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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開放年代 三〇、中英街起落

第二部 開放年代

三〇、中英街起落

1980年代深圳最讓人嚮往的地方就是中英街。這條街從香港被割讓給英國就開始顯得特殊。它位於深圳市鹽田區沙頭角鎮,街一側屬於深圳,另一側屬於香港。因為它是邊界,又因為它靠近的是商業發達的香港,它在改革開放之前是接近資本主義的敏感之地,在改革開放之後的1980年代又是靠近香港的機遇之地,這讓它在當時也成為繁榮之街。但是當開放的步伐加快后,地理位置帶給它的商業優勢逐漸喪失,中英街又要重新尋找自己的新定位。
當時,大陸其它地方的人到深圳去要辦邊防通行證,否則不能入關。而如果到邊境的沙頭角鎮,需要再辦邊防禁區「特許」通行證,因為沙頭角鎮被劃歸為邊防禁區。在深圳,曾經有兩種人被人們認為很有能耐,一種是能幫人辦到去沙頭角的特許證的人;另一種是能幫人用人民幣兌換到牌價中或者中價的港幣的人。一項統計說,1984年,每天平均進入深圳特區的人數由35000人上升到136000人,車輛由0.65萬次上升到1.98萬次。而到深圳去的人大都希望到沙頭角去看一看,到沙頭角就得辦特許通行證;到了沙頭角鎮,沒有人不希望到到中英街去買一些免稅商品,而那時候中英街上購物只用港幣。
一本描述中英街的書說,慢慢的,人們發現,新界沙頭角的女孩子漸漸越來越少嫁到這邊來;而華界沙頭角的女子越來越多嫁過街去。「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中英街兩邊在經濟發展和人們收入消費水平上已經有了九-九-藏-書很大差距」。
當時沙頭鎮隸屬的寶安縣黨政機關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就是制止外逃,堵截外逃者和偷渡者。他們方法是:派武裝民兵站崗警戒;把偷渡者被鯊魚咬過的屍體放到海灘上展覽;用高音喇叭播放《社會主義好》;在報紙上發表文章:「風景這邊獨好!」;沒收偷渡者的交通工具;辦班、寫檢討、批鬥;罰款拘留;對逃過去的,規定家屬每年交幾百塊公積金,在門板上貼「偷渡戶」黑招牌……
當時的國務院總理周恩來曾經指示過,要把中英街建設成商業街,因為這條街的特殊地理位置讓它天然具備了市場的要素。於是,當時寶安縣商業局的一個工作人員受命來籌建這條商業街。他白天在街上工作,晚上帶民兵巡邏。那時候,華界沙頭角不通電,夜裡只能用蠟燭和煤油燈照明。而街的那一邊,港英政府的照明工具是48支水銀燈,明晃晃照過來,極大地刺|激了擁有過分敏感的自尊心的中國人。
據說一個從香港新界農村來的60多歲老頭,到街這頭來串門,他隨口問這邊的幹部一個月賺多少錢,回答說60多塊。他說:還不夠我們香港人買一隻雞的錢呢。於是,萬分警惕階級敵人破壞的群眾就把他抓起來,鬥了一頓,人們問他:你走的是什麼道路。他回答說,我就是從那邊的小山坳過來的。然後是全場大笑。想必此時戲中的人也感到了這齣戲的荒謬。
單一的商業手段已經難以維繫中英街當年黃金街的美名;而地跨香港和深圳兩地反而成為一種麻九_九_藏_書煩,因為遊客們需要申請特殊的許可證。於是,有人建議中英街應該從單一的購物功能發展成吃、住、游、娛樂、購物等結合在一起的綜合旅遊區;也有人建議挖掘中英街的歷史價值,將這條街變成博物館一條街。人們不知道,如果再過十年,中英街會不會成為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街道,惟一的特殊之處,只是擁有濃厚的歷史記憶。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剛剛開始時,沙頭角居民人均年收入僅有100元人民幣,而街另一側的香港居民人均年收入已經達到了7萬港幣。從1979年起,沙頭角鎮開始把農副產品直接運到香港新界銷售;並且允許居民利用農閑和空余時間,過境打工和收拾廢舊物資。1980年,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批准深圳、珠海、汕頭和廈門成立經濟特區。中英街和中英街所屬的沙頭鎮則成為特區中的特區。而這條街和這個小鎮也開始隨著深圳的繁榮開始繁榮起來。因為中英街的特殊地理位置,它甚至成了一條購物的黃金街道。
一篇關於中英街的報道引用深圳方面的統計資料說,從1980年代初期開始一直到20世紀末期,中英街每天有超過1萬人次的遊客,節假日和高峰期遊客數量超過10萬人次,1年遊人量達1500萬以上。
