤被你抓住,心懷顧慮,比如馮雪峰化名李定中寫評蕭也牧《我們九_九_藏_書夫婦之間》的文章,本來並不想保密,只因聽到你四處講《文藝報》有了偏向,他才告訴陳企霞不要說出來是他寫的。周揚承認自己沒有去主動團結,而且對這幾個老同志確實有戒備。
全國解放后,周揚是領導,丁玲是下級,周揚挑選幹部時很器重丁玲。周揚表揚過丁玲,丁玲也很看重周揚對她的表揚,回到家裡很高興地講給家人聽。其實他們的文藝思想、文藝觀點是一致的,都堅定地信奉、執行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指示。他們的私交也不錯,周揚常到丁玲家裡來談工作,有時還留飯。丁玲聽到別人對周揚有意見,有時還做些解釋。她在這份《意見》中說:「一九四九年,黨決定我留在北京,我即下決心擁護周揚同志,願意把關係搞好。我同一些同志談過,軍隊有司令員,文藝界也應該有司令員,周揚同志較合適。我還引用過一個例子——這是我在晉察冀時聽說的,說有許多幹部向少奇同志反映,對聶榮臻同志有意見,為了撤出張家口,而少奇同志反問,那麼你們看誰好,誰能代替他?而大家都不說話了。這個例子很好,我覺得文藝界沒有旁人比他合適,既然如此,黨又把責任委託給他,我們黨員就應該擁護他。我在柯仲平、馮雪峰、陳企霞面前都談過。而https://read.99csw.com在更多的同志面前說過他的好話。」
丁玲1956年8月17日寫的這份意見,全名叫做《一九四九至一九五二年我對周揚同志工作上曾有過的意見》,約一萬字。
周揚很有城府,丁玲比較透明,周揚是藏而不露,丁玲是口無遮攔。平時不動聲色,關鍵時刻突然出擊,猛刺一槍,正中要害——這就是周揚的厲害!丁玲防不勝防,自知不是對手,也就逐漸產生了躲避的心理。
丁玲和周揚都是湖南人,而且是很近的同鄉。丁玲的家鄉在洞庭湖西的常德,周揚的家鄉在洞庭湖南的益陽。丁玲比周揚大四歲。上個世紀的二十年代,他們先後來到上海求學,並且都走上革命道路,加入了左聯,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左聯時期他們關係很好,經常在周揚家裡開會。周揚有兩個孩子,一個叫艾若,一個叫邁克爾,丁玲1931年在寫《給孩子們》時,把這兩個名字都寫到她的小說裡邊了,她說,他們都是同事的兒子,很好玩么!後來丁玲主編左聯的機關刊物《北斗》,《北斗》被國民黨停刊后,左聯創辦了新的機關刊物《文學月報》,由周揚來主編。1932年下半年,丁玲擔任了左聯的黨團書記,1933年5月她被捕后,周揚接替她擔任這一職務。周揚是緊步丁九*九*藏*書玲後塵的。再後來,兩個口號的爭論,魯迅批評「四條漢子」等等,丁玲那時已經被國民黨押去了南京。而正是這些矛盾,逐漸發展為左翼文化運動內部的宗派鬥爭。所以,紛爭初起時,丁玲並沒有介入。
丁玲對於周揚有什麼意見,都能直率地提出,甚至對於周揚私生活方面的意見,也同他當面談,有時在黨的會議上,有時是私下。總之,他們的關係相處得還算正常。
解放戰爭時期到了華北以後,晉察冀宣傳部在阜平城南庄召開文藝座談會,決定繼續出版文學月刊《長城》,由蕭三主編。周揚提出要丁玲主編,丁玲說自己正在寫小說《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蕭三著手工作之後,要求調一個技術編輯,但半年多也調不來,只有他一個人編,周揚近在咫尺,卻不聞不問。過了半年後,周揚同丁玲談起,覺得在根據地山溝溝里辦文學雜誌沒什麼必要。丁玲聽了想,如果覺得沒有必要,就不該做辦的決定。既然決定辦,卻不派幹部,不過問,不支持,這算什麼領導?叫下邊幹部如何工作?她想:「如果周揚同志不滿意這個人做這個工作時,那麼即使叫你做了,也是不支持的。」
丁玲自己,也對周揚產生了一些顧慮。她說:「在我負責《文藝報》和文學研究所工作時期,周揚同志對我很寬read.99csw.com容,經常向他彙報工作,他總是沒有多大意見,什麼事都好商量。我當時覺得他不太熱心領導這些工作,又覺得他太忙,只能關心文化部的行政工作,可是總以為這是他對我的信任,但是每當《文藝報》有了一點差錯,周揚同志不是雷厲風行開會討論,便是四處宣揚,如《文藝報》對《紅旗歌》的討論,其實剛剛發表了三篇文章。蕭殷的文章,雖不夠全面,有缺點,但不至反動,也決不是打《紅旗歌》。(去年黨組擴大會上周揚同志還說:「打《紅旗歌》就是打我們」,此話我至今不能理解)。但周揚同志趕快開會討論。對《金鎖》的批評,也只涉及了趙樹理同志,周揚同志也即立刻開會,決定以後不能再這樣做(實際稿子都是經過他審查的。在去年黨組擴大會上,周揚同志也說這是「打了趙樹理,打趙樹理,就是打我們。」這話同樣令人難以理解。)如對李定中文章也是這樣,經過這幾次,我就常常怕犯錯誤,心想要是真的犯了錯誤,就不知道該怎樣了。我有了這種想法,便很想脫出文藝界的領導圈子,專搞創作,(當然,想專搞創作,不是只為此原因)這種想法,當然是錯誤的,我也常在心裏批評自己。而這種顧慮,怕犯錯誤,和專搞創作的心情,都不可能不在共同工作的同志之間有此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