媒體開始重新把目光投射到這條特殊的街道上,但不是像以往那樣使用驚嘆和艷羡的口吻,而是對這條街道的前景開始憂心忡忡。2008年3月18日——3月18日也是當時英國政府和中國清九_九_藏_書朝政府在中英街上劃定地界的日期,一批來自廣東、香港和澳門的學者們應邀參加研討會,開始討論中英街的轉型。這條如今門庭冷落的街道在試圖重新找回它在十年前和二十年前的輝煌。
中英街的最鼎盛時期是在1980年代,當時這條短短的街道上有各類商鋪300多間。光是給人捎貨的水客就有好幾千,兩個同中英街相連的村子沙欄嚇村和中興村幾乎家家都有鋪面,一個村民在後來回憶說:「八十年代『萬元戶』在內地是有錢人,可要是放在當時的中英街,這又算得了什麼?當時家裡有幾十萬、上百萬的村民比比皆是。」購物、付款、開票都要排隊。人們似乎對這條街上的所有貨物都有著濃厚的興趣,「錄像機、照相機、金首飾、衣服,甚至連力士香皂都搶著買,基本上不說價。」幾乎所有的店鋪日營業額都萬元以上,甚至十幾萬元。最搶手的是黃金首飾,老闆連數錢的時間都沒有,金鋪的日營業額大到百萬元以上。當時深港在中英街開設的黃金店鋪有幾十家之多,銷售的黃金量要按噸計算,一項統計說,1988年5月至10月間,中英街上的金鋪共銷售黃金飾品達5噸,金額6.5億港元。『購金熱』一直持續到1992年達到了高潮。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和深圳發展銀行都在中英街設有營業機構。中英街僅上繳稅收1年就超過1個億。
然後就是中英街這側的人想法設防向那一側跑。物質的誘人只有在存在稀缺和豐裕的對比時才特別明顯。文革時期,過境耕作口(因為九_九_藏_書雙方居民各有土地在對方領地)被當成資本主義的虎口。結果有人說:虎口,我們不怕!我們要學武松和楊子榮,虎口拔牙去。於是,能跑的全跑了。史料記載的有兩次大的遷移。一次是1960年代初期,叫做「飢餓大逃亡」。一個不完全統計數字說,那次跑出去了12144人。它的原因是大躍進引發的稀缺和飢餓。第二次是文革結束之後,統計說跑出去了17456人。其中沙頭鎮跑出去3000人,是原來整整一個鎮的人口。
但是中英街的優勢僅僅在於它的特殊地理位置和免稅情況下的便宜商品。1997年香港回歸之後,中英街的遊客開始直線下降了。1998年遊客人數跌到800萬人次,到2002年只有128萬人次,然後進一步減少到百萬人左右。商鋪從300多間萎縮到100多間,沙欄嚇村和中興村90%以上的商鋪改建成了住房。2005年時,最後一家仍在街上金融機構工商銀行也撤了出去。
這一切都再正常不過。它惟一的特殊之處,在於歷史的擺弄。1898年,英國政府和清政府簽訂《中英拓展香港界址專條》,強行租借深圳河以南、九龍半島北部一大片土地和附近230多個島嶼,面積975.07平方公里,統稱新界,租期99年,到1997年6月期滿。在劃定「新界」邊界線時,邊界線通過0.6平方公里的小鎮沙頭鎮,上面刻著「光緒帝24年中英地界第×號」的界碑把小鎮一分為二,也把這條街一分為二。於是,開始有人稱呼這條長約250米https://read•99csw.com,寬3到四米的街為「中英街」,街的一側屬於中國,街的另一側,屬於英國殖民下的香港。小鎮屬英租界的叫新界沙頭角,屬中國大陸的稱為華界沙頭角,或者叫沙頭角鎮。從這時起,這條街開始與眾不同。小街兩側,雞犬之聲相聞,互相多有來往,但彼此的命運卻彷彿從同一起點出發,卻向著相反方向前行的兩個路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越來越不相似。而這種差異性,從來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後那樣明顯,這或許是因為,1949年之後,這個國家的自我認知開始強烈。
這裏原先只是一條沙石河,河邊有小路。隨後河流改道,於是人們把舊河道的低洼低改成了水田,把草坡開墾成菜地。再然後,有人在舊河道的兩側把地填平,蓋上房子。也有人做生意。這條由舊河道改成的小路有個好聽的名字:「鷺鶿徑」。
市場建立起來。但隨後迎來的是一出更為荒謬的戲劇。自身的鬧劇並不讓人感覺荒謬,真正的荒謬往往是在對比之中發生的。中國大陸開始文化大革命之後,華界沙頭角這邊開始動不動就開大會、遊行。每隔幾天就有毛主席最新指示發表,一發表,馬上傳達,連夜開大會,慶祝遊行。中英街另一側的居民,像所有愛看熱鬧的人類一樣,站到街上往這頭望。「文革剛開始那一陣子,人們在街上塗大標語,那邊的香港工人、農民、老師、學生看了覺得很新鮮,有的還過這邊書店來看書,買毛澤東著作和學雷鋒的書。後來,看到這邊隨便抓人打人整人斗人,他們就害怕了。」一本描述中英街的書說。